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去他的皇后,不干了!   作者: 可口丁乐   皇后秦砚,母仪天下,贤良淑德,从不起眼的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无人不称赞其完美。   直到有一天,这皇后,秦砚不想干了。   皇帝沈旷,兢兢业业,仁治天下,只是性子冷清,后宫也冷清,只有皇后一人。   直到有一天,他的皇后甩给他一张和离书。   秦砚:开选秀吧。   沈旷:?   秦砚:臣妾找个接班人。   沈旷:你对朕有什么不满直说。   秦砚:你娘刻薄天天想废后,你兄弟姐妹蛮横无理,还有一堆虎视眈眈大臣我用错一根簪子都要弹劾三五封,还有你一天天说不出两个字,我是嫁了个木头还是个石头?!要么你赐我三尺白绫,要么我剃度出家!   木讷的皇帝听完后低头不语,转身离开了皇后宫中。   次日,秦砚收到一封皇帝的亲笔信。   信上罗列了皇帝自认为的优点挽留他的皇后,秦砚嘴角抽动,前几页近乎都是废话甚至像是御史台的代笔。   只是最后一句像是过了很久才加上的——“朕房中之事甚佳,优于木头和石头。”   秦砚:?   文案剧情有铺垫,在开篇之后一段   全文架空,私设很多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砚,沈旷 ┃ 配角: ┃ 其它:预收《皇宫剧本杀,看谁没有家》   一句话简介:陛下你好,你谁?   立意:携手共进 第1章 第一回   初春,新绿满长安。   凤仪宫换上了春日新装,兰蕊香在炉烟中四溢着清甜香气。   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画卷放在了主殿窗前的桌案上。   “娘娘,您要的画像都在这里了。”侍女妙晴上前回话。   她见立在桌案后练字的皇后未有停下的意思,狼毫摩在宣纸上留下娟秀的字迹,她以为不便打扰,但刚打算退出去却被叫住了。   “妙晴,打开看看。”皇后秦砚收了最后一笔,换了一张新纸,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   黄昏时分到晚膳之前是她练字的时间,也只有这一段时间是真正属于她的。   妙晴命人搬来了红木画架,摆在了秦砚的面前,她依次挂上画像,对着册子上说着这些姑娘的姓名年岁。   宫中画师水平颇高,几幅画中女子或明艳或妩媚,各具特色。   秦砚时不时抬头看几眼,大体留了个印象。   妙晴念完垂首而立,心中有些犹疑但不知如何开口。   “有这么多人?”秦砚半晌没听见声响,抬眼点了点那卷轴,竟有二十多人的画像。   “回娘娘,先皇留下的宫妃众多,家中一般都有适龄女子。”妙晴如实答。   前日皇后娘娘交代下去,私下打听先皇宫妃有多少想往陛下宫中塞人的,并且将那些女子的画像都拿过来。   陛下后宫清净,一直以来就皇后娘娘一个人,这些太妃太嫔多少动了些心思想往陛下跟前儿送人。   只是陛下秉性冷清,那些有想法的都被挡了回去。   但是前朝已经提起了开选秀,后宫的心思又都开始活络起来了。   容太后已经连着三天唤娘娘过去,字字都是讲她身为皇后应当大度,应当为陛下举荐后宫人选。   此前她以为娘娘会像之前一样不在意,但突然娘娘就让她去办这差事。   原先妙晴还以为没有多少的,结果去探听一番着实吓了一跳。   她盘算下来,光是宫妃中有意送亲人入后宫的就有二十三人。   “可都了解过姑娘们的情况?”秦砚眼睛还落在宣纸上,平稳地落下一笔。   “都打听过了,娘娘可是想找人?”妙晴将画卷整理好,双手递出手中的小册子,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这些姑娘们的家境和风评。   “嗯。”秦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紧着手上练的字,没去接那册子,“先将张扬刻薄的挑出去。”   妙晴按照秦砚的吩咐去做,对着册子挑出了一部分人。   她多少也有些猜到了皇后娘娘的想法,按照长春宫的意思,这次选秀是必开不可,容太后甚至都召了自己的侄女进宫。   选秀一开,到时凤仪宫面对的可就是佳丽三千,明枪暗箭,比起战场算不上凶险,但也够劳心的。   娘娘虽然贵为皇后,但是也要未雨绸缪。   此番应是为自己合适的人提前接进宫培养一番,以后宫妃众多时,还能有自己的亲信。   “最好要大氏族,但在朝中权势不可过大。”秦砚想了想补了一句。   这句就更印证了妙晴的猜想,皇后娘娘本是将门孤女,娘家给的支撑太过于贫弱,若是笼络了有权势的妃嫔,对于自己也是有利。   但是不能权倾朝野,不然对自己也是个威胁。   秦砚看着妙晴挑出去不少画卷,现在那摞画只剩了一半,继续说道:“样貌不用出众,端庄即可。”   妙晴立刻懂了,娘娘这是不想要过于曼妙的。   但实话来说,谁能比得过娘娘的美貌呢?   她偷偷向皇后看去,娘娘练字时不喜穿繁重服饰,简单的淡青衣裙衬得如雪肌肤,青黛细眉,凤眸盯着书画微思,端庄雍容,自成一片娴静。   秦关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妙晴将几个长相颇为妩媚的挑了出去,留些清秀的姑娘,等着皇后的下一个要求。   “不说博通古今,至少书不能少读。”秦砚提笔撑着脸颊,想着自己的要求,“琴棋书画亦不可有偏门。”   妙晴点点头,后宫水深,没点才学是站不住脚的。   就连皇后娘娘成亲这几年也是被各种刁难,若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怕是抵挡不住那些个洪水猛兽。   妙晴时不时偷瞄秦砚两眼,惹来了秦砚的注意,见小侍女脸上变换的神情,有些猜不透这丫头又想到哪去了。   不过她看向屋中另一旁放着的一摞账簿,又想起来一条。   “年岁不要太小,最好会操持府中事务。”   妙晴听了脸色一沉,宫中事务繁杂,皇后娘娘一人操持阖宫上下所有事务,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若是有个得力的妃子来帮衬一些那也能喘口气。   只是掌凤印,理六宫,这可都是实权,找个精明的怕是要跟娘娘争宠呢。   但她还是按照秦砚的吩咐挑出了画卷,只是挑到最后竟然一张画像都没剩下。   她看着空空的桌几冲秦砚笑了笑,这结果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娘娘照着自己提要求找,上哪能找到呢?”妙晴笑着说。   秦砚一愣,细细想了自己提的那几点,轻笑一声,“那可不行,陛下可不喜欢本宫这样的。”   “娘娘何出此言?娘娘要是不得陛下心意,这么多年怎么会一个人都不纳?”妙晴急忙说道。   秦砚一时失笑,都是这么以为的。   都以为皇帝沈旷的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位皇后,想必她应当是盛宠不断。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到底处于何种境地。   当年她只是一个将门孤女,先皇怜惜秦家血脉,将她赐婚嫁与刚刚封王的沈旷。   那时几位皇子夺嫡形势紧迫,沈旷娶了她一个将门孤女,一来不会有兵权支撑,二来没有妻族扶持,都以为沈旷根本不会继承大统。   秦砚也是那么以为的,沈旷即便是性子冷淡,做个闲散王妃也是不错的。   比不上在将军府自由自在,但起码胜在山高皇帝远,没人管的到她。   况且沈旷根本不在意妻子能给他带来多少助益,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贤德的妻子,为他操持好后宅之事。   这也是沈旷娶她的最大理由。   她还记得成亲那日,大喜之事也未见沈旷冰冷的脸上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做好你份内的事即可。”   这是沈旷对她的唯一要求,无关情爱。   三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这人心中就没有风花雪月,或者只是对她没有。   那时即便是沈旷对她十分淡漠,秦砚的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毕竟一个不起眼的王妃应付起来还是如鱼得水。   可是没过两年沈旷入主东宫,她也被封了太子妃。   但那太子妃是什么好差事吗?   上有皇帝婆母,旁有妯娌姻亲,明枪暗箭,你争我夺。   那是在夹缝做人,而且那缝比那宫墙缝隙都窄。   这种情况即便是她当上了皇后也未有改观,甚至越演愈烈。   天明晨昏定省,夜半侍君侍寝。   时时刻刻不得安生,大臣都有月定休沐,她没有,甚至还要上夜勤。   可那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也更是无数人争抢的位置。   她理应知足。   但是她长在边关,自在惯了,这深宫高墙就像是囚住她的牢笼。   她不愿如此。   而且若说王妃能让秦砚忍受下来,那就是沈旷后宅清净,她不用费心去打理夫君的妾室。   但是皇帝不同——没有皇帝会不纳后宫。   她注定要面对后宫众多女人。   沈旷才登基一年多,他的生母容太后就日日对她耳提面命,不是让她为皇家开枝散叶,就是为皇帝广纳后宫。   连着三日叫她去 ,都是为了让沈旷纳后妃。   所以她不得已让妙晴去寻那些有意愿进宫的女子,不过是她作为皇后的职责。   坐在皇后这个位置就该这样。   就该为后宫操劳一切,就该接受夫君三妻四妾,就该容忍这辈子没有皇帝准许连出趟宫门都不行。   每日望着四方的天数着砖块度日,与后宫勾心斗角。   这就是荣华富贵,这就是皇后的命。   不然就是善妒,不然就是所犯七出,不然就是皇后失德。   那好,不就是纳后妃吗?有了得力的后妃总不需要她这个管家婆皇后了吧?   这劳什子皇后,她不干了还不行吗!   秦砚落下最后一笔,笔锋潇洒离案,脸上尽是淡然。   做了多年皇室儿媳已经让她不会让任何情绪外露,她永远都是得体的,这也最令她厌烦。   “先放下吧,本宫自己看看。”秦砚留下了妙晴整理的册子,也不急于一时。   妙晴放下册子,正准备行礼告退,见皇后娘娘心情不错,她也松了口气。   这后宫之中不少想不开的妃嫔郁郁而终,都是被这吃人的后宫磋磨至死。   皇后娘娘能这么豁达也是幸事。   她还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有幸被皇后娘娘看上,那姑娘此后至少是个贵妃之位。   “妙晴。”但秦砚又忽然唤住她,“来帮本宫看看。”   秦砚点着那宣纸上的一行字,沉声说道:“你看这行……是不是歪了?”   妙晴探头过去,看向了那纸上的字,一行行颜体小楷婉雅秀丽。   皇后娘娘琴棋书画自是超群,其中书法绝然,“篆隶楷行草”善用自如。   只是扫到了那纸上题头,顿时一阵惊慌,像是惊雷落地,想不通其中缘由。   她更是看不出那行字哪里不得娘娘心思,那分明行行都比上奏章中的字写得要好,妙晴惶恐答道:“娘……娘娘,奴婢看不出。”   秦砚侧头瞧了瞧她,又打量回那行字,拿笔杆在眼前比量着,“确实有点歪,再拿张纸来。”   手中朱笔在纸上打了个叉,秦砚将纸扔到炭盆中静静燃尽。   秦砚事事力求完美,也是这么多年留下的秉性,她可容忍不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出现分毫瑕疵。   妙晴赶紧过去拨弄炭盆中的灰烬,盖住那纸上的字迹,她看着那消失在炭火中的三个大字依旧心惊肉跳。   结果她回书案旁看向皇后娘娘,还是提笔写下了一样的三个字。   原来娘娘根本就不是通明豁达,因为皇后娘娘这个下午写的全都是——   和离书。 第2章 第二回   广华殿今日传膳晚了些,内侍立在殿门外等着随时被传唤。   殿内,傅庭安挪动两枚白子至右下角,收手沉声道:“臣投子认负。”   皇帝沈旷处理完公事留了中书侍郎傅庭安对弈几局,只是没想耽误了晚膳的时辰。   沈旷见傅庭安杂乱的棋路,眉梢轻皱,“心不在焉,可要让你歇几日早朝?”   傅庭安立刻惶恐起来,看向沈旷的神情,天颜不见喜怒,立刻拱手答:“让陛下担忧了,微臣稍作休整明日便好。”   “熙君又闹了?”沈旷起身,命人收了棋局。   傅庭安不仅在朝中任中书侍郎,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他六皇妹沈熙君的驸马。   他这个六妹性子刚烈泼辣,成婚三年,没一日不与傅庭安吵嚷的。   “是微臣的过错。”傅庭安立刻担了过错。   沈旷端起茶碗,挑眉看向傅庭安,问:“这次又因为什么?”   沈熙君当年被父皇赐婚时就不满意傅家,明明是侯爵氏族,傅庭安又是才华出众,但就是隔几日提和离。   “熙君……熙君嫌微臣刻板寡淡。”   傅庭安提起这事也有些不服气,瞄了沈旷两眼。   此前他是沈旷的伴读,都说给皇子选伴读都会选秉性相投的,他们两人确实相投。   对脸成冰,效率攀升。   根本就不说几句话,那矛盾能多吗。   傅庭安原本觉得这不是问题,甚至人与人相处都这样也没问题,毕竟皇子都没嫌弃他什么。   但是自从娶了沈熙君,他才知道竟是有人厌烦他这种秉性的。   “刻板寡淡?”沈旷似有疑惑,他没觉得傅庭安性情如何寡淡,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就是说臣回府不跟她说几句话,整日循规蹈矩,板着脸跟她欠了臣多少钱一样。”   “出府不见人影,回府四六不管,过得像个守活寡的。”   “这几日公事是忙了些,许是臣冷落了殿下。”傅庭安嘟囔着说,好似无奈。   他眉头紧锁,反思着自己的不对,但近日容氏一族的案子属实棘手,在府中也是到了熄灯的时辰,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   “朕明日命她进宫,提点她两句。”沈旷还是一副处理政事的样子说道。   闹了三年还闹,真不知道是真闹还是假闹。   “您千万别,臣就是同您讲两句,没有说殿下的不是。”傅庭安叹息一声。   熙君最怕的就是她这个皇兄,若是陛下讲了熙君,有没有用且不说,被吓到就不好了。   沈旷眼神不咸不淡,既然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伸手去管内宅之事,往常都是皇后去劝导几句便能消停一段时日。   傅庭安虽是拦了沈旷插手,但心中还是烦闷,犹豫之间问了一句,“臣斗胆,不知可问陛下些私事?”   他五岁就在沈旷身边当了伴读,与旁人自是不同,也就只有他敢问沈旷的私事了。   “讲。”   现在说的不就是私事?   傅庭安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问:“您瞧着也不像比微臣话多,您是如何跟皇后娘娘保持和睦的?”   虽说是相同的秉性,但是这终身大事却截然相反。   他娶了骄纵刚烈的公主,沈旷娶了温婉端庄的将门孤女。   可即便再温顺的性子总会有些摩擦,但帝后二人同样成婚三年,从未传出不和。   身为帝王,难道这种事上也有些诀窍?   沈旷手中一顿,想起了现下应在凤仪宫的皇后。   他看向一旁窗前的矮桌,似乎皇后的身影浮现在那里,皇后来广华殿的时候总愿意坐在窗前,或是在看账簿,或是在处理后宫事务。   那时窗前景致甚佳,终日不变的广华殿也增色不少。   只要他一抬头,皇后必定能猜中他的心思递上他需要的物件。   不过近日朝政繁忙,皇后也甚少来了。   但他们二人之间就是这样,无需多言。   倒是和睦。   但近来他心头总是萦绕一丝异样的情绪,说不出为何。   沈旷恍然回神,淡淡地说:“秉性相合,没什么诀窍。”   “那……从未吵过架?”傅庭安试探地问道。   即便是天子之尊,难免有磕绊,如此和睦还真是难得。   沈旷在印象中搜寻一番,都找不见皇后不悦的样子。   也许,太过于和睦了。   “从未。”沈旷冷峻的脸上一丝黯淡一闪而过,但还是难得的轻笑了一声。   “令臣等羡煞,娘娘对陛下的爱慕一定很深厚。”傅庭安奉承一句,但也是真心羡慕。   这放在熙君身上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傅庭安叹息一声。   只是沈旷听见“爱慕”这词心中一顿,不着边地放下了茶碗,好似若有所思,不过话锋一转,他道:“你与熙君脾气不投,要么你变风趣幽默,要么她变温顺端庄。”   “你让她改?”沈旷挑眉问。   让寡淡之人风趣幽默,让刚烈之人温顺端庄,这哪个听着都不可能。   傅庭安立刻摇头,让熙君改性,还不如让他投湖自尽,笑了笑,“那还是微臣改来得实在些。”   他想着回府还要面对沈熙君,又问:“陛下,再来一局?”   沈旷抬眼看了天色,早已夕阳西下,就说他今日怎么赖在这不走,原是府中吵闹不想回去,“有家不回?你还能耗到明日早朝?”   傅庭安见沈旷赶人,赶紧告退,“臣这就滚。”   沈旷睇他一眼。   傅庭安赔笑道:“风趣幽默、风趣幽默。”   说改就改,立刻马上。   “那朕看你还是别‘风’了。”   沈旷轰走了妹夫,坐在殿内似乎觉得这大殿更加空旷,眼神落在了窗前的矮塌上。   内侍立刻进来问是否传晚膳,沈旷看了一眼时辰,说了句“不必”,转身向殿外走去。   “陛下准备往哪宫里去?可需要让御膳房温上饭菜?”内侍也是人精,这个时辰这个日子,陛下肯定是只有一个去处,但稳妥起见还是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沈旷冷淡的背影甩下三个字。   “凤仪宫。”   沈旷到凤仪宫时正是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他刚刚接近正殿就听见传出一阵争吵的声音。   “娘娘您怎会生出如此……!”   “怎么说也是多年……”   侍女的声音颤抖且惊慌,像是在哀求。   沈旷犹疑着迈入了殿中,转过屏风就见皇后的侍女惊慌地碰倒了桌上的书本,立刻慌张地理好书本跪下赔罪。   “奴婢罪该万死,还请娘娘责罚。”妙晴低着头不敢看走进来的皇帝,时不时余光飘向那摞杂乱的书本。   皇后娘娘刚才正写着和离书,她想拦着娘娘,没成想陛下竟然这时到了凤仪宫。   情急之下她推倒了书籍,将那才写了一行的和离书胡乱塞在了中间。   好险,差一点就让陛下看到了。   “起来吧,去泡壶茶。”秦砚摆手让她起来,但见妙晴不敢动,又笑着说:“快去,你让陛下等?”   妙晴只能不安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那摞书,但又被秦砚瞪了回去。   “今日她怎么如此莽撞?”沈旷看了一眼冒冒失失的侍女,但实际上心中并未有她什么印象。   秦砚这才迎了过来,“小事罢了,想放她出宫,看给她吓得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她随便择了个由头,想来沈旷也不会过问后宫这些事。   沈旷果真没再细问,见皇后从桌案后绕了出来才注意到她穿了一套浅青衣裙,素雅简单,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印象中好似从未见过。   若是往常他只是来用个晚膳,皇后也会是着得体地盛装,贴合仪制。   现下不似那得体的皇后,倒是像寻常女子的装束。   秦砚注意到沈旷的眼神,福身赔罪,“臣妾今日练字入迷,竟忘了换衣裙,还望陛下恕罪。”   宫中面圣的衣着都是有规制的,她也不是忘了换,殿前早就有人来说沈旷会来,但以为沈旷这会儿还没来恐怕是留在广华殿了。   她也没去提早做准备,而且现在觉得为了见他一面就盛装打扮有些不值当。   而接驾失仪,沈旷严苛冷肃的性子必定会说上她几句的。   但她现在也不太在乎了。   只是沈旷淡淡扫过一眼落在了那青绿腰带缠绕的细腰之上,接驾失仪若是让人看去想必又会说上一番,他本该是有所责怪的。   但心中似乎闪过方才听来的“刻板寡淡”,紧接着说出口的就是一句,“初春青绿,恰是应景。”   秦砚一愣,只是谢了恩,心中腹诽沈旷怕不是换了魂儿。   不过她面上还是笑着问了沈旷可用了膳,今日口味有没有偏好,然后就忙络着让人备膳了。   待她坐到窗前矮塌时,沈旷已经拿了奏折开始翻阅,秦砚也拿起了内侍监送来的宫宴账目。   一时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秦砚从账目中偶尔抬眼,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情景,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旁人所以为的独占宠爱就是这样,沈旷拿了自己的政事,她拿了后宫事宜,两人殿中枯坐一阵,也没什么话讲。   有也只是事务上的交谈,再无其他。   她真就只是一个“皇后”而已,而非沈旷的妻子。   直到晚膳前沈旷才突然开口,“今日庭安来说熙君又闹了一阵。”   秦砚明了了意思,“臣妾明日请长公主入宫。”   熙君长公主闹和离也不是第一次,秦砚熟悉的很。   那傅庭安也和沈旷是一个路子的,冷清的要命,这俩人真不愧是好君臣。   沈熙君总闹和离她真是太理解了,以她的性子能忍三年还是做出很大的忍让了。   说起来她是有些羡慕沈熙君的,性子耿直刚烈,更是因为有母族在背后撑腰对婆家毫不妥协。   罢了,艳羡也没用。   话音落下,再也没被挑起别的。   今日秦砚也不想费心去寻什么话头,勉强与沈旷聊上几句,只是静静地用完了晚膳。   而沈旷虽是看向她几眼,终是惜字如金,没有开口。   晚膳两人只是简单用了一口,并未离开东次间。   秦砚看向她桌案上的那些散落的书本,虽有担忧,但面上仍然波澜不惊。   方才她最后写的那封和离书还藏在那里,沈旷虽不至于去翻她的东西,但总归是个隐患。   皇后要和离,恐怕此前从未有过。   总会是为了母族权势,或者对皇帝倾心,从未有一人生过这样的念头。   秦砚这两个都没有,就算是沈旷气急想诛她九族,也只能诛她一个人。   况且她还拿着秦家的丹书铁券,沈旷也不是性情残暴的暴君,不会让自己失去体面的,也不会让事情变得难堪。   而她对皇帝的倾心……就算以前有,秦砚也不想再想起了,为了一点点爱慕不值得把自己困在铁笼之中。   况且沈旷也对她没有什么儿女情长。   秦砚无牵无挂,也没什么好优柔寡断的,但也要时机成熟才能跟沈旷说。   眼下她还是希望沈旷快点离开,她好处理掉那封未写完的和离书。   好在沈旷平日是不宿在凤仪宫的,用过晚膳之后便会回广华殿,那里也便于他批阅奏章。   她合上账簿,殷勤问道:“陛下一会可是要回广华殿?初春夜凉,臣妾命人温上羹,一同为您带去?”   秦砚像一位皇后一样,贴心地提议,刚要抬手命侍女去取食盒,就见沈旷眉头轻皱。   “皇后。”沈旷有些不解道。   心中梗着一团不上不下的浊气,沈旷道不明那究竟是什么。   沈旷盯着他的皇后,沉声说道:“今日是初一。”   秦砚愣在原地,这才像想起今日几何一般。   这也是西盉定例。   每逢初一、十五,皇帝必会宿在皇后宫中。   她这是……刚刚赶他走了?   作者有话说:   即便是觉得老婆不爱搭理他,但是还强撑说和睦的笨狗傻眼了。   无厘头写文,不喜随意去留,弃文不必告知,但请不要没看后面断言我的剧情,谢谢。 第3章 第三回   “今日是初一。”   秦砚跟着念了一遍,看向沈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窘迫,这真的是像自己赶他走一样。   她确实也想赶他走。   但是不能那么明显。   “这两日忙着容母后的寿辰都忘了日子。”秦砚讪笑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这是真的,这几日为寿辰宴忙得天旋地转,哪有空去记初几。   沈旷盯了她一阵,淡淡道:“辛苦了。”   沈旷看样子是神色无常,虽是不动如山,依旧翻着奏章。   秦砚看了两眼,沈旷这人虽然性子冷,但喜怒还是能分辨的,只是最近秦砚总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   但这初一、十五都是做给人看的,秦砚觉得也没必要在乎。   沈旷虽是严苛,但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不乐意,毕竟这凤仪宫他也不像是多愿意来一样。   秦砚未多想,继续理着账目,不过错过了沈旷几次探究的目光。   沈旷抬眼几次,面前的人垂眼看着账簿,纤长的睫毛随着目光轻轻抖动,颇为认真。   仿佛见她的时候不是在处理后宫事宜,就是在看命妇奏贴。   蓦然,沈旷眼前蹦出他同傅庭安说过的话,心中盘桓些许,淡淡问道:“皇后难道是不希望朕来?”   但秦砚被没由来的一句吓得手上一僵。   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也就是一瞬,她抬起眼看向沈旷时已经换上了得体的微笑,实际上心中有些许忐忑。   “陛下说笑了,若不是前朝政事繁多,臣妾日日盼着您来。”   秦砚装做贤良淑德的妻子装了三年,这一套早就熟练了。   她眼中映着沈旷的身影,自己都没察觉到有一瞬屏息。   沈旷沉默半晌,他的皇后依旧是那副贤良的样子,话里话外无外乎都是让他注重前朝政事。   从不邀宠,从不谄媚,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只是他忽然觉得,皇后好似离他很远。   他良久才说出一句,“朕知道。”   “不过是说笑。”沈旷接着说。   秦砚看着沈旷愈发阴沉的脸色,揣摩不透到底哪里不得他心意。   别听他嘴上说着是说笑,但他那张脸说出来的笑话也能变成鬼故事。   这是试探她,还是责怪她不够殷勤?   伴君如伴虎,他嘴上一句都要猜上半晌,守皇陵都没这么提心吊胆的。   秦砚决计不去猜,装作听不懂,还是务实些理着账簿。   夜色渐深,一轮新月升起,隔窗而望衬得殿中愈发静谧。   此后夜间如往日,沈旷先去沐浴,他向来不习惯别人近身伺候,所以秦砚也跟了去。   秦砚连忙抓住空挡,唤了妙晴过来,冲她使眼色赶紧把那封和离书烧掉。   妙晴心领神会,待秦砚沐浴回来时也回应万事妥贴的神情,让秦砚安心下来。   秦砚吹熄最后一盏灯时,沈旷已经歇下。   凤仪宫暗下所有灯火,秦砚轻轻合上双眼,但身边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男子的气息渐渐接近。   “母后命人给你送了东西回来。”沈旷掀开秦砚软枕的一角,放进去了一个锦囊。   沈旷能叫母后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皇太后。   他虽是容太后所出,但是养在了皇太后膝下,跟皇太后也更亲近些。   秦砚转过头,发觉似乎离沈旷有些近,垂下长睫觉得有些不自然,只道:“母后出宫清修竟还惦念着臣妾,臣妾先谢过母后。”   秦砚这句不是恭维,以前秦砚还担忧皇太后会不会因为儿子不待见她而厌弃儿媳,都说与婆母关系难以维护,但皇太后待她如亲女儿一般。   后来她想明白了,皇太后也是先皇明媒正娶的嫡妻,她不可能不扶持儿子的正妻,反而见秦砚与此前的她相同处境对她更加关照。   秦砚摸向枕下现在就想拿出来看看,却被沈旷按住了手,带着薄茧且微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指尖,因转身而拉近的距离时刻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一些不自然的微烫从指尖蔓延,秦砚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指,但是被攥得紧一时竟没挣脱。   “静慧大师开光的送子经贴,不宜拿出来看。”   对面传来了沉稳有力的声音,若不是配上那句话音色应当十分令人安心。   秦砚微讹,完了,谢早了。   这是催他们早日诞下皇嗣,皇太后此前就时不时催着她有个一儿半女。   秦砚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皇太后曾经不得先皇宠爱,即便是先皇将沈旷交给她抚养,那在宫中过得也是十分凄苦,甚至一度被废后。   皇太后只是不想让秦砚再走她的路罢了。   可秦砚嫁给沈旷三年未有子嗣,现在她也不想有子嗣。   拿子嗣维系与夫君的关系,那不叫夫妻,那是拿自己功绩邀功的大臣。   这“大臣”她不想做,谁爱做谁做。   “母后心意……臣妾知晓了。”秦砚挪动手指,逃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抽身离远了些。   沈旷也不是信这些的人,这恐怕是皇太后之命不得已而为。   再说事在人为,人不为开光也没用。   沈旷指尖停在原地,手心中那片温热渐渐抽离,锦缎上的手指微微弓起,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沉声道:“睡吧。”   两人转过身,就此打算这夜如往常一样,无事发生。   秦砚早已习惯,虽是夫妻,夜间也就到此为止。   帝后二人,不过是两个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还算认识的人罢了。   说出去也挺令人笑话的。   秦砚十六岁就嫁给了沈旷,可除了大婚那天,这三年也就只有一次房事。   那一次还是沈旷刚被封了储君,两人成婚快两年,在房中也十分寡淡,更别说子嗣。   皇太后怀疑沈旷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偷偷让她送了合欢酒,哄着她说男人欢好后都会变得体贴。   秦砚拗不过,又或者是心中抱有沈旷真的会变得不那么冰冷的一丝期望,硬着头皮给沈旷递了酒杯过去。   沈旷尝了一口就发现不对劲,看不出他喜怒,只问了一句,“是你愿意的吗?”   秦砚哪敢说自己不愿意,再说了,妻子都递出去那种东西了,竟还问她愿不愿意?   她羞愧难当,只是羞红了脸点头。   试探、放纵、沉沦,酒香肆意撬开冰冻已久滚烫的暧昧。   暖帐玉烟,无关天明日落,耳畔低吟绕三关。   粘腻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但没人说破到底为何只尝了一口的酒变得如此浓烈。   但也只此一次,一次罢了。   虽然秦砚不好评判什么叫隐疾,但年富力强,耕耘不止肯定不算是隐疾。   秦砚同皇太后禀明以后,皇太后也明了了。   儿子是没问题,但就是清心寡欲,或是不喜儿媳。毕竟是赐婚,贵为皇子,娶了个孤女难免心中有疙瘩。   这事就算揭过去了,秦砚此后有段时间没再见过沈旷到她宫中。   后来沈旷自己查出了是皇太后送来的,对她说:“孤会跟母后说不必再送酒过来。”   秦砚就知晓这事还是惹了沈旷不悦,这人心中断情绝爱,甚至连点欲望都没有了。   亦或是单纯的不·喜·欢·她。   此后沈旷留宿,不过是做做样子,为了不让皇太后在念叨私事。   就像是现在初一、十五留宿凤仪宫一样,两人不过是和衣过一夜,被褥整洁的跟状元答卷一样。   只是让皇太后看去,那肯定是零分落榜。   反正沈旷没那个心思,秦砚也不想强求,被皇太后压着做那事可没什么意思。   她这皇后过得偏像守活寡的,都不如她抱着秦家丹书铁券守牌坊算了。   “陛下。”秦砚又转了过来,他拿那送子经贴烦她,秦砚也不想那么容易让他睡,“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为何如此问?”沈旷平淡的语气未有改变。   秦砚自然不能说是这三天被容太后叫去教导多时,目的就是让她给沈旷纳后妃。   容太后和沈旷的母子情份算不上远也算不上近,从小没养在她膝下,容太后又偏爱幼子,沈旷对她多少有些逆反,但也还算敬重。   她说不动沈旷,所以便来疏通她这个儿媳的思想。   沈旷这两个娘还真是,一个催她生子,一个催她纳妾。   生是不可能生了,那纳就纳吧,最好纳到他心坎上。   “看傅大人与陛下脾气相近,但傅大人总和六妹争吵,好奇傅大人喜欢什么样的罢了。”秦砚择了个好借口,直接问沈旷肯定不会说的,“明日见了六妹也好劝说一番。”   沈旷侧过头,他的皇后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真的好奇,只是她如此比较,让他心中积聚的那团浊气似乎更加浑浊。   怎么都觉得他跟傅庭安相近?   “朕与他不同,喜好也不同。”沈旷看她一眼,不打算答。   “傅大人应是心中有六妹的,陛下若与他不同,是喜欢沉稳的?”   沈熙君泼辣刚烈,与之不同那不就是沉稳端庄吗?   秦砚猜的果然不错,沈旷喜欢沉稳端庄的,可惜她是个假端庄,他也不喜欢她这种端庄。   初春换了薄被,覆在身上显出女子曼妙,秦砚侧躺枕着手臂看向他,沈旷的目光虽是一扫而过,但他夜视极好详尽都落入眼中。   他的皇后沉稳端庄,但他总觉得最近这端庄中有些不同,他沉声答道:“是也不是。”   秦砚腹诽一句,这人还真难伺候,就是沉稳还不能太闷。   她脑中过着妙晴拿来的小册子,看看有没有能对上的女子。   心中想着事睡意来的也快,附和两句便不再说话了,昏昏沉沉间竟直接睡着了。   沈旷听着身边平稳地呼吸声已经入睡,他翻过身望向身旁的皇后。   成婚三年,如今他的朝政才算是平稳,但他的皇后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皇后端庄是不假,但他从未见皇后露出过别的情绪,更像是点卯的大臣,每时每刻不出差错即可。   也许这几日心中总觉有团浊气梗在心头,好似就是因为这些。   好在朝政平稳,他闲暇的时候可以与皇后商谈,但这也得慢慢来。   不过,直到沈旷早起上朝之前,他都是如此打着令自己满意的算盘。   皇帝上朝通常在天未亮之前便醒来准备,沈旷更是习惯于早起,或是批奏,或是拿本书翻阅。   往常沈旷在凤仪宫时秦砚此时都会陪着沈旷起床,读书或者练字。   但是今日她犯了懒,晚起了一会。   沈旷独自坐在矮塌上,拿着自己随意从秦砚桌案上取来的书本翻阅,天未亮,他刚刚点亮烛火。   但在刚点亮且有些昏暗的烛火下,他见封底上蹭上了墨迹,应是墨迹未干这册书籍就被压了上去。   他刚想抬手查看前页有没有被染上,却辨认出了那笔迹。   颜体小楷,娟秀端正,出自皇后之手。   只是那三个字让他手微微攥紧,只是普通的三个字——   和离书。   作者有话说:   此处一个发现老婆要跟他和离的笨狗开始疑惑。   感谢名单五章一放哈,谢谢各位宝贝!刚开文好像名单不全,五章后我再看看。 第4章 第四回   秦砚醒来的时候发现屋中空无一人,便唤了妙晴进来。   “陛下去上朝了?”   秦砚坐在镜前,发现时辰还早,没到往日沈旷去广明大殿的时辰,但是沈旷已经不见人影了。   “陛下今日走得早,特意叮嘱奴婢别叫醒您。”妙晴为秦砚通发,挽上发髻,心中还是一番忐忑。   陛下今早那个脸色比往日可冷清多了,本是初春的早上就有些清凉,见了陛下那张冷冰冰的脸,满凤仪宫震得不敢说话。   虽说是看着像是心中不爽利的样子,但是话里还是嘱咐特意关照娘娘的。   秦砚盯着镜子发愣,妙晴的话也没太听进去,沈旷走了就好。   今日睡得沉了些,许是开始筹办宫宴颇为劳累,竟是一点都不知道沈旷起身离去。   妙晴为秦砚耳侧戴上了巴掌大的花冠,忽然想起一件事,轻声说道:“陛下还借了那本《北冥游颂》,说是过几日还给您。”   “知道了。”秦砚也未多想,只当是沈旷不知搭了哪根筋想通了。   沈旷竟还借她的书,还是游记?   这人从来不看游记书目,说是各地奏章可比游记来得真实。   他就是这么个人,务实得很,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秦砚寻常自己看着那些游记倒是很向往那种能畅游天下的自在,只是谁都有可能,她这个做皇后没可能罢了。   梳妆过后她本应开始寻常的一天,做着勤恳的皇后。   但晌午过后殿前的人就络绎不绝的奔向凤仪宫,甚至她去沁园筹办宫宴都能被殿前的内侍找到,口中无一例外都喊着——   “陛下有赏!”   “退朝!”   内侍的高呼将沈旷拉回广明大殿之上,他的目光落在突兀地躺在一众奏章中的那本《北冥游颂》上。   内侍康平见退了朝皇帝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无人敢动,更是因为今日陛下在早朝杀伐决断,气势逼人。   他大胆上前,“陛下,一会可是回广华殿?”   沈旷手指搭在那暗蓝封皮,淡淡道了一声“嗯”。   他将那本书卷了起来,康平见状想上前帮沈旷收着,结果被瞪了一眼,顿时吓退几步。   沈旷带着那本书一路走回了广华殿,连龙辇都没坐。   一行人跟在他后面几仗走着,也不知皇帝今日为何突然如此。   他展开攥在手中的书籍,暗蓝封皮已有些泛旧,不是什么孤本,也不是什么古籍。   他拿在手里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本书的背后印着皇后写给他的和离书。   皇后与他成婚三年,从未心生嫌隙,或者说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   皇后温顺,体贴,事事完美,所有事情在她手中都得心应手。   所有人都称赞他娶了一位好妻子,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多年以来后宅只有她一人,他也从不逼迫皇后做任何事。   为什么?   为什么会不想做皇后?   沈旷如此步行回到了广华殿,他很少白日下棋,但议政之后,留了傅庭安来了几局。   傅庭安以为是案子办的成功想跟他谈谈嘉奖,但没想到下了一盘又一盘。   傅庭安时不时看向窗外的日头,眼见着都要艳阳高照,肚子饿的叮当响,他接连暗示陛下好几次,结果今日竟然不轰他走了。   对弈讲究的是气定神闲,心烦意乱肯定是下不好的。   沈旷盯着那棋盘迟迟不落子,眼神冷漠,面色阴沉,一看就是心情不佳。   傅庭安急了,看那杂乱的棋路这下起来有什么意思?   但他也不能直说,“陛下可是心情不畅?不如歇几日早朝?”   沈旷眼神微欠,总觉这话很耳熟,“不必。”   “可是中书省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悦了?”傅庭安不怕死地接话道。   虽说根本不可能是,但傅庭安还是敷衍的揣测了一下,不过是给沈旷递个台阶,真想说烦心事就说了。   沈旷睨视一眼,手中白子点着棋盘,沉声说道:“朕有位臣子,发妻要与他和离……”   “您直接说微臣不就行了。”傅庭安讪笑一声,不会是又要提点他吧。   “不是你,是另一个。”沈旷将白玉棋子扔入棋盒中,佯装神色无常继续说道:“他与发妻十分和睦,从未吵架,但是发妻突然就写了封和离书。”   沈旷眼神已经瞥向了放在桌案上很久那本《北冥游颂》,他本是不看这类游记书目,只因那书背后印了皇后的字迹才被他带了回来。   而印上的偏偏不是别的,却是“和离书”三个字。   若只是那几个字也就罢了,还接了一行——“成婚三年,两厢相伤,良缘已成怨偶……”   成婚三年,分明就是在说皇后与他。   “为什么?”沈旷不解道。   他很想问,难不成真想和他和离?还良缘已成怨偶?   傅庭安哪知道为什么,这直接问啊,哪那么多为什么。   但他仔细一想,也没听说谁家要闹和离,再者说,若是臣子和离陛下听说了,那他也应该知道才是。   不过陛下所说让他很耳熟,发妻、十分和睦、从未吵架……   “陛下,您说的不会是……”傅庭安狐疑地抬头,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冒了出来。   根本就没这个臣子?   沈旷瞪他一眼,自小一起长大很容易就猜到傅庭安想的是什么。   “皇后与朕感情甚笃,更不可能和离。”沈旷瞥他一眼,绝不承认是自己。   “是臣逾越了。”傅庭安在心中抽了自己响亮的嘴巴。   也是,哪有人会放着好端端的皇后不做,要闹和离呢?   更何况皇后看着端庄贤淑,更不会主动提和离。   傅庭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陛下的面色,若说不是皇后,那是谁能让他如此生气?   毕竟他可从未见过沈旷因旁人私事置气的时候。   “和离的理由无非是两个原因。”傅庭安想不通沈旷到底因为什么心情不美妙,但他对和离可太熟了。   沈旷挑眉,“无非”这个词让这件事听起来简单了些。   “要么是这位大人惹了夫人不悦,要么是这位大人的亲属惹了夫人不悦。”傅庭安这些年总结下来沈熙君跟他闹和离无外乎就这两个理由,“哦,还有第三种。”   “这位大人和他的亲属同时惹了夫人不悦。”   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家中琐事无外乎这样。   但沈旷思索一番,后宫井井有条,未听说谁去欺辱皇后,他更不可能惹了皇后不悦。   沈旷眉头紧锁,若无其事地问道:“那要是都没有,又该如何?”   “都没有?陛下,确信?”   “确信。”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傅庭安点点头,长叹一声,更加笃定道:“那必定还是这位大人及其亲属有过错。”   沈旷:“?”   这与沈熙君第一次提和离时他的反应极为相似,极为标准且过于自信的送命答案。   傅庭安作为过来人自知这种状态别人劝也没用,得自己撞南墙。   反正和离的又不是陛下,管他作什么?   傅庭安有作为过来人的自傲,只能给出一句规劝:“陛下,有时过于自信也是一种过错。”   “建议立刻赔礼道歉,不管是因为什么。”   广华殿今日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是过错。   下午进去议政的大臣也是提心吊胆的,被龙威扼持让他们请示的话语都变得简洁起来。   沈旷合上奏章,处理完了要紧的政务唤了内侍康平进来。   “皇后……”他还没说完,就见康平拱手。   “回陛下,娘娘午后应是在沁园筹办宫宴,可要请娘娘过来?”   是自小跟着沈旷的,主仆之间的默契非比寻常。   “嗯,知道了。”沈旷眼皮抽动,挥手让他下去。   但是没过一刻钟,沈旷又叫了康平进来。   但康平苦笑着说:“陛下,今日您都问了五遍娘娘在做什么了,若是有事,奴才去问娘娘何时有空档不就成了?”   沈旷睇他一眼,“不必。”   但他又想了想,神色颇为平静地说:“康平,让内侍监把今春进贡的布料都送到皇后宫中。”   “再挑五株珊瑚。”   “东珠十槲。”   “还有……”   沈旷几乎将内侍监有的所有东西都点出来,命人送到了凤仪宫。   康平笑着应下,陛下原是想给皇后娘娘送些东西,如此阵仗,如此荣宠,怪不得京中女子都羡慕皇后娘娘。   内侍监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库房甚至都空了一半。   金银玉器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些是准备装点广华殿的物件,现在都要搬到凤仪宫去。   直到秦砚在宫中刚传了晚膳,就见殿前来的人终于把东西搬完了,摆了凤仪宫满满一院子。   “娘娘,这都是陛下特意挑您喜欢的让奴才们送来的。”   来凤仪宫的小太监喜笑颜开地跟秦砚邀功,秦砚挥手让侍女依次给了赏赐。   等殿前的人离去了之后,凤仪宫的侍女皆站在宫里看着那满院的珍宝。皆是惊叹。   陛下虽然看着冷清严苛,但竟对皇后娘娘豪掷万金,真是爱极了娘娘!   只不过秦砚依次打量过内侍监送来的布匹珍宝,不禁皱眉。   这她哪件没有了?送她这作甚? 第5章 第五回   清晨刚过,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口。   沈熙君穿金带银,走一步金钗都能碰响十几下,按理说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看到凤仪宫满地珍宝,不禁一句话脱口而出。   “皇嫂,您这是摆摊甩卖?”   秦砚今日咬邀了沈熙君入宫插花,若不是沈旷弄来那一堆赏赐昨夜都没搬完,她此时应当在内间摆弄着花朵。   秦砚见她来,笑着去迎她,“看中哪个一车拉走。”   沈熙君是皇太后所出,虽不是沈旷同母妹妹,但一同长大,感情比其他兄妹好很多。   更何况当年皇太后被废后,沈旷被贬去戍边,沈熙君闯了宫门为沈旷求情,差点连自己被送去冷宫,那情谊确实不一样。   沈旷重情义,自然是由着沈熙君胡闹,她说话也直来直去。   她与沈熙君年岁相仿,沈熙君又是个活泼性子,自然投缘。   “这东珠,都能铺路了。”沈熙君瞪大了眼睛挨着看了过去,摸了一把那珠圆玉润的东珠,个个正圆无暇,怕不是内侍监的库存都拿来了。   只是旁人都羡慕那赏赐声势浩大,现下恐怕前朝后宫都知道了这事。   秦砚掌六宫事宜,内侍监如何分发贡品也是由她过手,就连沈旷自己那份都不看全都交给她过目。   她做这皇后谨小慎微,就算是自己挑,也不好意思用太奢华的。   有好东西先紧着沈旷和两位太后,自己倒是节省,所以旁人都说她这皇后十分勤俭。   沈旷如此大阵仗的赏赐,到底是害她还是真想赏她?   且不说前朝,容太后寿辰就在眼前,那长春宫听去了又不知要如何闹了。   再者,皇帝如此丰厚赏赐宫妃,总归是……   她得问问沈旷,得把赏赐退回去。   “怎么?我皇兄净身出户了?”沈熙君见秦砚盯着赏赐皱眉,过去挽了她的手臂,笑眼弯弯,说着胡闹话逗自己的皇嫂。   “胡说什么。”秦砚笑骂道,哪有那么说自己兄长的。   秦砚也不知沈旷又是抽什么风,不年不节,无功无绩,赏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若非是沈旷,她倒要蹦出来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这人太正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问就行了。   秦砚吩咐宫人那堆赏赐归置到库房,两人进了屋中,摆弄起花圃刚送来的月季。   “前日你皇兄来说,又跟驸马闹和离了?”   沈熙君欢快劲一下就下去了,恹恹地说:“闹又如何,能让闷葫芦开口说话?”   秦砚嘴角弯弯,那确实,让闷葫芦说话堪比登天。   想想广华殿的那位,多说一个字都是天大的恩赐。   秦砚有种莫名的想法,这一院子赏赐,换给沈旷,能不能让他多说几个字?   她自己想想都笑了,他就是江山到他手中也没多说几句话,这点金银财宝算什么。   “所以这次离不离?”   说来沈熙君和自己还真是像,都是赐婚,都是闷葫芦的夫君,都是为了前程忍了三年。   只是沈熙君敢闹,她只能找机会罢了。   “离不离不都是劝我不离吗?”沈熙君撑着脸拨弄着秦砚的笔架。   她这皇嫂千好万好,就是爱劝她不和离,和傅庭安好好过日子。   这就是她那皇兄和母后的好主意了,就知道她能听进去皇嫂的劝。   不过秦砚递给沈熙君一张嵌着金丝的纸张,笑着看她说道:“这次不了。”   沈熙君伸着脖子,眨着眼,拿过了纸打量了一下,这一打量吓了一跳。   “皇、皇嫂,这都给我写好了呀?”   沈熙君细细一看,那开头一句——「成婚三年,两厢相伤,良缘已成怨偶……」   这简直就是给她和傅庭安准备的和离书!   “就当练字了。”秦砚把那纸张掀开下一页,“你若想离,在这页写下两人名姓盖印就行了。”   秦砚那日写和离书本是给自己写,可转念一想,沈熙君与自己太过相似,那也就顺手给她也写了一份。   用不用的上就她自己说了算,以后真想和离拿着这和离书来就是真想离了,她也不拦着了。   沈熙君翻看了两页纸张,娟秀的颜体小楷工工整整,字里行间写着着女子对夫妻生活的厌倦,对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感到了凄苦。   「路有尽,江至海,人却相携难至终。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见了这样的和离书,想必是都会成全对方的吧。   但沈熙君拿在手中却忸怩起来,“皇嫂,不是我任性总闹和离,每次我都是认真地想和他和离,只是……”   “只是?”秦砚眨了眨眼,她还从未问过,   沈熙君脸色羞红,起身伏向秦砚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一要和离,他、他那个把我伺候的挺好的,就……”   秦砚咂舌一声,脸上也瞬时红透,瞪了沈熙君好几眼。   沈熙君和自己太不相似了!   太不相似了!   沈熙君今日进宫也不光是为了和秦砚闲聊插花,西盉太后寿辰正式宫宴前都会请些亲近的人小聚一番。   原本以为容太后会请些年岁同辈太妃和命妇,没想到也叫上了她们小辈。   自然,亲儿子也是要到场的。   秦砚借机到了广华殿,说是与沈旷一同去,实则是找个机会把赏赐退了。   沈旷趁着晚膳前赶出今日的奏章,她命人将为沈旷准备好的月白银底纹衣衫放下,秦砚等到沈旷批奏结束,便为沈旷将龙袍换了下来。   只是亲人小聚,穿自在些即可。   秦砚还在被沈熙君的刺激中久久不能平静,手掌抚平沈旷身上的衣料时感受到紧致的肌肉传出的温度,一溜神竟想起了别的。   沈旷习武,十七岁上战场,骁勇善战,立了不少战功。   体魄自是常人不可比拟。   在她贫瘠的经验当中,也属实是这样。   那夜紧实的臂膀封住她承受不住想逃脱的退路,将她拉回原地送上云霄,折腾个没完。   但也属实欢愉。   就是让她尝到了甜头,然后就杀闸了?   今日又听沈熙君说了那事,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熙君三年没和离竟是因为这个。   所以她三年没和离是因为什么?   先皇在世时是赐婚,也因不好影响沈旷仕途,登基后又觉他根基未稳且再等一等。   都是为了沈旷、沈旷还是沈旷。   结果连睡几次都不给睡?   好亏!   想到这秦砚捋直衣袖的手不禁重了一点。   沈旷不明所以,转过头看她,正巧对上抬头的皇后。   秦砚穿了一套宝蓝闪缎,柳叶细眉云髻娥娥,只是那眼神不善,不似是高兴的样子。   沈旷愕然,两人理好衣装后,他才问道:“皇后,最近有什么难处吗?”   秦砚狐疑瞧了沈旷一眼,“臣妾安好,万事顺遂。”   突然问这干什么,难不成沈旷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了?   “那就好。”沈旷自知问不出什么,淡淡看向在一旁立着的康平。   康平收到眼色,上前一步,“陛下,沁园桃花正旺,一路走去还可赏些景致。”   方才娘娘没来时,陛下问沁园桃花是否开着,又说到长春宫走去也不远。   这不就是明里暗里想和娘娘步行至长春宫,多说说些话。   秦砚觉得康平这话说得离谱,御前人就这么当值,让皇帝走过去?   但沈旷淡然“嗯”了一句,抬步迈出殿中,真好似打算走着过去。   秦砚没办法,跟了上去,也当是散心了。   沁园八仙雕窗的宫墙精巧别致,院中的桃花做着自然之态,肆意从窗中伸展而出。   不过秦砚近来都在沁园筹办宫宴,早就看腻了。   和沈旷也没什么好聊的,也许不说话才是两人最舒适的相处方。   但她还得在进长春宫前把那堆赏赐退了,免得再生事端。   “陛下,那些赏赐臣妾明日会悉数退回内侍监。“秦砚在沈旷身后半步跟着,轻声说道。   她没用请示的问句,而是陈述。   沈旷一般不会拒绝她处理后宫之事,希望这次也一样。   “不过是朕给你的一些赏赐。“沈旷站定,回首看向皇后。   不过是、一些……   他还说的真是轻描淡写。   “数量庞大,臣妾难能消受。“   不仅消受不起,一会容太后估计就得明里暗里点她这件事。   这些非议她平常也承受着,但沈旷的赏赐不一样。   “陛下不是劳民伤财之人,那些本就应该是陛下的东西不假,但为妻……为皇后如此大行赏赐,对陛下声名有累。”   沈旷沉默半晌,蓦地问:“朕的声名对你很重要?”   “重要。”秦砚没有犹豫。   沈旷不是一个好夫君,但他是个好皇帝。   沈旷被贬去戍边四年,贵为皇子被扔在边关无人管问,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战功。   见过人世疾苦,见过世间险疾,只剩半口军粮也会分给逃难幼童,自己再翻山回到军营。   所以他明理仁慈,从不铺张浪费,治吏减税,固边削藩。   在他为太子时已掌实权,登基后国泰民安,初见成效。   所以百姓对他的爱戴来之不易,如此明君也难能一遇。   即便是秦砚不想当皇后了也无法狠心连累他的名声。   “您只当是说都是臣妾要的,且过一阵便退回库中。”   “您也已经斥责过了,不会有下次。”   不管是皇后还是宠妃,被皇帝大行赏赐时,前朝与民间不同,最后前朝上奏时那罪名总归会落成红颜祸水,或者狐媚惑主。   所以不如直接让她担了,总归是要和离,她的声名倒是无所谓。   沈旷说他处罚过了,容太后也就不会再说些什么。   “不准退。”沈旷听着皇后的话面色越发的冷,斩钉截铁几个字驳回了秦砚的话。   秦砚有些急,沈旷明理但有些事情就很轴,她上前拉住沈旷的衣袖,像是请求,“陛下,这得退回去……”   沈旷的眼神落在皇后拉住他的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中是不容拒绝:   “朕看过你自当上皇后以来领的月例,这都是你省下来的物件。”   再加上了一些他的赔礼,而已。   秦砚被握住的手在半空中一僵,恍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是想给皇后送些赔礼,挑些她没有的物件,但看了那账簿顿觉不对。   于是他让内侍监的人拿来了账目一一对过,也问过内侍监,往日都是先分给他然后是两位太后,再然后是些大臣命妇赏赐,然后才是皇后自己。   沈旷这才明白皇后贤良勤俭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   这本该是他的疏忽,皇后勤俭,但没想到这么勤俭。   他的皇后不必过成这样。   “跟内侍监交代过了,以后你的月例不必再让给别人。”   春风轻拂,片片桃花飘墙而过,沈旷低头看向皇后,长睫随忽闪的眼神颤动,一句不长的话让她将心绪理了很久。   一片不小心落在了秦砚的发髻之上,沈旷抬手轻轻摘下那片花瓣握在手心。   “走吧。”   秦砚怔在原地,看向沈旷的背影眼神有错愕,有难以置信。   她根本没想过沈旷会过问后宫之事,也更没想到这是沈旷给她补上的月例。   好似,有些错怪他了。   长春宫的宫门只此一步,但沈旷却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秦砚,忽然问道:   “你希望朕是什么样的人?”   秦砚被这一句没由来的话问的一愣,看向沈旷的眼神中映着夕阳,只是没有沈旷想要找的答案。   沈旷作罢,转身迈入长春宫。   皇后关心他的名声,关心他的江山,唯独不想要皇后之位。   他不解。   长春宫往西看就是东宫,沈旷好似忽然想起一段往事。   那日是皇后生辰,那时还是太子妃。   “太子妃,生辰可许愿?”   每至生辰秦砚总会多笑笑,也许是沾了桃花酿的缘故,整个人晕乎乎的,脸颊上两团桃色绯红,“四海升平,山河无恙。”   他说:“太过宽泛倒是不好实现。”   “对于臣妾来说……不算宽泛。”   在烛火下的眼睛闪着微光,映着他的身影,他的太子妃喃喃说道:   “只有殿下能实现罢了。”   后来他登基了,四海升平,山河无恙。   他做到了,可她为什么要和离呢? 第6章 第六回   容太后的小宴设在了三清小筑,长春宫的一处小花园。   一早容太后邀的命妇们早已入宫,此时在水榭旁落座。   还未进院就隔墙听见了妇人们银铃般的笑声,太后寿辰总归是喜庆事。   秦砚从不喜欢这种小聚,但也没办法,应付皇帝亲娘和应付命妇,就是皇后该做的。   若说只有她自己则还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罢了。   今日容太后还请了沈旷去,搁个冰冷的皇帝在那能吃好什么饭菜。   除了显摆她有一个孝顺皇帝儿子没别的用处。   但她后来明白了,叫沈旷来也不见得是为了来聚聚。   两人走至三清小筑门旁,就有两名年轻女子携手而出,见了沈旷先是理了衣裙,再行礼请安。   “陛下万福,皇后娘娘金安。”   这一声就引来了院内耳朵尖的,立刻一行人迎了出来。   “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人群中拥着的那位一袭深朱红累金宫裙的贵妇即是容太后,育有三位皇嗣,今年四十整。   荣华富贵抵抗不了岁月的磋磨,鬓角生了些许白发,眼尾微垂,但在一众同龄命妇中仍旧是最华美的那位。   该走的礼节今日都简化些许,行礼寒暄后一行人又回到了院内落座。   “不知不觉竟是到了整四十的岁数。”容太后一坐下来就搭上坐在一旁沈旷的手上,瞧着众人温和地笑着。   命妇们接连吹捧着容太后的容颜不减,此时秦砚犯不着说话,听着便是。   “皇帝,你瞧,薛夫人比哀家整整小了五岁,孙子都抱上了。”说着拍了拍沈旷的手腕,笑着看了一眼秦砚。   秦砚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脸上挂起了笑容,敷衍了事。   她看了身旁的沈旷,依然扳着个脸看不出一丝破绽,仿佛未听见容太后的话一样。   容太后继续唠着些孙子辈的事,时不时还问问沈旷,沈旷今日出奇得配合“嗯”了几声。   想来他也有要装孝子的时候,秦砚心中偷笑几声。   只不过秦砚忽然想起近来皇太后梢回来的经贴,宛若和容太后的话一样,都是在点着沈旷抓紧皇嗣的事。   只不过一个让秦砚生,一个让沈旷纳后妃生罢了。   再想想沈旷忽然送来的那一堆东西。   那些事沈旷平常可不会做。   而且说是补给她的月例,可那还多出不少。   难不成,“孝子”也扛不住被催子嗣了?   秦砚心有犹疑,看向沈旷的眼神都不自觉皱了眉。   怪不得……想要子嗣才想起还有个皇后在宫里摆着?   做他的梦吧。   沈旷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淡然,只是看她皱眉,心中亦有不解。   为何赔礼了皇后还是如此不悦?   今日女眷众多,沈旷本只是打算坐一会便走,但却被容太后留下。   “梁老太君送了哀家把名琴,九霄环佩。”容太后已经命人拿了出来,“哀家不善琴,也品不出什么,皇帝不如就此听听?”   “那便听一曲。”   沈旷话音刚落,那边宫人就在水榭对面摆好了九霄环佩,一个探入水中的小台倒是好意境。   他转头看向秦砚,他能想起抚琴之人只有秦砚。   “陛下。”秦砚明了沈旷意思,轻声道:“毕竟是容母后宴请。”   秦砚冲他笑笑,今日她可不好出风头。   若是她没猜错,容太后心中应是已有人选。   果然,容太后也没问沈旷,直接开口。   “哀家想起巽平王家的表小姐琴艺出彩,不知哀家今日可能听一听?”   巽平王妃是容太后的表姐,那顾音桐还能跟沈旷叫一声远房表兄。   容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太过于显而易见,若是抚琴得了沈旷的青睐,估计她能立刻将人直接留在后宫。   被太后点名的那位姑娘起身行礼,便向对面走去了,也并未说自己弹什么。   顾音桐是长安有名的才女,抚琴一绝,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淡粉色衣裙的女子落座后,弦音一出,秦砚便知她弹得是什么,倒是取巧了。   秦砚心中笑笑,抬眼就对上沈旷侧过的身影。   两人坐的并不远,只要他一侧身俯下,便离她很近,甚至能看清他嘴唇上细微的沟痕。   “千山念。”沈旷低声跟她说道。   秦砚轻笑一声,这曲子不难。   但却是她第一首学会的曲子。   幼时学琴累,她又爱练字,那琴学了几年便放下了,从没弹过整曲。   起初她刚嫁入王府,不知这京里人这么爱抚琴,王妃小聚总是起哄让你弹一个我弹一个,她总是避让,想着糊弄着也就过去了。   但先皇寿辰前,也是得了名琴,便有人说从未听她弹过,先皇便指明让她寿辰宴上奏一曲。   点出她的人许是想看她笑话,或是想看看沈旷到底娶了个什么无才的王妃。   并非不能推诿,但她这次不想糊弄过去。   接连几日她都是抱着琴谱入睡,梦里都是指法,可就是练不好,总是差些意思。   沈旷看不过眼,便准备教她,“不必选曲太过于难。”   “曲音不在技法,在人心。”   千山念,便是沈旷教给她的曲子。   几个日夜朝夕相处,指法交叠,剪不断的悦耳琴音。   写情思,写春意,写忧愁的曲子,她记得曲音应在人心。   所以寿辰那日……她是想着沈旷弹的。   少女怀春,一曲名动长安。   “陛下觉得如何?”   如今秦砚是听琴的,她看向对岸抚琴的女子,仿佛像看当年的自己,她反问沈旷。   顾音桐确实琴艺出众,应是比她好上一些。   “与你风格不同。”   沈旷耳边回响的不是水榭对岸传来的琴音,而是三年前在台上的秦砚。   沈旷盯着秦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后琴音能一直入心,已胜一筹。”   秦砚向来不拒夸赞,但沈旷如此说还是少见。   可她现在弹不出三年前那般懵懂单纯的曲子了。   再说了,谁问要和她比了。   秦砚挑眉,未置可否。   一曲终了,容太后十分高兴,转而问沈旷:“皇帝,你觉得如何?”   “不错。”沈旷难得说了两个字,这在容太后眼里就是不得了了。   “顾小姐妙音悦耳,哀家竟不知赏些什么好了。”   容太后这是在点着沈旷,应当给些赏赐,或是用这来试探沈旷心意。   沈旷虽是见到容太后神色暗示,但依旧起身,淡淡地说道:“不如让皇后决定,朕还有政务在身,先回广华殿了。”   秦砚一听这不讨好的活儿为什么给她啊?你娘不是问你赏什么吗?   但沈旷在秦砚心中愤懑中潇洒离开,不过沈旷路过沈熙君的座位时多做停留了一会,沈熙君悟到了这是有话要说,便跟他到了一旁。   “皇兄,可有事?”   沈旷思量着,傅庭安不在,应是问沈熙君也是一样的。   “若是赔礼道歉……”他顿了顿,“赔礼了,但还不见对方高兴,是为什么?”   沈熙君眯了眼睛打量起自己的皇兄,这话问得甚是奇怪。   “皇兄,你能问出这句话,你这就不怪人不高兴。”   沈旷走后这小宴也自在起来,秦砚懒得与命妇们周旋,便去找了沈熙君。   “傅家也想让女儿进宫。”   只是沈熙君开口也是说这事。   秦砚看见了傅家也来了,便知晓他们的意思。   “我可是拦了,就是没拦住。”   沈熙君赶紧撇清自己,她可没那么脑子热给皇嫂添堵。   而且皇兄是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了,说不纳后宫那就是不纳。   她还记得皇兄九岁,喜欢吃北方新培的莓果,被父皇看了说了句:   “喜欢吃甜的?怎么像个姑娘一样?”   然后自那以后皇兄再怎么喜欢莓果一口都没碰过,甚至从不吃甜食。   有时她也觉皇兄这人挺可怕的,别说是让她不吃莓果,少吃一口甜的她都浑身难受。   “有时候真想不明白,那贵妃不也是妾吗?有什么好的。”   秦砚赶紧掩了她的嘴,“这可不是凤仪宫,莫要胡说。”   这可是容太后宫中,容太后向来都是介怀未能封后的事。   即便是沈旷登基,按照祖制也不能跟皇太后平起平坐。   贵妃不就是妾吗?这话她可听不得。   沈熙君是皇太后所出,自是不怕容太后,但皇兄亲娘她也得放尊重些。   更何况她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是说了句事实,并非是针对容太后。   秦砚也不好离席太久,终还是要回到婆母身边作陪。   “近来与皇帝可还好?”容太后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容太后怎说也是在先皇在世时就封了皇贵妃,仅次皇后,协理六宫。   处事圆滑通透,也极有手段。   这样的人,即便是看不过眼也不会在明面上尖酸刻薄。   所以容太后倒不会在明面上为难人,毕竟秦砚的脸面也是她的脸面。   “母后放心,臣妾也在相看。”   确实,她准备了一册子人选。   容太后对于秦砚的恭顺十分满意,她这个儿媳也就这点好。   秦砚心中暗自叹气一声,沈旷不纳侧妃一直梗在容太后心中,登基了以后更甚。   觉得沈旷不纳妃嫔都是皇太后教导的要尊重发妻,尊重皇后,不纳后宫。   这无异于在打她这个亲娘的脸。   觉得侧妃可有可无,那她这个皇贵妃算什么?   所以别管沈旷说自己不需要,就是先斩后奏容太后也得给沈旷搞两个妃嫔。   秦砚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散席,起身走动一下,却在转角碰见了容太后和顾音桐。   两人虽是远房亲戚,但此时看起来极为亲近。   只听见容太后道:   “瞧哀家这记性,皇帝最爱的笋丝羹竟忘了让他一同带走。”   “音桐,不如替哀家去趟广华殿可好?”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一道送命题即将上门 第7章 第七回   秦砚没打算管那事,顾音桐能进去广华殿是她的本事,沈旷如何决断也不关她的事。   她只要坐着她的凤撵回宫,美美地睡上一觉即可。   可走到半路,康平急忙来拦了她的凤撵,像是急事一般,道:“皇后娘娘,广华殿出了些事情,奴才们不好决断,还望您去做个主。”   “陛下呢?”秦砚暗自叹气,清净夜晚又没了。   康平赔笑道:“陛下处理完政务,说自己走走,奴才找不见人,所以才来劳烦娘娘。”   走走?跟谁走走?不会是跟顾音桐吧?   秦砚不愿意也得去广华殿看看,康平又不愿说是什么事,想来是不好说。   凤仪宫本就在广华殿后面不远,离宫门不远就见一女子站在广华殿宫门口和侍卫对峙。   “小女是奉太后娘娘之命,这也不行吗?”   那声音婉转动听,我见犹怜,搬出太后来让一众侍卫极为难办。   “这是怎么了?”秦砚下了凤撵,见了这情景便明了了。   广华殿向来是不放生人出入,沈旷一早就立下的规矩,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谁也不可能闯进去。   顾音桐提着食盒向行礼,柔声说着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让她去给沈旷送羹食,求秦砚放她进去。   “这是陛下的广华殿,本宫做不了主,顾小姐请回吧。”秦砚懒散地例行公事。   顾音桐还想说是太后旨意,但见秦砚不松口,缓缓说道:“皇后娘娘的中宫令太后娘娘是比不了,但太后娘娘怎说也是陛下生母,百善孝为先,礼义为重……”   “礼义为重?”秦砚皱眉,“顾姑娘,本宫可让你起了?”   顾音桐一愣,但身上却未有尊重,“小女一时疏忽,还望娘娘恕罪。”   “只是陛下乃真龙天子,为万民苍生而生,并非所属娘娘一人。”   “论起来小女还要唤陛下一声表兄,此后还望娘娘海涵。”   海涵?这是明面上让她给这个没进宫的知府小姐让路?   这是谁给她的胆子呢?那自然是容太后。   若是闹到容太后面前,容太后自然是偏心于她。   她父亲可是青州知府顾潇逸,今年六月就要调入六部任职,有荣国公府庇佑,她一个孤女皇后荣国公府早就不看在眼里了。   但她也是带了将门血气在身上,原先她想好聚好散,明面上并未撕破脸。   可一个知府女儿都能说上她两句,真当她这皇后是白来的吗?   “顾小姐如此自信,都搬出了本宫的中宫令与太后懿旨比拟,想必也知道本宫中宫令上惩一品命妇,下治山野妇人。”   “若是本宫下令,让你永不入长安,你觉的此生还有机会见到陛下吗?”   顾音桐身上一抖,见到转角有人影出现,立刻抹泪,“娘娘明理大度,一定不会如此行事!”   秦砚深吸一口气,熟练地挪开一步,转身果真看到了沈旷的身影。   这种女子,她这三年见的没有上百个也有几十个了,这场景都编排不出新鲜的。   “谁教你这么说的?”沈旷脸色铁青从凤仪宫的方向走来,身前跟着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   “娘娘只是无心之话,陛下息怒。”顾音桐以为沈旷是在问皇后为何威逼一个弱女子,声音甜软的答道。   秦砚抬手扶了头钗,轻轻挑眉,还是年轻,不知道沈旷是什么样的人。   沈旷皱眉,眼中尽是不悦,“当朕没听见?让皇后海涵?”   一句话就让顾音桐傻眼了。   “皇后是朕的发妻,冲撞皇后就是冲撞朕,你爹有几个脑袋够你蛮横无理?”   “陛下息怒!”顾音桐被侍卫拉下,还想扑向沈旷求情,结果手中食盒飞出,冲着秦砚就砸了过去。   “娘娘小心!”“护驾!”   一时杂乱,秦砚再一睁眼眼前被沈旷坚实的臂膀挡住,身上残存着杂乱湿热的污秽。   沈旷替她当了那飞来的食盒。   秦砚不顾耳边如此杂乱,见了沈旷被刮破的衣衫浸出了血迹赶紧拿了手帕为沈旷掩住。   “宣太医!”她赶紧吩咐道。   但沈旷擦了擦伤口让宣太医的内侍回来,转身对已经被吓傻了的顾音桐厉声说道:   “青州知府之女顾氏,御前失德,实乃大不敬。顾潇逸为父不严,念及其辛劳多年,即日废止其委任六部之职,调往岭南。”   “陛下!陛下!岭南暑热瘴气,父亲年事已高难堪磋磨啊!”   顾音桐的哭喊无济于事,先前来的时候有多高傲,此刻便有多绝望。   沈旷眼神中似起了凉意,“皇后的确明理,但朕不是。”   “顾氏之女,永生不得入长安。”   “您说您挡那东西作什么!”   进了广华殿,秦砚反应过劲皱着眉声音大了几分。   沈旷去了被泼了一身的外衣,露出了一道攀过肩膀不长但有些深的伤口。   秦砚细细为他用滚过的凉水冲洗,鲜红的伤口有得在他背后上添一道新伤。   “要被砸到的是你。”沈旷想侧过头,但被秦砚强行偏了回去。   “那我不会躲吗!”   秦砚一时气急,脱口而出,霎时才反应过来,竟是忘了自称,小声补了一句,“臣妾那点眼力还是有的。”   伤了沈旷,被说的还不是她。   沈旷心想,你那真不像是会躲的样子。   但耳边皇后小声念叨着他的不是,好似他办了坏事一样,一时竟轻笑了出来。   秦砚稀奇地听见他笑了一声,觉得这人怕不是砸到了脑子,恹恹地说道:“顾姑娘可说幼时与您有情谊。”   沈旷表妹可多了,这个侯府的,哪个高官的,反正没见过他搭理过哪个。   “呵,送他爹去岭南的情谊?”沈旷冷哼一声,好似在想岭南还不够远。   “您早就想送顾潇逸去岭南了吧?”秦砚敷上了太医开的草药转到沈旷身前为他包扎起来。   不管容太后与沈旷关系如何,荣国公府在朝中把持众多权势,总归是会被沈旷忌惮。   顾潇逸六部的职位恐怕沈旷看不惯吧。   所以也不见得是为了她挡那食盒,伤及龙体,顺理成章送顾潇逸去岭南,不诛她几祖都算沈旷仁慈,容太后都不会说什么。   他还能捞个好名声。   总归不是为了她。   沈旷听出这话里不对味儿,抬眼问她:“你以为朕是借机处置顾潇逸?”   秦砚没接话,拧着手上的锦帕。   动机不纯是有些动机不纯,但顾潇逸的事本不应该急于一时。   今日是气上头了。   但这话解释了更为刻意。   他只道:“容太后那边朕会去说。”   “无事,臣妾去说即可。”   若是往常秦砚肯定推脱让沈旷去说,她懒得听容太后带刺一样温柔语调,就跟今天顾音桐一模一样。   但现在她想明白了,若是温顺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事及前朝,你不必说太多,让她来问朕。”   沈旷虽是冷淡,但若要是欺负到她头上的人肯定不会让她忍,维护发妻是他骨子里就带的,也就这点好。   但就是他太忙也管不过来,还有容太后那是老狐狸精了,若是沈旷替她出头,指不定变着什么法磋磨她。   所以她也懒得讲关于容太后的事。   妻子哪能跟亲娘比。   秦砚“嗯”了声,见沈旷前身还有些残羹没擦掉,有得按着纱布擦拭前面。   秦砚顺着伤口往下擦拭余下的污渍,脖颈之下随着胸腔呼吸轻轻起伏。   胸前一个圆洞样的伤疤留在了右侧,这两年在京中不用带兵,肤色倒是白净了些,只是那留下的伤疤显得更明显了。   但这也不妨碍那绷紧的肌肉,健硕流畅……   秦砚手中一顿,顿时觉得脸热,对着刚为自己挡了凶器的人,她不该产生如此的念头。   不过她此时有些词穷,眼前只有两个字。   好大。   不是,好健壮。   秦砚摇摇头清醒一下,缠着纱布,心中思绪却是四处乱飞。   若是此前没有念想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是听了别人讲如何如何,心中不平衡罢了。   不温柔也不体贴,占着个好皮相,还是个不能碰的。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不能如此对待“出家人”。   不过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无用东西。   但秦砚又没忍住再看了一眼。   有贼心没贼胆说得就是她,但这也不叫贼心,这不是合律例的吗?   自己夫君看两眼怎么了?   想了想又看了两眼,看回本!   她怕太过于不自然,眼神瞟向别处,“陛下,今日还看奏章吗?”   “不看了。”沈旷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康平将新的中衣放下,见状便悄声退了出去。   沈旷盯着秦砚温婉的脸颊,好似因生他的气泛了些红晕,但眼神中似有似无瞟向一处。   秦砚展了中衣为沈旷掩上右臂,拢好衣衫,掠过某处时手很不争气地停顿了一下,又装作泰然自若,转向另一侧。   鬼使神差,沈旷没伸向另一个袖口,抓住秦砚的手轻轻向前一带,又按向她此前掠过的地带。   紧实之处被纤细的手指挤压出浅浅的凹陷,又因惊吓指尖蜷缩让手指旋得更深。   “皇后,你看半炷香了。”   “?!”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体贴体贴,学不会体贴,“体”“贴”也是体贴,狗子开始上分了!   没见过世面健壮就觉得很不小的砚砚得跟大家讲一下,那手感不是像板砖。 第8章 第八回   升起的温热顺着手心传出一阵酥麻,秦砚甚至只能听到那从对方传来的心跳声。   有力且平稳的心跳带动秦砚的心声过速,双颊迅速生出一层滚烫。   秦砚颤动着指尖,那之间像是有针扎一样让她赶紧逃离。   但沈旷皱眉,攥着她的手,好似不解,问道:“不喜欢吗?”   “不、不……”秦砚语无伦次,冲击力太大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语句,“不是……我、不是喜欢这个、”   秦砚一时反应不过来,涨红着脸,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前理直气壮的想法。   这看和摸不一样啊!   只见西盉皇后,甩开皇帝的手,迅猛地给皇帝套上了外衣,逃也似的奔出了广华殿。   沈旷的手还悬在半空,心情复杂。   沈熙君说他要么是赔礼太敷衍,要么是道歉没走心。   其实说的也没错,皇后什么都不缺,他送的过于稀松平常。   所以若说是能让皇后多看两眼的,只有今日……   但从前也没发觉她对自己有什么想法,而且看她那落荒而逃的样子。   看那么久……也不喜欢吗?   但他不觉得讨厌。   疯了疯了,沈旷是不是疯了啊!   秦砚从广华殿落荒而逃,回到凤仪宫立马叫宫人落了锁。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让妙晴不敢上前问话,秦砚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着繁复的帷幔。   但眼前全部都是今晚在广华殿看见的……和碰到的。   这一睁眼就一直看到了天明,想不明白沈旷为什么如此举动。   就连第二日去容太后那请安也盯着黑黑的眼眶,容太后都以为是也伤到她了甚至还多问了几句。   那事已经不重要了,划了她儿子那么长一道口子顾家去岭南就去岭南了。   秦砚每日除了去沁园忙络宫宴,就是缩在凤仪宫半步不敢出门。   谁知道万一碰上沈旷他能抽什么风。   但是她也不是完全一点念想都没有。   “你说这生意亏本怎么办?”   秦砚又约了沈熙君来插花,不过沈熙君这次带了账簿进宫,一副努力学习管家的样子。   “脱手呗。”沈熙君从帐簿中抬头,蓦地哀愁一声,这皇室生意都黄铺了?   “皇嫂你哪间生意亏了,我帮你看看?”   “没有,就问问。”秦砚剪着花枝,“那亏本了不是不甘心吗。”   没错,这就是她的现状,成亲三年什么也没捞着。   想脱手,但又想回本。   “那就熬一熬,等回本。”沈熙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生意是赔是赚对她影响都不大。   “但你说有主动送上门的回本吗?”秦砚喃喃道。   沈旷是有些抽风,但……好像也抽到她需求上了。   就是她自己害羞跑了,真亏。   “那肯定没有,必有所图。”沈熙君十分笃定,这世上可没白来的馅饼,只有陷阱。   秦砚一想,也是,沈旷能图什么呢?   她想来想去那就只有一个理由。   这一切怪异的举动似乎都能说得通,那就是沈旷想让她诞下皇嗣。   为了皇嗣都能出卖自己的色相?!   哦,想得美。   觉得现在有必要了就来献殷勤?   三年前干什么去了?   “那该占那便宜吗?”   沈熙君觉得今天她皇嫂有些奇怪,总觉得不像是在问生意,但她也劝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白来的谁不要。”   秦砚点点头。   也好,沈旷有这个意思,那她和离之前把这生意做回本。   有求于她,那就把便宜占了不干活呗,谁爱生谁生。   不然就摸一下太亏了。   几日后沈旷都独自留在广华殿批奏,许是较往日无常,但看向偌大的殿中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他如往常一样留了傅庭安下棋,不过今日他没问什么。   傅庭安总觉得沈旷最近有些奇怪,但是还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奇怪。   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就是块木头,偶尔像个人了。   这他也不敢说。   “你说……”   沈旷的问题已经不好问出口了。   傅庭安看出了沈旷的犹豫,立刻为其排忧解难,“陛下,三顾茅庐,三羊开泰,事不过三,入木三分。”   “?”   “臣就是举个例子,凡事多试试,至少试三次。”   “啪!”沈旷落子,好似恍然大悟,立刻起身,拍了拍傅庭安的肩膀,果真是他最可靠的臣子,“你回府吧。”   傅庭安还有些纳闷,这么快就同意了?之前还死不同意第三次和金纣谈判呢?   秦砚挺会适应环境的,就像她之前能很好适应王妃的职责一样。   既然目标明确,那也没必要躲着沈旷。   她还是该去广华殿就去广华殿,照常拿了中宫令让沈旷过目。   “嗯,盖印吧。”沈旷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发生那天的事情一样。   秦砚也处变不惊,有些诏令盖她的印就行,有些还得盖上玉玺。   但沈旷一般都不会细看,后宫和命妇的事多数都是她做决策。   沈旷从奏章中抬眼,似乎见秦砚心情不错。   原以为那天是他唐突了,后来回想起,似乎有那么些出格,会让皇后不喜欢。   毕竟此前从没做过。   也是,他的皇后十分端庄,端庄到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能让皇后高兴。   能让她多看两眼的东西不多,若无可试,可能也就那一种可能了。   傅庭安说得没错,凡是多试试。   “若无它事,臣妾先行告退。”秦砚端庄得体的行礼告退,心中却是想着如何找机会把前几天的事进行下去。   可这离这个月十五还远,秦砚只能故作端庄,静静等待。   不过到了初十,广华殿就来了人,说是新来了几箱海鱼,凤仪宫的厨子做的好吃些,沈旷便过来用了晚膳。   秦砚了然,果然还是要皇嗣的着急些,早知道她也就不着急等着坐享其成就好了。   这次沈旷没说要走,秦砚也没说要赶人,气氛和谐的直接入夜放下帷幔,一切都很默契。   各自心怀鬼胎。   秦砚理直气壮给自己打气,当了三年贤淑妻子,现在提点存款怎么了?这都是她此前付出的回报。   但她也没那么直白,说些有的没的,一时沉默之后,都该进入自己的主题。   “陛下,臣妾那天……”   她其实很忐忑的,不知沈旷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人之前都冷冰冰的,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   谁知道他那天是为了皇嗣抽风还是昏了头。   秦砚咬咬牙,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不害臊的话。   “没有说不喜欢的意思。”   又是一室寂静,静得可怕,秦砚都能听见自己“扑通”的心跳声,等着面前的人的回应。   亦或是目的不纯,心中有些不安。   但没过一会就听见沈旷翻过身来,男子的呼吸扫过她的脸颊。   静了一会,沈旷突然出声,好似放松了下来轻笑一声,“还得等朕按着你来?”   秦砚捻着被衾,半晌反应过味沈旷这话什么意思。   她抿抿嘴唇,先是松了口气,再安慰自己占便宜的事,主动点不吃亏。   但这怎说也是第一次,占便宜。   秦砚靠近了些,伸出手哆哆嗦嗦胆子不大的样子隔着衣服胡乱的找了半天,身前的冰山终于有了动作。   “皇后。”沈旷按住她的手,“给个痛快?”   让她自己来的是他,嫌她慢的也是他,事真多。   秦砚越急越乱,一时气馁,不怕死地说:“那您自己解?”   沈旷瞪了她一眼,他好像发现最近皇后胆子越来越大。   秦砚缩了缩头,这事沈旷也没跟她练过,这不能怪她。   沈旷无奈,拉着她手找到了衣带。   秦砚这才发现沈旷的手也有些发烫。   绕过繁琐绳结后,终是得偿所愿。   秦砚游离之间,觉得挺高兴,也不管沈旷什么情绪。   比起活络的心思,秦砚手上显得老实本分多了,不敢什么大动作。   但沈旷仍旧屏息,像是猛虎看着落在花上的蝴蝶,轻轻一动那手都要缩一下过一会再贴上来。   皇后的手养得很好,除了提笔练出几处薄茧,像是锦缎滑过一般,挺锻炼忍耐力。   不过秦砚这才发现沈旷胸前并不平整,偶尔能摸出细细小小的伤疤。   瞬时一些有违礼仪廉耻的想法都没有了,她的手覆上右侧那个明显的伤痕,伤疤愈合膨出的部分久久未能消散。   秦砚轻声问道:“这是……?”   “禾盛二十六年,在漠北打金纣。”沈旷闭了眼。   禾盛二十六年……   那年北边都不太平,她的兄长也是在那时战死沙场。   秦砚那时很不喜欢武将,就因为刀枪无眼,哪天伤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疼吗?”   “没感觉。”   圆洞一样的伤疤,那是枪伤,却被淡淡一句“没感觉”轻轻带过了,戳个血窟窿能不疼吗。   秦砚抿嘴笑笑,眼睛眨着却是要挤出眼泪来,仗着昏暗以为沈旷看不见。   金纣郡王善枪,在邻国肆意杀戮,不少邻国将领败于他的枪下。   沈旷遇上他那年应该只有十九岁。   秦砚猛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牵起沈旷的右手,摸向虎口,问:“这也是?”   沈旷右手虎口有道伤疤,像是利刃所开,伤的极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惯用左手。   “嗯。”   “没输,废了他半条命。”   秦砚扯出些微笑,天生要强,嘴上都不带输人的。   “那能没听说吗?您回长安那天可热闹了。”   都以为沈旷遇上金纣攻打可能活不下来,结果却是金纣被打得退兵,那骁勇善战的郡王遇上了硬骨头,余生都的在床上度过了。   沈旷回长安的那天满城百姓出城相迎,她本想在那回来的将士中寻个人,但问了一圈没见到,索性也就在茶楼上凑了回热闹。   三皇子沈旷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列,英姿挺拔,惹得城中不少女子争相围看。   沈旷那时也是这个德性,打了胜仗也不见多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押送犯人的铁面判官。   要不是长了个好样貌,她看都不会看。   “那天朕也看见你了。”沈旷盯着她说。   秦砚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因为好看吗?”   沈旷心中一顿,想起那日在茶楼上摇着扇子的粉衣姑娘,与友人攀谈露出明艳的笑容,确实好看。   但他不是因为容貌才认出她来的。   不过现在夸她好看应该会高兴的吧。   “嗯。”   秦砚笑着撇撇嘴,还能记三年,那是真夸她挺好看。   即使是沈旷这样的冰木头也喜欢好看的姑娘,男人都这样。   但是被夸了总是美滋滋的,手上也开始发飘,四处乱动。   “嘶”沈旷被秦砚弄得撩起一把火,把她不安分的手往上挪了挪。   他忽然哑声说道:“皇后,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   “等价交换。”   秦砚手上停住,眼神落在自己的手尖再抬眼看看沈旷,等、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   拿什么换,要说这个她可就有点困了。   她觉得占便宜的事得循序渐进,现在没到那步!   她立刻缩回自己的被窝卷成一团,眨着眼睛,翻脸不认人,“您、您这事先也没说。”   早说她就不拉着沈旷谈心了,多摸两下好了!   沈旷觉得有点离谱,赔礼赔成这样还不行?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亏,连人带被直接拉过来,像剥豌豆一样剥出个脑袋来。   秦砚的大眼睛扑闪着,像是极其无辜,点了火就跑,哪想就那么大点地方无处可躲。   拧巴了半天,两人默契停下,沈旷抓着她的手臂,距离看起来极为暧昧。   呼吸中的炽热交缠在一起,耳畔除却温热的气息还有彼此的心跳。   残存的一丝距离不知是谁减少了半分,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唇瓣的温热。   突然,康平扣了两下门,迈入屋中。   “陛下。”   “出去!”   康平有些傻眼,伺候了这么多年,每次半夜来密报从来没耽误过,今日竟叫他出去。   完了,他不会坏事了吧。   秦砚赶紧出声,“什么事?说吧。”   康平好似愣在原地,不知这是坏事了还是没坏事,只能如实禀报,“陛下岭南密报到了。”   秦砚知道沈旷最近算计着岭南的事,他不可能不管。   故意往沈旷把她的手挪走的地方推了推,一派大度的样子。   “您去吧,臣妾没事。”   沈旷瞪了秦砚一眼,半晌没说话。   他现在觉得自己那端庄的皇后有点坏心眼。   你没事,朕有事。   作者有话说:   (白天)砚砚:我秦砚,今天就要把他睡了!   (晚上)砚砚:算了算了,小摸一下小摸一下。   狗子:你说了不算   密报:我说了算   狗子:…… 第9章 第九回   凤仪宫一室寂静,康平禀报过后就退了出去,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好险好险,秦砚暗自庆幸,但沈旷还欺着她不愿起身。   秦砚心虚,眼神只敢盯着沈旷的喉结,声如蚊鸣:“您这可来不及等价交换。”   密报不等人,反正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干什么的。   沈旷听完觉得更憋气,抿嘴压低声音,“欠着。”   秦砚挑着眉,他们是夫妻,算那么明白干什么,小气鬼。   果然还是不能心疼男人。   沈旷起身穿衣,秦砚还装模做样还想跟上去服侍两下。   “歇着吧。”沈旷看了她一眼,撇过头。   秦砚嘴上还谦让两句,“政事辛劳,哪能让陛下独自……”   “歇着。”   语气中没有回旋的余地,像是怕了她再跟过来。   秦砚心想那正好,便悠然躺了回去,但又一转念,别不是生气了吧?   隔着明纸见窗外一行人没绕向广华殿的方向,反而去了后院,那烛火晃得秦砚合不上眼。   万籁俱寂,此时有些什么声音都显得格外明显,紧接着就听见后院一声“哗”的冲水声从那传来。   原来是沈旷去了后院净室。   勤俭的皇后皱眉,这人毛病真多,走了还得冲个凉?   几日后就是容太后生辰宴了,秦砚为了这宫宴都忙了一个月了,临近宴期事务更加繁杂,过广华殿的宫门都没空进去。   沈旷还问了几次,凤仪宫的回话都是,娘娘宫宴事务繁忙,今日可能要到深夜。   总之就是本宫很忙,闭门谢客。   隔了两天,秦砚终于拿着自己的中宫令和内侍监的文书来了广华殿。   目的只是盖个印。   但她最近看沈旷还算是顺眼,毕竟她是欠债的那方。   欠债的才是大爷。   沈旷那日之后难得见秦砚一次,手中批奏的朱笔渐渐慢了下来,想找个话聊一聊。   “皇后,午间可有空?”   “臣妾午间要去内侍监核准采买到的用品。”   “皇后,晚膳可在凤仪宫用?”   “陛下您等等,臣妾这笔帐先算完。”   皇帝沈旷从未受到过这种冷落,而且这在沈旷眼里好似——“欠债不还”。   但他好似觉得皇后见他的时候,比起以往活跃了不少,即便是皱眉也比往日有生气了许多。   黄昏,广华大殿在汉白玉上被夕阳印下身影,沈旷这次留了傅庭安练剑,算是忙里偷闲。   殿前刀光剑影,两人针锋相对。   两人像是幼时一样,练完了剑倚在凭栏上望向宫墙之外,只不过此时能长安城尽收眼底。   迎着风,沈旷心中还有疑虑,忽然问道:“你和熙君……什么样算是不想和离了?”   “就……就不提这话就是不离了呗。”傅庭安提起这话还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不知道沈旷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最近挺好的,您甭挂心了。”   沈旷心不在焉地颔首,不提就是不离了,那一直不提,那他和皇后是不是就算是和好了?   但秦砚不是沈熙君。   凤仪宫中,这几日妙晴似乎也察觉到了帝后二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她壮着胆子问:“娘娘,您……”   “问什么?”秦砚选着花样对着内侍监的库存,头也没抬,甚至没听清妙晴后半句。   “您还想和离吗?”妙晴又说了一遍。   “当然。”秦砚淡淡道。   “但是奴婢,看您最近和陛下,挺……挺愉快的?”   陛下偶尔也会问问娘娘,那不就是想多见见吗?   秦砚一时失语,颇觉有些好笑,这是平日枯燥惯了,现在有一点点甜头都觉得是愉悦了。   “嗯,笑着走总比哭着走强。”   秦砚还没那么傻,沈旷给一点甜头她就心甘情愿认命。   更何况那甜头还是带着图谋的。   她见那丫头不死心,还扭捏着看她,拉了妙晴到身边,抬着头看她,轻声说道:“妙晴,知道本宫为什么只告诉你吗?”   秦砚还有个陪嫁侍女寻冬,此时放她离宫探望亲人还未归来。   而妙晴是沈旷王府中的侍女,被秦砚提到了身边。   妙晴低着头不说话,她本就不懂娘娘为何提和离,更不知道为何娘娘要只告诉她。   “你原本是王府的人,忠于陛下,本宫离宫之前,希望你能熟悉六宫事宜,内务中馈。”   免得继后不熟悉又无人帮衬,又或是后宫之中人心不轨,沈旷又不过问后宫之事,到时候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   妙晴心地善良,忠诚肯干,唯一一点就是性子单纯耿直,什么都爱写在脸上,但这也无妨多磨练就好了。   妙晴听明白秦砚的意思,双手握着秦砚的手跪了下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娘娘若离宫,奴婢愿随娘娘身侧服侍终生。”   秦砚摇摇头,“你若能留下,本宫会放心些。”   “所以你这些日子好好学学。”   “可、可娘娘您如何和陛下和离?陛下不会同意的。”妙晴找不到别的理由,只能寄希望陛下能够留住娘娘。   秦砚笑笑,她当然知道,所以她计划现在只差一个契机。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她也不会让自己停下来。   现在只不过是让自己甘心离去罢了。   得不到总有个念想,得到了可能就没那么留恋了。   这个月十六寿辰宴就要开始了,十四日前一天秦砚熬了一个通宵,困得眼皮打架,实在是挺不住了。   “妙晴,一炷香后叫本宫起来。”秦砚打着哈欠。   “娘娘多睡会吧,明日再做也来得及。”   但妙晴话还没说完,秦砚已经趴在美人榻上睡熟了。   妙晴只好退出去守着,心中掐着时辰,算了算宁可挨骂也晚些叫娘娘起来。   但没过多一会,就见从广华殿来的一行仪仗,她便知是沈旷来了。   沈旷走到屋门前,见妙晴守在了门外,问道:“皇后呢?”   听闻昨夜凤仪宫灯火通明,彻夜未眠,他只不过是顺路来看看。   “娘娘昨夜一夜未眠,现在正在次间小憩,陛下可用奴婢唤醒娘娘?”妙晴试探地问道,但她是不忍心叫娘娘起来的。   “不必。”   沈旷跨步走进屋中,绕过屏风便见到了正趴在美人榻上熟睡的皇后。   小巧的脸颊枕在手上,睡梦中好像还睡不踏实,眉梢频频皱起,另一只手攥得很紧,轻轻颤动。   纤细的腰肢占不了榻上多大的地方,沈旷轻轻坐在了空余的那侧。   他见皇后睡得不安心,握住了那曾经任意妄为现在却又攥紧的手,探向拳心,轻轻舒展开,包覆在掌心。   睡梦中的人好似找到了依靠,呼吸也渐渐轻缓了起来。   沈旷波澜不惊的唇角此时也被牵动稍稍扬起。   沈旷看向了秦砚摆在身前的那些册子文书,就是这些牵绊了皇后一整夜?   他拿起其中一册,看起来纷繁冗杂,看不出门道,翻看了一会他便拿了出去。   “妙晴。”   总归是她身边的人应当更了解些,沈旷指着其中两册问道:“这有何分别?”   “回陛下,您右手的花纹是凤鸟纹,分为九凤和十二凤,容太后娘娘寿辰可用九凤,但九凤纹样稠密不同,若选用稍微密集的看起来和十二凤同样华贵。”   “您左手的是宝相如意纹,同样纹样有莲……”   妙晴为沈旷细细说起这些花纹布料有什么差别,用于什么场合。   那一册子布料颜色纹样做工都有讲究,即便他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   是门学问。   不过沈旷听明白了,就是要选一个不越过祖制,但又能让人脸上增光的花纹。   “嗯。”沈旷放下布料册,一想还有两日就要宫宴了,不禁问道:“今日才做衣裙可来得及?”   妙晴一愣,但一瞬时恢复了神色,佯装无常道:“回陛下,这是宫宴所铺设的桌饰。”   “原先定下的布料被印坏了,现在要重新选。”   “……”   沈旷一时语塞,这么繁琐就为了选个桌布?谁定的祖制?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另一侧的食目,那整整十好几份食目,看起来哪个都是菜色颇丰十全十美。   “那这食目又有什么可挑的?”   “食目应当根据时令变化,照顾宾客喜好,丰富菜色。菜品道序不同应对宴席场合不同,或是应当按照宴席伴曲稍作改变。”   “比方说,一折戏到了令人愉悦时,此时主菜应为红烧类甜口菜品或甜汤,而不是偏咸。”   沈旷脸上虽是淡然,但心中却是像空了一拍,“一直如此?”   “若是娘娘操办,一直如此。”   难怪每次皇后操办的宫宴并未像此前宫宴枯燥,空泛。   也难怪连从不说人好话的御史台都盛赞皇后贤德。   沈旷点着那些他看不懂的纹样,忽然问道:“妙晴,朕问你一件事。”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沈旷顿了顿,“皇后……最近有要离宫的想法吗?”   妙晴陡然后悔自己夸下海口,刚练好的稳重荡然无存,立刻否认,“没有!”   “没有没有,真没有。”   皇后的这个侍女向来心中藏不住事,神情如此慌乱,沈旷明白了,那就是还有。   “行了,不准告诉皇后朕问过。”   秦砚再次醒来已经是入夜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身上滑落一层薄被,她还暗自夸妙晴贴心。   但她定睛一看自己原先放在桌前的布料文书都不见了,而且怎么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吓得她赶紧弹起来,四处寻找,刚想扬声唤妙晴进来,转头一看窗前书案摞着的正是她的那些文书。   越过那文书后,沈旷竟然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秦砚先是一愣,然后又抿嘴笑了出来,轻轻地走了过去,拿起沈旷面前的文书。   嗯,竟然都是批过的。   甚至还仿了她的笔体,秦砚撇嘴,有点丑。   秦砚今日要批的一部分文书已经被沈旷批过了,甚至还拿了礼部的规制过来对比参照。   果然是当皇帝的人,一丝不苟。   她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看向沈旷,做贼心虚一般看了一圈屋内无人,悄悄俯身看过去。   虽是男子,但紧闭的双眼显得眼睫更长了,挺拔的鼻梁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痣,若是不贴近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冰木头,也是个美男呢。   秦砚从没这么近看过他,一不留神盯得时间有些长,也没注意到面前的人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粗重。   “皇后。”   秦砚的美男忽然睁眼。   “是想还债吗?” 第10章 第十回   春日润风,从窗隙溜进玉兰花香。   沈旷本就睡不踏实,是在战场上养下的习惯,有些风吹草动他就会醒来。   身前人影轻晃,甜梨清香沁风而过。   皇后很喜欢兰蕊香,身上也一直是这个味道。   疲惫一扫而空,朦胧间见皇后撇着嘴看他批过的文书,像是在嫌他字丑,但分明在笑。   端庄的皇后好似要回过头,他不知升起什么样的念头又闭眼假寐。   甜梨的清香愈浓,面前靠近的温热甚至都能让他感受到那长睫抖动扇出微风。   纠着清甜的呼吸扫在他的脸上,沈旷好似都能料到此刻睁眼的情景。   他忽然出声,“皇后。”   睁开眼,果然那有些惊讶的眼睛闯入了瞳中,晶亮的眼睛中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是想还债吗?”   有些心虚皇后立刻垂下了眼眸,向后退去。   但沈旷先行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向前一带。   “您……不累啊?”秦砚脸上立刻闪上不自然的红晕。   一想起自己欠下的债,就觉得不值,那也没摸几下,就跟她记上了?   沈旷目不转睛,盯着她说:“不累。”   要债不勤快,等着欠债的跑了?   秦砚心中踌躇着,拧着手腕想往后缩,想来想去想了个理由,小声地说:“日子不吉利。”   十四呢。   “过了子时,是十五了。”沈旷极为有耐心。   初一十五,该干什么,懂得都懂。   秦砚静了半晌,想不出什么推脱的理由,僵在原处。   只要有人稍稍贴近,就能突破这萦绕的暧昧,即刻交.缠。   只是沈旷刚一靠近,秦砚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   这一细微的动作落在沈旷眼中,极为短暂的眼神闪过一丝暗淡。   他们即便是亲近也未做过亲吻,理由是一样的。   沈旷松开秦砚,淡淡道:“若你不愿,那就改日。”   两人僵持一阵,沈旷偏开头起身,准备离去。   秦砚低了头掰着自己的手指,看向了桌上摆着的文书,都替她批到子时了,不过是想要点欠债。   “哎。”秦砚扯住拂过的衣袖,那身影瞬时顿住。   沈旷回头看她,已是一如往日的淡漠。   秦砚轻轻抬眼看他,心有期许眼神若是落空,那是看得出的孤寂。   心中一横,迈过去踮脚揽住了沈旷的脖颈。   眼中映下的面容有些惊愕,转而变为了一丝柔和。   只是沈旷身形高大,即便她踮了脚也够不到,最后的距离还需要沈旷低头。   期许已久的容颜近在咫尺,只需要轻轻低头即可触碰的柔软,但他心中闪过方才那一幕,忍不住靠近的动作停了下来。   “别躲。”沈旷声音中好似带了一声苦笑,像是提防。   秦砚抬眼看去,嘴唇微张,眨了两下眼,眼睛紧紧闭起。   下一瞬,热烈又克制的唇瓣含住她下唇,像是春雨渐渐转为夏日雷鸣,侵占掠夺,无处不在彰显着自己存在。   秦砚从靠在书案上骤然变为了被欺压殆尽,残存的一丝理智在交织间央求,“那……别在这……”   这要到一半她想起来哪个文书没做完,她能直接推开沈旷起来改文书。   太没风花雪月那个味了。   沈旷怕她反悔一般又亲了一遍,便将人抱进了内间。   “没让人备水呢。”秦砚又想起些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也没沐浴。”   沈旷发现他想讨点债是挺不容易的。   “皇后。”沈旷下颌抵在秦砚额头,轻声说:“你是不是忘了后院引了温泉?”   秦砚觉得这不是自己忘了什么,而是让沈旷想起了什么。   果然,沈旷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不行!自己走自己走。”   但是不等秦砚反抗,沈旷已经大步迈了出去,秦砚心里还骂着,这人平时看着那么严苛受礼的,现在怎么点礼义廉耻都没有。   没熄灯凤仪宫那么多人在院中当值,让人看去了像什么话?   她赶紧把头埋进沈旷脖颈里,掩耳盗铃就掩耳盗铃,总比当面臊得慌强。   只是走到半路,她紧闭的双眼欠出一条缝,看了看院中的景物。   但……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秦砚明白过味了,偏了头,蹭在沈旷耳边说:“您就算计这个呢?”   这显然就是交代好的,要不怎么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万事俱备,才能只欠东风。”   秦砚被放在了木桌上,瞪他一眼,不满他这些算计,极为小声地说了一句,“流氓。”   沈旷笑了一声,反问她:“你不是?”   谁眼睛乱瞟手乱摸?   “是就是。”秦砚哼了一声抬手,理直气壮且熟练地放在了沈旷胸前,坐实罪名。   然后就被就地正法了。   不过秦砚再次醒来立刻发誓,以后就是折寿也不借沈旷的债。   这是黑心高利贷。   她极为困难地挪了腰,伏在床上让脚点地,双手慢慢撑起上身。   掩了薄被,想起身去拿了自己的衣物,但双腿发软使不上力。   看向薄被下掩着的猩红点点,秦砚决计还是努力一下自己穿上衣裙,她绝对不会让妙晴进来伺候她穿衣。   古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日她这就是为占个便宜腰折。   还好是腰折不是夭折。   现在回想起是不是她一夜未睡神志不清,竟会答应胡来好几次?   这也就算了,最后筋疲力尽,倚在他身前,手不自觉地就放在了熟悉的地方。   那姿势不是很正常吗,顺手的事。   她可没有挣扎不过借机占便宜。   结果那不要脸的趁机说:“皇后,你说现在得算你欠几次?”   果然是跟阎罗做生意,这也要算的啊?   秦砚气不过,上嘴咬了一口。   还有那净室的池壁理石太过于光滑,是站也站不住,靠也靠不稳,她找机会必定把它换了。   以后更不会在净室胡闹,一会冷了热了,一会疼了痒了。   这东西羞于启齿,只能忍着。   那是愉悦,但也要命啊!   这买卖不合适!   秦砚极难地披上了外衣,刚想张口,发觉自己的气音有些沙哑,还……还沾了些从没听过的音色。   她赶紧倒了两杯水喝了下去,清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一看已经早就过了晌午的时辰,还好没睡太久。   妙晴听见了屋中的响动,推门进来,两人默契没有说话,妙晴命人备下了午膳,此时正好让秦砚吃上。   秦砚身乏体弱,这才感觉到饿得不行,用过之后才恢复了些体力,妙晴扶着秦砚又躺回了床上。   妙晴好似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唇,红着脸开口,“娘娘,净室的首饰奴婢给您收回来了。”   秦砚脸上已经红的没边了,那绒花步摇她还挺喜欢的,昨晚胡闹乱扔了一地,心疼死了。   莽夫即不会拆发髻,又碰不得金子,还半路让她自己拆,简直有病。   妙晴虽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但是那一片狼藉,很难想象是帝后二人做出来的事,她甚至不好形容,支支吾吾地问:“那……那套……”   “丢了。”秦砚埋进被子里闷闷地说,不愿再回想起那件百蝶裙的惨状。   今春新做的呢!   有些人笨手笨脚,之前还嫌弃她解绳结慢,他不也解不开直接硬扯开的吗!   妙晴想起有些被嘱托的还没说,温声说道:“娘娘,陛下说您今日宫宴的事他去处理了,让您好好歇息。”   这还有点像个人了,罪魁祸首就理应收拾残局。   不像昨晚忍不住了让他轻点,人还有理说已经很小心了。   怎么的?赖她娇气?   他倒是精力充沛,闹到了不知什么时辰。   反正是她睡下不久,康平就进来唤他,说是到了上早朝的时辰。   这人竟然立刻起身去上早朝了?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啊,刚要完债,睡不到半个时辰起来就得上朝。   白日为西盉鞠躬尽瘁,晚间还要为皇嗣出卖体力。   不容易啊。   秦砚有时候都怀疑那张脸下到底是不是个人。   秦砚数落着沈旷的不是,但越数落昨晚的情景越发清晰,像是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那一刻放纵。   但也就是一夜荒唐,她没想要更多,但心中烦闷不知从何而来。   秦砚拦着了正要告退的妙晴,“去问太医院问问今日的排班。”   “还有书架上第二行第五栏,有本叫《广山记》书帮本宫拿来。” 她吩咐道。   妙晴很快就办好了差事回来,秦砚从书里抽出三张纸递给妙晴,又对着太医院的日程对她说道:   “一会就去找杨太医开这个,然后等杨太医去给太妃请脉了,找赵太医开这个。”   “最后这张,找太医院的孙院判拿就可以。”   “记住,多开两份,不用煎,每一味分好拿回来。”   妙晴没问为什么,因为问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她很快就拿了药材回来,摆在秦砚面前,秦砚按照对着药方,挑出几味,让妙晴煎好。   熬出来的药汁漆黑泛苦,秦砚心想这纯属是给自己找罪受。   虽不是毒药穿肠,但喝下去温热的汤药也有些许凉意。   并非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方,只是一碗避子汤而已。 第11章 第十一回   任谁都看得出,今日皇帝心情不错。   连御史台冗长的奏文都听得进去,以往都是多说一个字废话都要遭眼刀。   下了朝广华殿门口又是排了一排臣子,皇帝勤政,他们当臣子的也做的省心,从不担心罢朝,风雨无阻。   但只有康平知道,陛下这一日才睡了多久。   他挨个拜托这些大臣,今日有事简短说,没事就早点回去歇着吧。   “陛下,趁这空档,您歇一会?等钱大人来了奴才再来唤您?”康平端了杯浓茶,放到了皇帝手边。   沈旷摆手,全然不觉得疲惫,行军打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都有,这算什么?   他问:“中宫的折子都到了吗?”   “是都到了……可您批,让前朝知道了总归是……”康平为难道。   后宫事务虽也是皇帝家事,但皇后不批让皇帝批,那御史台可又有的说了。   “拿进来。”沈旷埋头政事,不容拒绝。   沈旷趁着空档,看了那些往日送到皇后手中的奏贴还有宫宴文书。   昨夜处理过得,剩下只是一些制式文书,该走的流程罢了。   只是还要知会礼部有些繁琐罢了。   傅庭安也是一副稀奇地样子,议过政事他等着沈旷批复,忍不住问了出来:“您今日……”   “?”   “有些亢奋。”   “有吗?”沈旷抬头看他,露出一个笑容。   傅庭安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不怕皇帝发怒,只怕皇帝开笑。   沈旷很少,不,从没有这么笑过,甚至露出几颗牙齿,甚是骇人。   三月飞雪,数九寒冬,这可不是什么吉星高照的好兆头。   “无事,陛下身心愉悦,乃国之幸事。”傅庭安忍住打颤的冲动奉承一声。   身心愉悦,这词听的顺耳,沈旷让傅庭安拿上奏章赶紧走,未做多留。   “康平。”沈旷合上最后一个奏章,算着时辰可能差不多了,“去问问皇后起了没?”   但康平却进来传话,先是应下了沈旷的吩咐,接着说:“陛下,长春宫来人说,容太后娘娘想邀您一起用个晚膳。”   沈旷手中朱笔一顿,抬头道,“跟长春宫说,朕事务繁杂无法抽身,改日再去。”   康平领命,但下一瞬广华殿便走进来一位妇人。   “皇帝勤政竟是抽不出空和母后用顿晚膳?”容太后被嬷嬷搀着走入殿中,“皇帝没空来见哀家,哀家便来自讨无趣了。”   人既然上门了,沈旷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在侧殿传了晚膳。   容太后今日的话好似有些多,说了一阵之后像是才想起来,对沈旷说:“哀家还派人去凤仪宫邀了皇后来。”   “哀家也没别的事,就是看皇后操办宫宴十分辛劳,便想着聚一聚。”   沈旷一愣,想起皇后那副动不得的样子,想必还是不要再折腾的好。   他说:“皇后今日风寒,不宜走动。”   “那是哀家未听说,杏缦,去叫人回来吧。”容太后看他一眼,便派人去传话了。   此时进来个小太监,到了沈旷身边,垂首答话,“陛下,内侍监得了您的旨意,说是即刻能做,并拿来了食目请您最后再看一眼。”   “知道了,朕过会便答复他们。”沈旷淡淡答道。   容太后也是万分稀奇,眼中尽是讶异,皇帝不理后宫事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今日竟然亲自过手?   她身边的杏缦姑姑见了她的眼色,上前笑着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果然恩爱,娘娘抱恙,后宫事宜竟是陛下来督办。”   容太后淡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虽有不满但未说什么。   也是秦砚勤快,来得正巧。   她本是不想去的,想必容太后也不想见她,但一想起沈旷在广华殿还批着她的折子,一个激灵就起来了。   风风火火拾缀好,顾不上腰酸背痛,赶紧来了广华殿。   她刚刚迈入屋门,便跟容太后赔罪,“臣妾来迟了,还望母后见谅。”   沈旷见了她便皱眉,才歇了几个时辰就起了?   “听皇帝说你今日抱恙,若是身体不适倒好好歇息就好了。”容太后热络地拉着她坐下来。   秦砚看了罪魁祸首一眼,自然地笑了笑,与容太后装着和睦的婆媳,“许是昨日吃了些寒凉食物,不打紧的。”   总归是不能说什么严重理由。   “哦?皇帝说你是风寒呢。”容太后挑眉,端了茶水抿了一口。   沈旷忽略皇后投来质问的眼神,甚至是在桌下被轻轻碰了一下,“是朕听岔了。”   容太后睇了儿媳一眼,皇帝昨夜宿在凤仪宫,这事谁不知道,也没接话。   淡淡说道:“方才还见皇帝替你看中宫的折子,这是也知道心疼人了。”   秦砚暗觉不妙,这是沈旷替她批折子还是被容太后看到了。   若不是容太后在面前她都想瞪沈旷一眼,说替她批中宫奏贴,然后搞得人尽皆知?   那还不如她自己来算了。   这黑锅她怎么背都有说道,说沈旷自己愿意批的,那就是她皇后失德,一上午都没见折子到宫中竟不想着找。   在容太后眼里,她再怎么抱恙,就是明日要入土了,这折子也不能沈旷给她批。   秦砚忙说:“是臣妾怠惰,本应是自己的活……”   “瞧你这孩子,哀家可没说你什么。”容太后却笑笑,一副宽厚仁慈的模样,看了沈旷一眼,“皇帝都替你批折子了,哀家还能说什么?”   那您也没少说。   这就是容太后,在人面前永远滴水不漏。   但明日早朝有没有弹劾她的奏章,那就不一定了。   荣国公府不说是大权在握,但也是能震慑一部分朝政,想弹劾她一个无母族的皇后还是相当容易的。   她现在就祈祷沈旷可别说什么是他自愿的,沈旷对她越好那容太后就更记恨她。   秦砚给沈旷递了个眼色,希望他看得懂,但这人根本看都没看她。   “是朕要拿过来的,多数都是事及明日宫宴,朕想亲自过目。”沈旷沉声答道,“毕竟是整四十的寿辰,应当仔细些。”   容太后听了这话像是高兴一些,握了沈旷的手,温声说道:“皇帝有孝心,哀家知道,可也要仔细自己身体。”   这人一高兴,就拉着沈旷多说了几句。   这宫中都知道,皇帝从不过问后宫之事,为了母后亲自批阅中宫诏令,这是皇太后都没有的殊荣。   秦砚心中松了一口气,沈旷还算当人,算是把她摘干净了。   孝心什么时候都是好借口。   沈旷还此时看了过来,虽是不咸不淡的眼神,但秦砚悟出来,那是在邀功。   他还邀功?他要是低调点能被发现吗?   秦砚心想也是她倒霉,就懒散那么一日,就被容太后抓到了。   也怪沈旷将中宫事务揽了过去,声势太大,怕不是容太后得了信就找了由头来广华殿。   果然,这晚膳容太后也没说许多,用了几口就说到了她这老人家该歇息的时辰,便离去了。   终于送走容太后以后,秦砚盯着夜空颇觉疲惫。   挨这么一趟,还有这一身腰酸背痛,罪魁祸首就在身边,不禁剜了沈旷一眼。   沈旷也似熬着这一刻,两人站在广华殿廊下,看着远离的太后仪仗各自有各自的念头。   “皇后。”   沈旷侧过身想问问秦砚现下如何,伸手去拉了皇后的手,但他的皇后却缩回了手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衣袖,福身行礼。   秦砚淡淡地说:“臣妾身体抱恙,先行告退。”   沈旷脸上的愕然一闪而过,面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皇后,心中不免得问了一句。   他这是又办糟了?   长春宫今日灯火点了比以往久了些,杏缦为容太后按着肩膀,轻声说道:“您莫担忧,无依无靠的皇后,做不长久。”   容太后点着额角,闭目养神,想起今日所见所闻,无不让她忧愁。   原是她不信皇帝能替秦氏批阅中宫奏贴,两人关系没那么亲厚。   但她到了广华殿才发现那竟然是真的!   “原先,哀家以为他不咸不淡的,没想到秦氏能耗这么久。”   “今日竟是替她批上了中宫奏贴?成何体统!”   容太后自是不信沈旷有那个孝心,但面子上总要跟儿子过得去。   “皇后……怕是有些手腕。”   杏缦想起皇后恭顺的模样,都说是个孝顺的儿媳,但容太后都不能撼动其地位半分,秦氏怕不是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单薄。   容太后睁眼看向烛火,喃喃道:“当年秦氏原是要指给旭儿当侧妃的,如今看倒不如那样好了。”   当年都说先皇让皇子娶秦氏只是为了安抚秦关秦家军,根本不会有任何助益,以后更不会继承大统。   因为先皇不会让储君娶一个孤女。   原是指给她的次子沈旭做侧妃,但她心疼小儿子,见沈昭也不愿,所以便想了个办法换给了皇帝。   所以才有了皇后秦氏。   原本以为皇帝是个寡淡的,那这皇后似有似无也没必要了。   但今日看来,皇后有些手腕,是她有些短视了。   皇后和储君,可不能是外人的。 第12章 第十二回   入夜凤仪宫掌起宫灯,树影摇动,映下轻晃的叶影。   妙晴谨慎地拿了积下的账簿,摆在了皇后面前。   起先她还以为娘娘和陛下和好了,但被容太后叫去殿前以后,娘娘回来又是那副不笑的端庄模样。   也不对,是娘娘喝下那碗汤药之后就这样了。   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她隐约觉得不像是保子助孕的汤药。   “娘娘,小厨房熬了莲子羹,可要喝一碗?”妙晴小心翼翼地问。   “嗯。”秦砚脸上发木,不知在想着什么。   只是手上翻着账簿,看不进去几个字,广华殿惹了一肚子气回来,她也没心情管别的。   她也不是单纯气沈旷,是气自己。   气自己喝那避子汤时竟还有些哀婉,到广华殿之前她竟是有点忘了她还是沈旷的皇后。   哀婉什么呢?沈旷还真能心中有她不成?   她倒也得谢谢容太后,若不是她这么一出,秦砚还真为自己那碗避子汤犹豫。   值不值得为沈旷忍前朝后宫的明枪暗箭,值不值得为沈旷忍深宫高墙。   早就有答案了。   她还想着生意回不回本,根本不可能回本。   累的要死还要挨挤兑,谁当都像沈旷精力那么好?   离!必须和离!   秦砚在这头气着,但今日是十五,她先回了宫沈旷也得来。   没过一个时辰,沈旷就到了凤仪宫,进了屋自觉地坐到了秦砚对面。   秦砚端庄地见了礼,没做多言语,就像是往日一样,做个端庄的皇后。   沈旷看了一阵更加确信心中想法,总之就是不高兴了。   静了半晌,沈旷从袖中拿出封信,递给皇后,“母后给你捎了信回来。”   秦砚这才抬眼看他接过了信,上面写着四个字“阿砚亲启”,抽出一看整整五张纸。   满满写的都是山涧风光,还说遇到手艺精湛的匠人,给秦砚带了套头面,又讲了讲遇见的民俗趣事,看起来惬意得很。   她又看回自己的信终是抿嘴笑了出来,皇太后兴致不错那自是极好的。   皇太后原本在冷宫时落了病根,太医都说难治,但先皇去了以后竟然一日比一日好。   这出宫清修一是躲容太后的寿辰,不让沈旷难做。   二是出宫散心,连带回宫的信都欢愉了许多。   你看,这宫里头的皇后出路无非就是两个,都挺大不敬的。   要么你熬死皇帝,要么你儿子熬死皇帝。   秦砚觉得自己这小身板,先不夭折就不错了,看看沈旷体魄健壮。   熬死他的概率还不如哪天沈旷突发奇想放她出宫来的概率大。   “母后也给您梢信了?”秦砚翻到第三那张信纸,随口一问。   “嗯。”沈旷拿出他那封,薄薄一页纸,比起皇太后与皇后谈天说地的五张纸,也只是问他近来过得如何,嘱托他不要太过于操劳政事。   然后就没了。   秦砚看了沈旷手里的信,也不奇怪,她们娘俩向来跟他唠不到一起去。   沈旷看在眼里,皇后看了那信好似心情好上不少,唇角勾着好似花瓣一样。   想起皇后经常看的书籍,好似游记多些。   他问:“皇后,喜欢云山吗?”   皇太后一行此时应是在云山,皇后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嗯。”秦砚忙着看信,敷衍地应了一声。   沈旷收了信件,沉声道:“今夏南巡,应是会路过。”   “好。”秦砚淡淡地答着。   那您得自己去了,今夏之前肯定她离宫了。   又是寂静许久,沈旷想来想去若是皇后不满他也就只有一桩事,“明日前朝不会有弹劾你的奏章。”   是他太过张扬,拿了中宫事务去广华殿,下次应该直接在凤仪宫看就没人知道了。   秦砚端丽地笑道:“谢过陛下。”   这其实并不在前朝如何说她,而是她确如旁人所说,无依无靠是个孤女。   别的宫妃不受宠还有母族支撑,即便前朝弹劾,皇帝也要掂量母族势力。   而她除了仰仗沈旷待她的心思,别无所依。   沈旷敬她是发妻护着她,但若有日连沈旷都不再对她存有心思,也许她可能就会像皇太后一样入了冷宫。   她不贪图这荣华富贵,只想要一生平安喜乐,自在无忧。   若是不嫁给沈旷,守着秦家留下的家财,足够她做任何事情,也不用受宫规束缚。   秦砚心中过着这些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东西,一片烦闷。   手上翻到了信的最后一页,沈旷推来了一个红色锦匣。   秦砚这才扫到了皇太后最后一句——“偶遇山中小庙,闻送子观音灵验,特请一对带回长安,望早日得长安喜讯。”   果然……   皇太后梢信回来,必定缺不了这事。   “陛下也有?”秦砚见信上提了一对,抬眼问道。   “嗯。”   秦砚再就没问了,果然是母命难违,即便是沈旷也架不住这么催的。   沈旷人都在宫中了,她也赶不走,但这人一天没睡上一会,想必晚间也不会乱来。   一如往日两人默契地安稳躺下,秦砚白日睡得久,此时也睡不着了。   她等着沈旷入睡,但听到身边的人转了个身,眼神盯着她发烫。   “不喜欢吗?”沈旷忽然问,还怕秦砚装作听不懂,补了几个字,“昨晚。”   方才他说了也不见皇后放松下来,那就还是昨夜的事。   不喜欢那件事,还是不喜欢他?   沈旷没问出口。   秦砚侧过身,黑夜中枕着手臂平静地看着沈旷。   不是不喜欢,是这事就像是酒意上头,当时觉得挺美妙,纷争停息,万事都不管。   后来就是宿醉难忍,腰酸背痛,谁疼谁知道。   赚八两赔十两,这生意不值当。   还想回本呢,这是越来越亏。   “不喜欢。”秦砚口是心非。   “不舒服?”   “……嗯。”   沈旷忽然伸手绕到她的后背,落在腰上轻轻打着转,“这吗?”   要就那一块还好了呢。   因腰上的力道,她被带的离沈旷进了一些,秦砚觉得有点别扭,往后挪了挪。   但又被狡猾的手按了回去。   温热的手掌舒缓着她劳累的细腰,沈旷甚至还问问她还有哪。   秦砚没说话,剩下的就不必他劳心了。   秦砚忽然觉得,这几天这块冰木头,好像长了尾巴,见她就摇,还问她喜不喜欢。   她说喜欢就接着摇,不喜欢就继续是块冰木头。   搞不懂,但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沈旷只是图她手里的骨头。   这太大不敬了,不能想不能想。   但沈旷按着的手忽然停下,顺势拉过秦砚的手带到胸前,顺着衣缝向内探去。   “您这是干嘛?”秦砚一下又被吓精神了,虽然这位置很熟悉。   她可欠不起债了,有几个腰够折的?   秦砚蓦地就想抽回手,但是挣不过沈旷,被紧紧攥在手中,进退两难。   “赔礼。”道歉。   虽然道什么歉他不知道,总归先赔着。   云山太远,现在去不了,那剩下能让皇后笑笑的也就……   秦砚隔着那衣料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顿时觉得双颊滚热。   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都说醉倒温柔乡,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说别的,色相真的有用。   想想自己这亏本越来越多,忍不住气出几滴眼泪,还吸了吸鼻子。   沈旷捕捉到了秦砚的异样,他抬手抚上皇后的脸颊,果然好似有些湿润。   果真是昨晚……那是他不好,应是确实没掌握好度。   “下次不会伤到你了。”   还有下次?没有了!   “勤于练习,才能精进技法。”   秦砚拧着手指,硬是抽不出来,沈旷的声音好似蛊惑着她,耳边萦绕的都是“能赚”“亏本你甘心吗?”。   沈旷顿了顿,温声说道:“三顾茅庐,三羊开泰,事不过三,入木三分。”   “?”   “说明凡事再试三次。”   秦砚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她又念了一遍沈旷最后一句,琢磨出问题了。   “再”?“三次”?   秦砚推开沈旷,瞪着眼睛,“一次,就一次!”   作者有话说:   狗子:好耶,骗到一次!   小傅:给版权费了吗!   砚砚:现在我觉得我嫁了个神经病。 第13章 第十三回   “一次!就一次!”   其实,秦砚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总觉得是个圈套。   “好。”沈旷立刻答道。   秦砚盯着眼神痛快应下的皇帝似乎觉得更加有些不对劲。   “您就等着这个呢?”秦砚警惕地问道,不自觉地离他远点,总觉得最近发现这人没原先那么正直。   不是吧,难道要就地兑现?   秦砚谨慎地收回手,老老实实想翻个面安稳的结束今夜闲聊。   沈旷见皇后那闪避的样子,往前挪了一些,伸出手拢了人过来,“没说是今天。”   沈旷强势地不容拒绝,秦砚很少见他这样,几次都是再三问她如何如何,顺着她的意愿。   只有最后时必要揽着她睡去,偷偷蹭出去也要被抓回来,即便根本就不·舒·服。   “睡吧。”   很快身前传来平稳地呼吸声,应是折腾一天真的累了,沈旷再没有别的动作。   秦砚听着身前熟悉的心跳声莫名的安稳,也要渐渐合上眼睡去。   但一闭上眼便想起自己应了什么,又把眼睛睁开了。   再……再来一次?   秦砚回想起昨夜云雨,顿时觉得贴着沈旷的地方有些燥热,见沈旷睡熟,她想挣开臂肘逃离这让人难以言喻的地方。   但谁想沈旷本能地将她圈的更紧,贴合地更密切。   完了,这谁睡得着。   第二日到了早朝的时辰,沈旷起身后秦砚按照惯例也跟过去伺候他穿衣。   “没睡好?”沈旷见她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不像是睡充足了的样子。   “嗯。”秦砚见沈旷那一脸“我可什么都没做”的神情轻笑了一声,“白日睡多了而已。”   秦砚绝不承认,只不过再来一次而已,竟让她彻夜失眠。   瞧她这点出息。   秦砚掐了掐自己,赶走心中杂乱的心绪,拿了沈旷的冠冕过来。   十二旒的冠冕稳稳戴在沈旷发髻之上,秦砚握着那冕旈不让那金玉相间的珠串碰到沈旷的脸。   沈旷碰不得金饰,轻微擦碰都会引得那处起上一层红疹。   秦砚原本并未注意,沈旷身边从未有金器,但新婚那年宫宴,她作为新妇过门自然被个位王妃邀着喝了一圈的酒酿。   虽然酒味不浓,但她本不能喝太多,兄长都笑她没半点将门虎女的模样。   最后到了先皇赐酒,她是实在喝不下,看着酒盅犯难。   沈旷上前为她挡了那杯酒,拿着金盅没有半点犹豫。   回了王府她才发现沈旷的手掌红肿了一圈,吓得她连忙要找大夫来,但是沈旷却还那副淡然的神色。   “无事,明日便消了。”   冰敷了一夜才解了那红肿瘙痒,秦砚自那以后甚至自己用的金器都少了许多,也好在沈旷与她也没什么接触。   但这冠冕无法躲避,也不知这人每日上朝都是如何避开的。   秦砚柔声道:“陛下,今日这冠冕许是要戴久了,仔细擦碰。”   晌午过后便开始寿辰宫宴,沈旷必定是要带着冠冕去的。   “嗯。”   沈旷顺着铜镜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人,以往皇后都不会叮嘱这一句。   戴了这么些时日,他早已学会如何不让冕旈伤到自己,但若是伤到了……   沈旷抬眼看向为他理着衣衫的皇后,应当会像那日一样紧张他的伤势吗?   应是不会,也只是不想让作为皇帝的他受伤,那作为夫君呢?   他不确定。   但可以找机会试试。   秦砚不知沈旷想到了哪里,顺畅地为他理好了衣装就目送他去了广明大殿。   即便是一夜难眠,沈旷走了以后她也难以再睡上一会。   今日宫宴有内侍监盯着便可,她午前还有段闲暇时间。   她在窗前撑着脸颊,想了许多,终是叫了妙晴进来,“跟太医院借两本药典。”   太医院倒是大方,听说皇后要借药典,竟是搬来了两大箱。   甚至是院判亲自送来的,还问她是否陛下是要对太医院进行改制了。   秦砚哪知道这些,只能让老院判失望了,淡淡答道:“没什么,打发时间罢了。”   她翻找着那些药典,精准的找到有关妇人的那些,准备日后翻看。   那张避子汤的药方是与将军府交好的夫人给她的,听闻她要嫁给皇子,心想后宅事端颇多,有那方子也能助她在后宅立威。   还特意叮嘱她,千万不能让妾室在她前面诞下子嗣。   夫人担忧的全没发生,倒是那给别人用的方子倒是先用在了自己身上。   应是想着她又没有避宠的需求,那药方药效大了些,还好她减了分量,应当是不会太猛。   原本想着一次就罢了,喝也就喝了。   但沈旷说“再试一次”?   信他的鬼话,还精进技术,也就配合他演到和离。   没指望他的技术能有什么突飞猛进,不过她得找一个长久的,对身体无害的方子。   因着是太后寿辰,当日早朝启奏都温和了许多,加之宫里祖制和例行封赏变得格外喜庆。   秦砚早间去沁园看了一眼过后便去了广华殿,还有许多事宜要和沈旷确认。   趁着太后寿辰又晋封了一些太妃太嫔,有些在宫中待不住了,想去行宫住住。   所以趁着沈旷心情好,托秦砚来问问。   沈旷对政事严苛,但对这后宫之事,理都不想理,只要不太过分都会同意。   所以秦砚还是照例拿了中宫令,例行公事一般在沈旷眼前晃了一圈,就自己拿着去盖了玉玺。   “皇后,朕正巧传了午膳。”沈旷抬了几次眼,终于说出口。   康平帮着秦砚盖印,悄声抬眼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您那是先问了娘娘来不来才传的,可太刚巧啦。   “陛下应当不介意添副碗筷?”秦砚抿嘴笑笑。   宫宴,是这世上最吃不饱的宴席。   别看是她一手操办的,菜色可口,色泽动人,但到了宫宴上还得左右逢源,这个献礼,那个献艺,哪有空吃。   而且端庄的皇后,更不可能大快朵颐。   不如御膳房的一顿普普通通的午膳。   午膳过后,秦砚见了沈旷桌上摞了一堆杂书,便想着给他归到原处。   沈旷爱书,书本都有自己的位置,从不让别人过手。   但这活向来是她的。   书架上各类书籍摆的满满当当,秦砚整理到最顶层时见到了一个檀木锦盒。   深棕泛着金丝闪点的檀木像是经历了不少风霜,上面磨损的痕迹告知世人它已经跟随主人许久,银质搭扣已经不再光亮,但好似被人细心保护没有一丝锈迹。   转叶都有些松动了,上下两盖晃悠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秦砚见过这盒子不少次,直接拿了过去放在沈旷桌案上。   “先放您这。”   免得她给碰坏了。   沈旷那檀木锦盒从不让人碰,回回她看到沈旷都过来收好。   那还上着锁呢,怎么跟防贼似的。   沈旷收了那盒子,眼中晦暗不明,眼神落在忙上忙下的皇后身上没移开过。   “对了,陛下前几日在臣妾那借了本游记,可看完了?”秦砚忽然想起来,转头问。   “……”沈旷移开眼神,故作神色淡漠,“还未,前些日太忙忘记放在哪了。”   也是,这人一看就不像是会看那种东西的人,连书都忘了放哪。   那倒是别借啊,她还没看完呢。   说是忘了放哪结果理到最后也没见那书在哪,秦砚也不管了,她还急着回宫拾缀头面。   沈旷送皇后出了广华殿的宫门,再次回到殿内,拿起了那檀木锦盒。   宽厚的檀木锦盒被轻轻掀开盒盖,厚厚一沓信件和那本《北冥游颂》一起泳了出来。   沈旷解开那缠绕在信件上的红绳,一共五十七封信件,有薄有厚,信封上的名字是一个从不属于任何人的姓名。   短短几个字便能看出书写之人的笔法精湛,那颜体小楷工整娟秀。   沈旷将那《北冥游颂》翻了过去,露出了封底印上的墨渍。   同样的颜体小楷,出于同一人之手。   秦关将军府大小姐秦砚,以书画闻名,难得一遇的才女,现在也是他的皇后。   只不过现下有了和他和离的念头。   他知道这赐婚皇后许是不满意,所以他从没勉强皇后做任何事。   但除了和离,只有这件事他不能允许。   不过,皇后说再试一次,那就是还没到绝路。   宫宴之前,傅庭安插空来广华殿秉了些事情,两人一会也顺路直接去沁园。   沈旷听傅庭安说过政事之后,忽然问道:“今年限制流通的书目可整理好了?”   西盉书籍流通其实禁忌很少,只是有些书籍书局只能卖给特定年岁的人。   比如那种书籍,《金什么梅》。   傅庭安一愣,转而答:“一共三十六本,还在整理。”   傅庭安一听,这是听了他弟赶回来了心烦意乱想要找茬,还是难不成是哪个倒霉蛋惹这位大爷不顺心了?   不至于吧,大寿辰的。   “嗯,去年名录就误放了一本,今年朕亲自过目。”沈旷一本正经,绝不会让人怀疑他另有所图。   只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整理完了送到广华殿。”沈旷不放心,补了一句,“带上原书。”   作者有话说:   一个为爱皇书学技,一个为爽百度学医,真有你俩的。 第14章 第十四回   沁园就在广华殿后不远偏东的方位,常用来做宫宴。   粉桃白梨花开正胜,一路走去花香四溢。   秦砚到的要早一些,赴宴的众位大臣命妇都已落座等待。   宾客名单都是容太后亲自拟的,秦砚一一看过,那名单中邀了不少名门望族的年轻姑娘。   大多都是和荣国公府交好。   看来她是还未放弃,也罢,若是放弃那便不是荣国公的亲妹了。   没一会今日的主角便从正门迈入了园中。   “恭迎陛下、圣容太后娘娘——!”   沈旷在沁园门口等了容太后一同到步入宫宴之中,容太后的寿辰办的颇为华贵,又无皇太后在宫中压她一头,此时显得容光焕发。   众人朝拜后,这寿辰宴也就开始了。   沈旷照例坐在了皇后旁边,今日两人都着了明黄宫装,只是皇后衣裙中绣了明蓝做了点缀,除却了一丝烦闷。   寿辰宴还是要各位朝臣献礼,今日几乎都是让了自家小辈代为献礼。   知道的这是想给沈旷选妃,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臣们来显摆自己家人丁兴旺。   但沈旷看也没看,谢礼也不用他谢,偶尔应一声容太后抛来的话茬就算是当个“孝顺”儿子。   倒是频频向秦砚这侧侧身说话,引得容太后看她好几眼。   “皇后。”沈旷放下汝窑盖碗,见那献礼的队伍短了些就想的更远了,“宫宴结束后,一同回宫?”   “若陛下政事无忧,臣妾自是乐得。”秦砚笑道。   丝竹之声骤起,沈旷忽然侧过身补了一句,“……也没说是今日。”   那书目还没整理完,必不可能浪费机会。   秦砚品出沈旷话里的意思,脸颊红了红,想起这话和昨夜沈旷说的“也没说是今日”如出一辙,这是说“再试一次”不是今天?   他还想挑个良辰吉日,那怎么不让钦天监算算呢?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秦砚淡然端庄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过去,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这是寿辰宴,您能别想那事了吗?”   沈旷看皇后离他很近,在粉状下透着微红的脸颊衬得人格外明丽,他好似生了别的心思,不由得凑近了问:“朕是说今日不还书。”   “皇后想到哪去了?”   秦砚一愣,没想到沈旷竟然还能为自己找补回来,这一说倒像她一直惦记着什么。   但是宫宴又不能甩给皇帝白眼,秦砚冲沈旷勾起一丝微笑。   然后蓦地扯平唇角,迅速转过头去。   好似是意料之中,也好似是难得一见,沈旷薄唇抹平,鼻息间似乎探出些轻笑。   宴上有大臣献礼,有着不少是当了钦差回来,带了些新奇玩意,容太后颇为欣喜。   但沈旷却注意到,只要是在外地回来的大臣,皇后都会问上两句。   问些风土人情,问些当地风光。   眼中闪着光芒,是平日见不到的光彩,让那端庄地脸上更为灵动了些。   皇后好似很喜欢这些,应是亲眼见到更为欣喜。   沈旷借机叫了傅庭安到了跟前说几句,“今年南巡能否提前?”   傅庭安认真琢磨,不知沈旷又怎么突发奇想,算了算说道:“有些难,工部督办的增补工事明日便要动工,日程排不开。”   “朕没问你们有没有空闲。”   “您要提前去当然什么时候都能安排。”傅庭安立刻改口。   沈旷颔首,颇为满意,“明日商议一下,南巡提前至下月,你们不必跟。”   “那您能带上微臣吗?”傅庭安见沈旷心情不错,小心试探道。   朕跟皇后出游,带你作什么?   “不能。”沈旷立刻回绝,毫无情分。   “臣绝不占朝廷一分银两,路费臣自理。”傅庭安痛下狠心,节俭的伯府世子此时宁愿大出血也要当个粘豆包。   “你又怎么了?”   傅庭安眼神冲沈熙君那边瞥了瞥,沈熙君正撑着脸,脸颊气鼓鼓的,显然是又生气了。   每逢宫宴,沈熙君必要和傅庭安吵上一架,今日果然又是。   所以他是不太想在府中触霉头。   沈旷轻啧一声,“自己想办法,朕不管。”   秦砚也在席间留意到了沈熙君的变化,宫宴上见到沈熙君和傅庭安吵架已经是常事。   几乎每逢宫宴必要吵架。   秦砚转动着面前的天青色盖碗,见沈旷回到了席间,坐下来之后便频频看向她。   她回过头对上那藏了一堆话的眼睛,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沈旷近来好像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那这想法挺吓人的。   “皇……”   沈旷刚要开口,却被秦砚抢先一步。   “臣妾去看看五妹。”秦砚起身,往沈熙君的方向走去。   沈旷独自面对那留下的一阵清风,手指摩挲片刻,心想也不急于一时告诉皇后,待明日定下日程再说。   秦砚借口离席更换衣裙,让妙晴叫了沈熙君过来说说话。   先皇嫁在长安的只有这一位公主,而沈熙君的性子向来与贵女小姐们合不来,宴席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砚在沁园一角等着沈熙君,穿着火红衣裙的长公主快步跟来,一下就扑到秦砚身上。   “皇嫂——”   像是终于有地方诉说了一般,眼泪如开闸泄洪涌出。   “好了好了,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秦砚见这是也没法再回宫宴了,也好在这宫宴快要结束,秦砚拍拍沈熙君的后背,安慰道:“跟我回宫吧。”   秦砚派人跟沈旷说了一声,两人便回到凤仪宫。   沈熙君一坐下就开始像往常一样,吧嗒吧嗒一边哭一边竹筒倒豆子一样数落傅家人的不是。   “皇嫂,不是我说他,傅家一大家子人,什么少夫人二少夫人,嫁过去第一天人名都没记全。”   “成了亲顺着他住在伯府,还要按长幼尊卑分院子,那院子都没公主府下人住的院子大。”   “今天她跟她不顺心,明天哪位爷又因为一句话记恨上谁。”   大氏族就是这样,虽然府邸大,但分到各房的院落可不宽裕。   一大家子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难免有摩擦。   虽不比宫里万分凶险,但后宅之事也是能磋磨人的。   这些秦砚听沈熙君讲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今天、今天就不说别的,他娘非要给三房家的女儿找门高门第的亲事,要不然就打算送进宫。”   “还明里暗里说我不给牵线搭桥。”   秦砚非常能理解沈熙君的处境,这就好像那时容太后给六公主谋划亲事一样。   不是说她不用心,就是嫌她寻的人家配不上六公主。   儿媳就是这样,对外端庄秀丽,内里还要贤惠操劳一切不说,还要挨数落。   “我就说呀,那宫里不是什么好待得,皇兄更不可能要。再说那三房也不是什么正经差事,还是别好高骛远攀高门第了。”   “然后他说什么,他娘的事就不要管了。”   沈熙君讲到这气得直拍桌子,脸颊哭掉粉饰露出两团红晕,继续扬着下颌喊:   “他娘的要不是姓傅,我去管他们家事?!”   秦砚可以肯定,这次是个骂人的话。   但此时她准备当作听不见。   也确实,换做是她,如果容太后不是沈旷他生母,她用得着受那个气?   沈熙君还觉得骂的不够解气,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那不管也行啊,那就搬到公主府,眼不见心不烦,老死不相往来。”   “呵,人可是孝子呢,说给他再多些时日,好好劝劝他娘。”   秦砚听了更觉火大,傅庭安还有说好好劝劝,沈旷根本就是甩手掌柜,四六不管。   想想最近看沈旷那点顺眼的意思都没有了。   但她也不能拿沈旷那个极端的例子去劝沈熙君。   “三年!三年他要是顶用,用得着天天跟他吵吗!”沈熙君气得脖颈都泛了红。   秦砚听了不禁长吸了一口气,沈熙君在这说傅庭安,好似句句都能扎到沈旷身上。   三年嫁了个木头,吵都没法吵。   “除了会点体力活儿,剩下什么都不会,要他有什么用?”   秦砚给沈熙君递点心的手在半空顿住,这话虽然不好说,但起码傅庭安还会点体力活。   沈旷那不是没有,就是用力过猛。   也没什么用。   “今日从出门前就开始吵,和离书我都带来了,大不了就离!”沈熙君在袖中掏出秦砚给她的那封和离书甩在桌子上。   大有真要和离的架势。   以往劝沈熙君不和离什么话都说尽了,今日竟是编不出一句话,秦砚笑了笑。   许是今时今日她的心境也不大相同了吧。   “和离是大事,不能总挂在嘴上,若是最后不离会是道伤痕留在心中。”秦砚温声说道。   “继续过也不是,不过也不是。”   过钢易折,沈熙君从不隐匿锋芒,有话便说。   往日是傅庭安会哄她,但长久下来,总会有累的那一天。   到时候积怨已久,那就不太好看了。   倒不如早日放过彼此。   “好好想清楚,若你真想和离,就签了和离书交到你皇兄那去。”秦砚盯着和离书缓缓说道。   沈旷更不会拦她,若是真想和离是不会劝她忍的。   沈熙君盯着那和离书半天,抹了一把眼泪,“这就去找皇兄,当着他面签了!”   长公主来的风风火火,走的也是干净利落,拿着和离书奔向广华殿。   妙晴看向那似火一般的身影,不由得问了一句,“娘娘,长公主这回难不成真要和离?”   “不会。”秦砚坐到了窗边书案前,嘴唇勾了勾。   秦砚早就派人去广华殿问过,傅庭安宫宴结束后就等在了那,就为了接沈熙君回家。   她太了解沈熙君了,三年吵了不下十几次,但没一次成功的。   说到底傅庭安虽然冷淡,但起码会体贴人。   不像沈旷,对她好点都是带着目的。   但此时她也是藏了些目的,心中生出了一些愧疚。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等的也是这一刻。   虽是有些对不住沈熙君,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秦砚拿出她那封与沈熙君一模一样的和离书,铺平在桌案上。   是时候了。   翻至最后一页,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第15章 第十五回   广华殿内燃着清香,沈旷不喜味道过重的香气,但此时容太后到了殿中,一身粉香扰动炉烟。   已身为太后理应更为庄重沉稳,但免不了身上华贵的服饰,件件精美。   内侍监还保留着她当皇贵妃时的习惯,衣裙熏了花香,更是雍容。   此时她接了康平递过的密云龙,茶香在鼻息间四溢,今日的一切都很如她的愿。   皇太后不在宫中,她是寿辰宴的主角,八方来贺,四海同祝。   唯一一点就是皇帝最后忙于政事,接了密报立刻起身告退,连个母子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她就来了广华殿,寻了皇帝的空闲,来说说家常话。   “哀家看五驸马还等在殿外,这么晚了皇帝可是还要处理政务?”容太后问起了在殿外见到的傅庭安。   傅家虽与荣国公府不近不远,但总归是娶了皇太后的女儿,关系说起来微妙。   “无事,方才已经处理完了。”   沈旷向殿门口看了一眼,傅庭安还在那原地踱步,惴惴不安。   傅庭安哪是来跟他谈政事,分明就是来堵沈熙君。   “那就好,哀家还怕扰了你们议政,看来来的正巧。” 容太后今日称心如意,说话也更是柔和了几分。   “皇帝今日送哀家的那柄四季如意摆着甚是称心,皇帝有心了。”   沈旷默默应下,实则那寿礼都是皇后挑的,他不擅长这类事务,更不知什么能讨得人心。   但好在皇后向来周到,会为他妥帖处理。   果然,收礼的人十分喜欢。   两人说了些寻常话,都是容太后问什么,沈旷答什么。   若是忽略沈旷脸上的冷淡,倒也算是母慈子孝。   话过两轮,容太后见也该提一提别的,便道:“往年这时也该开选秀了,不知今年定在几月?”   容太后这话问得巧,根本没问沈旷开不开,直接问定在几月。   从没见过皇帝后宫只有一个皇后的,怎么说都是男人,怎可能不纳妃嫔?   但沈旷眉梢轻皱,回绝道:“今年政务繁杂,六部日程已安排妥当,实则无暇主张选秀。”   “皇帝勤于政事是好事,但选秀是后宫之事,不必皇帝操劳。”容太后自是有一套自己的说辞,选秀皇帝嫌累,自然有人给他办。   “同皇后讲过了?”沈旷顺着问下去,后宫之事那应当过问皇后,不知皇后是如何同容太后讲的。   “皇后积极着呢。”容太后笑道:“那日还问了哀家寿辰过了之后能不能开呢。”   容太后自是记不得秦砚如何更她讲的,但她这么说秦砚也不会反驳。   皇后那个样子更是像皇太后以前的模样,端庄得紧,以为这样就能稳住自己的地位。   呵,那是多想了,她们根本不了解男人。   沈旷眼中一沉,“皇后很积极?”   “是呀,听说要了长安女子的画像去了,已经相看一遍了。”容太后这说的是实话。   沈旷想起几日前到皇后宫中,好似摆了许多画轴。   而且皇后还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难不成是想替他选嫔妃吗?   不仅想和离,还想给他开选秀纳后妃?   沈旷气息不禁沉了些许,抿着嘴唇拿起了茶碗。   容太后见沈旷未接话,以为是动摇了,她道:“后宫同龄女子就她一人,实在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旷更觉心中郁结,当真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那他算什么?   但沈旷此时回想起每次与皇后相处,好似真当是除有必要,连一句闲聊都没有。   罢了,皇后也不愿同他讲话。   但在王府不也是这样,怎么当了皇后就不愿意了?   “难得皇后明理大度,选秀也不必劳烦前朝,皇后统领内侍监便也能开起选秀来。”   沈旷此时就很想去凤仪宫问问,皇后到底怎么想的,他态度坚决道:“即便皇后愿意,但选秀没有必要,还是不要再提。”   皇后大度,她就是太大度了。   皇后大度,他可没那么大度。   容太后见劝不动,倒也在意料之中,便换了个由头。   她道:“哀家知道,皇帝勤于政事,可三年未有子嗣,总归是个问题。”   容太后虽是不懂沈旷执着于不开选秀的缘由,但皇后三年未有所出,这在哪家儿媳都要念上一阵的。   而且她也听说皇帝每月也就只去凤仪宫两次,都是宫中定例。   真有那么喜欢皇后?她看不见得。   容太后可是前朝宠妃,她更是知道宠妃是什么派头,荣宠不断,皇帝恨不得长在你宫里不走。   一月两次的定例算什么?皇太后在先皇那时也是有定例,那不也进冷宫了?   再者皇后本就是先皇赐婚他才娶的,更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如今不愿纳后妃,指不定是皇太后下了什么迷魂汤。   她的好儿子又是个孝顺的,当年罗家出了那事都跟着一起扛,现在还不是皇太后说什么听什么。   只是沈旷不以为意,他本就不看重子嗣,而皇后嫁与他时还没到十七岁。   女子未至双十生产太过凶险,他也未着急。   更何况……   “子嗣不是问题。”沈旷沉声答道。   容太后也想到了儿子会这么说,她这个儿子满心都是政事,其他一概不管。   她道:“哀家不是催,哪个当娘的不想抱抱孙子?你看跟哀家同年入宫的俞太妃,孙子都会走了,那叫共享天伦之乐。”   沈旷听这套说辞也是听了无数遍,原先皇太后在宫中两人能比这说不同的样式,他总是会敷衍几句,但今日他倒是能给出点不同的答复。   “快了,再等些时日。”沈旷抿了一口放凉的茶水,神色平淡。   多试试总归会有。   皇后同意一次,那就还会有下一次。   只是这话让容太后手中一顿,眼神中多了些颤抖。   什么?皇帝说……快了?什么意思?   皇后难道、有喜了不成?!   她可听闻皇后宫中的人跑了几趟太医院,院判还亲自去了一趟凤仪宫。   难不成……   “那、那自是最好。”容太后干笑两声,心中有了自己的思量。   那看来这选秀必须要开。   而沈旷皱紧的眉梢就没放松下来,满心都是皇后为他张罗选秀之事。   以往皇后虽是端庄,但从未主动提起为他纳妾室,为何此时提起开选秀?   天下还有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夫君?   也巧,此时殿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沈旷向殿外望去,应是沈熙君到了广华殿,两人吵了起来。   “这是熙君要来同你说和离的事?”容太后借机说道:“那哀家就先回了,皇帝仔细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容太后起身回宫,心中暗自决断,定要看看皇后宫中到底是什么情况。   若皇后诞下嫡长子,那可就太晚了。   沈旷送了容太后出殿门,转眼就见沈熙君和傅庭安,一人一边立在殿门两侧。   沈熙君指着傅庭安让他离她远点,傅庭安十分委屈,看向沈旷求助。   沈旷长叹一口气,今夜怎么这么漫长,刚走一个催选秀催子嗣的,这又来一对和离的。   把这广华殿当户部和礼部用?   他还有个要跟他和离的皇后,还要给他开选秀,他上哪说理去?   “进来,在外面吵像什么样子。”   沈旷无奈,吵了三年没吵离,谁也帮不了这俩人。   果然沈熙君和傅庭安进了殿门就开始吵,愈演愈烈,   “你要怕跟我和离皇兄会记恨你,那大可不必,皇兄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熙君,三年夫妻,你次次提和离,我哪次没认错了?”   沈旷按着额角,心烦意乱,“你们俩在这翻旧账?”   “臣不敢。”   “……哼!”   俩人脸都相背而撇,生怕再看一眼对方就会像斗鸡一样吵起来。   沈旷抿唇,拿出最后的耐心,问向两人:“离还是不离。”   “离!”   “不离。”   沈旷深吸一口气,立刻就想把这俩人轰出去。   “离不离你说了算?”沈熙君眼睛一瞪,头上流苏都被她晃乱了,指着傅庭安说道:“傅庭安,我告诉你,和离书都准备好了,今天就跟你和离!”   傅庭安一听“和离书”三个字觉得这事态立刻就变大了,慌忙说道:“熙君……你、你什么时候写的和离书?”   “我托皇嫂给我准备的!”沈熙君从袖中掏出和离书,甩在沈旷桌上,“今日我就签了跟你和离!”   “皇兄!借支笔!”   和离书都拿出来了,傅庭安见沈熙君这是动真格的,立刻上前拦着。   “使不得,这使不得姑奶奶,有话回家说。”傅庭安还跟沈旷挤眉弄眼,期望大舅哥能压一压事端。   沈熙君虽是平日跟他吵吵,说和离跟喝水一样,但转眼就过去的事,两天气消了就好了。   今日拿了和离书出来,是他始料未及的。   沈旷虽被两人吵得心烦,但抓到沈熙君话中的几个字。   他伸手抽过沈熙君手中的和离书,沈熙君自是不敢跟他争抢。   沈旷展开那和离书,熟悉的颜体小楷映入眼帘。   甚至是同一句开头——[成婚三年,两厢相伤,良缘已成怨偶……]   沈旷霎时轻笑了出来,脸上的冷肃荡然无存,抬眼问沈熙君:“你说,这是皇后给你写的和离书?”   沈熙君看着皇兄露出诡异且莫名的笑容,难道他这么高兴见到自己和离吗?   傅庭安此时也有些捉摸不透沈旷,这什么意思?觉得和离得好?他不是真要同意吧?   “是、是啊,我哪有皇嫂写得好看。”   沈熙君上太学时就犯懒,太傅留的课业都是磨着傅庭安给做的。   字倒也不能算丑,但就是懒得自己琢磨写那和离书。   沈旷敛了唇角,将那和离书还给沈熙君,拍了拍傅庭安的肩膀。   “你们俩回府自己决定。”   说完欣喜的皇帝转身离开广华殿,独留妹妹和妹夫两人对眼纳闷。   在前往凤仪宫的路上,沈旷长长舒了一口气,初春果然清风徐徐,心情舒畅许多。   原来,那和离书是给沈熙君准备的。   皇后并不是想同他和离。   作者有话说:   狗子:好耶,老婆不是想跟我离婚!   妹妹&妹夫:???我俩在这闹离婚呢,尊重一下?   砚砚:傻人有傻福。   上章修文了哈,觉得接不上的宝贝从上一章中间开始看一下就可以,爱你们! 第16章 第十六回   “妙晴,把名册和画像再拿出来。”   秦砚收了和离书,坐到了窗前矮塌上,她接过妙晴前几日整理的姑娘们的名册。   都是宫妃亲属,家世门第都不错,更是愿意入宫的。   虽说是此时愿意入宫可能是没见过深宫险恶,亦或是真心倾慕沈旷,但都无妨愿意入宫的总比她这个愿意出宫的强。   她翻看了许久,想着沈熙君应是会在广华殿吵上一阵,沈旷倒不一定会来她宫里。   但来了也好,趁机就提一提。   如果能好好说清,也算是好聚好散。   十六的皎月正圆,好似在地上铺上了一层银光。   沈旷到凤仪宫时,正巧见到皇后在窗前翻看着册子,见他到了宫中便迎了出来。   秦砚换了身简约的浅粉衣裙,起身换了香炉中的熏香,“五妹回去了?”   “嗯。”沈旷挑眉,眼中盯着皇后在屋中来回打转,“让他们回去商量好了再来。”   秦砚看着沈旷觉得有些奇怪,沈熙君去广华殿吵着要和离,怎么他看起来心情竟还不错?   “若是五妹决定和离,陛下如何决断?”   “她若真想,那便准了。”沈旷轻叹一声,“她和傅家本就不和,但与庭安感情不错,再闹下去恐是会反目成仇。”   当年皇太后母族罗氏遭难,沈旷去往漠北,傅家也自身难保,但傅庭安依然不顾傅家反对护着沈熙君。   若不是傅庭安劝退南秦使臣,沈熙君恐怕此时已经南下和亲了。   沈旷回长安后,立了战功也有为沈熙君婚事周旋的余地。   沈熙君果不其然选了傅庭安。   他去问傅庭安时,那是他认识傅庭安那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人脸红。   “五殿下真的、真的愿意吗?”傅庭安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沈旷便知道托付给傅庭安应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未料到傅家的深宅大院并不适合沈熙君。   不过就算不看在傅家的面子上,有着傅庭安此前的恩情,两人和离之后他也不会责怪傅庭安什么。   “两人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若是真不合适,没必要在一起互相折磨。”   沈旷难得说了句明白话,秦砚是这么觉得。   虽说沈熙君倒不一定真的和傅庭安合不来,就是过日子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大风大浪比起来更容易消耗人的爱意。   傅庭安要顾着朝政要顾着傅家一大家子,沈熙君要面对婆母面对傅家所有的旁支。   贵为公主怎么了,面子上敬着你,实际上人心难测,暗地里图谋什么都不知道。   秦砚再次确认,又问了一遍,“陛下觉得要是不合适,两人还是和离比较好?”   “嗯。”   沈旷背对着皇后,在她的桌上拾起一个册子,随意翻开看了看。   “换做是您,您会同意和离吗?”秦砚试探地问。   沈旷转过身,觉得皇后问的话里有话,又不知她指代的到底是沈熙君闹着要和离还是别的。   但他都已经同意顺着沈熙君的意愿了,此时也不会有别的答案。   “嗯。”   沈旷是明理的人,也不会因为皇家名声去阻拦沈熙君和离。   换做是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她会为沈旷找到下一个合适的皇后,也会将手中事宜交待清楚。   他又不是非她不可,也许是会同意的。   但就算做最坏的打算沈旷不同意,今日之后容太后听说了,也会帮着她和离。   秦砚见自己铺垫的也差不多了,趁热打铁,“臣妾有一事想同陛下商议。”   沈旷没注意皇后在他身后说了什么,只因他翻动这册子越发觉得不对劲。   上面的女子名录,甚是像容太后所说的皇后命人去找的名册。   难道长春宫说的是真的?   秦砚捏了捏袖中薄薄的两张纸,鼓起勇气,缓缓说道:“臣妾近来觉得,皇后之位臣妾并不……”   沈旷忽然合上手中的册子,转过身盯着皇后,问道:“你这些女子的名册,是为了给朕选妃嫔?”   秦砚忽然被打断了之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好似泄了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后宫冷清,这是臣妾的职责。”   她看这些名册也未避讳沈旷,倒不如希望他看到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开选秀你也同意?”沈旷的嘴唇抿得很紧,语气不善。   “若能让陛下心中愉悦,选秀有何不可?”秦砚恢复了仪态端庄,柔声答道。   沈旷原本以为只要皇后不提和离,想开选秀那都是小事情。   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听皇后这一句句低眉顺眼端庄得不行的答话,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酸意。   “你怎知开选秀朕就心悦了?”   秦砚倒是想轻笑一声,她确实不知道开选秀沈旷高不高兴,但她更不知道什么事情能让沈旷心中欢喜。   而且开选秀那怎么不开心?找端庄的上哪找不到,想要嫡长子要多少都有人给生。   她在宫里也就当个管家的,再加一个不用担心妻族篡权,对他又忠心耿耿,但她这样的又不是不可替代。   那愿意当皇后的海了去了。   “陛下还未开怎知会无助于心情?”秦砚反问,“臣妾是真心想要为陛下分忧。”   沈旷一口气没提上来,终于知晓让自己更为烦闷的是什么了。   比起皇后要与他和离,皇后要给他开后宫是更加让人愤慨的事。   不能理解,根本不能理解。   甚至这些时日他觉得和皇后关系有些进展,但在此刻也已经灰飞烟灭。   都是因为她是皇后,所以顺着他意思来,是吗?   秦砚觉得不能在这上面跟他绕,“陛下,其实……”   她想绕回之前的话上,但不想却被沈旷一把拉过,男子高大的身躯侵占了她眼前全部光景,只有低沉的音色传出撕开面前的伪装。   “皇后,朕到底算你什么人?”   沈旷眼前映着皇后的身影,但好似飘忽不定,只是个从未拥有的假象。   他向前探去,眼眸落在那殷红的唇上。   随着步步逼近,他眼中像是在印证一切,好似花瓣的唇向后躲了去。   秦砚怔忡着望向沈旷,她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现在……已经都答不出来了。   沈旷像是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真心?”   皇后可以大度的为他开选秀,甚至亲自挑选妃嫔,甚至贤惠端庄。   但是眼里没有他。   沈旷钳着秦砚的下巴,封绝了她的退路,随即将人带到矮桌之上,推去一切阻碍之物。   “皇后,言行一致,你以为对皇帝的真心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吗?”   薄唇不由分说地攻城略地,像要吞噬每一个角落,借由交缠诉说的心绪已然遏制不住。   因挣扎撕出的血腥气息还有那轻声的呜咽让沈旷恢复了理智,起身抬眼见到皇后眼中蓄满了泪水。   沈旷抿着薄唇,他本意不是如此,只是……   当真如此不愿吗?   秦砚看向自己的胳膊,被压得发麻,赶紧抽了出来,看向沈旷的眼神好似十分委屈。   沈旷移开眼神,脸上已恢复往日肃穆,准备转身离去,沉声道:“朕不会开选秀。”   秦砚盯着沈旷离去的背影,揉着手臂,抹掉了因吃痛生出的泪水。   他那是什么问题?   她没有真心,那这三年算什么?   做个贤惠的妻子还不够,还要全心全意爱他?   她没有过吗?谁嫁人的时候不希望是个体贴的夫君,谁没有用心待过人?   然后她换来了什么?累了想找个接班人还要被说没有真心?   秦砚十分后悔,抹着脸上还不停往下掉的眼泪,臂肘早已不再疼痛,她也说不出这泪水因何而出。   刚才就该在他逼问有没有真心的时候,一口咬死自己没有真心,然后把和离书甩他脸上!   但人总是在吵完架以后才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发挥出色。   不过冷静想想,要是真甩沈旷脸上,许是自己明天就进冷宫了。   果然还是不能太过天真,期望能跟皇帝说得通。   那既然说不通有说不通的走法。   “妙晴,明日想着请长公主入宫。”她又将被拉扯的有些褶皱的和离书夹回书中,然后想了想说道:“落锁。”   只是妙晴有些犹豫,“娘娘,陛下若是一会还来……”   妙晴看皇帝仪仗并未向广华殿走去,除了广华殿和凤仪宫,陛下也不会去哪了,总不能是长春宫吧,想必一会还是要回来的。   “落锁。”   沈旷气得去凤仪宫旁的兰亭苑转了一圈,月明星稀,但仍旧照不开心中迷雾。   但转着转着,兰亭苑的水榭都被看得烦了,游鱼甚至都被他看了个遍。   “陛下,时辰不早了,咱这是回哪呢?”康平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寻摸着刚才应是和皇后娘娘吵架了,才到了这个地方生闷气。   但这兰亭苑可就在凤仪宫旁边,若是真想回广华殿早就回去了。   沈旷眼神在康平身上转了一圈,也没说话。   康平这就知道了,这是等着他递台阶,连忙道:“陛下,您瞧着这离凤仪宫不远,夜色渐深,不如就去皇后娘娘那歇下。”   “嗯。”沈旷提步就走,毫不犹豫直接走向了凤仪宫。   只是皇帝的仪仗接近凤仪宫时,却发现凤仪宫早就落了锁。   堂堂天子,光天化夜,竟然被自己的皇后锁在了宫门外?   沈旷不能理解,非常不能理解。   不让她开选秀有那么生气吗?   难道真是因为无人陪伴非要开选秀?   作者有话说:   狗子从优先顺位上划掉【老婆要跟我离婚】填上【老婆要给我开后宫】   傻孩子,你就没想过这两个都是可能的吗?   莫急,应该一两章之内就离了。 第17章 第十七回   秦砚虽锁了宫门,但在寝殿之中彻夜未眠,抱膝想了整夜,怎么也想不通沈旷突然生气的缘由。   想着想着好似又过了一遍她与沈旷这三年。   值得念想的瞬间……聊胜于无,不想也罢。   一晃就到了白日,妙晴进来为秦砚梳妆时便带来了宫外的回话。   “娘娘,长公主说要跟驸马好好商议,决定好了再进宫。”   秦砚点了点头,和离不是小事,她也希望沈熙君能好好考虑。   初春时节,过堂的清风都染上一层暖意,本是踏青好时节,但她只能在这四方的宫中望着天。   那日过后两人都没主动去找对方,秦砚若是有事差人去送信便可,也不愿去沈旷面前碍眼。   省得他又抽风。   沈熙君是过了两日才进的宫,脸上憔悴了不少。   “皇嫂。”沈熙君坐在凤仪宫中吸了吸鼻子,“我搬到公主府了。”   “你家驸马呢?”秦砚坐到了她旁边,拨了颗荔枝给她。   沈熙君头一甩,鼻子里哼哼着,“他跟他娘住去吧。”   “你没让人上门吧?”秦砚笑笑。   沈熙君不吭声了,掰着手指过了一会猛地塞了两块杏仁酥。   上门又如何,她能让傅庭安和傅家老死不相往来?   “怎么商议的?”秦砚轻声问了一句。   沈熙君本是绷着一张脸,装作满心不在乎的样子,但那泪珠顺着眼睫就滚了出来,“……不折磨他了,和离。”   秦砚揽着她,轻轻拍着,心中也是搅动,看沈熙君这个样子有着些许难过。   她本是觉得两人磨一磨应是能走到最后的。   “也正好,我身子不好……他正好能娶个好生养的。”   沈熙君越说哭得越难过,没了之前的任性,提起这件事也是如鲠在喉。   那年她在冬日里跪了整整一天,先皇又是个狠心的,生了场大病也不让人探望。   就此伤了身子,太医说不易有孕。   所以也是三年未能有子嗣,起初傅家不介怀,但二房三房都盯着傅庭安的位置,傅庭安娶了公主又怎样,没有子嗣那就不可能承爵,所以傅庭安的母亲一直有些介怀。   所以不管傅庭安在他母亲面前如何维护沈熙君,这件事是绕不开的。   “皇嫂,折子我已经准备好了。”沈熙君抹了抹脸颊,镇定了心神,“皇兄批了折子,我就回去签了和离书。”   两人其他也没什么好纠葛的,没有子嗣,钱财对于他们并不重要。   真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秦砚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好了?”   “嗯。”沈熙君缓缓点头。   “那我替你拿去广华殿吧。”秦砚道:“你先在府中歇几日,冷静冷静。”   广华殿近来十分冷清,倒不是说那种人迹罕至的冷清,而是肃杀的那种冷清。   沈旷近来和傅庭安没少下棋,两人能下一晚上连句话都不说。   是胜是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消磨时间。   傅庭安蓦地出声,挪动棋子的手稍微不慎偏了地方,“熙君搬到公主府了。”   “长公主府。”沈旷纠正道。   傅庭安笑笑,他还以为沈熙君是刚嫁给他的时候,公主公主的叫习惯了。   “这次如何决断?”沈旷沉声问,他不是没听说沈熙君搬到长公主府,只是他还期望两人还没走到绝路。   “……”   傅庭安没再说话,沈旷也明白了两人的决定,他拍拍傅庭安的肩膀。   这一拍傅庭安立刻红了眼眶,白玉棋子被豆大的泪水砸的偏了地方。   “这点出息。”沈旷轻啧一声。   他不大会安慰人,更不会安慰要被和离的人。   “离了又不是说她又不能再嫁,你也不是不能再娶。”   只是这话一出傅庭安那眼泪涌的更凶了。   打这么多年有什么好哭的。   沈旷从来没见傅庭安哭过,就连小时候练武摔断了胳膊都咬着牙绷这脸,说不疼,不让人伺候。   傅庭安那红眼框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但他也不在乎别人笑话了,早晚大家都会知道。   他临走的时候说:“等熙君来跟您说吧。”   “嗯。”   偌大的大殿之中又只剩了沈旷一人。   他不是那个要和离的,但好似比那要和离的还要孤寂。   想了想还是迈出了殿门,走向了凤仪宫。   夜深人静,凤仪宫点着昏黄的宫灯,沈旷站在宫门外,凤仪宫中的人悄声行礼。   他很少这个时辰来,多数的时候都是有人通传,皇后会提早等着他。   今日他站在廊下,看着皇后映在明纸上的侧影,看提笔的样子应是在练字。   时而举笔摇头,时而颔首满意,那侧影在窗上格外温婉祥和。   沈旷好似能看到那一颦一笑,但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可要通传娘娘一声。”凤仪宫的宫人上前悄声询问,皇帝都站了几炷香了,不让人通传这说出去还不得埋怨他们不尽心。   沈旷恍然回过神,淡淡说道:“不必,也不用告诉皇后朕来过。”   不过隔日,沈旷就坐不住了,他抽空叫了康平进来,“你去问问,皇后午间可有空闲?”   但还没等康平出门,就奔进来一个小太监。   “陛下,皇后娘娘来啦!”   广华殿这几日当差的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别提多吓人了。   缘由也简单,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吵了一架,至今谁也不见谁。   那陛下天天走向凤仪宫的方向又折回来,看着殿门口进来的人不是娘娘就失望一阵,谁不知道这只有娘娘能哄好。   小太监一脸喜悦,跟过年似的,结果就挨了康平一脚,“像什么样子,稳重点。”   沈旷立刻端坐,轻咳一声,“请进来。”   春樱色宫裙翩然而至,广华殿的流光溢彩比不上那人半分容颜。   “皇后。”沈旷佯装神色无常。   秦砚行礼请安,身后跟着的宫人将几日攒下的事务放在了沈旷空闲的桌上。   沈旷见秦砚放下中宫令就想与他谈后宫事务,便先开口道:“若是不急,也到了传膳的时辰。”   康平抬眼看了日头,您这白日还没过半,就惦记上午膳了?   秦砚却笑了,倒是没戳穿沈旷,硬是在那颇为尴尬的时辰用了午膳。   两人不约而同对那日的争吵闭口不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沈旷心中沉闷好了大半,午膳间他又提起了南巡的事,说是要提前一些。   秦砚笑着说好,他甚至觉得皇后比往日更加动人了,那许是不生气了吧。   不过这不当不正的午膳总归是设在了别人来议政的时辰,用过一半,礼部便来来人了。   “徐尚书来的正好,臣妾有一事还需知会礼部一声。”秦砚起身道,立刻变为公事公办的样子。   “嗯。”沈旷顿了一下,但知道那应是沈熙君和离的事,也不想多耽搁。   礼部徐尚书进了殿中,见皇后在和皇帝处理事务,本想避嫌,但却被留了下来。   这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熙君长公主的事。   沈旷见到了沈熙君上书的折子,终是尘埃落定。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此事就劳烦皇后了。”沈旷叹息一声。   皇后拿来剩下的折子他也一如往常,匆匆略过就让皇后拿去盖印了。   “陛下,您再看看那和离书?”秦砚提醒道。   沈熙君的折子后面跟着一封和离书,沈旷扫了一眼就递给了秦砚。   “朕已经看过了,你盖印吧。”   沈旷在沈熙君拿和离书来的那日便看过了,看一眼那第一页就能认出那字迹。   “是。”   沈旷转而向徐尚书交代起来,“此事由皇后操持,礼部略微协助即可,不必太过声张。”   虽然西盉还没有皇家和离的先例,但又不像大婚大操大办,略微低调走过流程便可。   倒不用让天下尽知。   徐尚书坦然应下,熙君长公主要和离的事朝中人尽皆知,他此时来也是为这做准备。   他眼见着皇后到一旁盖印,眼睛瞟到了那堆中宫令上。   不得不说皇后娘娘的字是真漂亮,比那堆什么状元榜眼写得好看多了。   礼部虽是在前朝,但陛下又不管后宫之事,所以礼部接到皇后的中宫令也是不在少数,每次都感慨皇后娘娘工整娟秀的小楷。   徐尚书立在那欣赏皇后的中宫令,接着就见皇后翻到了那封和离书。   那和离书更是写的端正,这若是不和离书,他都想装裱起来让那群只会写狗爬字的混账下属好好学学。   徐尚书正感慨着,瞟到了皇后盖印的地方,忽然定睛一看,不禁虎躯一震。   他在朝中任职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刻他的右手还是不禁颤抖。   他抬头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娘娘正端庄温婉的笑着,看不出任何不妥。   可那落款两人的姓名和盖印,分明、分明是……   徐尚书更是吓破了胆,连忙颤着声问:“陛、陛下……那和离书……是……”   沈旷皱眉,抬眼看向徐尚书的眼神似有不悦,“朕已经同皇后商议过了,你还有什么事?”   徐尚书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左手按住右手的颤抖。   商议、商议过的。   作为臣子自是不敢管天家的事,既然商议过,皇帝又看过,也没有他多嘴的地方。   想必皇家和离更是不愿让人议论的。   徐尚书霎时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等徐尚书浑浑噩噩出了宫门,这才敢在心中重新想起那和离书上的姓名。   天呐,陛下竟然要与皇后娘娘和离了!   作者有话说:   天呐 第18章 第十八回   徐尚书近来回到府中寝食难安,心中压着事情上朝都上不好。   隔日上朝,同僚见着徐尚书提心吊胆的,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徐兄近来可有难处?”同徐尚书交好的大臣频频来问。   徐尚书唉声叹气,“唉,没什么难处,就是……”   这话到嘴边他都不知道怎么说,他说陛下要跟皇后和离了,那谁能信,选秀都不开,后宫都不纳一个,怎么可能提和离?   说皇后要跟陛下和离,那更没人信了,皇后娘娘那么贤惠端庄,怎么可能提和离?   但这俩人,哎,真就签了和离书,他可看的真真的!   难不成是为了什么大谋划?那他更不能多嘴了。   陛下交代了低调行事,他要是多嘴,掉了脑袋怎么办?   但是这话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   看着这满朝文武,想跟人交谈一下都没法说。   于是徐大人看中了时机,一天下朝找了荣国公。   这也皇帝亲舅舅,说说总归是没什么问题。   “国公爷,您最近听说宫里头……和离的事了吗?”   徐尚书不敢提那宫里头的名讳,更不敢细说,太吓人了。   “嗯。”荣国公也觉得奇怪,徐尚书来问他这个干什么,那沈熙君和傅庭安要和离那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   “这……”   这么大的事,果然亲舅早就知道了,看来这真是商议好的。   看这荣国公平淡的样子,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这种事都能沉稳得住。   “您说说,这太可惜了。”徐尚书咂舌一声。   “确实。”   “以后这可怎么办。”   徐尚书不禁想起若是没了皇后娘娘,可别来个不会处事的,那容太后曾经可就够他们受的。   “另寻良人也不失一个好结局。”荣国公附和一声。   徐尚书猛然想起,这荣国公府也是主张开选秀的,若是帝后和离,那岂不是皇帝后宫便可有国公府的人。   是他大意了,赶紧找补一句,“在下一定尽力办妥。”   荣国公虽然听着这话没什么问题,但心中总是犯合计,总觉得徐尚书这谨小慎微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微妙。   但也是开国头一回为长公主和离,心有忐忑也是能理解。   沈熙君与皇帝兄妹情深,更何况傅家现在风头正盛,得罪了谁都不好,应是问他来探听宫中口风。   荣国公安慰道:“老夫可有能帮得上徐大人的?”   徐尚书连忙道:“不必不必,倒也简单,听宫里头吩咐即可。”   荣国公了然,果然是来问宫中口风的,但他可什么都没听说过,“陛下可有何嘱托?”   “陛下说低调行事,不必张扬。”徐尚书答。   “那徐大人奉旨行事即可。”   荣国公也能理解,妹妹和离总是不想让人非议的。   徐大人得了准话,默默下定决心。   必定把帝后和离的事情办好。   妙晴觉得事情不对,非常不对。   皇后娘娘晌午过后从广华殿回来,脸上一直噙着笑,周遭荡着欢愉的光晕。   娘娘进了殿门,先找了个红木宝盒存放了两张纸和一个折子。   而后直接把头钗拔了下来,扔在了妆台上,三下五除二拆掉了发髻,去了所有珠饰,顺手寻了个梅花簪在发间随手一挽。   繁复的宫裙尽数脱下,换了套极为简单的青色衣裙,往美人榻上一躺,心情看似十分美妙。   妙晴以为是皇后娘娘跟陛下和好了才这样欢愉,但渐渐她品出了不对劲。   “娘娘,内侍监的人差人来说这月分发的月例还得请您过目。”她立在皇后娘娘身侧禀报。   秦砚翻着话本的动作都没停下来,淡淡地说道:“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妙晴一愣,娘娘向来勤勉,更不会说这种话,但她还是僵着身子应下。   过了一会,她又试探地问:“娘娘,太妃和太嫔们去行宫,内侍监的人来问……”   “他们自己拿捏。”秦砚翻身拿了颗山杏放入口中。   果然,她还没问完,皇后娘娘就打断了她。   而隔日到了该去长春宫请安的日子,皇后娘娘出奇的没有早起,懒洋洋地吩咐她:   “转告长春宫,本宫身体不适,今日便不去请安了。”   妙晴心中好似有些不妙的预感,一种猜测让她从脚底凉到头顶。   皇后娘娘从未缺过给皇太后、容太后请安的日子,别说是身体不适,就是下雹子也会去的。   中宫奏贴也不看了,请安也不去了,也不穿那繁复的宫裙,更不要华美头饰。   都是从那日广华殿回来之后的事,在那之前,娘娘可与陛下吵过一架。   难不成……   “娘娘……”   妙晴不安了一上午,见娘娘用过午膳后,终于下定决心壮着胆子问:“您和陛下……?”   秦砚看了看小侍女探究的目光,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和离了。”   和离了,她便不用做那劳什子端庄的皇后。   妙晴手中端着茶碗的红木盘“啪唧”一下就摔在了地上,“怎么、怎么会?!”   原来娘娘不是因为和好了才高兴,而是因为和离!   秦砚见妙晴吓得那个样子,抖着连碎瓷片都拿不稳,险些划伤了手指,她便说:“瞧你这像什么样子,今日不必当差了,好好歇息。”   妙晴十分惶恐,不敢应下,但留下来又不知如何劝说,终还是被秦砚赶走了换了别人当差。   秦砚看了妙晴失神地走了出去,翻过身继续看她的话本,享受惬意的午后。   想来所有人得知这件事,应当都是如此,没人想过她会不愿做这皇后。   也没人想到她敢提和离。   沈旷不是觉得她没有真心吗?那便和离算了。   从未有人和皇帝和离过,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丹书铁券能保她一命,但不能保她不进冷宫。   若想真的脱身,只能拿了和离书出宫。   有了和离书,她便不是西盉的皇后,也不是沈旷的妻子。   宫中若是再强留她,那就是强抢民女。   沈旷干不出这事,更何况他是在臣子面前允诺的。   她知道沈旷不会看她递去的文书,后宫的事他很少过问,会让她直接去盖印。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那和离书是她写给沈熙君的,应是不会细看。   算她别有用心,骗他一回,特意挑了礼部尚书来的时辰。   但她也提醒过沈旷看一眼,义务已经尽到了。   虽显流氓,但是有用。   她秦砚从今日起,可就不是沈家的皇后了。   秦砚想来心中更是轻松不少,很快她就能脱离这高高的宫墙,去外面自在的生活。   也是赶得很巧,晌午过后宫人来禀报,“娘娘,冬寻姐姐回宫了。”   “快让她进来。”秦砚赶紧起身,见殿门口进来一个连宫裙都没换的姑娘。   她的陪嫁侍女两个已经放出去嫁人,只剩了冬寻一人。   这次是放她回乡探亲,实则还有些别的事情交给她。   “小姐!”冬寻扬着笑脸就蹦了进来,一想起这还是凤仪宫立刻又改口,“见过皇后娘娘!”   秦砚拉着冬寻坐了下来,就像是以前在将军府一样,“家中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祖父一口气能吃三碗饭呢,还能下河摸鱼!”冬寻欢快地点头,见她们家小姐气色不错又更加开心。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交给秦砚,“娘娘,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都在这了。”   秦砚捏着那一叠银票,心中打着算盘。   她让冬寻回秦关变卖了秦家的祖产,大部分分给了秦家军的遗孀子孙,那些不好经营的就变卖出去,换成银票到了她手中。   秦将军府不缺赏赐,但父兄清廉,祖产再分出去到她也没有那么丰厚。   不过她还有当几年皇家儿媳攒下的财物,该她拿的便都拿走,不该她拿的那一分不要。   宫中赏赐多但用出去的也多,虽不说后半生穿金带银,但丰衣足食是没问题的。   “娘娘一切可都顺畅?”冬寻四下看了一圈,低声问道。   冬寻早知道她们家小姐的谋划,而她就看不惯皇家做派了。   她们家小姐在秦关那也是从不受委屈的,性子活泼开朗,也是有像长公主那样热烈的笑容。   可到了长安是一日比一日稳重,再也没见小姐开怀的笑过,他们都说这样才是一个好王妃、好太子妃、好皇后的样子。   但在她看来那就是沉闷,压抑的是人的本性,长久下来谁受得住?   秦砚拿出那红木锦盒,一封和离书展开在冬寻面前。   冬寻惊讶地捂住了嘴,“怎么会……”   秦砚笑而不语。   冬寻想了一会便相通了,陛下是明理的人,好好说不见得说不通。   肯放娘娘离去那真是太好了!   原本她以为皇家和离十分困难,还担心小姐会不会离不掉反而害了自己。   但现在看那和离书,她们家小姐果然聪慧,什么都能办到!   “那咱们几时离宫?”冬寻挽着秦砚,好似有些迫不及待。   秦砚笑着拍了拍她,让她沉稳下来,缓缓说道:“不急,若说要离宫,有人比我们急。”   作者有话说:   砚砚:我秦砚,从今天起就开始,摆烂了! 第19章 第十九回   秦砚不理中宫奏贴,不去给容太后请安,这事在后宫之中可算是大事情。   那群太妃太嫔还未搬出宫去,平日里聚在容太后身边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您瞧瞧,皇后称了病,竟然连长春宫都不来了。”   “皇后看着健健康康的,忽然称病,太医院都没见请去诊脉,这身子是大事,硬挺可不行。”   容太后听得额角突突直跳,秦氏说身体抱恙,任谁看不出那哪是身体抱恙,分明就是假装称病。   她唯一满意这个儿媳的一点就是她恭敬孝顺,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好拿捏的早就换了她,让国公府的人当了那皇后。   这怎么,还没怎么样就不把她这太后放在眼里了?   “杏缦,你去差人问问皇后……罢了,午后哀家亲自去一趟。”太后早间想起来越想越气,立刻决定亲眼去瞧瞧。   “是。”杏缦应下,但又想起一事立刻禀告,“娘娘,奴婢听说前几日陛下同皇后娘娘吵了一架,气得半夜从凤仪宫走出去了。”   “有这事?”容太后眼睛一立。   “是,自那以后皇后只为了长公主的事去过广华殿,再也没见过陛下。”   容太后一听还真就笑出声了,皇帝和皇后成婚三年,别说是吵架,就是拌嘴都没拌过,两人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吵得起来。   所以说这样的性子一旦吵起来,那想必就是真有了隔阂。   秦氏惹了圣心不悦,现在还目无尊长,还真是不怕废后。   容太后的算盘立刻打响,“那晌午过后,咱们就看看这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长春宫差人来报,说是晌午过后容太后要来探望,秦砚早就料到,整个一上午都躺在床上装病。   结果人下午才来,秦砚不由得又将那画的没血色的脸又变得惨白了些。   “冬寻,你去换妙晴过来。”她吩咐道。   冬寻看着秦砚抿着嘴唇,犹豫地说:“娘娘,一会容太后就要过来了,妙晴……”   妙晴年岁小藏不住事,那日听说了以后吓得半宿睡不着觉,拉着她一个劲哭,早间起来脸色看着都苍白了不少。   这又是不是爹娘和离,哭个什么劲呢。   不过也是,娘娘决定让她留在宫里,可能觉得有些孤寂吧。   但是留在宫中也是锦衣玉食,到时候跟了陛下身边也不比在娘娘这差。   “无事,你让她来吧。”秦砚补好了妆容安然躺下,一切胸有成竹。   晌午过后,容太后十分守时,用过午膳就来了。   “你说你这孩子,也不仔细点身子。”容太后见皇后这卧床不起,脸色惨白还真有点病了的意思,“现在还未有身孕,一副病恹恹的如何是好?”   秦砚哀叹一声,装着病声音都柔了几分,说着头痛难忍,歇几天即可。   “你这生着病如何伺候皇帝?”容太后端着茶水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可安排人了?”   秦砚忽然抬手抹泪,“母后有所不知,臣妾此时安排许是……不如此事还是听从母后安排。”   “你与皇帝……?”   秦砚缓缓点头。   容太后印证了杏缦听来的传闻,心中倒是有些喜悦。   皇帝终是和皇后闹了不和。   不过看了皇后的侍女在一旁心神不宁的,提起这件事更加慌张。   她不禁皱了皱眉,颇为探究地看了那小侍女几眼。   “倒也不必忧虑,好生哄哄,皇帝不是记仇的人。”容太后敷衍地安慰两句。   秦砚苦笑一声,眼中带出一些凄惨的绝望。   容太后也不是真的来探病,说了几句便回了。   仪仗前脚出宫门,秦砚后脚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嘴边带了些轻快的笑意。   容太后回到了长春宫,一直皱着眉,杏缦上前问道:“娘娘,趁着陛下同凤仪宫闹不悦,不如趁热打铁……?”   皇后病成那个样子,一副皇帝明日就要废后的样子,许是矛盾不小。   容太后心中盘桓一阵,皇后这是皇帝发妻,再怎么也只能落得个到禁足冷宫的结果。   更何况还有皇太后在那,甚至都不可能让皇后进冷宫。   再说就是冷宫也有复宠的,想当年皇太后竟然能从冷宫出来,她也就差那一步加封皇后。   所以只到冷宫,不足以解决问题。   那些能让人陷害的忌讳,秦氏又有丹书铁券根本不怕,死不了。   天杀的难办。   除非秦氏永远离开皇宫,别无他法。   容太后思来想去,交代了杏缦一件事,“你去找人盯着点那个妙晴,想办法问问她都知道些什么。”   朝中还是像往日一样忙碌,万事顺遂。   只不过工部的增补工事开工即出了事,沈旷为了那事连着忙了几天,甚至跟着工部看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隔了几日回到宫中见了傅庭安,一看这人好似有些缓过气,像个正常人了。   沈旷拍了拍前妹夫的肩膀,傅庭安叹了口气,想起走这一趟的目的,便道:“陛下,前些日子说的限制流通的书目已经整理好了,原书都在这了。”   沈旷这人太过于正经,也没人多想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只当是皇帝关爱子民身心健康,竟然愿意亲自过目那种令人面红耳热的书籍。   “你看了吗?”沈旷掀开那书的一角,立刻又放下。   “臣就差遁入空门了,哪有心看这个。”傅庭安苦笑一声,话里颇有看破红尘的凄凉。   沈旷看了他一眼,也是,他都和离了看了也没有用武之地。   傅庭安也没心思想沈旷要着东西干什么,他爱干什么干什么,但还是补了一句,“礼部校对了好几遍,应当是没问题。”   “嗯,朕抽空看看。”沈旷神色极为正经,毫不令人怀疑。   傅庭安走后殿中无人,沈旷犹豫一下,还是拿起来翻看几眼。   只是那东西写的画的让人脸上发热,看不了几页他就将送来的书籍放到了书架上较为隐蔽的地方,想着礼部应当也不急着要。   但他想起来近来也没见到皇后,那日皇后来过之后工部就出事了,他忙于此事别的也没顾上。   今日差人去凤仪宫问说是染了风寒,连后宫事务都看不了了。   沈旷刚带着工部一群草包反思过错,现下也对自己复盘起来,好好想一想皇后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并没消气?那天也只是为了沈熙君和离的事来广华殿。   加之这几日他也未去凤仪宫,难道更生气了?   不让她开选秀竟然都气出病了?   他想了想这不是小事,放下了奏章,见天色不早,唤了康平进来,“朕一会去凤仪宫。”   又问了一句,“太医院可去人了?”   “这奴才没听说。”康平照实答。   沈旷颔首,“让祝院判来一趟凤仪宫。”   说完提步便向凤仪宫走去。   凤仪宫后院栽了几颗春樱,正是盛开的时节,满园粉红,纷落而下。   池中缀着花瓣,游鱼悠然自得,午后暖阳顺着花隙落下斑驳光晕。   容太后走后,秦砚在院中摆了张躺椅,铺上了锦缎软枕,眼前赏着景,手中拿着话本。   嫁给了沈旷她就很少有闲暇的时间看这些,现在从书架上翻出来还是她从秦关带来的,三年前的话本,早就不时兴了。   忽然她觉得从后背遮过一道黑影,以为是冬寻洗了梨子回来,便自在的向后伸了手过去。   果然一个干净的梨子稳稳放到了她手心,秦砚看的入迷,接过梨子就咬了一口。   甜梨清脆可口,汁液沁了满口。   许是吃了个梨子还不满足,秦砚慵懒地抻了个懒腰,慢悠悠说道:“冬寻啊,一会再拿点莓果。”   身后的人果然领命离去,不一会就回来了,旁边的桌几上多了一小碗莓果。   秦砚翻了一会忽然觉得这书没意思,因为她发现这书讲得什么孔雀东南飞再复合的故事,离都离了复合什么。   她合了书本向后一递,“再换一本。”   手中的书被安稳抽走,只是身后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换什么样的?”   秦砚一听那声音,立刻惊起,转身便看到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霎时稳住心神。   “陛、陛下。”   “不必。”沈旷按住了想要起身行礼的皇后。   沈旷四下看了一圈也没有自己坐的地方,便依旧立在那。   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听说皇后偶感风寒?”   “谢陛下关心,已然大好了。”秦砚抿嘴笑道,这病显然是装不下去了。   谁想到沈旷能这么早回来。   秦砚看了看手中的梨那立刻就不甜了,只剩惊吓了。   瞪了一眼在远处的冬寻和妙晴,想来是被沈旷拦住,无人敢上前提醒。   沈旷倒是像忽然放下心中忧念松了口气,不是染病就好。   但转念一想,果然还是闹脾气了。   他顿了顿,沉声说:“抱歉。”   “陛下为何道歉?”   秦砚装作听不懂沈旷为何道歉,想起那晚又移开眼神,她很少见沈旷如此失控。   而且她是有些心虚的,不管沈旷如何过分,但实际上她也没少得益。   和离书到手了呢。   沈旷不知从何讲起,没理好似还占些道理。   但总归惹哭皇后是他的不对。   目光随着飘下的春樱花瓣落在了皇后轻轻抿住的嘴唇上,比那花瓣娇艳。   是绝色,是珍宝,是应当让人悉心呵护。   一抹绯色好似牵着纸鸢的丝线栓在心房,霎那之间让人跨出理智。   只是那晚他太过于昏乱,做了些荒唐事。   他俯身伸手轻轻抬起莹润的脸颊,手指在下颌上滑动至耳垂,轻轻在那花瓣上落下一吻。   甜梨留存在唇齿之间的清香悄然钻入鼻息之间,只是分不出是那种甜。   “抱歉。” 第20章 第二十回   午后暖阳带来的一些温热在眼前化为撩拨心弦的触碰,男子俊美的面容主导了她眼前的景象。   垂下的长睫遮着薄凉的眼神,好似能在那找出一丝温情   秦砚也曾喜欢看沈旷闭目的模样,也许在他不在看她的时候才能做真正的秦砚。   道歉吗?   可她现在不会再心动了。   秦砚盈盈一笑,转脸起身,向前殿走去,“陛下来的正好。”   沈旷眼前瞬间抽空,只留下擦过耳畔的银质发钗的清脆声响。   他看向皇后的背影,好似觉得有些细微的变化,但他又说不清道不明。   “臣妾身体虽已好的差不多了,但六宫事务颇为繁杂,恐生错乱,不如暂且交与容母后代管。”   秦砚在屋中找出了自己的凤印交给沈旷,还装了装轻咳两声。   “你真愿意?”   沈旷记得皇后刚主掌中宫事宜时,颇为艰难,耗费了不少心血,如此交出怎会甘心。   秦砚将凤印推给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情愿,甚至很乐于见得,她柔声道:“清明祭天事宜马虎不得,还是容母后来办合适些。”   马上就要清明祭祖,祭天事宜还需要后宫协理,麻烦得很。   容太后那么喜欢掌权便都交给她吧。   她掌管后宫这些年,说是听任她的调令,可后宫之中都是容太后的人。   实际上若是不让她满意这事根本办不通,她只不过是给容太后办差的而已。   这凤印在她手中或是在容太后手中也没有差别。   沈旷见她一再坚持,便收下了凤印。   若是皇后主动想交出去,那也无所谓,若能清闲些也是好的。   他本还想多留一会,等太医院的人来,但却被皇后连哄带骗赶出了凤仪宫,说什么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若是多留一会明日他惹了风寒又是皇后的不是。   “皇……”   “陛下慢走,臣妾不多送了。”秦砚抿着嘴唇笑道,强送了沈旷出凤仪宫。   沈旷站在凤仪宫门口,频频往回看去。   虽然皇后看着心情不错,但他为什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呢?   沈旷走后,秦砚又躺回了自己的树下躺椅,过了一会叫了冬寻过来,“妙晴回来了吗?”   “还未。”   秦砚点点头,算着时辰应是差不多了。   此时长春宫中,杏缦到容太后跟前禀报,“娘娘,已经问过了。”   “如何?”   容太后回到了宫中越发觉得微妙,其中好似暗含了什么,但她又不确定。   荣国公府出了三任皇后,只有她一个皇贵妃,到了兄长这一辈虽有落寞,但也是明哲保身。   好在是她的儿子继承了大统,只是皇后却不是她这边的,甚至跟皇太后更为交好。   若是有一日皇后要在她与皇太后中选一人,皇后恐是不会选她。   她是希望皇帝枕边人换一个荣国公府把握得住的,或是再出一任皇后。   所以凤仪宫的动向,她尤为关注。   杏缦俯下身附耳讲她派人去打探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说了一遍妙晴的原话。   [没有、没有,皇后娘娘没有说想离宫,没有没有。]   极力的掩饰基本就是事实了。   容太后眉梢轻皱,离宫?皇后想离宫干什么?   广华殿中,沈旷回去便看到了徐尚书正等着他,攒了几日的事务一起禀明。   正当徐尚书快说完时,容太后到了广华殿。   徐尚书见状,立刻道:“那微臣就此告退。”   但徐尚书想起一事,又转身回来,虽是见容太后已经进了殿中,但一想容太后应当知晓此事,也就问了出来,“陛下,皇后娘娘身体有恙,那……那件事……?”   “暂且搁置。”沈旷从奏章中抬头,淡淡说道。   沈熙君的事交给别人他并不放心,虽说这两人应是没有什么好纠葛的,但傅家那边还是要安抚一阵。   “是。”徐尚书提起那件事还是心有不安,看了容太后好几眼才退了出去。   容太后看了一眼徐尚书,给杏缦使了个眼色,杏缦便出去留了徐尚书一会与容太后详谈。   她来广华殿也就是为了看看皇帝到底与皇后发生了什么,此时殿中只剩母子二人,她问:“近来同皇后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旷手中轻顿,心想那晚的事连长春宫都知道了?   他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挂心。”   容太后自然懂这不过是皇帝敷衍人的话,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不愿意告诉她的事。   皇帝向来是这样,虽是她亲生的儿子,但与她好似隔了些距离,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   而就是这样她才更加提防皇帝身边的人。   但总归是两人吵架了。   “皇后近来有病在身,所以凤印便拜托您掌管。”沈旷见容太后来的正是时候,便把凤印交给了她,“下月祭天也劳您多费心。”   容太后觉得这事更不对劲了,收了凤印,心中泛着嘀咕。   这是吵架了还收了凤印,气得皇后想离宫?   但依着皇后的性子,那是肯定不会如此离经叛道,那这事是怎么回事?   容太后出了广华殿还是想不明白,但她见到了被拦下的徐尚书,方才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怕不是知道些什么。   “徐大人日夜操劳,有心了。”容太后说道。   “太后娘娘谬赞。”   “方才你说皇后经手的那件事,现在哀家掌着凤印,便交由哀家吧。”容太后深知套话得先客气一句,便同顺口说了一句,“长公主的事之前有劳徐大人了。”   可徐尚书有些为难,“娘娘,臣说得并不是长公主的事。”   “那徐大人说的是……?”   徐尚书左顾右盼,容太后心领神会,屏退了侍女们,徐尚书这才敢用极低的声音说:   “是陛下同皇后娘娘和离的事!”   “什么?!”容太后一个激灵差点甩掉珠钗,捂着胸口,仿佛心跳都停了几拍。   “太后娘娘您不知道吗?”徐尚书见容太后的反应也是吓了一跳。   “这、这当然是知道的。”容太后迅速镇定下来,随口诌了一句,“哀家只是太久没听见这事了。”   徐尚书长舒一口气,“是呢,陛下让微臣低调行事,前些日子忙着工部的事,皇后娘娘又染了病,是有一阵没提了。”   “但今日又暂且搁置。”徐尚书凑近了问,他不敢问陛下,那便来探听一下亲娘的口风,“可是会有变故?”   “如此重大的事,哪能有什么变故呢?”容太后稳住心神,装作早已知晓。   “太后娘娘说的是,和离书都写了,哪会有变故呢。”徐尚书哀叹一声,颇为惋惜。   和离书都写了?!   “徐大人还是先忙别的事,不必忧愁此事。”容太后连忙干笑两声,命人送了徐尚书出宫,转而带了人立刻向后宫走去。   怪不得!怪不得皇后那么憔悴,皇帝竟然生出了废后的意思!!!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皇帝和皇后感情不睦,皇帝说要废后,但给皇后体面要放她出宫。   皇后装模做样准备离宫,但偏偏此时称病,娇柔两声皇帝肯定心疼,从工部回来就去了凤仪宫,收了皇后凤印但又不忍心废后。   于是才有今日让礼部暂且搁置废后事宜!   “杏缦!”容太后急步上了轿辇,“去凤仪宫!”   此等天赐良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现在就开始心软动摇了,再过两天怕不是废后的事就被忘到天涯海角了!   万一皇帝真的回心转意,那皇后岂不是第二个皇太后?!   不行,皇后不是装模做样想离宫吗,那她必须要帮她一把!   容太后一日两次造访凤仪宫让秦砚有些措手不及,但好在她也迅速准备了一番,看起来还是如此苍白。   容太后还未客套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地同秦砚说:“你同皇帝的事哀家都知道了。”   “母后都知道了?”秦砚叹了口气。   “废后是大事,皇帝怎么会不跟哀家商量一下。”容太后还故作哀婉拉着秦砚的手,温声说道:“哀家若是早知道的话,定是会拦住皇帝。”   才怪。   “母后,没事的,即便是在冷宫度过一生,能够隔墙陪伴陛下便是臣妾的寄托了。”秦砚哪能不知道她那只是客套,也就顺着她往下演。   “那冷宫是人能待的地方吗?想必皇太后也同你说过,进了冷宫相当于没了半条命。”   容太后提起了往事,像是要勾起秦砚的回忆,不可能,不可能再让你留在宫中!   秦砚凤眉微蹙,像是怕极了冷宫。   “不如趁此时皇帝对你还仁义,自请离宫还能落得一身闲适。”   “可……臣妾如何离宫?”秦砚还在犹豫。   “这你不必忧虑,有哀家在,送你出宫不成问题。”容太后见秦砚松口,打起了保票。   先把人送出宫,然后敦促礼部把废后的事办了,任是皇帝再怎么念旧情也不可能接皇后回宫。   从来就没有废后再回宫的说法。   秦砚佯装动心,只是还未答应。   “这样,哀家替你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子,好生住上两年,然后托楚氏族长为你寻一门好婚事。如何?”   皇帝到这种地步都只是想低调和离,而不是废后直接让她进冷宫,那是重情重义。   若是她苛待了秦氏,恐是会造成皇帝的逆反。   “臣妾若想离宫自行安排即可,不必劳烦母后。”秦砚脸上还是有些不情愿。   容太后以为她还对宫中有所留恋,心中下定决心,说道:“这几年你也辛苦了,哀家再贴给你五十万两做嫁妆可好?算着这月初之前正适合离宫。”   容太后这话很明显了,拿钱走人,多一刻不留秦砚。   更不可能等到下月初一,下月皇太后就该回宫了,到时更不可能让皇后离去。   秦砚先是惊讶一番,但又抿嘴笑了出来,“母后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容太后听了这话后,顿时放下心来,她就知道这钱肯定花不出去,客套一句,“哀家知道你是清高的人,不愿拿哀家的……”   但谁想秦砚微笑着,话锋一转说道:   “陛下贵为天子,怎就值五十万两?”   “咔擦——!”容太后手中的茶碗碎在了地上。   清高?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前朝后宫五个人,五种答案,和离大乱斗!   快进到母子二人对答案(笑死   容太后:给你五十万,离开我鹅子!   砚砚:你儿子是皇帝诶,五十万就能赎身?得加钱。   容太后:???   狗子,你老婆不仅要跟你和离,还要给你找小老婆,甚至还想把你卖了耶!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容太后愣了能有半炷香,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后这话的意思。   什么?   她嫌钱少?   她看着那原先温顺的儿媳,大为吃惊。   “五、五十万两……你还嫌少?”容太后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你怎可搬出皇帝比拟?!”   “若非看在与你往日情分,哀家更不可能给你五十万两!”   容太后一时没稳住,那贤良的母后模样都绷不住了。   秦砚笑道:“臣妾可能不值,但是皇后之位想必在母后心中是无价之物。”   这句正是拿住了容太后的命门,她一生都在为那皇后之位勾心斗角。   最后儿子是别人的,皇太后也是别人的,来了个皇后还是算计她的。   但若是秦氏不离宫,那这皇后之位又不好说。   “母后难道还想看着皇后之位落入他人手中?”秦砚故作亲昵地握住容太后的手,但却被容太后一把拍掉,不过秦砚一点也不气,甚至很愉悦。   这么多年,秦砚还是对容太后相当了解的,容太后不是针对她这个人,而是针对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皇后之位是容太后的心结,而秦砚这个儿媳一开始也不是她挑的。   所以处处针对,时时提防。   若秦砚想离宫,对于她来说那必定是比陷害秦砚来的简单的多。   所以秦砚借着与沈旷吵架的机会,装病把凤印交出去,又让妙晴在容太后面前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么容太后必定会找妙晴打探,那时妙晴再透露出秦砚想离宫的想法,然后容太后去前朝探听,便会知道沈旷与她和离的事。   但没人想得到那和离书是她写的,更没人敢相信沈旷不知道。   那么容太后得出沈旷想废后,就是必然的结果。   为了以绝后患,她必定要送秦砚出宫。   还必须要秦砚活着,因为活着才能说是她自愿离宫的。   若是死了,皇太后回宫会直接推到她的头上。   当然,这五十万两,容太后提了那算是锦上添花。   就当是这么多年皇家儿媳地一点补偿罢了。   容太后更不可能否了这交易,只能咬咬牙说:“你说,你想要多少?”   “不会让母后为难,还是五十万。”秦砚扶了一下发钗,淡淡说道。   容太后皱眉,有病?   “黄金。”   容太后这就是手上没有第二个三才碗,有地话还得摔出去。   她差点没背过气去,秦氏这是翻了上百倍,简直狮子大开口!   秦砚笑容更甚,柔声说道:“只收存入秦家账上的银票,臣妾先谢过母后。”   秦砚早就看过中宫账目,这其中容太后协理六宫这些年有多少油头,掌事一年她已经一清二楚。   五十万两黄金,她拿的出来,但就是肉疼。   “哀家此前没见你是个爱财的。”   好她个秦砚,以前倒是没看出她有这样的心思,上这跟她谈条件。   “臣妾也没想母后是个谈交易空口开价的。”   这话就是说都是后宫待过的人,在千年的狐狸当中泡上那么几年,谁还不知道谁话里什么意思。   想让她拿钱走人,还只是客气客气,可没那么好的事。   她是不爱财,但能让容太后不舒服的财,那她可太爱了。   “母后若是不愿,臣妾也不强求。”秦砚笑意盈盈,全然没了病气的柔弱,“臣妾并不急。”   容太后眼睛一瞪,不急?!   果然,果然还是惦念着皇帝!想硬拖到皇太后回宫!   但那五十万两黄金属实让她难以割舍。   容太后被气得说不出话,为了她的气度仪态,直接拂袖离去。   秦砚淡然挑眉,容太后没拒绝,也没答应,那就是回宫想想。   五十万两黄金换个国公府的皇后之位,秦砚还觉得自己是在给她做个善事。   容太后这么聪慧的人,自然是想得通的。   她要做的就是等容太后给她答复罢了,继续做两天闲散皇后。   沈熙君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在长公主府数花瓣,等了宫里批下的折子但一直没等到。   听宫里说皇嫂病了她正想去进宫看看,但这就来人请她入宫了。   可进了凤仪宫见了宫中欢声笑语,完全不像是在病中的样子。   秦砚在树下给沈熙君摆了张一模一样的椅子,招呼着她,“快来!”   虽然容太后没答应她那五十万黄金,但还是派人来商谈,已经谈到三十万两黄金。   基本上出宫已成定数,那她剩下的事情还是要交代好的。   沈熙君见桌几上摆着一些民间的小玩意,还有两只鸟在笼中蹦蹦跳跳,以往这都是在凤仪宫见不到的。   沈熙君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看着那院中三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宫门。   几人说笑了一阵后,沈熙君还是提起了压在心中的事,“皇嫂,那折子……”   “你皇兄准了。”秦砚将手边的奏贴递给沈熙君,拍着沈熙君的手说道:“但要不要和离,你还是可选的。”   “还没签和离书,那就还有余地。”   秦砚压着这折子就是想让两人冷静一下,其实沈熙君若是真想离直接签了和离书也不是不行,倒也不必等着沈旷恩准。   沈熙君捏着折子默不作声,心中乱成一团麻,到底是冲不破心结下定决心。   秦砚跟沈熙君说不急,若是没想清,那就再想想。   也是正巧,那日傅庭安也留在了宫中,同沈旷一同用了晚膳。   准确地说是找沈旷酗酒。   傅庭安这人寻常不喝酒,喝多了也看不出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发直。   今日倒是沾了酒就开始哭,一句话也不说,流的眼泪比酒可能还多。   “不过是和离,别要死要活的。”沈旷还是不咸不淡的劝着,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傅庭安吸了吸鼻子,怀疑自己还是找错人诉苦。   沈旷抿嘴,也是,皇后又不可能跟他和离。   但近来皇后……也是有些怪异,好似生气,又好似没生气。   一旁傅庭安还在那絮絮叨叨,“你说熙君小时候,顶烦人一小姑娘,长大了……也挺烦人,但就是、就是招我喜欢。”   沈旷腹诽一句,那你这不是自己找的吗?   不太能理解,他是不太能理解和离打的死去活来还不离的,离了还哭的死去活来的这种人。   要不是兄弟和亲妹,那他都想说你俩还在一起过吧,别去折磨别人了。   沈旷好不容易熬到傅庭安喝够,送着那看起来走的是直线但越走越歪的前妹夫出了广华殿的门。   虽然来酗酒,但结束的挺早,沈旷还在那感慨,转脸就看见打凤仪宫那过来的沈熙君。   他不禁狐疑地看了傅庭安一眼。   只见刚才还能走路的前妹夫立刻就不会走了,攀着小太监几近摔倒。   然后就见沈熙君看都没看见他这个亲皇兄,奔着傅庭安就过去,扶起了前妹夫,还问他这个亲哥,“怎么让他喝成这样?”   陪喝酒还落埋怨?醉鬼刚才可好好的。   但沈旷动用皇帝的聪慧立刻懂了,这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已经和离的两人吵闹的身影好似点醒了沈旷,他回身到广华殿把那半盅酒喝完,直接去了凤仪宫。   秦砚正在那挑着黄历,看看月底哪日是黄道吉日适合出宫,最好沈旷还不在宫里,然后就听一声通传沈旷来了。   沈旷带着些酒气进了屋门,但秦砚见这人意识清醒,也不知这人来干什么。   往常他可没有往凤仪宫来这么勤。   她见这人没什么问题,便已染病为借口还是不能过给沈旷病气,想把这人赶回广华殿。   “娘娘,陛下方才陪着傅大人饮酒,可喝了不少呢!能到这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就别让陛下回去了。”康平说着瞎话,实际上那位就喝了一杯。   秦砚脸上笑着,心中詈一句麻烦,只能留了沈旷在宿一晚。   不过是照常的一晚,秦砚只是祈祷沈旷不要打扰她的清梦。   “皇后。”   只是入帐之后沈旷忽然翻过身。   秦砚十分警觉,拽紧了被子,眼神十分警惕地看着沈旷。   对面的人沉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再试一次’?”   “不记得。”秦砚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这么快答不记得?   “?”他怎么还惦记这事?   秦砚很有原则,骗财不骗色。   你亲娘那五十万黄金比你诱人多了。   沈旷被噎得半晌没说话,抿着嘴压低声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秦砚有些心虚。   “君子不分男子或女子。”   但沈旷直接将路全部堵死,势有让她兑现诺言的架势。   说到底还是因为上次过度不想和他亲近。   但这次不同,书不能白看,技法不能白学,且需要机会展示。   没有实践只是纸上谈兵。   秦砚抱着被子往后躲了躲,有些底气不足。   可是我们已经和离了。   但这话秦砚不可能主动说,跑路的人不可能主动说这事。   沈旷想起在广华殿宫门装醉的那人,心中盘桓一阵,十分认真地说道:“酒意催情,好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意思就是,非得来不可?还得她帮着解决一下?   秦砚虽说经验不多,但也知道那酒可没那么大劲,柔声说道:   “要不……臣妾给您念个大悲咒吧?”   作者有话说:   女鹅呀,那可是价值五十万两黄金的技术工种,送上门你不要的呀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大悲咒?   从众多书籍理论上来讲,这种情况往往妻子不外乎以下两种反应。   一是含羞应下,二是欲拒还迎。   大悲咒属于是哪种?   沈旷想不明白,非常想不明白。   他不禁开始怀疑,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皇后有问题?   但不管谁有问题,今晚必定不能有问题。   “你若真想念,一会想怎么念都行。”沈旷靠近了些,势不可挡。   常言道,人有所图,不主动,便错失。   “那现……唔……”秦砚无路可退,被拽着感受那一片热忱,“哎……”   轻拢慢捻,复而挑弄,水渍焦炙,掺杂着罅隙间的喘息。   幽暗见明,却又戛然而止。   “?”   两人忽然拉开的距离抽进几分冷气,秦砚胸前起伏不定燃着躁动的心跳,被搞得一愣,瞪着沈旷说:“……您要就这样,臣妾现在就念大悲咒。”   这怎么还带半路截流的呢,沈旷也学她点了火就跑?   搞不搞全套,等于没搞。   沈旷抵着秦砚发间轻笑一声,“那别后悔。”   微波陈荡,一室欢好。   到了上朝时辰,沈旷轻轻从皇后身下挪出自己的臂膀。   这次节制许多,应是不会伤到她的。   身边有了响动,秦砚也睡不安生,迷迷糊糊推了两下让身边的人赶紧走,就又睡了过去。   秦砚本是不抱希望的,只当自己脑袋一热,但不知道沈旷怎么就突飞猛进了,不疾不徐,力道刚好。   那确实比上次好了不少。   她没有说很满意的意思,没有!   不过沈旷留宿凤仪宫的事自然是让容太后知道了,当日就叫她去了长春宫。   “五十万两,尽快出宫。”   秦砚没接话,眼睛扫了容太后一眼。   “黄金!“容太后咬着后槽牙,这辈子没这么心痛过。   秦砚挑眉,这么痛快,难不成因为沈旷留宿一夜?   “你别看皇帝此刻如此,那废后的折子还压着呢。”容太后警醒秦砚一句,但也只是没底气的恐吓。   精明的皇后眯起了眼睛,“母后说的是,但臣妾还要再考量一番。”   回了凤仪宫后,秦砚唤了妙晴来,先喝了她新琢磨出来的方子。   这次她早有准备,较为温和的避子汤,只是需要服用时间长了些。   而后她想了想,吩咐道:“去广华殿问问陛下,今晚可有空来赏月?“   沈旷在广华殿见了皇后身边的侍女,还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赏月。   那看来是昨晚……有效?   于是沈旷又翻出了藏在书架上的东西,换了一本新的,但翻了两页,又觉不太虔诚。   太傅都教导说是要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真本事要靠自己悟。   但沈旷晚间到了凤仪宫,秦砚就后悔了。   邀沈旷来赏月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借口,毕竟邀这人来赏月,那真就是赏月,也没什么好说的。   好在秦砚拿出了桃花酿,两人月下对饮,也算是有事干。   “皇后。”   沈旷忽然看向她,满月过后月光冷冽,只有一束宫灯照在皇后面庞,温婉端庄,但好似多了些别的东西。   有些话他早就想说。   “若是你诞下皇长子。”   “朕会立他为储君。”   这话要在别人听来那可能是挺令人感动的。   但秦砚已经跟他过了三年了,深知这人根本不可能是因为心里有她或是情爱才说的。   对她来说,那全是惊吓。   皇子不仅是皇后的考绩,那也是皇帝考绩。   在十七八个皇子里面选个最优的继承人,要不怎么说皇帝没有不开后宫的呢。   都让皇后生,那肯定超不过三十岁就享谥号了。   沈旷孝顺,两宫催着子嗣,他也受不了。   也只有在想要皇嗣的时候想得起还有这么个皇后。   那也就别怪她利用沈旷抬价了。   “储君的事,陛下不必过早决定。”   不管是贤惠的皇后,还是要跑路的皇后,都应该推脱过去。   沈旷见这话说了皇后也没见多喜悦,心中暗自衡量一番,想必是看起来没昨晚高兴。   此前没发现皇后竟是有这种喜好,但也无妨,应是不晚。   桃花酿饮至最后一滴,夜晚冷风也轻轻卷起,秦砚拢了衣裳准备起身回到殿中。   只是忽然被沈旷拉住,抵在石桌之上。   “皇后,岂能枉费月色甚好?”   秦砚抬眼还惊讶于沈旷哪来的诗情画意,转眼见暗处一个侍女偷瞄。   顺势勾上沈旷的脖颈,“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秦砚余光瞥见那小侍女急忙逃跑,而后就是听闻当晚长春宫碎了不少东西。   托沈旷的福,来了凤仪宫几次,容太后都爽快加价到了九十万。   秦砚虽不经商,但这后宫掌事可比经商要精细的多。   如此爽快,那就还是又压榨的空间。   秦砚特地拖了几日去了趟长春宫,容太后现在见她也不装那和善的婆母了,牙尖嘴利,恨不得现在就撕碎了她。   这几日沈旷日日来,愈发顺理成章,也不管什么初一十五。   想必凤仪宫中容太后的眼线都如实回禀,秦砚装得越和沈旷感情愈浓,容太后就越着急,甚至还问秦砚是不是后悔了。   秦砚决定将奸商进行到底,婉约地笑着说:“臣妾这一个人的时候是九十万,那要是两个人的时候……”   有子嗣和没子嗣,那可不一样。   容太后可想不到她喝了避子汤。   “母后,你觉得九十万解决的了吗?”   容太后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敲诈过,天杀的皇后,都是天生来克她的!   照皇帝这个去凤仪宫这个次数,原先没有子嗣现在也能八百里加急造一个出来!   皇后有了子嗣别说是冷宫了,就是踏出凤仪宫半步估计都不会让。   “一百万。”容太后咬牙,“不能再多了!”   但容太后见秦砚不说话,再想想皇帝前几日说及皇嗣的事时,说“快了”。   快了,那不就是要让皇后诞下嫡长子。   皇后所出那很大可能就是储君,再往后说那就是以后的太后,一百万两黄金卖个未来?   她这是觉得还不够多?   “再加……长安南天街一套五进的院子。”容太后怒目切齿,十分痛心。   秦砚此时才笑了,“过了地契,才算母后答应了。”   容太后瞪眼,都是宫里泡透了的老狐狸,谁还不提防谁了。   “哀家言而有信,你等着吧。”   “母后大度,是臣妾的福分。”秦砚笑道,“不过离宫还是要挑陛下不在的日子。”   容太后又憋回去了,确实,皇后离宫若是皇帝还在,那想必是不会成的。   “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秦砚怎么可能反悔,她这现在是骗财又骗色,现在这是盆满钵满正是脱手的好时机。   容太后都拿不出黄金了,改加宅院,那是真的到极限了。   那可是一百万两黄金,加长安最繁华地段的五进院子!   皇后算什么,那凤仪宫还没王府大,养个岭南小金鱼还被前朝说奢靡之风。   真不知道这皇后有什么好的。   “母后放心,臣妾言而有信。”秦砚依旧笑道。   容太后怒目而视,呸,去你的言而有信!   秦砚满意地从长春宫打道回府,到了晚间,沈旷还是俨然自若地直接到了凤仪宫。   沈旷近来才觉得凤仪宫好似有些温和,用过晚膳后对皇后说:“朕后日随工部去看增补工事的进程,隔一日便回。”   长安郊外若是忙完再回宫属实奔波,沈旷一般都是跟工部住在一起,也不挑住处,虽不至于是茅屋,但也十分简陋了。   秦砚让康平装了些用得上的,多带些总归是能舒服一些。   隔日秦砚送了沈旷去上朝后回来吩咐了冬寻,“去给长春宫回信,陛下明日出长安,本宫那日就走,让长春宫把东西送来。”   容太后也是爽快人,冬寻拿了地契和银票回来,秦砚点了点,也就只有五十万两。   冬寻道:“娘娘,长春宫说另一半,出了宫门再给您。”   秦砚点点头,五十万两倒也满足,她看向了这凤仪宫的满屋华饰,心中不曾有留恋,她也不会带走分毫。   那晚她主动了些许,沈旷好似有些惊愕,皇后从不会主动索取什么。   也回以更为热烈的交缠。   夜深人静,虽是劳累但秦砚盯着帷幔思绪不知飞向了何方。   好似看过很多次沈旷熟睡的模样,不知怎么想的,轻轻地在沈旷脸颊上落下一吻。   人非草木,三年夫妻怎么会一点触动都没有。   但是,她实在不愿做这皇后。   就到此为止吧。   那日沈旷上朝前多看了皇后几眼,莫名的担忧梗在心中,但一切安好。   甚至于太过于美好。   “后日朕便回宫。”沈旷不知为何又说了一遍。   “陛下路上小心。”秦砚目送着沈旷出了凤仪宫的门。   忽然好似心中空了一处,转身进殿掩门。   抬手一抹已是一片湿润。   宫中有句话,只有不爱皇帝的妃嫔才会真正享受这荣华富贵。   她不可能,所以她只有离开这条路可以走。   算着沈旷应是到了城郊的时辰,秦砚带上了冬寻,拿着简单的行囊向宫门走去。   秦砚最后一次回头看了那凤仪宫,她入宫时将自己竭尽全力华饰满身,只为配得上那皇后之位。   如今一身素衣,仅饰银簪。   但却背满银票。   和地契。   她拿的是太后手谕,行的是出宫清修的名头,宫人无人阻拦。   只是偶有殷勤问候,“皇后娘娘,您这出宫作什么?”   秦砚只是笑笑。   皇后秦砚?   去他的皇后,不干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入v了哈,应该会更万字章,大家要是支持一下就更好啦,爱你们~   然后诚邀大家看看预收《与龍》同款喜剧人!喜欢的宝贝点个收藏吧!   孟曦这皇后比一般皇后当得累,只因皇帝司泾身体中住着两个灵魂。   白日一个,夜晚一个。   她原先以为总归是一个人,应当不会太累。   但没想到的是,白日的那个信守的原则是——放纵欲望。   而且连奏折都不批,全都丢给夜晚的那个。   有一天,孟曦担忧司泾熬夜批奏就此猝死,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孟曦心中忐忑的出现在他的大殿之中,眼睛似含了泪水。   夜晚的司泾,端方自持,冷峻的皇帝放下了笔,打量着衣着大胆的皇后。   “陛下,奏折……难道比臣妾好看吗?”   她得做个狐媚惑主的皇后,让夜晚的那个日日流连,早些入睡。   总归是一具身体,那么白日的那个就会无欲无求。   只是好景不长,某日她却被白日的司泾按在桌案上,“朕的皇后昨晚做了什么?”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春日暖阳, 长安万里无云,若不是还要上早朝,一切都会很美妙。   沈旷那日从凤仪宫出来以及到了早朝都非常顺畅, 应当是非常平常的一天。   但早朝一开,御史台就不要命地弹劾了皇后几封奏章, 钦天监就突然夜观天象说灾星直指凤仪宫。   沈旷看了看堂下站着的文武百官,沉默片刻却让人觉得度日如年。   “薛爱卿,可记得去年徐州疫乱?”沈旷问道。   面面相觑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遍,薛大人最后忍不住还是上前答道:“是皇后娘娘默出蜀地医书,交由太医院精进药方才止住军中疫乱流出。”   蜀地医书早就遗失, 是皇后从多方记载中默出了众多医者对南蜀医术的描述。   进而能对比出原始有效的方子。   沈旷又问:“那南蜀进贡之事又是如何解决的?”   南蜀进贡, 贡品之中出了问题, 礼部认定南蜀有意侮辱西盉夹带了不妥的画册。   但皇后却认出是南蜀地方风俗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意为挑拨两国关系。   而最后,也在长安揪出邻国的细作。   “是皇后娘娘……”   沈旷冷眼见着他的臣子们温习皇后的功绩, 但他想的远不止这些。   远不止这些。   前年, 长安远郊菜农因种植过多同种瓜果, 临近秋季贩卖不出,只能低价烂在地里, 甚至会有人因此半年颗粒无收。   朝中因是否要帮扶有些争议, 但秦砚却久违在东宫宴请了数位夫人,她几乎很少开宴,除非是有必要。   那日的宴席的菜色全部是用当季瓜果所作, 聪明的贵妇一见便懂得了。   “因为这些夫人家中多数都有食肆饭庄, 若是能让食肆去进购这些, 也许会快一些。”   “挑选的也是家中经营状况较好的, 应当可以消耗掉许多。”   她是这样说的。   “只是这也只是解燃眉之急, 百姓种植虽是自由,但种的过多会造成低价伤农,过少则会引起高价,百姓难以生计。”   “所以……”秦砚却不敢再往下说。   “所以需要朝廷派人调控。”沈旷说道:“此前也有想过,但如果此种权力让渡给郡县,恐怕又会对百姓加以限制。”   地方官员如何执政他心中有数,有些权力下放就会造成不可遏制的后果。   但没想到秦砚继续说:“各地书院是不是会时常去乡下传授一些农用技巧?”   “不如让他们去建议百姓如何种植,种植多少。”   以往在秦关秦砚是会去做这样的事,打理着自家的农庄,也会给秦关的百姓一些建议。   书院没有对百姓那样强硬权力,夫子学识广博,在周遭声望很高,确实是好的人选。   她很聪明,一直都是。   沈旷眼中终于轻松了下来,“很好的主意,多谢,明日我便去禀明父皇。”   这本来是她的功绩,沈旷如实写在了奏折中。   但秦砚偶然瞥见却是皱了眉头。   “殿下……能不能、不要提我呀?”秦砚这样说过。   那人忌惮秦家,把持着秦家的兵权还要提防秦砚。   没有这样的道理,是谁的功劳便是谁的。   皇后一直不仅仅是做到那些后宅之事,但却又每次极力撇清关系一般,不愿与这些扯上关系。   他并不在意百官弹劾,皇帝本就该承受这些。   但他今日却听不得别人弹劾皇后,这不该是圣明的皇帝该出现的想法。   “你们若是无事可奏,非要讲这些有的没的,就都去城郊给工部拉石块。”   沈旷觉得自己说的还是十分委婉,只是脸色有些阴沉而已。   傅庭安大胆地看了一眼沈旷脸色,大概揣测到一些扭曲的圣心。   无非就是心里暗骂御史台,是家中纸无处可用,还是积攒笔墨太多,非要参皇后一本显示朝里还有他这个人?   皇后不就是称病不管事几天,这帮同僚未免太心急了。   一个仁慈的帝王,又没动不动就说杀头,还能让高官感受到劳动的辛劳,傅庭安觉得这还算是个明君吧。   只是底下站着的大臣们不敢讲话了,他们这也是收到了确切的风声才敢如此启奏,但谁能想到陛下是这种态度?   不是从长春宫传出来的消息,帝后不和,即日和离了吗?   容太后可是亲娘,那消息能有假?   早朝结束之后,沈旷就要启程去往城郊堤坝巡查增补工事,事及江流大计,堤坝修不好那年年是民不聊生,严重影响长安周边百姓收成。   傅庭安也得跟着去,只是他下了朝以后就被同僚拦了下来。   “傅大人,您听说没有?”   傅庭安看着同僚们那胆战心惊又很好奇的样子,不禁奇怪,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诸位所指何事?”傅庭安遇事不决先套对方的话。   同僚挤眉弄眼,拼命暗示,“就是……和离的那事。”   “哦,在下不和离了,多谢诸位挂怀。”傅庭安抱拳,三天两头他们家就闹一次和离,诸位还这么惦记他,还挺感动。   不过那日广华殿遇见熙君,装了一把烂醉,直接赖在了公主府,就顺理成章不和离了。   找个机会把熙君递去的和离书要回来就行了!   “嗨,不是说您,是说……”同僚下巴往广明大殿扬了扬。   傅庭安顺着同僚的方向看过去,广明大殿,那能是说谁,那也就沈旷了。   那真是天方夜谭了。   “您这话怎么说的,陛下怎么可能和离。”   傅庭安想起沈旷安慰他那气人的样子,还真是吃定了皇后娘娘不会跟他和离。   就看沈旷那样子,要不是个皇帝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的亏先皇临走前给他赐个婚,要不然连皇后都没有。   “那可是长春宫传出来的消息!”同僚靠近了些,悄声说道:“还有人见到和离书了呢!”   傅庭安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说话的人,看着挺正常的没说疯话,但怎么听这事都是不可能呢?   他这没时时跟着沈旷处理公事,那也是天天常见,那可一点都没看出皇帝要和离废后的意思啊。   “长春宫的意思还能有假?”   “可听说了,是礼部亲自去的人,陛下亲手盖的印!”   “宫里头那位亲手办的皇后离宫的事,好似就快了!”   同僚们七嘴八舌把听来的消息讲了一遍。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容太后多精明一个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作假,他们更不敢说这事瞎话。   “陛下还说要低调行事,放皇后出宫安享晚年。”   “不愧是天生帝王相啊,和离也留体面,还要低调行事,半分政务不耽误。”   傅庭安听着这有鼻子有眼儿的,给他搞得都有些半信半疑。   但他本能地还是觉得这事不可能。   不过他转念一想,沈旷那天跟他说什么来着——“不过是和离,别要死要活的。”   难不成他也想和离,但这人太过于铁面无私,断情绝爱,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这么说,沈旷这么劝他倒也合理。   傅庭安在宫门前听了这么一桩事,心中惴惴不安,反复在心中掂量着要不要问问大舅子。   沈旷去往郊外的路上就看出傅庭安不大对劲,一行人骑马行至驻地,他便抽了空问了一句。   “你有事要说?”沈旷淡淡地问道。   “就是……”   傅庭安也觉得这事不太好问,但他想了想这些人都是怎么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又要和离了,便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意思。   “听说您要跟皇后娘娘……和离?”   “?”沈旷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傅庭安,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昏话?   “听说的、听说的,臣也觉这不可能不是。”傅庭安见了沈旷变了脸色立刻解释,“这城里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你知道就好。”沈旷抿了一下嘴唇,向前走去。   今天怎么不是弹劾皇后,就是传言他和皇后要和离。   这和离的大有人在,怎么就能扯上他与皇后呢?   “对了,臣有一事还想请您帮个忙。”傅庭安跟上前,不怕死地继续说:“熙君那和离书麻烦您先别批了,我们不和离了。”   沈旷顿住脚步,又看了一遍傅庭安,他就说这人怎么今天容光焕发,甚至还很亢奋。   原来是不和离了。   “这次说准了?”沈旷叹气,见沈熙君扶他回去那天大概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说准了,都搬到公主府了,撵都撵不走。”傅庭安难得笑着说,全然想不到这人在公主府是怎么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沈旷无奈,想起那天是皇后拿来的折子和和离书,应当还在她那。   “和离书和她的折子都在皇后那,等朕回去帮你要。”   “哎,臣先谢谢您嘞!”傅庭安狗腿地说,脸上喜气洋洋,好似明天就要成亲了一样。   沈旷觉得傅庭安这真是近来话变得多了,人也往诙谐那走了,这真是为爱折腰。   他觉得两人相伴一生倒不必委曲求全,但看傅庭安这样也挺乐在其中,那也是好事,也就不再管了。   两人到了工部驻地折腾一番眼见着到了快夕阳西下的时辰,一行人按计划等着明日一早去查看堤坝,今日天色不早敲定明日日程表便准备埋锅造饭。   驻地艰辛,沈旷一行从宫中带来不少食材也算是给驻地所有人改善了伙食。   吃的也不算差,住的也能忍,之前也不是没住过。   只是沈旷晚间到了屋中觉得有些莫名孤寂。   沈旷算是理解这为何都说工部辛劳,这天天在驻地,连家都回不去。   若此时还在宫中,他应该已经去邀了皇后做些别的。   原先为储君时挡着明枪暗箭,现在登基为皇也不见得好多少。   一天就那么些空闲,更重要的是,最近皇后好似愿意和他说些别的。   思来想去,在屋中也是闲暇看书,沈旷不由得起身到了驻地议事厅,翻看起了增补工事的沙盘与图纸。   “这些杂事,臣等来看即可。”傅庭安见议事厅的点着灯也进来看看情况,沈旷勤政,此时还处理事务也是正常。   沈旷没听进去,还琢磨着那些沙盘。   身为帝王,他本是没必要事事躬亲,但有些事情他放不下,也更要勉励自己多看多问,以减少欺上瞒下的事情发生。   也因为这样,比起寻常人闲暇的时间少了许多,无法常伴妻子身边。   “今晚敲定,明天去堤坝,上午看完就回宫。”   但若是能尽快回去的话,不过是通宵达旦而已。   早一刻回去都是好的。   秦砚被宫人带着出宫以后,到了长安城边上一处僻静的宅子。   宅子不大,但一应俱全。   她还没那么大胆去住容太后刚过给她的那套五进的院子。   这套是秦将军府在长安的祖宅,往年回京述职的时候一家人会住在这里。   一直在这里看着院子的都是秦家自己人,说是死士也不为过,只会忠心于秦砚。   父兄去得早,也不是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至少在外保命不成问题。   一敲开院门,迎出来的管家见了秦砚差点没吓得一个趔趄。   “小、小姐?!”   而他旁边的杨嬷嬷捂住了他的嘴,斥声道,“发瘟了不成?还不见过皇后娘娘。”   秦砚赶紧笑着拦,“不必,已经不是皇后了。”   这更是把两人魂都吓没了。   秦砚进了屋门,便跟他们简单的说了她现在的境况。   两人又是哀愁又是欣喜,想着若是当了皇后,几年都见不到一面,也不知在宫中过得如何。   若是能平安脱身,倒也是一桩好事,将军府若是还有人的话,小姐也不必到长安嫁入皇家。   “小姐,咱们以后去哪?”冬寻理着东西,随口问道。   “先不急,还要一阵才能走。”秦砚道。   她也没那么乐观,觉着宫中下了废后诏书便能离开,那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她没有走到远处的理由。   诏书一下,沈旷反应过来,但为了皇家脸面不好声张。   即便来找她只要她给出合适的理由,不要伤了他的脸面,应当是能够接受的。   不过是一个孤女皇后而已,没什么不能替代的。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让沈旷接受现实而已。   那就再等等,不急。   安顿下来之后,秦砚想起还有件事要办。   “这给徐大人送去。”秦砚从箱中找出那封和离书,交给冬寻。   若是礼部没有和离书,恐是不会往下办差事,而且若是没有实证,那也是害了徐尚书。   “小姐,咱这就一封,万一……”   万一出点什么事,再万一宫里撕了不认怎么办?   秦砚笑道:“放心,不会的,送去吧。”   皇帝离宫一日,朝中问题是不太大的,中书省代行政事,重要的留下让皇帝回宫再看即可。   但他们接到了长春宫下的一道懿旨。   “容太后下的懿旨,说是让咱们拟废后诏书!”   中书省一下就炸开了锅,一般太后的懿旨是到不了他们这,但若是废后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废后诏书,突然搞这个干什么?”   “今早御史台弹劾皇后还挨训了,真不怕去岭南吃瘴气啊!”   “可今早可有人看见皇后都已经离宫了,说是低调和离!”   “朝中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那还有说礼部那有帝后和离书的,可能吗?!”   中书省本就是为皇帝拟诏,出谋划策的地方,那人人鬼精一样,谁也不想摊上事。   但一听礼部有帝后和离书,那还是要确认一下。   徐尚书当即就被邀到了中书省,此生都没觉得这么受这群鼻孔看人的言官待见。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就算海枯石烂,它也是真的。”徐尚书打着保票。   “这事可是陛下、太后还有荣国公亲口说的,你们没看皇后今早都离宫了吗。”   徐尚书在礼部待久了,那都是能说会道的人,也更是能审时度势,该办的事那绝对要迅猛的办下来,这才能取悦圣心。   “哝,和离书都在这了。”徐尚书拿出了今早刚送来的和离书,他仔细辨认了半天,确实是帝后的名姓。   哎呦,吓人哦。   中书省众位大臣捻这胡子围着和离书仔细辨认了半天,甚至对其效力争吵,但吵出来唯一的结果就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就算海枯石烂,它也是真的。   中书省不大的庭院一石激起千层浪,天呐,陛下真要和皇后和离了!   那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起草诏书!   长安车马慢,但流言不慢。   也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满城风雨,尽知帝后要和离了。   沈旷从驻地快马加鞭赶回了宫中,比原定要提早一天。   虽是派人通传,但也没比他早上那么一阵。   傅庭安进了城直接奔着长公主府就回去了,那火急火燎的样子,根本不想跟沈旷回宫议政。   “小别胜新婚,您不懂。”傅庭安一看沈旷那样也就是多年没有激情的老夫老妻,早早回来还想议政?   沈旷瞥他一眼,以为谁都像他那么肤浅?   感情深什么时候都是新婚,比如他同皇后。   宫门前看到他的守卫还有些惊讶,广华殿的人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旷虽然平常不关注这些,但今日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也是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沈旷并未在意,只想着回宫沐浴,然后去一趟凤仪宫。   他倒不是期待什么小别胜新婚,只是去了驻地一日,好似隔了很久一样。   更何况走之前皇后好似主动许多,更是不可多得。   他转身问:“康平,皇后现下可在凤仪宫?”   “奴才这就去问!”康平也是跟着他一路才回宫中,忙上忙下半天才腾出空来,听了陛下开口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么着急回来,那不就是惦记着凤仪宫吗?   这好办,必办妥。   只是康平转身差人去问,出了殿门小太监到了他跟前,支支吾吾地说:“师父,那个啊……凤仪宫……”   小太监紧张地都要破音了,挨了康平一脑瓜崩,“有话就说,有什么不敢说的!”   “啊、”小太监啊了半天,这事太离奇,他不敢失言,“要不……您亲自去凤仪宫问问?”   康平扫了一圈,其他人也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呦呵,这怪了事了,这凤仪宫闹鬼了是怎么的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   得,他亲自去一趟就去一趟,为陛下办差不怕辛劳。   他倒要看看这凤仪宫怎么把人吓得不敢说话。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康平再次回到广华殿,脸上的神情比宫人们的更为深重,可以说是如丧考妣不为过。   因为宫人不必跟陛下禀告,而他却要……亲口把那十分离谱的事实说出来。   只是康平回到广华殿却发现,皇帝不见了,连忙抓了个小太监问:“陛下呢?”   “陛下、陛下,自己往凤仪宫去了。”小太监瑟缩着,他们也拦不住。   康平“嗨呀”一声,连忙又往凤仪宫跑去。   他紧赶慢赶到了凤仪宫门口,就见皇帝已经站在了院中,满凤仪宫的人跪了一地。   年轻的帝王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沉稳却似刀锋。   “你再说一遍。”   皇后的侍女妙晴领着宫人屈膝行礼,“回陛下,皇后娘娘已经离宫。”   沈旷转过身眼底愠色骤然升起,盯着康平,沉声说道:“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   沈旷听了一遍康平磕磕巴巴说的,大概明白了意思。   就是这一天之内,有人说他和离了,有人说他要废后了,长春宫捕风捉影帮着皇后出宫,中书省那帮王八蛋见风使舵拟了废后诏书。   甚至还有天杀的礼部说他亲口允诺签下的和离书。   总之就是,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皇帝跟皇后和离了。   岂有此理!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是开国两百余年来能发生的事情。   沈旷先是心平气和地撑着桌子,思忖了半天也想不通为何会出现如今的境况。   “嘭”——!”沈旷一拳砸在了桌上。   凤仪宫中还是一如往常,春樱花期未过,纷落而下。   连宫人都换上映着节气的宫装,庭落中还是被人打理的精致非凡,那一草一木是皇后亲自修建的。   根本不像是这宫中的主人离去了。   沈旷在凤仪宫看满了各个角落,再三确认没有皇后的身影。   他站在春樱树下,此前皇后喜爱在这摆放一张椅子,如今也没有了。   “皇后几时离的宫?”沈旷沉声问道。   皇后的侍女妙晴跟在他身后,应是知晓他一定要问些什么。   妙晴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木已成舟,她能做的就是让娘娘平安离开,让陛下少生些火气。   她缓缓答:“回陛下,娘娘昨日一早便离开了。”   沈旷看向了那池水中的游鱼,更是想不出解答,“去哪了?”   “奴婢不知。”妙晴抿了嘴唇。   皇后娘娘出宫并未告诉她去哪,但娘娘在长安也就那么几个去处,一日之内又走不了多远。   陛下若想找人,应是不难。   “长春宫安排的她出宫?”沈旷嘴唇抿成一条线。   妙晴不敢答,但也就是答了。   沈旷走向前殿,望了一眼皇后此前常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摆放整齐,还似等着主人回来在桌前写字。   他问:“……皇后什么都没带走?”   那些衣裙头面,珠玉摆件,还如皇后还在宫中时一样,分毫未动。   满屋华彩,皇后好似一点留恋都没有。   甚至皇后的陪嫁也都留了下来,那她出宫用什么?   那是受尽了委屈,多一点都不想拿走?   还是当真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妙晴低着头,心想娘娘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走,那还有您亲娘的一百万两黄金和地契呢。   “你们此前都知晓这件事?”沈旷问道。   皇后出宫,太后放行,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只是此间如何谋划的,那就不得而知。   “陛下恕罪。”妙晴立刻行大礼赔罪。   沈旷半晌没出声,转身离去。   他这才注意到,皇后只带走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连进王府以后提到身边的妙晴都留下了。   当真是绝情。   沈旷心中火焰连绵不绝,今日胜似看见谁就拉进火堆陪葬。   他回了广华殿,猛灌了一杯凉茶,然后就叫了康平进来。   “徐华瀚呢?!让他滚进宫,朕问问他哪只眼睛看见的朕签了和离书!”   “中书省谁拟的废后诏书,明日都给朕滚去岭南,岭南瘴气一日不消一日不准回长安!”   “还有,去长春宫给朕问清楚皇后去哪了,把人接回来!”   礼部尚书徐华瀚近日来觉得自己能睡个好觉,中书省拟诏,长春宫命皇后出宫,这怎么都怪不到他这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头上。   他也就是当个见证者,剩下什么掉脑袋的活他可都没干。   虽说这是和离书签了,但听广华殿传闻,帝后感情又有回旋的余地。   可那长春宫的意思就是即便有余地,那也得给填死了,先斩后奏,先废再秉。   别管什么皇后不皇后,迈出宫门,诏书一下,那就是平民女子,一刀两断再无回宫的可能。   只等着明日诏书昭告天下,一切大功告成。   而他又能搭上荣国公,此后更是能顺风顺水。   然后他就等着这群人作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奉旨办差就完了。   但没想到今日正当他回府享用晚膳时,宫里头来了人,还是御前伺候的总管康平。   他连忙起身去迎,心想这陛下那不是明日才回,康平怎么提前回了。   “不知康大人深夜造访,可有什么事?”   康平见徐尚书还不知情,虽是有些同情,但不好明说是何事,只道跟他入宫一趟。   晚间被召入宫中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徐尚书一路上想着到底是自己和邻邦交涉出了问题,还是今年主持春闱出了纰漏。   但这都不是。   进了广华殿就见到皇帝以及容太后坐在殿中,其中皇帝的脸色尤为难看,广华殿好似冰窖一般,如履薄冰不足为过。   而容太后也好似神情紧张,捏着手帕对他频频使眼色。   但徐尚书吓得胆颤,哪敢去解读容太后的眼神暗示。   他在朝中任职十多年,也可以说是看着皇帝一步步把控大权。   那当年被立为储君,说的好听那是先皇有远见,说的直白些,那就是皇帝把亲爹架空了,不得不立他。   当年在朝中逼先皇立储时那个肃杀劲让他终生难忘,而皇帝登基后愈发明理仁慈,都让他忘了曾经那个手腕狠绝的储君沈旷。   而今日在殿中,仿佛昨日重现。   不知何事能让陛下如此动怒。   “徐大人,朝中传言,你看见朕签了与皇后的和离书?”沈旷盯着徐华瀚,恨不得盯穿了这人。   徐尚书陡然察觉这事不对劲,眼神瞥到容太后身上,企图读出什么,但好似没什么用。   “是。”   徐尚书看见了皇帝陡然变得更为阴沉的脸色吓得赶紧转了口风,“啊,不是。”   沈旷眼睛一立,徐尚书抖了抖,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是,微臣看见了。”   他确实看到了,但为什么陛下如此生气?   “就是那天皇后娘娘与臣碰见的那天……”徐尚书磕磕绊绊地拼不出整句话。   “那长公主的和离书,朕没事为何要签与皇后的和离书?”沈旷厉声道,但仍旧遏制住自己的脾气。   没错,那日他确实见到了和离书,但又不是给他的,跟他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可那……可那真的……”徐尚书百口莫辩,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翻脸不认人,“陛下,您看,这……”   “那和离书现下在中书省,陛下若不信可叫人取来一看便知。”   沈旷笃定那日的和离书就是沈熙君的,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弄出来的东西硬要说他和离。   这群欺上瞒下的大臣都这么大胆了,空口瞎编?   皇后就是因为这离宫的?   “先不提和离书。”沈旷差点让这群草包气得背过气去,“朕哪句话说过要跟皇后和离了?”   他从来都没签过什么和离书,那中书省的指不定是谁伪造的。   但是他那日字字句句,什么时候说要跟皇后和离?   徐尚书思前想后,又把那日与皇帝的对话过了一遍,陛下好像还真没说过要跟皇后和离!   天呐!   “徐尚书,你可仔细想想。”容太后此时发话,点着徐尚书想想那天是怎么跟她说的。   徐尚书想不通,但两边逼问,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忐忑之间忽然就想通了,陛下那日让他暂且搁置,其实就是想收回废后的意思。   但他说漏嘴了让容太后知晓。   容太后是个心急的,提早办了。   而陛下又不能驳了亲娘的面子,那就只能冲他发脾气。   那这黑锅,他得背啊!   只能答道:“陛下恕罪!是微臣罪该万死,理应再三与陛下确认此事才对!”   “陛下确实没说过和皇后娘娘和离!”   容太后一阵憋气,闭了眼睛,她千算万算是没想到皇帝能因为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   更没想到皇帝竟然矢口否认自己干过的事!   堂堂天子,为了情爱连品行都不要了?   但沈旷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对,眼神越发锋利,望向容太后一眼。   “皇后离宫,还下废后诏书,没一个人告诉朕?”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寻常人家和离还要过问双方意见,为什么到他身上和离,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还是皇帝?这天下还姓沈?!   徐尚书吓得发抖,这他可不敢担,他真真就是当了个见证者,那按太后懿旨办差的又不是他。   “出去!”沈旷指着徐华瀚说道,“等着中书省来,朕一起处置你们!”   此时殿中只剩下他与容太后两人,沈旷终于开口对容太后说了句话。   “皇后离宫拿的是长春宫的手谕,废后诏书也是长春宫的懿旨。”沈旷陈述着事实,事已至此,他仍旧不想闹得太过于难看。   容太后还是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祥和,温声说道:“哀家那日见皇帝与皇后争吵,好似闹了不愉快,而后皇后又生出了离宫的意图。”   “哀家不过是顺势帮了一把,总归不要闹得太难看。”   沈旷眯起了眼睛,此刻他并不觉得这个理由有多可信。   “皇帝,不管那和离书真假,但皇后自愿离宫却是真的。”容太后继续说道。   “你可叫宫门守卫来,皇后是自己走出去的,无人强迫。”这点她十分确信,皇后也是愿意离宫的,毕竟拿了那么多的银票和地契。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有了和离书,皇后又自请离宫,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二人已经和离。”   “自愿离宫?”沈旷只问了一句。   容太后更是信誓旦旦,“哀家还能赶她出去不成?”   她是不可能如此蠢笨干出那种落人话柄的事情,废后也得顺理成章。   “皇后不可能自愿离宫。”沈旷斩钉截铁,对这件事坚信不疑。   她为什么要和离?   沈旷此生都没有发觉秦砚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容太后更是坚定自我,理直气壮地说:“不信可请皇后回来当面对峙!”   这也是沈旷所想,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秦砚问个明白。   “这是自然。”沈旷说道,脸色阴沉地已经不容人再说别的话了。   容太后见自己儿子那还是笃信皇后不可能与他和离的模样,更是气急。   她这个傻儿子!!!   皇后可把你卖了一百万两黄金!!!   再加一套五进院子!!!   容太后一着急,恨不得脱口而出。   但她霎时顿住,却不敢说出皇后与她的交易。   若说出来更加坐实了她这个婆母不待见皇后,现在这都是她的阴谋。   容太后暗自咬牙,怪不得皇后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就算计着她不可能跟皇帝说这事。   沈旷更是不想听亲生母亲辩白什么,挥了挥手,对康平道:“送容太后回宫。”   “不论这件事是误会还是蓄谋,如此大的事情竟无人知会朕,此番必定要水落石出。”   “有论断之前,各宫严禁出入。”沈旷盯着容太后下令道。   一切等皇后回宫,问个明白后再决断也不迟。   虽说并未针对的容太后,但这“各宫严禁出入”,此前皇帝从未下过这样的诏令。   容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是明白,这皇帝那是严令各宫出入,分明是提防着她长春宫。   她如何也没想到皇帝会因皇后如此对她,一时愣在原地,看向自己亲生的儿子仿佛更为陌生。   沈旷不再去看自己的生母,也许是在气头上不想再说任何,此刻恐怕会说出一些他不愿说的话语。   他偏过头,叫了康平进来,“中书省到现在还没来?”   “众位大人已到了广华门,等候陛下宣召。”康平此时更是谨慎,小心翼翼地回话。   “宣。”   中书省早间还兴致勃勃拟诏,当晚就在广华殿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和离你别管。   “朕看你们眼里是一点也没朕这个皇帝。”沈旷扫了一圈这不争气的臣子,气不打一处来。   “陛、陛下,臣等有罪。”   中书省来的路上就听说自己犯了什么事,更还有徐尚书那个首当其冲的给他们开路的。   当然是明智的一上来就认罪。   不过事情还得说清楚,人中书省也是占理的,中书令上前一步,咽了咽津液,平稳地说道:“但臣等也是见了和离书才敢奉太后懿旨拟诏的。”   沈旷嘴唇抿成一线,唯一拉住他的理智就是西盉开国近二百年没出过暴君,他不可能当第一个。   他语气中几乎不含任何温度,向一地臣子砸去:“和离书是圣旨不成?让你们看了连朕问都不问?”   中书省一众大臣战战兢兢,你推我搡,终于决定出一个倒霉蛋,给沈旷呈上了那如假包换的和离书。   沈旷气得负手,本是都不愿看那一眼,但臣子虔诚举着,他还是抽了过来。   但打开那两页纸的和离书,那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他就觉得不妙。   [成婚三年,两厢相伤,良缘已成怨偶……]   没错,是皇后的颜体小楷,内容都一模一样。   但他这次翻到了第二页,眼神落在了那张末尾落款处。   秦砚。   朱红印记的玉玺加盖之上,还有刻有他名字的印记。   宫廷纸张与其他不同,不可能造假;玉玺他见过数千次,也不可能造假;皇后的颜体小楷,他再熟悉不过,更不可能造假。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就算海枯石烂,它也是真的。   沈旷回忆起那日的场景,皇后问他,“陛下,您再看一看这和离书?”   他答,“不必,朕已经看过了,盖印吧。”   盖印吧。   吧?   沈旷盯着这和离书,不自觉地有些手抖,甚至想要当场把这和离书撕了。   但是他不能,当着臣子的面,他不能如此失态。   “陛下,臣等罪该万死,但这和离……”   “出去。”沈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他现在根本不想听到“和离”二字其中任何一个。   中书省还有不怕死的,还想问个明白,大胆上前问:“陛下……”   “出去!”   沈旷对着那和离书盯了半晌,恨不得当场入定。   那和离书写得如何动人他不知道,但那字字句句,字里行间都是写着——皇后要跟他和离。   不,已经和离了。   这真是夏日漫天飞雪,冬日晴空霹雳,简而言之四个字,难以置信!   但此时康平又得了个更难办的差事,轻步上前,“陛下。”   “说!”   “奴才派人去接皇后娘娘回来,但娘娘说……”   沈旷此时摒住了呼吸,暗自道康平不论说什么都不会比得上这和离书刺眼。   但他还是想早了。   “说她已经不是皇后,不能再回宫,也不愿再回宫。”   作者有话说:   狗子:全天下都知道我和离了,但当事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秦砚在自家府不用点灯熬油看奏贴, 也不用数着黄历办宫宴,更不用给婆母晨昏定省请早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数着自己那五十万两黄金,开心一阵。   冬寻也看着高兴, 五十万两黄金呐!   那这真是穿金带银,还没人弹劾。   秦砚这一百万两还只是拿到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还要等事成,也就是沈旷真正接受和离这件事,她才会拿来另外五十万。   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沈旷没有非她不可,那就没有不能接受的。   不过过了半天, 容太后的人又来了一趟, 送了两个大箱子来。   “小姐, 这么快就给另一半了?”冬寻看着箱子纳闷。   “不是, 一箱就放在这吧,另一箱放在我房中。”秦砚淡淡地说道。   她从凤仪宫离开什么都没有带走, 唯一指定的就是这两个箱子, 里面装的并非是什么金银财宝。   说不定很快就用得上了。   秦砚本是想享受一下惬意的闲散废后生活, 至少要到明天废后诏书颁布,沈旷回宫才会发现此事。   但没想到隔天晚间, 宫里就来人了。   那广华殿的小太监进了门连口水都不敢喝, 直接到秦砚跟前哈着腰,“娘娘,那误会陛下都知道了, 特地派奴才接您回宫呢。”   秦砚悠然地抿着茶水, 广华殿来人了, 那就是沈旷提前回宫发现了此事。   那诏书没发出去, 那可就不怪她了, 但这也能离,无伤大雅。   “公公许是找错人了。”她淡淡地说道。   小太监吓懵了,这换了发饰,那皇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啊!   “娘娘您别吓奴才。”   秦砚笑道:“陛下如何说的?”   “是不是说的,接皇后回宫?”   小太监茫然点头。   “可我已经不是皇后,如何跟你回宫?”   “怎么、怎么会不是皇后呢!”小太监急忙反驳道,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套进去又无可奈何。   “和离书签了,怎么会是皇后呢?”秦砚笑着看他,依旧如还在宫中一样端庄温婉。   小太监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可……”   确实没有和离了以后,皇后还是皇后的。   秦砚也不会让小太监为难,柔声说道:“你回去复命说了我的原话即可。”   “臣女已不是皇后,不能再回宫,也不愿再回宫。”   “……什么意思?”   沈旷心中反复念了半天康平转述的那句话,字他都懂得,但这句话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不能再回宫,也不愿再回宫?   康平向后倾着身,想极力远离这是非之地一样,但是职责所在,他还得说完。   “就是……皇后娘娘,说……她不回来了。”康平抿着嘴唇,偷偷瞄了一眼皇帝。   方才看到那和离书之前还满腔愤懑,现在倒是像吓傻了一样。   不不不,这太大不敬了。   沈旷终于从那和离书上离开眼神,看了康平一眼,淡淡说道:“出去。”   康平默默退下,掩上殿门以后,拍着胸脯如释重负一般。   只是转眼见到在殿门外等着的中书省高官和礼部尚书,蜂拥而至,围着他眼睛眨巴着疯狂暗示。   您说您也不赛潘安,跟着挤眉弄眼什么呢。   “诸位,想问什么?”康平带了他们往远处走了走,拱手道。   中书省诸位往脖子上比划比划,意思是他们这脑袋还能挺到明天金乌当值不?   “陛下仁慈,从未诛杀言官,诸位放心。”康平摆摆手,让众位草包放心。   但众位提心吊胆,仍旧搓着手。   可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可是把皇后弄没了诶。   中书省不像御史台,虽然一样各个牙尖嘴利,但人御史台讽谏百官,刚骨不屈,动不动死谏,皇帝拿他们没办法。   那他们不一样,那是天子脚下做事,虽拿鼻孔看人,但也得是皇帝看你顺眼地时候,所以皇帝顺心是他们第一要务。   “这你我都知道,虽是不诛杀言官,但……若是去岭南,那也是有够受的。”   康平脸上笑着心中却想翻个白眼,您这真是得寸进尺了,给人媳妇弄没了,还在这挑三拣四?   不过他还是很好心地提醒道:“诸位若是实在安不下心,那不如想着如何请皇后娘娘回宫。”   皇后娘娘一回宫,陛下一高兴,这事说不定就平了。   中书省恍然大悟,拍着康平的肩膀,低声称谢。   “这点小事情,今晚就办妥!”中书省扬言。   康平心中又白草包一眼,还今晚就办妥?那么容易办妥当他是吃白饭的?   “诸位今日还是先回吧,不如等明日再议。”康平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自家主子能干出什么事,今晚得去撞撞南墙。   众人七嘴八舌,吵着立刻开干,但只见广华殿殿门大开,一道明黄身影踱步而出。   大殿之前霎时寂静。   沈旷睇了一眼刚才还聚众吵嚷,但又瞬间变为石雕一样的草包们。   怒气冲霄的皇帝惜字如金,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向宫外走去。   康平立刻跟上,回身跟中书省诸位高官挥手,让他们赶紧溜。   而后吩咐人去备了马车,殷勤地走到皇帝身前,“给您带路。”   “备马。”沈旷等不及,马车又跑不快。   康平连忙应下,得,这还是猴急。   长安城入夜之后也是灯火通明,往来人群络绎不绝。   几匹急行骏马绕开繁华的街道,在无人窄巷中飞驰而过。   “吁——!”   沈旷勒马在近郊的一处宅邸停下,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向府门走去。   但到了府门前沈旷,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这宅邸是皇后祖宅,皇后就是从这里出嫁,到曾经的肃王王府要走很长一段路。   他尤为记得那天金缕罗扇后遮掩的面容,也记得拜堂礼成,许诺生死不弃,白头永偕。   迎娶王妃,对别的兄弟来说都是喜悦之事,但那日众人冷嘲热讽的样子,好似想要看些笑话,他们以为沈旷娶了秦家孤女会很不乐意。   但不是那样,这门婚事他从没有不愿意过,更不会放手。   他这辈子只娶一位妻子,也只有一位皇后。   只有这一点不可能退让。   康平见皇帝立在门前,半晌不动,便代为辛劳上前叩门。   府中好似已做准备,迅速的开了府门,冬寻等在一旁,先向皇帝行礼,再带人走入了正厅。   其余人识相屏退,都不愿变成殃及池鱼的池鱼。   正厅当中,女子翩然而立,鹅黄浅素裙,简约却与其气质相得益彰,好似点缀在画中明艳的花蕊。   沈旷站在正厅当中,望着只隔了一日才见到的皇后,倍觉陌生。   三年夫妻,多少有些默契,都未说话。   一个眼中压着愠气,一个佯装坦荡波澜不惊。   “回宫。”沈旷薄唇挤出两个字。   “臣女恕难从命。”秦砚分毫未动,钉在原地。   自称还改了,说得还挺顺?   沈旷上前拉住秦砚手腕,向前一带,不容人抗争一般再次命令道:“回宫。”   秦砚扭着手腕,奋力挣脱开,撤开一步,提防的眼神绕着沈旷打转。   意思很明显,不跟他回去。   “理由?”沈旷压着火。   “臣女无能,自觉无母仪天下之才干,不配皇后之位。”秦砚念着准备好的答案,声音尽量平稳。   “臣女不是不可替代,前朝此前也对臣女颇有不满,一国之母并非一介孤女能享有之誉,还望陛下谅解。”   “皇后,何必在意他人言论?”沈旷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   秦砚笑了,他是皇帝,自然是不必在意他人言论。   她有什么?所有的仰仗都是别人给予,如何不在意他人言论?   她见与他讲不通,偏过脸,轻声说道:“陛下,臣女已不是皇后。您若一时改不过来,也可在皇后之前加个‘前’。以免旁人误会。”   前皇后?   疯了,都疯了,沈旷深吸一口气,平稳住即将爆发的心神。   “皇、后。”沈旷一字一顿。   “前、皇、后!”秦砚一个字一个字回过去。   两人僵持不下,都好似赌气一般谁也不认输。   “和离书已签,臣女已经不是皇后,还望陛下成全。”秦砚扬着脸说。   提起那和离书沈旷更是一股气冲到眼前,“你还敢提和离书?”   秦砚给自己壮胆,暗念秦家丹书铁券上的铭文,沉声说道:“那日分明提醒过陛下,臣女义务已经尽到了,徐尚书也再三问过。”   “陛下难道要说自己偶有疏忽?”   问也问过了,还是他让盖的章,这总不能怪她吧?   沈旷盯着秦砚,有火却不能发。   身为帝王,在承认自己事务上失误的自尊相当高,尤其是沈旷这种勤政的。   更别说是自己同意自己和离,但是却没看全那和离书。   明日前朝便会有关于皇帝的笑柄。   秦砚赌他不会承认。   沈旷压低声音:“你明知朕无意和离。”   “臣女不知。”秦砚理直气壮,“论迹不论心,彼时陛下同意,那便是同意,臣女又不知陛下无意。”   有瑕疵的又不是她,她只是利用了沈旷的瑕疵。   她不知?   沈旷谔在原地,没想到皇后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好,论迹不论心。”沈旷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能被人气到要死还发不出火。   沈旷从袖中拿出和离书,早就见过的东西,但他从没想过是给自己的。   “朕倒要看看和离书没了,你还如何论迹。”   “嘶——!”沈旷双手直接将和单薄的纸张撕得粉碎。   没签过的和离书自始至终就必要存在。   秦砚看着那四散成碎片的和离书波澜不惊,转身从身后的红木箱中拿出两张纸递给沈旷。   沈旷手中一顿,见了皇后仍旧带了和善的笑容,他警惕地看向那熟悉的字迹,宛如影拓一般,分分豪豪,一字不差。   又是一封和离书!   同样第二页也盖了印记!   秦砚笑着看向自己的红木箱,掀开盖子,里面摞满了纸张。   不用辨认,都是一样的和离书。   “陛下,您想撕多少,臣女这里都够您撕的。”   作者有话说:   秦·人形打印机·砚提示大家,千万记得CTRL+C和CTRL+V!   还想小声求一个作者收藏行不行呀QAQ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秦砚不是嫁给沈旷第一天就想和离的, 这人虽然话少,但在家里当个摆件还不错。   只要她当个贤惠的妻子,沈旷是不会过多过问她的事。   她想和离, 那是当了太子妃以后的事了,特别是皇太后拿壶酒之后, 越发觉得这日子过得没什么劲。   守着这么个人过一辈子,天天带着面具过活,迟早郁郁而终。   然后她就开始写起了和离书,几乎文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从两年改成三年。   心情不顺写一封, 还是不顺再写一封。   两年攒下来, 那这也是不少。   沈旷从不理后宫之事, 看了中宫令也是让她自己去盖印, 那她偶尔想起来和离便盖两张。   多盖两张纸他又不知道。   但实际上她盖印的并不多,底下压着的都是没盖的。   只要让他知道, 她铁了心要和离, 而且还有很多和离书, 那就够了。   而她需要让这两箱和离书生效,只需要一句沈旷在大臣面前的允诺, 和大臣们的见证。   那么只要是跟那一模一样的和离书, 在众人眼中就都是原件。   撕毁也没用,她还能拿出新的。   无人辨认出哪个是真的。   沈旷盯着那一箱和离书,从心底生出的凉意蔓延至指尖, 他捻着和离书攥成一团。   整整一箱和离书, 应是早就想要与他和离。   但皇后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问, 直接与他和离。   若不是他早回来一步, 那废后诏书已经昭告天下,绝无挽回的余地。   而她又防着诏书未下,和离书被人撕毁,备下了那么多和离书。   铁了心不要这皇后之位。   不愧是将门之后,这才真叫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俨然席卷而上的不是怒发冲冠,而是锥心之痛。   他也没问那和离书到底是怎么来的,只问了一句话,“皇后,那你这几日……只是做戏?”   前几日浓情蜜意全是假话?还是说只是奉迎他为了好同他和离?   秦砚眼眸微垂,倒不至于说全都是做戏。   若沈旷不是皇帝,她也许可能真的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此刻,当断则断,不必再多言语。   “此前身为皇后,应当对陛下有求必应。”她沉声道。   秦砚抬眼对上前夫如同掉入冰窟的眼眸,斩断情丝对于她来说不难,对于沈旷来说也应当不难。   深宫中强求真情是最可笑的。   他面前的女子扬着细眉,眼中坦荡不留情,明艳如灼热光芒刺入人心,此前的温婉端庄不复存在,这才是真正的她。   沈旷喉结上下滚动,紧紧抿着嘴唇念着的是那“有求必应”四个字。   争吵时没有声嘶力竭,尽在沉默中无言拉锯,一字一句锥在心上成为未知缘由的伤口。   如若说和离书是让人愠从心生,而皇后这句话才是诛心之剑。   沈旷紧紧盯着他的皇后,执着的不愿承认,但终究是梗不过决心离去的人。   好,都是他强求的,是吗?   年轻的帝王终是拂袖而去。   访客离去许久,冬寻才敢到了正厅,见秦砚还僵在原地,立刻上前问:“小姐你怎么样?”   秦砚好似才被唤醒一般,猛然吸了一口气,被冬寻扶着坐到一旁。   她按着心口,心胸中猛烈跳动好似要冲破一切阻拦,可眼中眨动着却挡不回那冲出的眼泪。   有惊恐,有难以言喻的心酸,也有断情难忍的锥痛。   出口之言,伤人伤己,只是这条路不能回头。   秦砚坐在椅子上怔忡半晌,平稳了心神后便回了后院。   沈旷离去应当不会再回,宫门要落锁了,他是要回宫的。   初春细雨悄然落下,本是润物细无声,但那阴云在夜空中遮掩星光,垂落而下的细雨沾湿衣衫浸满了凉意。   秦砚抬头看向天际,不知到到深夜雨势是否还会这样,她在连廊中驻步,思忖半晌。   “冬寻。”   冬寻跟着秦砚太久了,早已猜到她会如何吩咐,立刻答道:“是。”   秦砚看着那转身离去的侍女心中微微一谔,关照他竟是刻在自己本能中一样,连自己的侍女也知晓自己是如何想的,霎时一声轻笑。   罢了,最后一次而已。   秦府在长安城边缘一带,不似那繁华的街道灯火辉煌,夜间一条长街只有几户人家点着灯笼。   挨着的还有些营收不好的铺子,也许还能看见许久无人修缮的房屋。   沈旷骑马走在街道上,不似来的路上怒发冲冠,只觉面上有些木然,心中一片苍茫。   他恍然抬头看向街上,虽是初春但街上看起来有些萧瑟,他甚至想不起朝中哪位官员住在这附近。   沈旷勒马停住,未等康平上前便调转马身,原路返回。   康平不敢多问,只能跟上前,见皇帝骑马又回到秦府周围,翻身下马,看了那正门一眼后,转身走向府墙旁的小巷。   整整绕了秦府一周,康平见主子时不时看向邻宅,又看看院墙,丈量着高度。   还看了周遭店面分布,眯着眼目测距离。   康平想起来了,这是漠北侦察敌情时常见到的一种手法。   难不成在皇后娘娘那碰壁了,现在想深夜爬墙?   但沈旷饶了一圈回到秦府正门,沉声吩咐康平,对着秦府手中绕了一圈:“回宫调人,加强戒备。”   康平心中“咯噔”一声,探了一眼皇帝脸色,试探地问:“陛下,这是……不让出入还是……”   他也不知道帝后两人在那吵成什么样,没把人接回来,那想必是谈的不好。   那一气之下禁足,可太常见了,但他总觉自家主子干不出那事,但也得确认一下。   “朕让你加强戒备,没让你干别的。”沈旷瞪了康平一眼,向前走去。   康平跟在后面给了自己一嘴巴,这分明是担心皇后娘娘安全,这让他嘴欠的。   沈旷没有再上马,只是默默走着,重新走过那条成亲的路。   他只是想不通,一夜之内,他的皇后就没了?   为什么?   更不敢去想皇后说的那几句话,他只想当作全然没听过。   夜空忽然飘过几片乌云,细细雨丝伴随夜幕悄然落下,起初细微的让人无法察觉,而后却细细密密难以忽视。   康平上前,“陛下,咱找个地躲雨吧。”   沈旷正烦心,道:“这么点雨躲什么。”   他继续向前走,仿佛是拖延着回宫的时间,回去也毫无意义。   偌大的宫中现在已然无人与他作伴。   忽然从后遮过一把油纸伞,沈旷抬眼见那伞上染着的粉色细花,再一转身,却看到了康平的大脸。   康平眼见着皇帝转过来的脸刚有所期待,见了是他立刻又阴沉了下来。   得,他确实没有皇后娘娘招人待见。   康平向后努努嘴,沈旷顺着康平的眼神望过去。   远处冬寻默默福身行礼后,自觉转身离去。   沈旷看着手中的伞,鼻息间的轻笑发酸。   以前还在王府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坐马车,但骑马总不记得时时带着伞。   皇后总能在下雨时差人来送,知道他不喜欢花样繁多的,只是一把素净的油纸伞。   但有一日也像是如此细雨,皇后送来的伞却也是这样染了粉花的伞。   他打开一看却愣住了,她很细心,少有出现这样的事情。   “王爷,这是王妃送来的吧?”那时旁人见了打趣一声。   “嗯。”他浅笑一声,撑开伞走了出去。   回到府中,皇后见到他撑着这把伞回来,吓得惊慌失措,脸上因愧疚泛起红晕。   “无事。”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一把伞而已。   但是好像眼前的人更加窘迫,说着让旁人看去该如何。   他安慰道:“只是一次而已,无伤大雅。”   只是她后来将府中所有油纸伞都换成了素色,再也未见过她撑粉花的伞,原是都送回秦府了吗?   他看向了萧瑟的长街,往东望去巍峨的皇宫,极致繁华也无任何意兴。   起先他可撑伞走回家中,此刻他又能去哪?   长公主府今夜也是灯火通明,沈熙君白日忙着修缮府邸,下午傅庭安那个呆瓜回来折腾了一阵之后,就见宫里来人说出事了。   起先傅庭安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听说是帝后和离,立马否认说绝对不可能,那可是他刚确认过的。   殿前的人也是急着办差,拍着大腿说了遍今日朝中发生的事。   而后一想傅庭安是跟着陛下去办差的,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不用请他入宫,连忙提步就跑去下一家了。   傅庭安愣在原地,想着那人说的话。   陛下与皇后和离了?礼部还有和离书?   皇后昨日就已经离宫了?   中书省奉命下了废后诏书,被半夜叫入宫训斥?   “殿下,您看……我还活着吗?”傅庭安怔忡半晌,恍然回神,喃喃问道。   这都是什么事!   沈熙君在一旁叉着腰,眼睛提溜一圈,“不知道你是不是活着,反正我觉得皇兄可能要气死了。”   “那您说,该进宫劝劝吗?”傅庭安抱胸望着长公主府的大门叹气。   连夜叫中书省进宫,那想必那位就差把广华殿掀了吧。   不过傅庭安瞥过一眼,见皇帝亲妹竟然毫不惊讶,甚至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说他要和离?”沈熙君问了一句。   “那肯定没啊。”傅庭安十分笃定,亲口问的。   沈熙君也觉得不像,但她细细想起来,若不是皇兄搞出来的,那就只能是留在宫里的人了。   废后诏书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皇嫂离宫。   这就很离谱了。   “不过大半夜的都叫中书省去了,说开了也就好了。”傅庭安感慨一声,心想那群同僚也是有够离谱,废后诏书都敢随便下。   这群人,太急于表现了。   只是沈熙君想得和傅庭安大相径庭,能让皇后离宫的,除非她自己愿意,就算是长春宫也没这个胆子。   所以这还是和皇嫂闹不愉快了,一想皇嫂能气得直接离宫,那肯定皇兄和自家这傻子也没什么区别。   再一想她闹和离的时候,皇兄那一副不想管的样子,那现在正好。   “再说了,离就离呗,管他干什么?”沈熙君打着哈欠就要往后屋走。   又不是天塌了,还是皇嫂主动走的,要是他真要废后那她才会拦一拦。   哄人都不会哄那不怪别人走。   “也是。”傅庭安得了最高指令,揽着自家公主回去早早歇下。   傅庭安瞄了一眼,心中说了句还真是亲兄妹。   不过这一看就是中书省那帮草包听风就是雨搞出来的乌龙。   再说了,他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皇后跑了就追呗。   多大点事。   只是入夜渐深,长公主府的的门却被敲开了。   “殿下,陛下到府上来了。”沈熙君的侍女到了屋内禀告。   她刚刚合上眼没多久,怎么这就来了个不速之客,“啊?”   “陛下说若是殿下歇了便不必打扰,但……”   但小侍女不敢担这责任,觉得还是要通传一声。   沈熙君一听,又躺了回去,推了推傅庭安,“就说我歇下了。”   这一听就是出宫接人没接到,找她来就行?   她可不掺和这事。   “我去看看吧。”傅庭安眼皮打架还是披了外衣出去。   一到书房就见那尊大佛,身上湿了大片,一看就是挨浇了,赶紧命人拿了套新衣裳来。   沈旷仍然愣在那,盯着桌面好似入定了一般,傅庭安推过来的热茶都没能让他挪动半分心神。   原本傅庭安还有些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他原以为被中书省坑惨了的皇帝此时应该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人挂城楼上晒三天。   但沈旷没有,好似抽空心绪,眼中木然地盯着眼前的景物,但没有一个落点。   他心中暗念,那完了,这是气成什么样了,亲自来找他是来商量如何处罚吧。   明天他那帮草包同僚可能都的发配边疆。   “陛下,那个……”傅庭安伸手在“佛像”面前晃了晃。   沈旷这才回过神,看了傅庭安一眼,眼中还是淡淡地没有神采。   茶水的热气转了几圈,沈旷终于有了动作,端起热茶一口喝下去。   “哎,您悠着点,那不烫吗?”傅庭安吓了一跳,赶紧去拦还没拦住。   沈旷浑然不觉,放下茶碗,张口的嗓音有些嘶哑,“还是那个问题,朕有一个臣子。”   傅庭安此刻有些警觉,眼神飘忽地看着他。   沈旷顿了顿,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他的发妻要跟他和离,为什么?”   傅庭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您是说皇后娘娘。”   傅庭安这话说出来才反应过来,若是只是中书省的问题他也不会此时来,也不会如此,那是在皇后那里碰了壁。   所以,根源不是中书省,而是现在是皇后想跟他和离!   皇后要跟他和离!!!   傅庭安眼睛瞪得溜圆,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咽了咽津液,这比宫里来人说的都离谱。   皇后怎么看都不是像要和离的人啊!   “不是。”沈旷断然否认,绝不承认。   沈旷平淡又倔强地呛了一句,“跟这没关系。”   “您解决了?”鬼精的中书侍郎眯起了眼睛,肯定是没解决,解决了早回宫了。   他忽然想起那堆中书省的倒霉蛋,问道:“臣那些同僚……?”   “明日都去岭南。”沈旷冷淡地说道,办事不周没必要留着,但他又重复一遍,“跟这没关系。”   “哎,成,您继续。”傅庭安识相接话,“您有位臣子的夫人要跟他和离。”   不管是做臣子还是做兄弟,都得给人留点面子。   沈旷忽然被打断,不知从何说起。   傅庭安见状,那还是递个话,“臣先问一句,这位同僚夫妻感情好吗?”   “……最近不清楚。”沈旷沉默半晌。   皇后说是做戏,可未免做的太真。   她若是不愿,他又不会强人所难。   但她还备下了那么多和离书,早就是想和离。   “最近?”傅庭安抓住重点,“那之前呢?”   “从来没吵过。”沈旷走了一路,也冷静下来。   应当解决问题,不应当在气头上吵架。   傅庭安这次听明白了,“从来没吵过”就等于“从来没好过”。   他清了清嗓子,谨慎地问:“没问为什么离?”   “问了。”   “怎么说的?”傅庭安觉得自己像是抖芝麻饼,抖一抖掉两粒芝麻。   沈旷想了想,总结了皇后那一大套话中的意思,“说自己不配。”   “没说您,不,没说那位同僚什么?”傅庭安问。   沈旷思前想后,搜寻几遍,愣是没找到一个字,淡淡道:“没说。”   傅庭安叹了口气,沈旷立刻抬起眼皮,像是重症见了华佗,华佗说救不了,抬走吧。   傅庭安知道这人是有点奇怪在身上的,当年傅家和皇太后母族罗家交好,他没少跟着祖母进宫。   知道皇太后新得了个儿子,比他稍大一点,但是见了人从不说话。   整整一年傅庭安没见过这人说过话,或者没让他看见,只当他是五岁离了生母难免心中难过。   后来定下他当了沈旷伴读,倒也省心,也不必怎么交流。   他一直觉得这人活得都不像个人,像个水车一直转,循规蹈矩,只会做让宫里满意的事情。   后来当了皇帝,只会做让天下满意的事情。   有样学样那是很快,但这夫妻之事……   算了,皇子长在深宫之中,哪见过正经夫妻相处。   指望这样的人像个寻常人想事情,不现实。   “您想问为什么,但是人家不说,是吧?”傅庭安总结陈词。   “是他……”沈旷想强调并不是他,但是好似是此地无银一样也就咽了回去,“对,她不说。”   “这就难办了,千年的石头难开嘴。”傅庭安拍着大腿哀叹一声,但见沈旷耐心快要耗尽,立刻补了一句,“但是!水滴可以石穿。”   沈旷提起的气一时间又消下去一半,等着傅庭安往下说。   “就好比明日金纣来谈判,是不是先给您送点贡品,夸赞一番,您一高兴,然后开始谈就会顺畅很多。”   “那要是不高兴,就像前年,使臣惹您生气了,那不是您直接给打回去了,还谈什么?”   傅庭安掰开了揉碎了,举个例子生动形象,代入感极强让人感同身受。   沈旷微微点头,妹夫见状高兴拍手,像教会小孩说话一样,“哎,对!”   “所以说,想让人开口,那就先做能让人高兴的事呗。”   沈旷恍然大悟,想了想皇后唯一表露出兴趣的事情,但现在——   不合律法。   那若是另寻其他,那不如问问,“具体说说?”   “?”   傅庭安没遇见过这种问题。   顿时想放这人自己撞南墙。   好脾气的中书侍郎忍不住了,站起来顺了口气,“接下来臣这些话,您最好熟读并背诵。”   “逢年过节,送花送礼,生辰送双倍,成亲的日子送三倍,遇见不开心了送五倍。”   “那二十四节气除了清明,剩下都安排上。”   “然后吃!玩!”   “礼物不在大小贵贱,要心意。”   “游湖,庙会,登高,逛灯会。”   “茶楼,饭馆,戏院,甜点摊。”   “只是举例,自由组合,您别死心眼一天就干一件事。”   这皇后都出宫了,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可是他多年和离总结出来的经验,他要是用上了还离了,那真不是他不帮兄弟。   傅庭安觉得自己当伴读的时候都没这么心累,揉着额角,补了一句,“长安城有什么玩什么,没玩的创造玩的。”   他可是皇帝诶,有什么做不到的。   临了傅庭安还温和地探头问了一句:“您记住了吗?”   今天不让沈旷尊称他一句太傅那都是他仁慈。   沈旷心中默念一遍,对着日程排成了月历,倒也是迅猛。   但转念一想,又不安地问了一句,“那万一要是都不喜欢?”   傅庭安现在好似觉得自己这不是给兄弟解难,这是皇帝智囊团究极上夜勤,还没辛苦费。   老实的长公主驸马忽然有了些坏心眼儿。   “唉,陛下,那位同僚这都要做了还是不喜欢,臣只能劝——”   “不过是和离,别要死要活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回   “不过是和离, 别要死要活的。”   沈旷愣住半晌,眉梢皱着,这话有些耳熟, 甚至可以肯定就是他说过的。   不无道理,但用在此时不合适。   他强调:“要和离, 还没和离。”   有和离书不代表和离,律法是律法,实际是实际。   傅庭安那不也是和离书、奏折都有,不也没离吗?   傅庭安倒吸一口气,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您就嘴硬吧, 离和离也不远了。   “行, 祝您……”傅庭安看了一眼沈旷眼神, 立刻改口, “您那位臣子旗开得胜。”   沈旷瞥他一眼,心里还想着明日该先用什么。   “您还回宫吗?”傅庭安打了个哈欠, 半夜三更起来给这位排忧解难, 这明日还早不早朝了。   皇帝回宫那不分什么落不落锁, 但沈旷想了想,说:“不回。”   没什么必要。   说完这人好似又像是神游太虚一般, 眼神发直, 傅庭安又问了几句,见他心不在焉,那也就道了声安退了出去。   屋内又成了沈旷一人, 他静静地拿出皇后递给他的和离书, 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皇后如此决断, 也许这也不应当算是第一次。   长公主府选址时沈熙君特意要了个离华圣门近一些的宅邸, 每日朝臣都从华圣门东侧们进宫上朝。   皇宫东侧地段不是那么繁华, 但胜在清净方便,周围也住了不少高官。   沈旷勤政,几乎日日早朝,不似前朝十日一朝会。   臣子虽然劳累,但陛下秉公办事,倒是比前朝压力小了很多。   康平想回宫准备了轿辇,以免臣子人多嘴杂,但自家主子说不必大动干戈。   陛下就是这样,在军营里待惯了一切从简,不在乎那么多。   沈旷与傅庭安乘一辆马车,赶着开宫门的时辰到了宫门口。   还为至天明,但也有了微亮,细雨下了一夜,地上已有一些浅浅积水,丝丝雨滴在浅洼上溅出圈圈涟漪。   沈旷下了马车,傅庭安本想好心借他一把伞,但见那人没接。   一旁康平立刻上前,撑开了那把印着粉花的伞。   傅庭安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是要和离了,品味都出偏差了?   而此时,朝臣在宫门口撑着伞议论着昨夜“趣闻”,人一多了起来,难免议论纷纷。   “哎呦,你看中书省今日都没来人,指不定都被下狱了。”   “竟能搞出那种事哦,他们自己都说是办错了,看今日这掉几个脑袋了。”   朝臣低声交谈,交好的两人附耳窃窃私语,也全然没注意身后的站了几个人。   “咳。”   一声轻咳难以阻挡一撮大臣们互相交换线报,正上头也听不见。   “咳咳。”   站在最后的大人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傅庭安,特意关怀几句,“驸马这是风寒了?”   傅庭安眼神往旁边挤一挤,众人这才看到那穿着一身锦黑的皇帝。   “陛下!”   一时间山呼万岁,沈旷嫌这破礼节费事,直接免礼。   往那一片朝臣中扫过去,本是平淡的神情露出一丝不悦。   傅庭安也跟着点人头,马上就知道沈旷为何不悦。   啧,那帮王八蛋同僚竟然不在。   沈旷扫了一圈,那眼神压的人不敢说话。   但免礼之后朝臣发觉了皇帝身上不大对劲的地方,这一身黑衣,怎么还打了一把粉伞呢?   刚还交头接耳的大臣,立马想趁机拍个马屁,“陛下,微臣纸伞宽厚,不如给您……”   沈旷皱眉瞪他一眼,给人吓了一跳。   吏部的,品味差。   但也有眼力见极好的,立刻见缝插针表现自己,“陛下纸伞甚美,与陛下尤为相配。”   沈旷眉头舒展,颇为赞赏地看向那位臣子。   户部的,有眼光。   一日早朝皇帝与大臣同时进宫,东侧们和中门一同打开还甚少见到。   但今日还有更少见到的。   沈旷本是想在宫门外直接把那几个拟诏的直接发配岭南,但见人没来,觉得不当面说不解气。   不过早朝刚宣,从殿外呼呼啦啦走进一队人,穿着白衣背着荆条,到了殿前“啪唧”一跪。   沈旷眼皮直跳,抬眼一看果然是中书省那帮草包,厉声道:“呵,如此……”   “臣等有罪!”十几号人同时请罪,震得大殿上众人耳朵疼。   傅庭安斜了同僚两眼,跟这负荆请罪呢?   言官就是如此,能屈能伸,脸面比不上圣心。   中书令那是在朝上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自己的过失,末了加了一大通夸赞皇后的话,甚至一人一句发挥出色。   只见皇帝神色变得不那么阴沉,但就是有人非要横插一刀。   御史台出列打断中书省那些拍马屁,俨然就是想让皇后回宫。   “臣等有本要奏,皇后三年无所出,独揽后宫大权,今又擅自离宫……”   沈旷看清了启奏的臣子,眼神又瞥向了站在左侧的荣国公,耐心地听御史台奏完。   御史台,皇帝的不开心就是他们最大的开心。   上弹天子,下讽民风,没有他们不能弹劾的,比弹棉花弹得都勤。   朝中令人闻风丧胆,如蝗虫过境,谁也别想落好。   中书省领命办事寻常不说话,沈旷想起皇后说前朝弹劾说她不配,看着御史台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御史台终于奏完,几乎是把中书省那些驳了回去,沈旷沉声问:“御史台,你们平日公差没事做了?”   “臣等只是为宋大人辩驳几句,中书省所下诏书不无道理。”御史大沉声说道,不卑不亢。   沈旷眼神一立,“朕从未说废后,御史台如此耳听八方,竟然不知?”   “朕让你们闻风奏事、监察案情,中书省那么大事你们也任由他们下诏?”沈旷淡然的抬眼看过去,只是话中罪名已定。   “钱让钱大人,你该当何罪?”   “可、陛下,中书省办差也是根据文书律法办事,理应无……”   闻风弹劾也是他们的权力,但也背负着风险。   若朝中有重罪,便是他们的失察。   “宋爱卿,御史台说你们无罪。”沈旷冷淡地扫了一眼。   “臣等有罪!是臣等擅测圣心,擅自拟诏!”宋大人几个字喊得铿锵有力,“钱大人切勿信口雌黄!是非不分!”   御史大夫吓傻了,这还有上赶着认罪的?   沈旷在面前早已准备好的折子上批上朱批,扔给御史大夫,“既然一个听令办事的闻风拟诏,一个探查万事的充耳不闻,那就都罚。”   “两部罚奉半年,为首各降两等官职。”   沈旷点着桌案,见御史台那几个不情不愿,挑眉道:“怎么,想去岭南?”   各打三十大板,但御史台好似是殃及池鱼。   朝臣想了想,这是因为弹劾皇后了。   御史台此前不敢明着说,这下可算抓到机会,但也是个不会看皇帝脸色的,非挑这时候。   “陛下圣明,臣等谢陛下不杀之恩!”众人立刻谢恩。   早朝一结束,沈旷叫了傅庭安到了广华殿。   “选一批人,进御史台。”   中书省和御史台为首官职空悬,中书省由傅庭安暂领,御史台还需要确定人选。   “已经准备好了。”傅庭安递上了名册,“宋大人连夜整理的。”   沈旷颇为满意,“放下吧。”   傅庭安心中感慨一声,不愧是中书令做了这么多年,倒是会揣测圣意。   知道这位早对御史台不满意,借着这个机会就把御史台的人清理干净。   荣国公府怎么说也是百年国公府,容太后兄长又是个弃武从文的。   原先国公府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荣国公接手后不知是韬光养晦,还是真的才干平平。   虽是在朝中不声不响,但是一看跟所有人都有些关联。   今日御史台即是如此,微微波动的关系也能透出他们的意图。   平时不声不响,但找到了机会便火上浇油。   沈旷翻看了那些折子,也不似有紧急的,晌午之前看完就出了广华殿。   “陛下,您是要出宫?”康平也是跟上。   沈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伞。”   秦砚一夜也是没睡实,但一早醒来发觉自己并不在宫中,心中豁然开朗。   她唤了冬寻进来,梳妆打扮,好不容易出宫,也打算出个门。   沈旷昨天被气回去,朝中又忙,那估计过几天才会来。   或者直接忘了这事,那是更好。   但她刚迈出府门就看到门口多了些什么,甚至引得街坊邻居提着菜篮子围观。   “恭请皇后娘娘圣安!”门口守卫浑厚的声响恨不得传了二里地外。   没错,多了一队御林军。   秦砚赶紧说,不必不必,以后千万别这么叫。   守卫跟她推让半天,最后还是秦砚退让只是让他们小点声。   她看着这秦府外面这一队御林军,跟她在宫里的配备差不多,也不用想,这是沈旷安排的。   这是怕她跑了。   秦砚扶额叹气,就算是出门上街,马车后面还跟着几个暗卫和一队守卫。   她十分想装作看不见,但这些人太过碍眼,她只能匆匆看一圈,甚至看好了什么只能让冬寻去买,自己等在不惹眼的巷子中。   没劲。   秦砚没有带帏帽,她原先在秦关时就不戴,如今更没必要戴。   守卫好似想提醒,但也没敢说。   她看着冬寻奔波在各个铺子中,颇为羡慕,从巷子里往外探了探。   这总不能说她什么吧。   雨后,天空放晴,一缕阳光洒下,忽然有些刺眼,秦砚抬手挡了一下,但还目不转睛盯着那热闹的街道。   但忽然身边挡过一道阴影。   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为她挡下刺眼的阳光。   秦砚回头看过去,不自觉地让开一步,轻声说:   “您让一让,挡光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日常:早朝,批奏,讨老婆嫌   欢迎友好交流哈,到评论区都是缘分,但和评论区姐妹和善交流哈。人物成长都是有曲线,有争议很正常,大家心平气和哈。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长安城南天街, 商铺满街,鳞次栉比。   外商通关之后最后的落脚点,一定是这里。   万国商人往来止息, 凡其珍品必能在此寻的得。   当然,各族服饰偶有见的, 不算稀奇。   只是当男子穿着深蓝锦服,举着艳粉花伞,说是突兀,倒不算很突兀。   但他对面的女子皱着眉不大愿意,让开一步, 露出身后跟着的十七八个穿甲护卫。   对面正杀鱼大娘瞥了一眼, 手中切鱼头的刀猛力劈下, 鱼身在砧板上翘起尾巴。   大娘心想, 这狗官想强抢民女?有没有王法了?   沈旷正举着伞,为皇后挡去刺眼的阳光, 但只见眼前的人稍微离他远了些, 说道:   “您让一让, 挡光了。”   花伞僵在半路,阳光透过油纸落下斑驳的光影。   方才还抬手挡着阳光的人, 转而又觉得那温暖的光线比面前的招人喜欢多了。   秦砚抿了嘴唇, 转过头向刚出店铺的冬寻招手。   沈旷略显尴尬地收起花伞,不能理解,刚才还挡着眼前阳光, 怎么又嫌他挡光了?   不禁撤开一步, 让穿过屋檐透过来的暖阳全落在皇后身上。   秦砚猛地被这么一照, 浑身顿时一股暖意, 甚至阳光还有些烫脸。   有些后悔。   但还是梗着脖子不去看他。   沈旷盯着皇后面上好似更薄凉, 手中的伞也只能递到旁边让康平收起来。   冬寻捧着两包蜜煎回来,见了沈旷轻轻福身,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悄悄地蹭了过去。   “小姐,樱桃煎早卖没了,只剩了青梅和杏的。不过买到了西域来的乌梅,听说也很好吃!”   民间东西虽然不比宫里精细,但味道不差。   秦砚拿过来看啊可能那两包,挑了青梅的出来,打开油纸包,捡了一颗放入口中。   酸甜可口,不比宫里的雕花蜜煎差多少。   沈旷倒是不在意那两包蜜煎,冬寻刚才唤她什么?   小姐?   改得倒是很快。   秦砚吃着青梅蜜煎,口齿擦着果肉清脆地咬出汁水,到最后青梅那股酸劲倒牙,让人忍不住禁了鼻子。   日光下脸上透着粉嫩的姑娘品尝着世间酸甜,不过是寻常的滋味,但如今却是感到一丝自在。   沈旷的眼神落在了皇后手中拿那青梅上,青绿的梅子捏在纤细白净的手上显得格外鲜美,比那宫中的雕花蜜煎看起来更加诱人。   他不嗜甜,所以广华殿从没有这种东西,而去皇后宫中也看不见这类。   但现在皇后一颗接一颗的放入口中,殷红的唇添上一丝鲜活的笑意。   原来是喜欢的吗?   他不禁问了一句,“好吃吗?”   秦砚看过一眼,迅速回身捂着自己那包蜜煎,“您想吃自己买。”   沈旷更是一愣,好似不敢相信是皇后能说出的话。   秦砚还侧着头不去看他,思循着秦家的丹书铁券放哪了,能不能让冬寻一会回去取了随时带在身上。   她也不是皇后了,倒也不必再照顾他什么情绪。   只要不是谋反,他就不能怎么样。   康平立刻上前,探头询问。   沈旷没有吃甜食的习惯,摇了摇头,但然后又挥手让康平去买来。   秦砚又看了看街上的铺子,指着远处的一个让冬寻过去看看。   沈旷想起傅庭安的教诲,这应当属于是“茶楼,饭馆,戏院,甜点摊”。   但皇后踮着脚眼巴巴看着冬寻跑去买下一家铺子的点心,手中捧着那包蜜煎,舌尖偷偷抿过嘴唇,眼中闪着光亮,他从来没见过皇后如此期待一件事情。   就算他立储诏书到王府的那天都没这样过。   他不禁问道:“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秦砚终于正眼看了沈旷,看这人一本正经地样子,好像是真不知道。   沈旷是什么人?此前是皇室子弟不是勤学就是练武,再然后去战场,几经战乱,回来又直接参政。   风调雨顺的地方也不用他去,去的都是灾祸横行、民不聊生的地方。   说他是不食人间烟火,还不是那个味。   就是最好的和最差的都体验过了,最平常的却没好好见识过。   简而言之,没过过平常人的生活。   “您看带着这几位,能去人家铺子里吗?”秦砚眼神往后一瞥,那一排御林军,各个身高八尺,往哪戳一排,人还不得以为是来抓人的。   沈旷回头看了看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看惯了男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突兀的,刚开口,“为……”   秦砚就知道这人要刨根问底,立刻打断,“这几位一站,那人家不要做生意了?”   但此刻一辆马车呼啸而过,身后跟着十几个侍从,直接把对面的茶馆包了起来。   彪形大汉往门口一站,那就是要包场的意思。   沈旷望向那边,又看看秦砚。   “?”   “……”秦砚一时无言,暗骂那来的不合时宜的富家子弟,“如此行事会惹百姓不悦。”   然后就见被赶出茶馆的客人在门口小声唾骂两声,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得给你让道?   沈旷见来倒是理解了,就像天灾之下,权富凭借私权暗路大揽钱财,不能如此行事。   “再说,那清一次场可贵了呢,不能铺张浪费。”   那不得花个百两银子?长安这地界儿可贵着呢,她是舍不得。   虽然她现在有五十万两黄金。   沈旷一听,好似有理,微微点头。   秦砚就知道只要提铺张浪费,沈旷绝对能接受。   她见沈旷接受的挺好,趁热打铁,“您让他们回去吧,长安城也不至于能把我放出去。”   沈旷一句话,那长安城的守卫也不是吃白饭的,苍蝇都放不出去,倒也不必盯她盯那么紧。   而且,就算她出去了也能被逮回来。   “娘娘,您这话说的,陛下那不是让人来盯着您,只是加强防范。”康平适时出现,想要解释一番,替自家主子陪着笑脸。   “出宫在外不比寻常,还是警醒点的好。”   信了你的鬼话。   沈旷是个不会说话的,可养了个会说话的人精,这话如何说的美妙康平可太会了。   秦砚白他一眼,那有什么区别。   那你们这还真是,不怕人不知道皇后出宫了是吧。   “那也不必如此张扬。”秦砚淡淡地说道:“安危倒是其次,会惊吓到百姓,影响百姓平日营生。”   大早上的声如钟鸣一样的请安,要有个体弱的住在周围,要不要活了?   百姓是沈旷命门,他仔细思索一番,大街上走过一路御林军好似是会人心惶惶。   他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御林军,一个个肃穆的表着忠心,“你们先回府。”   秦砚一听心中高兴起来,木头也不是说不通。   沈旷又道:“换便衣,不许惊扰百姓。”   秦砚吸了口凉气,嗨,高兴早了。   御林军刚想大声喊一句“是”,就被沈旷伸出手止住,转而换了减半的音量应下撤退。   不过身后少了大片黑压压的高大男子,秦砚还是能松懈下半分,能自在一时是一时。   转而看向了南天街琳琅满目的商铺,眼睛找着冬寻到了哪家铺子,正准备抬步走去,却发现身后的身影也是跟着一动。   得,解决了御林军,这还有一个大爷跟着呢。   “您回吧,政事繁忙,不可在宫外逗留太久。”秦砚转身止住沈旷想跟上来的脚步。   沈旷顿时站住,“朕……是来还伞。”   秦砚不知哪来的无力,只道:“如此小事,您让康平来就行了。”   她绕过沈旷,去拿了康平手中的粉伞,“伞还了,您回宫吧。”   青天白日的不批奏,他这皇帝还当不当了?   但她手中的伞忽然被抽走,她看向那抢伞贼,瞪了一眼。   沈旷面不改色,淡淡说道:“那今日先不还了。”   “?”秦砚又好气又好笑,愤愤说道:“那这伞就送给您了。”   “借伞不还,非君子。”沈旷耿直地说道。   秦砚争不过他,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身后那高大的男子,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   合着让御林军回去,他跟着是吧?   走了半天也没找见冬寻,到了晌午街上人也多了起来,秦砚为了上街出来的早,早就饿了。   更何况吃了梅子开胃,此时肚子也闹了起来。   “皇后,要到晌午了。”身后的人忽然跟了上来,与她并肩。   秦砚瞪他一眼,“这是街上,能换个叫法吗?”   沈旷想了想,认真地换了一个,“夫人。”   秦砚攥紧的手掌紧了几分,想想算了,跟这人争不过。   “您晌午想吃什么?”秦砚认输,本能地问。   吃一顿,赶紧把这人打发回宫。   沈旷面对皇后的问题好似想不起来有什么想吃的,往常都是御膳房或者康平安排,有什么就吃什么。   “那您看上哪家食肆了?先跟您说,这肯定比不上宫里。”秦砚也知道让这人挑不出东西,不如直接让他点,不好吃可别怪她。   沈旷莫名有些后悔,应当问问傅庭安,女子在长安城都喜欢去哪家。   但在心中搜寻一番,看向长街尽头,扬了扬下巴,“街角那家应当不错。”   见主子发话了,康平飞速穿过人群去抢个位置。   秦砚看向街角,那牌匾历久弥新,和三年前相比除了有些褪色,装饰都没有任何改变。   她问:“您去过?”   “算路过。”沈旷也看向闹街尽头,那位置不是最繁华的地方,“后面有处亭台,景色不错。”   秦砚倒是不意外,沈旷根本不会去这种喧闹奢靡的地方。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是过三千次饭馆看都不看。   但他怎么知道后面有个亭台呢?   两人走进酒楼,沈旷望着皇后在前面走着的身影惶惶出神。   他确实是第一次走进这里,上一次确实是路过。   只不过是从亭台之后划船而过。   那时是他刚刚回长安,沈熙君邀了他到游舫接风洗尘,实际上就是想见傅庭安。   邀了他好几次,他可算到了船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人。   那船飘到了一处亭台旁,那似乎热闹的很,隔着芦苇那里的人好似没注意到他。   他耳力极好,吵嚷声一字一句都能听见,本想让康平划到另一处的,但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秦将军府大小姐进京议亲,送嫁的都是秦将军的副将。   边关不讲究那些男女大防,亭台中一群壮汉磕着瓜子撑着臂肘坐在一桌,对面坐着几位夫人和那位秦大小姐。   “妹子,听说那里给你谋的亲事是七爷?”   “哎,还有说三爷的呢。”   “管他是谁,那是王爷,好亲事!”   “王爷有什么好,不稀罕。”那姑娘脸上看不出高兴,恹恹地说。   “那怎么不好了,说不定……”副将压低了声音,“说不定以后能当皇后呢!”   “皇后我也不稀罕。”姑娘头钗一甩,相当不屑。   一群老爷们又开始叽叽喳喳,争相劝说,秦将军府最后的血脉他们必须给安排好。   “也不对。”那姑娘也不知是被劝烦了还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但怎么可能呢。”   一群糙汉不懂少女心思,等着大小姐下一句。   “皇后也行。”   “除非皇帝宫中只有我一人。”   作者有话说:   狗子:老婆你看,皇后诶!   砚砚:那我那时候也没想到打工这么累啊。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秦砚再次坐到了亭台中, 好似还有些怀念。   这是家秦关人来长安开的食肆,做的还算地道。   当年来长安的时候将军们都说好好尝尝长安美食,结果吃了几天都喊着吃不习惯, 硬是要找个能做秦关菜的食肆,也便找到了这里。   一晃三年过去了, 坐在这亭台中,好似看到那热闹的场景。   那时都怕她冷清,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   如今将军们应当还在秦关安居乐业,兄长那一仗打完秦关周遭太平了许久。   只是重兵把守不得轻易调动,而兄长走后, 先皇也把镇守的将士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此时秦家军已经易姓。   也许秦关已经不记得她这个秦家的大小姐, 可能只记得秦家的孤女到了长安做了皇后。   这辈子可能不会回来了。   也是, 回去也没有家了,也回不去。   秦砚翻弄着手上的食目, 好似回想起家乡, 多年没回去了, 也不知道都怎么样。   眼前忽然一热,赶紧拿手帕沾了眼角。   沈旷看过去, 皇后极力掩盖的的手帕, 不禁抬手,“皇……”   但秦砚再一抬头,俨然恢复了神采, 勉强地笑出来, 从不失态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沈旷的手臂举在半空中, 惶惶收了回来。   康平拿了食目过来, 但见两人气氛微妙, 主动说道:“娘娘,陛下今日罚了中书省和御史台,停了半年俸禄呢。”   秦砚倒是稀奇,罚中书省那倒是猜得到,但御史台?   那真是不是她说御史台那些人,也不是针对谁,就连沈旷都参几本。   美其名曰,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是皇帝怎么了,皇帝也得忍。   一个不愿意就被说夭寿啦,天子闭耳塞听,听不进去谏言,西盉要完啦。   若是往常她还好奇是怎么罚的,现在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   以后谁的弹劾她都不用听。   康平见皇后兴致不大,想来朝中事也不感兴趣,接着说:“长春宫那边还不得出入呢。”   这人精就会挑好听的说,分明是阖宫上下不得出入。   秦砚一听,立刻坐正,这不行,这万万不行。   沈旷见皇后有所反应,以为找到症结,“若是长春宫逼你离宫,朕会有所决断。”   秦砚赶紧说:“容母……容太后娘娘当然没有逼人离宫,不过是顺着我帮了一把,行个方便而已。”   沈旷狐疑地看她一眼,好似想从她脸上读出些东西,可惜皇后滴水不漏。   “您千万别禁足,有伤母子情分。”秦砚好声好气地说道。   怪不得长春宫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来,容太后可还欠五十万呢!   长春宫禁不禁足不关她的事,但那五十万她得要。   “若当真如此,那就既往不咎。”沈旷顺着她说。   “千真万确,可立地起誓。”秦砚郑重点头,她可太自愿离宫了。   店小二热络地上菜,还想介绍一番,被秦砚止住了,想来沈旷也没那个耐心听。   她想了想,还有句话得补上,“劳您回去转告容太后娘娘一四个字。”   “水涨船高。”   那尾款还没结呢,帮她解禁足,那得另算钱。   一顿午饭而已,还是一如往常,各吃各的,食不言寝不语。   能安心吃顿饭也不错,账当然是康平结的,这让抠门的前皇后心情不错。   “还想去哪吗?”沈旷问。   秦砚轻轻叹口气,跟您上街,哪都不想去,“不了,回府。”   她也不知道沈旷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就为给她添堵?   “送你回去。”沈旷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提。   到了晌午过后,都到了用完饭的时辰,街上人熙熙攘攘,康平在前尽力开路,但还是免不了和人有擦碰。   秦砚一个女子比不了那些高大男子,没在人群中,都看不到她的头顶。   沈旷见皇后跟在身后,不愿靠近他,但人群拥挤,他还是伸出手拉住了皇后的手腕。   秦砚不乐意让他抓着,拧着手腕想挣脱,倒是很轻松挣开了沈旷的手,但随即就被握住了手,穿过手心包覆在大掌之中。   “过了街道就好。”沈旷察觉到手中的人的不乐意,但不肯放手。   说完,那扭动的手不在挣扎。   长街中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过的铺子传出各式香气,只是他浑然不觉,掌心传来的温热占据了他的一切。   他头一次希望这长街没有尽头。   但到了人群稀少之处,也刚巧到了遇见沈旷的地方,秦砚立刻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沈旷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辩驳,就见冲过来一队人马。   “就是他!仗势欺人,强抢民女!”那原先在街角的杀鱼大娘带着京兆尹冲了过来,指着沈旷一通控诉,“还带了一队人马看着人姑娘!”   “长安城还从没有这样明目张胆的人!抓他!”   那姑娘穿的朴素,而那男子锦衣华服,身后还跟着一堆人。   巷子里一堆人都是监视人姑娘的,看那姑娘见到那男的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男子想要拉姑娘的手还被拧开,这就是强迫!   杀鱼大娘是京兆尹亲舅娘,不由分说拉了京兆尹过来。   “谁!哪个?!”京兆尹顺着舅娘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眼睛瞪得溜圆。   京兆尹抬眼就看见了沈旷差点没吓得跪下来,但还是有理智先捂了亲舅娘的嘴,“我的亲舅娘啊,您可……”   沈旷和秦砚两人也是一惊,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   但沈旷摆手,让京兆尹不要再捂嘴,“百姓有话要说,不能闭耳塞听。”   京兆尹都要吓破胆了,原本以为舅娘说的是哪个纨绔子弟,没想到遇见的是帝后二人,这不是找死呢吗?   “这真听不得,陛……不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当街检举强抢民女,是善良之举。”沈旷虽然被人诬告一通,但念在出发点是好的,也就过往不究,“切不可因身份高低任由其行恶,应当嘉奖。”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被误认为强抢民女了?   可大娘在闹市口看遍了人间艰辛,这一通漂亮话只能让她说出四个字:“道貌岸然!”   沈旷被骂的一愣,但也应当好好解释清楚:“这位夫人误会了,这位是……在下妻子。”   大娘当然不信,贼人都是这么说的。   她锐利的眼神扫过秦砚,探头问了一句,“姑娘,别害怕,有什么事跟大娘说,大娘带你告御状。”   秦砚陡然想笑,但看了沈旷一眼,憋了回去,“夫人,确实是误会。”   京兆尹拉着亲舅娘,好言好语,“您看,人姑娘都说是误会了。”   还告御状!这不就告到皇帝眼前了吗!   要命了要命了!   “他仗势欺人,人姑娘能说不愿意吗!”大娘不信,厉声道。   沈旷不管是此前作为皇子也好,皇帝也好,从未有人说他仗势欺人。   如今他同皇后 ,看起来很像仗势欺人吗?   他不是很明白,他从没逼迫皇后做过什么,但人应当不耻下问。   他问:“敢问这位夫人,如何才能算不仗势欺人?”   “?”大娘活了四十多年,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问题。   这人虽然面色冷漠,但语气十分诚恳,大娘思索了半天,“你若不缠着姑娘,这位姑娘可会去找你?”   沈旷一想,那想必是……   他看向皇后,皇后十分淡然,又是那得体的微笑,不似肯定也不似拒绝。   好像现在他能看懂了,以前他以为皇后的什么都好,其实现在是什么都不好。   不会。   大娘见这人还有点良心犹豫了半天,哼了一声,“你看,你若抛开你那贵族子弟的身份,看人姑娘不扇你几个耳光。”   沈旷眼中一沉,若是抛开贵族子弟身份……   “当然不会。”秦砚端庄地笑着对沈旷说,体面还是要给。   再说了,只扇几个耳光能够吗?   京兆尹赶紧拉住自己的亲舅娘,自己就这么个家人,别今天冲撞了圣驾明天九族皆空,“您知道这是谁吗,可少说两句吧!”   大娘不忿,王法顶天,天王老子来也得尊重律法!   “是谁!还能是谁,一不秃顶二不貌丑,年轻能带宫中护卫。”   沈旷觉得西盉子民都是聪慧的,朝中能够如此的人确实不多。   “朝里除了长公主驸马还能有谁!”   “在这调戏良家妇女,看我不告到长公主府的!”   长公主是个会享乐的,隔三岔五就在街上采买,一买一大车。   只是没人见过驸马长什么样,听说是个大忙人。   百姓一听,倍觉有理。   长公主闹着和离,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事。   “大娘,您误会了,我们确实是夫妻,但今日和离罢了。”秦砚从袖中拿出两张纸,展开给众人看。   误会沈旷不要紧,但不能让驸马蒙冤。   沈旷搭眼过去,虽是早就明白是什么,但看到了还是格外刺眼。   她竟然还随身带着?真是怕人误会啊。   众人一看是小两口闹和离也就散了,大娘还不放心叮嘱一句,“闹和离也不能大意,有事找官府。”   秦砚终于笑出声,和大娘道谢。   只有京兆尹捶胸顿足,唉声叹气,问着自己舅娘,棺材铺在哪。   热闹散尽,沈旷看了皇后一眼,这一天按照傅庭安所说,也就只进行了一项而已,但从未见她笑过,反而还差点哭了。   而这时却笑了出来,是喜欢热闹吗?   他觉得皇后回去的路上好似心情不错,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似乎应该趁机问问。   到了秦府门前,皇后迈入府门,再三让他回宫理政。   只是沈旷想起那位夫人所说,“若抛开身份,她还愿意吗?”   但他抛不开。   他记得皇后说若后宫只有一人是愿意做皇后的。   皇帝的位置他争来了,皇后的位置也是她的。   为什么如今不愿意?   沈旷望向站在石阶上的皇后,眼神中好似还在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晌午过后的阳光尤为刺眼,热烈的让人逆着光寻不见光景。   沈旷嘴唇嗡动,“若抛开身份……”   秦砚轻轻侧头,好似没听清。   他想问,若抛开身份还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但都已经要和离了,想必是不愿意的。   况且她愿意的只是做皇后而已,如今连皇后都不要了,其他更不能比拟。   他问:“若抛开身份,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   秦砚好似听过这个问题,但上一次她不知如何答。   身为皇后,不应当要求皇帝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她说:“希望您是离前妻远一点的人。”   果然。   “就像百姓所说,我是强权逼迫。”沈旷需要承认事实,“但我应当从未逼迫你做过任何事。”   他说的是实话。   “我只想知道一个理由。”   不是冠冕堂皇搪塞他的理由,而是秦砚真正决定要离去的根源。   “理由?”秦砚面无表情,甚至轻笑了一声。   沈旷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清晰的理由他是不会放手的。   “您想听理由是吗?”   如果说和离的理由,那秦砚甚至可以说上几天几夜。   “你娘刻薄天天想废后,你兄弟姐妹蛮横无理,还有一堆虎视眈眈大臣我用错一根簪子都要弹劾三五封!”   “还有你一天天说不出两个字,我是嫁了个木头还是个石头?!”   “若非要我回宫,要么你赐我三尺白绫,要么我剃度出家!”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听说您上午出宫了?”傅庭安下午到广华殿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   大早上出宫还挺稀奇地, 也不用多想,那应当是去找皇后了。   但听闻京兆尹都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因为何事。   “嗯。”沈旷埋头于奏章, 但见傅庭安提起,抬头看了一眼。   傅庭安眼神暗示, 等着教学成果汇报,别一上午出去什么都没捞着吧。   沈旷神色复杂,淡淡地说:“坐。”   傅庭安咂舌一声,得,那应当是没成功, “皇后娘娘没说跟您回来?”   沈旷板着个脸, 不见是好脸色。   “人不能讳疾忌医, 说说吧。”傅庭安觉得太医院得给他开份俸禄。   沈旷说不上什么气憋在胸口, 但还是问了出来,“什么叫希望朕是离前妻远点的人?”   甚至罗列了诸多原因。   傅庭安一听这不妙, “您一定要臣翻译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 就是让您滚远点。   医者不能直接下死刑判决, 傅庭安本着为皇帝负责的良心多问了一句,“您不如跟臣详细说说?”   沈旷薄唇轻抿, 想起中午的事情好似在原地踏步, 皇后早就筑起的铜墙铁壁一直没让他进去过。   但他找不到出路,只能说出来试试,于是他略过了和离书的事, 讲了一遍今日上午一些离奇的事情。   他本是见皇后心情不错, 想问问到底为什么和离, 希望他做什么样的人。   但皇后却说——“希望您是一个离前妻远一点的人。”   傅庭安听了之后, “噢”了一声, 撇着嘴紧着眼问:“还说什么了?”   沈旷想起皇后站在阶上决然的样子,复述了一遍皇后说的话。   “三十日内若朕还未下废后诏书,她就将和离书挂满城中告示上。”   傅庭安:“???”   傅庭安开始后悔了,这不是普通伤寒,这是绝症啊,治不好就得陪葬的绝症啊!   忠诚的代中书令缓了半天,甚至喝了大口的茶水清醒了一阵,嘶了好几声,手颤着说:“臣以为只是初级症状,没想到这已经是病入膏肓,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沈旷看他一眼,这也是废话。   傅庭安缓过气之后,叹了口气,喃喃道:“三年夫妻一时看着和睦,但突然有一天,跟你和离了。那就是攒了三年的火一起发出来。”   “没有别的诉求,就是和离。”   没什么原则上的过错,只是没什么情爱。   沈旷眼眸中瞬时黯淡,本就冷淡地脸上更为肃穆,“朕不想和离。”   “那您怎么签和离书的呢?”傅庭安听礼部说是签了,但又想收回去,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   沈旷本不想承认,但此刻也没办法,“皇后骗朕签的。”   “?”傅庭安学富五车的墨水都消化不了这短短几个字。   还能骗皇帝签和离书的?   这是喝了几斤酒敢骗皇帝签和离书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后不……不喜欢,想和离。”沈旷合上面前的奏章,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再看下去可能就是直接朱批一句“不准离”。   傅庭安没见过这样的,都骗您签和离书还不是重点呢?那他那群草包同僚罚了半年俸禄是不是能喊一声无辜?   就是寻常人家骗着签了和离书,那也不对吧?   搁您爹身上,要是皇太后别说要和离,就是说一个不字,明日午门就能见罗家满门抄斩。   这是亲生的吗?   但这样才是沈旷,不像他爹那么无情,也是好事,毕竟是人家自家的事。   傅庭安捋了一会心中有数,一拍大腿,说道:“行,那既然您想问不和离什么办法,那臣就讲讲。”   沈旷抬眸,等着傅庭安的解法。   “那您先恕臣无罪。”傅庭安瞄了沈旷一眼。   “也给你颁个丹书铁券?”沈旷皱着眉看他。   傅庭安清了清嗓子,虽然他还是有点惦记丹书铁券的,但为了兄弟还是大胆的说了出来:“那大娘说的没错,您要不是皇帝,你看人愿意搭理你吗?”   “为什么高兴了也不愿意说,那不是因为您是皇帝,说了能解决什么,能放她和离?还是能解决深宫破事?”   但顺着这句话往下,那就只剩下和离一条路。   他不能接受。   但傅庭安可能要说一个他更不能接受的,“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您能不能接受,这……”   沈旷想不出什么更不能接受的状况,道:“讲。”   傅庭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壮着胆说:“摒弃阶层局限,重新做人。”   那傅庭安本身就有天然的优势,他一个伯府世子天然就比公主矮一截,沈熙君嫁到傅家那叫下嫁。   所以沈熙君有什么就说什么,万事好商量,求和不行就跪一跪。   当然,他从没跪过,没有啊。   但皇后不一样,那嫁入皇室谁敢说半个不字。   要不是皇后没有家人,还有丹书铁券,那都不敢干这个事,肯定就耗死在宫中,成了第二个皇太后。   皇后怎么了,皇后还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得进冷宫,谁不怕。   他又看兄弟一眼,也是怪可怜的。   但这身份架子不好放下,也没法彻底放下。   那可是皇帝,也来个去他的皇帝,不干了?   那不可能。   要不怎么说是死局呢。   这句话在沈旷心中盘桓许久,甚至到了夜深人静,康平来提醒了数次时辰不早了,他也钉在那广华殿上。   一封有一封地批着奏章,来自西盉各处的折子都汇聚在这里。   他的一生注定要为天下操劳,给予他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无尽的孤独。   这是帝王所注定要承受的。   秦砚确实给了他数条和离的理由,但归结与一点,虽然有许多旁人的原因。   但还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身份。   还有因为皇后……皇后这个高坐于万人之上却处处受制于人的位置。   入夜至深,沈旷从书架中取来一个檀木匣,那封和离书安然放在了那些信封之上。   他拿出那封和离书,还有放在最上面的信件,全部在面前展开。   两次。   也许确实是他强求。   沈旷拿出一张整洁的纸张,左手提笔写下一句话——“成婚三年……”   秦砚那日之后有好几天没见到沈旷,御林军也安安生生,没在闹出任何动静。   试探几次,发现御林军确实不会再跟,只是有些暗卫恪尽职守跟在远处,倒也能勉强接受。   她觉得沈旷想那么多天,应当是快想开了。   另娶皇后为他掌管后宫才是他最合适的选择。   秦砚这几日在府中闲不住,日日上街,甚至约了沈熙君一起上街。   以前在王府时,沈熙君还未嫁人,未出嫁的公主很少出宫。   等她嫁人了,没几天沈旷就入主东宫,所以两人也从没一起上街过。   “姐姐,你和离了以后想干什么呢?”沈熙君倒是改口的极快。   “嗯……”秦砚还没想好,“先花一阵子钱。”   “您这叫花钱呢?”沈熙君禁了禁鼻子,“十文钱的水瓢跟人讲半天。”   这几天上街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真是秦关的大小姐,省吃俭用的。   从没花超过十两银子。   “十文钱还不贵呢?”秦砚就是看那水瓢可爱,小小的葫芦切开,买回来玩两天罢了。   “哎,那是赵家的姑娘,我去打声招呼。”沈熙君见了熟人便过去看看。   那事情还没定下来,遇见了人怕是会尴尬,秦砚也没跟过去。   秦砚在街角等着她,看向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心生羡慕,沈熙君搬到长公主府的也自在多了,脾气也好了不少,还交了些友人。   是好事。   秦砚在街上闲看几眼,见那旁边支着个幌子,上面写了“代写书信”几个大字。   她在秦关时闲来无事也会在街上支一个摊,代写书信,或是代写诉状。   她喜欢听别人说说自己的事,也喜欢听别人讲自己的见闻,然后转而落笔成信。   比写中宫令有意思多了。   秦砚的字好看,秦关人也喜欢找她写。   不过也收钱,不能扰乱同行价格。   两文钱也是钱,听着铜钱的声音,开心。   但长安城这样的摊子有些不同,番邦商人往来,许多人会说中原话,但不会写。   一些拟定契约需要人代写翻译,这摊前就聚了不少番邦人,穿着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有。   一批客人散去,那代写书信的先生频频往秦砚那看来。   秦砚投去友好的笑容,好似发问。   “姑娘,劳烦您一件事,可否帮在下看一会摊?”   人有三急,不去不行。   他那摊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那姑娘带着丫鬟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在等人,劳烦一下准没错。   原来是这样,秦砚欣然应下,熟练地坐到了那摊前。   她摸着那有些粗糙的纸张,和宫里的自是不能比拟,但写字不分纸张如何。   秦砚看着那有些杂乱的桌面,瞬时动手将纸张摞在一起,笔也放在了架子上,砚台……   等等,她怎么又帮人整理起东西了?   一定是平常帮沈旷整理惯了,现在竟然板不过来了。   秦砚不知哪来的气,头一撇,重重地把那纸张摔在桌子上。   此时对面巷中一行人被陡然的一声,吓了一跳。   忽然来了一队人马,到了这里便要问:“姑娘!你,代写,行吗?”   来者是个荷迁国的姑娘,长得人高马大,说着一字一顿的中原话,   “行,来吧。”秦砚笑着让她坐下,刚来就开张有点运气。   那姑娘说是要给情郎写封情书,是个西盉男子。   秦砚问了几句,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本就磕磕绊绊的中原话更加连不成句。   秦砚用荷迁语打趣两声,姑娘放松下来,见秦砚会说自己的母语,用中原话夹着母语说了起来。   两人有说有笑,秦砚轻松地把那情书写完了,扬着笑脸将信笺塞在信封中递给那位姑娘。   而对面巷子中,有人看向那阳光下的笑脸格外刺眼,明媚如骄阳一般,只是从不会对他绽放。   “陛下,您要不就送去算了。”   康平见皇帝提着好几包蜜煎,站在那一动不动。   沈旷仍旧像没听见一样,一直等到皇后与沈熙君回府,他才转身骑了马到秦府。   秦砚在秦府门前遇见了沈旷,她本是没在意直接向府中走去。   反正也不能不让这人进门,也不再管他。   但她走了一阵却发现沈旷没再跟上来,回头看去,那锦衣华服的男子站在府门外望着她却不踏进府门一步。   秦砚叹了口气,以为这人又想搞什么花样,又走了回去。   “陛下,可有话说?”她抬头问。   沈旷看向皇后,她面对他永远是这样的端庄得体,他永远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从没有等来。   虽然是已经做好的决定,想过好几日,写过数百张纸,但真正到了这里却比守下万里江山要难。   沈旷拿出薄薄一张纸,递给他的皇后。   他缓缓说道:“朕同意和离,明日会昭告天下,但不会下废后诏书。”   秦砚那一瞬好似没听清沈旷说的是什么,只觉“嗡”得一声心中一片空白。   她颤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那是沈旷亲笔写下的和离书,简短到只有一句话——“成婚三年,今日夫妻和离,各厢欢喜。”   忽然哽咽一声,眼前景物模糊不清。   沈旷见她那落下的泪水砸在和离书上,那也是浸在他伤口的盐水。   “无人限制你的自由,长安城你可以自由来去。”他道。   自由。   是她想要的。   秦砚泣不成声,她所求终究是握在了手中,不停地将泪水拭去,但泪珠永不停歇冲出眼眶。   沈旷捏着手帕的手想举出想为她擦掉泪水,但现在他已然没有那个资格。   过了半晌,秦砚还是分不清心中这到底是喜悦还是苦楚。   但一切都是她所求,应当高兴才对。   她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怔怔的看向沈旷。   这次,真的是她的前夫了。   沈旷等着秦砚平稳下心神,那姑娘倔强,明显是忍不住,甚至还在抽噎,偏要抬着头看向他,极力掩盖自己狼狈的模样。   “既然你……”沈旷顿了顿,“不再是皇后。”   “今日算是你我初见。”   沈旷递出那包樱桃煎塞在秦砚手中,心中虽有酸涩,但还是沉稳地说道:   “在下沈旷,日后有劳秦姑娘多关照。”   月明星稀,新月高悬,投下的光晕让庭院之中映下斑驳树影。   秦砚坐在正厅中一直愣到了茶碗中蒸腾的热气尽数散尽,散落在碗中的茶叶像那久久不能平息的人心一样上下浮沉。   秦砚在窗前盯着那封和离书,竟是一时脑海中没有任何念头。   她准备将和离书收起,但装回原来的信封时,竟发现那信封中还有一个稍小一些的信封。   秦砚将那封信抽出,映入眼帘的是沈旷熟悉的字迹。   一行行字展现在眼前,甚至像耳旁有沈旷那冷淡的语气诵读。   [和离之事是我有诸多错处,但有一些事情,还需澄清。]   虽然是写着澄清一件事情,但是接下来写的可都是沈旷的优点。   秦砚看着眼熟,这怎么这么像中书省的代笔?   沈旷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写下的语句,罗列的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让秦砚无奈冷笑。   但到了最后一行……   那墨迹显然与别的字迹大为不同,墨水要浓厚很多。   而那内容也让秦砚目瞪口呆。   [朕房中之事甚佳,优于木头和石头。]   秦砚:?   这是什么东西! 第30章 、第三十回   静谧之中在不能听见任何声响。   秦砚盯着那静静躺在桌上的纸张, 半晌没有移开眼神。   一张纸,短短的一句话,盖上了朱红玉玺, 还有她的姓名。   一式两份,明日便会昭告天下。   终于得偿所愿, 压在心中的石头移开,但积蓄的酸涩齐齐涌上。   秦砚怔怔地看向眼前那樱桃煎,糖渍的樱桃鲜红透亮,挂着一层厚厚的糖霜,拿了一颗放入口中。   却是发苦发涩。   不过看向那有些怪异, 甚至流氓一般大言不惭的话语, 秦砚真是一眼都不想看。   嘁, 和离了管你“甚佳”不“甚佳”的?   不应当如此, 秦砚转了转那茶碗,向屋外唤了一声:   “冬寻, 把银票拿来我再看看。”   广华殿中, 升起的炉烟片刻散尽, 从皇后离宫的那日起广华殿就燃起了兰蕊香。   甜梨沁人的幽香绕成杂乱的心绪,拼不成人影又寻不到源头。   “陛下, 今日诏令再不发出去就来不及了。”康平上前提醒。   皇帝从宫外回来以后就盯着那和离书一动不动, 就连傅大人进来都没什么反应。   今日的诏令还未发出去,若是再不发就太晚了。   傅庭安看不过去,上前搬了那堆批好的奏章, 又盯着沈旷面前的那张纸。   “和离书”三个大字明晃晃写着, 中书省连皇榜都准备好了, 就差这封和离书了。   傅庭安叹了口气, 伸手上前想要抽走那封和离书。   “啪!”   但沈旷手疾眼快, 又按了回来。   和傅庭安又暗自较劲一番,死也不让人拿走和离书。   “您说您这是何必呢?说和离然后还……”要死要活的。   “爽快点,求您了?”好脾气的代中书令央求道。   沈旷仍不言语,按着和离书的手掌发白,若是再用力那纸张怕是不是都要碎了。   诏令发出去真就是和离了。   “和离”两个字他这几日看了许多遍,写了许多遍,但每次都不能狠下心写完。   沈旷转眼看向广华殿多出来的一个箱子,他不应当让那里再多放一张纸了。   秦砚写了一整箱的和离书,他也写了一整箱没能写完的和离书。   沈旷不知道写什么,也不想写什么。   但他想给皇后自由,这是她最后想要的了。   他想起皇……秦砚见到和离书时哭泣的模样,是高兴地哭出来了吧。   果真,是如此期盼。   沈旷指尖用力地发白,终是松了手,同傅庭安说:“去吧。”   傅庭安拿着和离书走了许久,沈旷步行走到了凤仪宫中,搬了个椅子坐在树下。   春樱已被雨水尽数打落,落在那池水之中,岭南的金鱼在池水中游动。   岭南的金鱼不好得,瘴气颇多,一路颠簸,但游鱼体态优美,色泽是独一份的。   尾鳍飘散似裙摆一样,鱼鳞金光闪闪,不同的光影呈现不同的色泽,在溪水中格外好看。   那年他刚刚继位,皇后生辰他问想要什么。   往常皇后都说都好,没什么需要的,但那次她提了一句岭南的金鱼。   于是他派人从岭南运了一箱过来,十条活了五条,而后养了几天又死了两条。   “朕派人再送几条来。”他道,本应当是小事情。   但皇后却再怎么都不愿让他送了,她说此种奢侈之物她本就不应当求。   他说:“岭南进贡时顺路带上一箱罢了。”   可皇后一再坚持,也就就此作罢。   如今仅剩的三条俨然在这池水中自在的游动,往日都是皇后亲自打理,喂养这些金鱼,不知这鱼还习惯吗?   凤仪宫的宫人们自皇后娘娘离宫以后再没见陛下来过,只是偶尔有时会在宫门口看见皇帝。   但也只是在门口看一会,从不会踏进半步。   今日到了后院呆坐了许久,只是让他们收拾出皇后常用的物件,全部要送出宫。   妙晴整理完毕后站在殿内望过去,思循着是不是要过去复命,但一看立刻吓了一跳。   “陛下!”妙晴在岸边慌张地带人过来,不知皇帝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竟然跑到了池水中。   皇帝卷了衣袖,挽起下摆,在池塘中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手臂,转过头对妙晴示意不要出声。   只见沈旷手中的捧着瓷碗迅速从池水中升起,里面三条金鱼安然地在其中游动,鱼鳍鱼尾完好无缺,甚至一片鱼鳞都没有掉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说道:“送到秦府。”   沈旷换了衣物,走到了凤仪宫的正殿中,皇后常用的物件已经被人收好放在箱子中。   整个屋中好似显得有些空旷,但对于他来说好似没有区别。   在皇后走的那日起,这里再多华饰已然没有了光彩。   皇后不喜欢他,他早就知道。   彼时他只觉得若是皇后想要维持这样的关系,她只想当一个恪尽职守的妻子,亦或是想要当皇后,那就这样也好。   但她还是选择离去,那应当是他做得不够好,一切都是他强求。   放她走是对的选择。   沈旷看了凤仪宫最后一眼,转身在夜幕中回到了清冷孤寂的广华殿。   次日,皇榜张贴,昭告天下帝后已然和离。   从此,秦砚已不再是西盉的皇后。   也不是沈旷的妻子。   沈旷说话算话,第二天帝后和离的诏书真的发了出去。   但圣旨没到她这里,来的只是一些从宫里搬出来的东西。   都是她常用的。   还有那岭南小金鱼。   看见那几条金鱼秦砚低声笑了出来,那也算是她为数不多要的生辰礼,他竟然还记得。   从前是她不敢享受,小心翼翼求了几条金鱼,怕前朝说些什么,死也不敢要第二次了。   但如今想来,沈旷说的也不无道理,何必在意别人的言论?   小心翼翼地做了三年皇家儿媳,若是从一开始像现在一样什么都不在乎,也许会好过一点。   秦砚将那三条金鱼放入了府中池塘,看着游鱼轻动,心中五味陈杂。   初见,沈旷说当作初见。   如何当作初见?   她记得第一次真正见到沈旷,也是在湖边。   成婚之前的宫宴,她被邀了入宫,那时她不知沁园旁路难走,跟丢了宫人。   梳着的双丫髻刮在杏花枝上,一狠心扯掉了几个珠钗,有些还甩进了湖里。   她正提着裙摆低头寻着珠钗,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秦姑娘。”   秦砚转眼就见到沈旷摊着手掌,那中间沾湿的东珠静静躺在他手中。   “多谢王爷。”秦砚有些不大好意思,红着脸指尖捏着那东珠拿了过来。   “啊……”秦砚见沈旷衣角沾湿,应是到湖里捡珠钗时蹭上的,她连忙拿了自己的手帕,“抱歉。”   但沈旷撤开一步,拒了她的手帕,“无妨,到侧殿换一身即可。”   “失陪。”   这人那时就是一副冷肃的样子,来无影去无踪一样,但她看出了来路,终于找到了沁园。   现在想来好似有些奇怪,他怎么一眼就认出她的?   如今,秦砚蹲在湖边抿着嘴,羡慕着小金鱼无忧无虑。   不过,秦砚原以为长安城会是满城风雨,开天辟地头一回帝后和离,还不得编排成什么样的都有。   但听冬寻回来说,竟是一点议论的迹象都没有。   她原是以为沈旷发了禁口令,但直到她在长安城戏楼里听到了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   “帝后和离,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您听说没,说是钦天监当年算了一卦,陛下有一劫难,皇后娘娘本是当年为给陛下挡灾祸才嫁到王府的。如今渡过劫难,自请离宫。”   戏楼中央,一桌一桌客人听着戏,喝着大碗茶,一边聊着坊间闲话,一边还大胆地传着帝后和离的故事。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陛下风头正盛,却娶了秦家孤女。”   “这么看来,若没有皇后娘娘,陛下也不能如此顺利登……继承大统。”   “那皇后娘娘真是不贪恋权富啊,皇后之位都舍得离去?”   “哎,品格高尚的人不在意那些虚名。”   秦砚听得连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谁编的故事啊!   这么吹嘘她,不觉得心虚吗?!   秦砚扇着团扇,脸上一阵红热,这戏还没听一半就打算离去。   和离诏书已经下了五日,马上就要到四月初一。   秦砚在长安城住了一阵,也不是等别的,就是等容太后那五十万两黄金。   容太后曾派人来过秦府,和离诏书下了她十分高兴,痛快的先给了三十万两。   也是个爽快人,那欠着的二十万两还要等一等。   秦砚知道她等什么,等的就是皇太后回宫。   她也没急,在长安城消遣了一阵,去茶馆听听闲聊,去戏楼看看美角儿,闲下来的日子也好打发。   那日秦砚刚要出府门,一辆马车风驰电掣一般停在了秦府门口。   马车上下来一位穿着华美的妇人,冲着她就走了过来。   秦砚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宫了。   “跟哀家回宫!”那妇人走来就拉着秦砚往马车上走。   “母后,您冷静些。”秦砚拉住那位妇人,笑着安抚道。   这是皇太后,与容太后相近的年纪,也是四十出头。   只是在冷宫待了几年,人有些清瘦,这几年才见脸上有些气色。   而今日皇太后好似气得不行,进了长安城听说秦砚已经离宫,直接就找到了这里。   “给你讨个说法!皇帝说废后就废后?!”皇太后虽是温婉的模样,但是脾气也不小。   “阿砚不必怕,哀家去说他!”   皇太后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此事,那时还只是皇后离宫,废后诏书和和离都未颁布,她连忙命人加快赶车火速回京。   可到了城里竟然看到那张贴的皇榜,昭告天下帝后和离?!   岂有此理!逆子!   “母后,不是坊间说的那样。”秦砚赶紧同皇太后解释道。   皇太后不信,“如今你不必替他辩护,哀家亲自去问!”   秦砚无奈,只能陪着皇太后进了宫中一趟。   路上她没敢说自己骗沈旷签和离书的事,只说了两人都同意和离,说起来她还有些愧疚,皇太后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只是她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你这孩子,就算想和离也等哀家回来啊!”皇太后懊悔万分,她若不是此时出宫清修怎会闹出如此事情。   秦砚苦笑一声,事已成定局,就是要在皇太后回来之前和离。   若是皇太后劝劝,她狠不下心的。   皇太后风风火火到了广华殿,沈旷一早得了消息,已经在等着了。   只是见到跟来的秦砚,眼神不免总是落在她身上。   “怎么回事?”皇太后刚坐下就拍着桌子问。   沈旷看了秦砚一眼,非常有默契的都略掉了和离书的事,只说是都同意和离,便和离了。   “母后,事情就是这样,朕与她已经商量过了。”   皇太后还是气得不行,说和离就和离,一点征兆都没有。   连问个缘由都问不出来,问就是不合适,过不下去。   “真的?”皇太后叹着气问向秦砚,已然不能改变什么。   “皇后……不是非儿臣不可。”秦砚眼神垂落,这是实话。   皇太后静默半晌,拉着秦砚的手说:“阿砚,哀家跟皇帝单独说说。”   秦砚点点头,退了出去。   皇太后连忙搭在儿子的手臂上,问道:“儿啊,你真想和离?”   儿媳那已经是问不出了,那她还是有些了解儿子的。   沈旷不答。   “你不想,对,你不想。”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你比先皇强。”   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怪她,教会了儿子如何执掌天下,却没教会儿子如何讨人欢心。   皇太后在冷宫待了四年多,早就看清楚这深宫困苦,根本无人能幸免,就连皇帝也一样。   所以皇帝决定争储那天她就问过,可真的想清楚了?   通往金銮宝殿是一条孤独的路,甚至到了最后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她的好儿子答:“得偿所愿,不会后悔。”   如今她没法问皇帝后不后悔,只能劝一声——   “也罢,好聚好散。”皇太后轻笑一声。   但没想到沈旷此时接了一句,“再聚不难。”   三人在广华殿用了晚膳,秦砚许久没来,好似有些陌生。   但皇太后热络地跟她说着路上的见闻,仿若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   一如往常,皇太后与秦砚说着趣事,沈旷则是出耳朵听。   用过之后皇太后还想留秦砚在宫中住一晚,但秦砚还是坚持趁宫门没落锁之前回去。   “皇帝,夜深了送送阿砚吧。”皇太后摆着手。   秦砚已不是皇后,自然没法坐轿辇,一路走到宫门口,沈旷也跟到了那。   “您让人在城里传的那件事?”秦砚忽然问。   沈旷没否认。   “倒也没必要赔上您的声誉。”秦砚轻笑一声,只要能和离她也不奢求什么。   最坏的结果都想象过。   沈旷向来不在意那些坊间流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是说你行的端坐得直,百姓自然看得出谁是好皇帝。   从来也不会去管坊间流传什么,更不像是能做出引导百姓言论的事。   “因为你说你在意。”沈旷淡淡道:“而我不看重这些。”   所以他背这流言也无妨。   皇帝面对的风言风语很多,甚至御史台弹劾也不在少数,早已学会有用的听进去,没用的就不放在心上。   往常是他觉得驳回了那些奏章也就可以了,但她说在意,那就应当处理妥善。   秦砚看向月光下的男子,轻轻笑道:“若没记错,您前几日可说是当作初识,对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没必要这样。”   “总要给人留个好印象。”沈旷顺着她说。   秦砚挑眉,想起那日,她这次进宫也不是光来陪皇太后的。   她问:“那日您说,长安城可以自由出入。”   沈旷心中一顿,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真的?”秦砚轻轻侧头,跟沈旷反复确认,“离开西盉也行?”   “嗯。”   “那……嫁人也行?”   “……”沈旷移开眼神,声音低沉:“又不是我嫁人。”   如今也没必要过问他。   秦砚拿出一张纸,上面拟好了各项条款,“说准了您就签字。”   那日她太失控了,都不知道自己听得是不是真的。   别到时候整出来什么祖制,当过皇后的不能再嫁人之类的。   沈旷见那纸上列的一条一条,详细的不得了,有些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秦砚点点头,“跟刚认识的人得提高警惕。”   沈旷:“……”   沈旷接了那契约,准备回去好好看看。   秦砚临出宫门前,他好似想起什么一样,从腰间拽下一块令牌塞到了她手中。   秦砚摊开手看着手中东西,微微一惊。   皇帝御令,西盉三十二州畅通无阻,见令如见人。   好东西。   但秦砚把那玉牌又塞给了沈旷。   前皇后笑眼弯弯,好似有心情说笑一般,开口道:“您留着吧,我怕您续弦误会。”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那群沈旷事精儿一样的臣子,她用了之后肯定会上报。   还不如不要。   “也怕我未来夫君误会。”   沈旷:“……”   “哦,还有这个也得还给您。”秦砚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眼神瞥开很远。   赶紧塞在沈旷怀中,生怕别人看见。   沈旷看见那信封便明白是什么,不过是对自己名声的一些澄清。   “为何这也要还给我?”沈旷不解。   “您觉着……我留着皇帝字迹的‘甚佳‘……合适吗?”秦砚瞪大眼睛问。   就离谱!   皇帝的字迹,一本正经地写着自己……那种事情甚佳,让人看去像话吗!   “有何不可?”沈旷反问,“到底如何只有你知晓。”   ??   “我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中萃宫早已让人收拾妥帖, 平日装点简约,未有太过奢华,与长春宫不能比拟。   皇太后晚间回到宫中歇下, 春日满庭芬芳,她回到宫中时丁香盛开, 沁人的香气从庭外飘散入内,本是怡人的意境,可她止不住的叹气。   “娘娘若是哀愁,撤了那和离诏书不就行了?”侍女骊洁为皇太后捶着肩膀,温声劝到。   “心结还是要自己解。”皇太后握住了骊洁的手腕, 示意她停下。   帝后和离这件事她虽然感到震惊, 但更多是的叹惋。   皇后看着温温柔柔, 却是骨子里刚强, 说断就断,倒是像她。   皇太后是有些羡慕的, 若是她也能和离, 也许就不会被深宫磋磨那么久了。   不过这事还没完, 皇后能这么顺利出宫,应当是少不了一些人的“帮助”。   “明日请长春宫来聚一聚吧。”皇太后顿了顿, 吩咐道:“也把皇帝请来。”   中萃宫甚少待客, 这点特指是长春宫的那位。   就算是皇太后愿意请,那长春宫也不愿意来。   但若是请了沈旷就不同了。   一桌午膳坐了三个人,客套是真客套, 也真是针尖对麦芒。   “和离诏书都已经下了, 哀家还挺可惜的。”容太后叹息一声。   这可不是做戏, 她这是心痛那一百万两黄金, 还有那南天街的宅子。   沈旷手中银箸微微停顿, 佯装无事。   本就是话少的皇帝,自提了那句话以后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皇太后见状,笑着说:“人要向前看,以后的事说不准呢。”   容太后瞥了她一眼,又开始极力拉着皇帝嘘寒问暖。   她是最不愿皇太后回宫的,两人看不对眼,更聊不到一起去,要不是今日听说邀了皇帝来,她根本不可能迈入中萃宫一步。   皇太后早已习惯这样,午膳过后,沈旷回了广华殿,“儿子今日有事,恕不能久陪。”   容太后争着送了沈旷出宫门,转脸瞧见皇太后立刻变了脸色。   “许久未见,妹妹可要留下来说几句?“皇太后却留了容太后坐了坐。   “出宫一趟,竟是想起与我说上几句?”容太后收起了她那副人前的装模作样,淡淡地说道。   她同皇太后懒得装那些,谁不知道谁什么样?   皇太后也不在意,只道:“你这次有些过分了。”   “过分?”容太后轻嗤一声,“哪件事过分了?难不成你不在宫中,回来也要怨我与你争?”   “这么多年我并不想与你争什么,是你在与你自己争。”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皇帝继位不久,她本不想生出事端,长春宫闹出的事可大可小,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皇后离宫这件事,虽然是帝后二人的意愿,但长春宫她却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你可是什么都得到了,可我呢?”容太后冷笑一声。   竟然怨她争抢,可笑。   容太后睇了身边的人一眼,“皇后之位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媳是你定下的,我有什么?”   顶着个生母太后的名头,连寿辰宴都要在祖制之下避让她。   儿子身边都是向着她的,若是以后连个储君都是别人的,她在宫中更为尴尬。   起码开个选秀,身边有个跟她亲近的妃子,还能时不时跟皇帝说一说她这个生母的好话。   说是生母,可最不稳当的就是她这个生母。   皇太后看着那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习惯于在这深宫之中挣扎万分,虽是华美但遮掩的全是自己满目疮痍的狼狈。   “哀家早就说过,皇帝是你亲生的儿子,这件事亘古不变,是你把他推到了中萃宫。”   容太后听她提起当年的事,偏过头去,“我是有错,难道我在这宫里看着你们一家人和睦,还不够忍让吗?”   皇太后说起这件事也是一声哀叹,那时皇帝五岁,容太后还是蓉贵妃,刚刚诞下七皇子沈旭,却因一句错话遭了先皇冷落。   而沈旷年幼,童言无忌,说了一句“父皇为何总是不来了?是不喜欢我们了吗?”刺激到了她,便对旷哥儿一阵推搡叫骂,让他永远别回来。   可反应过来又立刻跟儿子道歉。   这样的事反复了几次。   五岁的孩童,因惊吓生了场大病,而长春宫那时被宫中宠妃排挤,喂给沈旷的汤药用了金碗。   沈旷碰不得金器,连续几天的汤药险些要了他的命。   先皇知道了以后,更是对容太后感到厌烦,便将旷哥儿交给她抚养。   容太后这才万分悔过,冲出长春宫,跪倒她面前苦苦哀求,但躲在她身后的孩子一眼都不敢看他的生母。   整整一年,一年多旷哥儿都没说过几句话。   她说什么都点头,甚至宫人的玩笑话他也会当真,真的去做。   皇太后问他为什么,他答:“如果不这样做,您会不喜欢。”   “怎么会。”她揽着儿子轻声说道。   只是她是养母,从未生养过孩子,不知该如何与孩子相处。   总是一股脑对旷哥儿好,但他却是越发听话,更加谨慎,弄个得她不知所措。   那冷淡的性子便留了下来。   但偶尔在沁园遇见容太后带着小儿子,旷哥儿总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虽是看不出喜怒,但若是容太后与他说上一句,便能看起来开心一些。   怎么说都是生母,哪有不惦念的呢。   容太后念起以前的事沉默半晌,再一张口早已维持不住往日的得体,颤声道:“起先先皇不让我见儿子,我难道不痛苦吗?再见就变成了那谁都不理的模样,我儿变成那样子,我不痛心吗?”   “可最该怨恨的人都已经去了,你若是介怀,应当对皇帝更好些,而不是算计着自己的那些事。”皇太后垂下眼眸。   先皇已去,不论有何恩怨都已不重要,本是到了该享受的年岁,可又要勾心斗角,何必呢?   “你刚怀上旷哥儿的时候,年岁小底子差,太医都说这胎保不住,就算生下来也会伤了身子。”   “但你硬保下来,是你拼着命的生下来的,那是你亲儿子,非要跟他过不去吗?”   容太后不愿在皇太后面前落泪,仰着头不去看她,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说:“我哪有跟他过不去,事事不都是顺着皇帝了?”   皇太后沉声道:“你敢说皇后离宫这件事,你问心无愧吗?”   “皇后自愿离宫,皇帝又不待见她,这也有错?”容太后不服。   她有什么愧疚的,钱她出了,还被禁足了,都是她的错?   “谁跟你说皇帝厌弃皇后了?”皇太后递出自己的手帕,却被容太后一把拍开。   “?”容太后用着自己的手帕沾着眼角,更是不解:“他那样难道是喜欢?”   那不是大吵一架,然后还想废后吗?最后不也写和离书了吗?   皇太后轻笑了一声,原先她也不懂,旷哥儿对谁都淡漠,也从不主动做些什么,更是看不出喜好。   她只当是不过是养母而已,也不能指望孩子对她没有隔阂。   但罗家出事,为她奔波,为她请命的,为她在殿前以死相逼的是她那个看不出情绪的儿子。   “若他不喜欢,如何三年只有皇后一人?”皇太后笑了笑,“我可从没说过不让他纳后宫。”   皇帝和皇后之前一直相敬如宾,就连她也觉得是先皇定下的婚事,皇帝未必满意,只是处于为人夫的责任对皇后是颇为照顾。   但三年看下来,她觉得可不是这么简单。   容太后冷眉横了皇太后一眼,被皇太后说得心中有点松动,问了一句:“当我信你没管过?”   她一直当是皇太后在儿子身边耳提面命,不准纳后宫,起码等着皇后诞下皇嗣再开选秀。   原来是从没说过?   “我管哪个干什么?”皇太后皱眉不解,好似容太后问的过于离谱。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我享福。   容太后与皇太后挤兑多年,但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皇太后这人不说谎,说谎她也能看出来。   “皇帝也是你儿子……可到底不是养在你身边的,自然不像你这般灵透。”皇太后劝解道,“我知道你是一心想要与儿子拉近一些,可你用错了方法只会离他更远。”   容太后盯着远处的宫门半晌不动,像是想了许多,往事云烟也在眼前挤成一团。   但她得承认,皇太后说的是对的。   往日种种,丝丝缕缕,缠绕间有些事情越发清晰。   容太后没再说话,沉默着出了中萃宫。   “太后何必帮长春宫的人?”骊洁见容太后出了宫门,又上前为皇太后锤着肩。   自从陛下回长安之后,长春宫就没少针对皇太后,不知为何出了这样的事皇太后还要帮着长春宫。   皇太后知道骊洁的性子直,从来都是由着她来,也就笑一笑说道:“她不是说不通的人,只是一时还未转过劲来。”   “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皇太后这话说得有些感慨。   先帝殡天后,这宫中清闲不少,斗个什么劲呢。   “再者……本就是生母,皇帝再怎么冷淡,总归心中惦记着。”皇太后眼神中多了些柔软,旁人都看见了旷儿如何风光,可哪能知道这只是苦尽甘来。   缺失的只能现在弥补,但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皇太后望向这四方的天,回到宫中更不似宫外自在,不免叹了口气,“算了,日子还长。”   长春宫迎回了宫中的主子,一时间寂静无声,都看得出容太后从中萃宫回来后心情变得极差。   容太后坐在宫中盯着几十年不曾变的院落,仿佛眼前出现了往日的光景。   她的儿子也曾像别的孩童一般露出笑脸,喊着她“母妃”缠着她玩乐。   只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她的儿子变成了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那冷漠疏远的眼神一直刻在她心中,藏在不曾见人的裂痕之中。   这怪她,是的,全应当怪她。   只是她没办法再争抢回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与曾经最好的姐妹一起像一家人一样。   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找不见自己的去处。   若是想与孩子亲近一下,被先皇撞见便又是一番训斥。   她紧紧护住年幼的孩子们,已经被抢走一个,她不能再失去旭儿了。   这也是她的错?但也只能怪着她了,毕竟无人敢怪天子,也无人一直记恨着过世的人。   如今早早离开她的儿子继承了大统,她这生母却变得地位尴尬。   荣国公府早已今非昔比,她的哥哥极为平凡也无争抢之意,只是旧属肆意张扬,让人骑虎难下。   皇帝警惕国公府也是自然,她这个生母也在那警惕的范畴内。   在这深宫多年,她也只会一些虚张声势的手段,她能活到今日她只是恰巧明白了先皇最在意的是什么。   只要信守那一点,她就是最受宠的妃子。   她只会是那凭借着宠爱变成左右逢源的宠妃,而实际上,除却先皇的宠爱,除去皇帝的生母名头,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可以依靠的太后,只是一个空壳子,容太后知道的。   而如今可笑的事,为自己谋划,却将儿子谋划的越来越远。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   一个都不了解。   那儿媳自己看不透也就罢了,亲生的儿子自己竟然不曾了解分毫。   长春宫中难得出现了一声叹息,容太后再次反复推敲起自己的儿子与儿媳有些别扭的关系。   她那个儿子向来话不多,看着对皇后不咸不淡的,完全看不出放在心上的样子。   但……若是深究起来……   在罗家出事前,她也曾认为皇帝与罗家没什么情分,更做不出死谏先皇力保罗家的事。   但他却做了,不惜自废前程,去边关待了三年。   这样的性子就是认定一人以后再不会改变,那……   若是对待皇后也是这样,她岂不是、岂不是弄丢了儿子的心上人?!   容太后有些难以置信,但如此推下来竟然十分合乎情理。   但真要是这样,那她、她又该怎么办?   她敢如此行事不过就是仗着两人没什么感情,可如今若真是拆散了儿子的姻缘……   只是她还是不愿承认,但又真是好奇皇帝是不是真的倾心皇后。   不过派人去打探皇帝自然是不大妥当。   所以她吩咐道:“去派人看看……前皇后近来都干什么了?”   近了清明,到了大家都该祭祖的时节。   秦家从没有陵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秦家人的宿命,只有战功刻碑没有棺椁。   祖父常说,若你能做下能被世人记住的功绩,陵墓只是虚名,不需要那东西。   秦砚就算回到了秦关也只能祭拜秦家的碑铭。   不过祖父说得对,功绩会留在人心当中,长安城近郊的寒烟寺中供奉着几个牌位。   是秦关人到了长安以后纪念秦家刻下的,长安城的百姓每年也会去祭拜,给自己的孩子讲讲秦关秦将军们的事迹。   秦砚在离开长安之前去了一趟寒烟寺,想祭拜一下父兄再走。   虽是近郊,但在山上,长长的石阶数不清的台阶。   还未至清明,但也有人来此提前烧香拜佛。   烈阳高照,但眨眼之间天降细雨,秦砚抬手挡住,忙拉了冬寻去树下避雨。   但忽然从身后伸出一柄粉色花伞,为她遮下细雨。   秦砚微微一惊,转过头去看。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说道:“这次没挡光。”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说一声希望多多重视产后抑郁,远离渣男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青山烟雨, 回眸望去山间薄雾中举着艳粉花伞的男子在青绿中格外突兀。   秦砚眼中映着沈旷的身影,虽是一惊,但转念瞥开眼神。   “可不记得您信佛神。”   秦砚撤开一步, 离那人远了些,但那伞沿追着她走, 为她遮风挡雨。   见她不愿靠近,往前递了伞柄,秦砚也不去接。   沈旷别说是求神拜佛了,就是连祭天做做样子都是能省则省。   “只是来祭奠友人。”沈旷淡淡说道。   秦砚才不信他的鬼话,沈旷那些友人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哪还有用供奉在寺庙里的。   那举着伞的人都直接出了伞外, 任由风雨滴落肩膀, 秦砚不大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您自己打着吧,雨不大。”   这时就从那后面冒出个御前总管, 抱着几把伞, 分给秦砚和冬寻, 替自家主子赔笑:“嗨,伞多着呢, 都有都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 秦砚接了伞,看了看远远跟着的御林军,心想这些人果然是给宫里报信的。   沈旷见她不是很待见他的样子, 收回了伞, 挪开一步, 沉声说道:“四月雨水多, 出门记得带伞。”   秦砚也没想那晌午还艳阳高照, 她在路上也没急,下午竟然就晴空飘起了细雨。   也未理那收到风声跟来的人,径直往前走。   雨势不大,一行人也举着伞接着往台阶上攀爬。   康平还在后面殷勤地说道:“那伞跟您那借了来,最近都没用过别的伞呢。”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喜欢小花伞?   早知道她就不把伞送走了。   “伞,您该还了吧?”秦砚冲前面走着的沈旷说道,见他一身深蓝打着粉伞总觉怪异。   皇帝总打个粉花伞,不是那么回事。   沈旷忽然回过身,向她伸出手。   秦砚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以为他是要换伞,递了伞柄出去却听见那人说。   “这块台阶磨光了,下雨打滑。”   秦砚看向脚下那块因地势高出寻常台阶许多的青石板,确实有些被磨得光滑,甚至还长了些青苔。   但秦砚躲开沈旷的手,提起裙摆,“哼”了一声,高抬一大步蹿上台阶,好似还炫耀一般看了看沈旷。   穿着淡青衣裙的姑娘举着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独留下手臂悬在半空的前夫。   沈旷愣在原地,但也不意外,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寒烟寺中供奉秦家牌位的是在寺庙后院的一处侧殿,不仅有秦家的牌位,还有别的将军,都是为西盉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殿内无人,秦砚进去上了几炷香,她也是第一次来,但发现连她母亲的牌位都有,也感叹一声秦关人细心。   “爹,娘,哥哥……”   “女儿不孝,和离了呀。”   “但是过得挺好的,比嫁人好多了。”   秦砚很平静,讲了许多,像还是在家中一样,说着寻常事。   她尽量说得轻松些,她也怕家人记挂。   最后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说得了,叩首行礼,转身离开了。   秦砚出了殿门,抬眼看见沈旷还等在廊下,见她出来便走了过来。   “您祭拜完友人了?”秦砚问了一句,要是没有她就赶紧走了。   “还未。”沈旷绕过她径直往侧殿走进去。   秦砚好奇,转过身看着沈旷迈入侧殿,在秦家牌位之前跪了下来,郑重地叩首。   秦砚吓得一激灵,赶紧进去拉了沈旷起来,只是没拉动,“您这是干什么?”   “和离是大事,还是要亲自说明。”沈旷推开想拉他起来的手,诚恳地说道。   秦砚拗不过他,只能看着沈旷在秦家牌位前行大礼,将两人和离的事情说了一遍。   古寺中香火气掺着雨后清香弥漫在四周,沈旷那肃杀之气尽敛,鞠躬上香愿逝者安息。   秦砚站在那里看着沈旷,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颇为浓厚。   跟着她来,又在牌位前这样,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已经到秦家面前说了这事,虽为帝王,已然给足了体面。   沈旷见殿中都是西盉的将军,便也都上了一炷香。   抛开别的,秦砚一直觉得沈旷是个好人,不论多有权势,从未变过。   只是她不敢赌。   秦砚静静退了出去,见已经放晴,照亮心中烦心事。   此时一个僧人上前,作揖问道:“施主,您可是和那位蓝衣施主同行?有些事情还需过问施主。”   秦砚还礼,“算是吧,可有事?他正在殿内祭拜,稍等一会即可。”   “也就一句话的事,劳您问一句。”僧人笑道:“是这样,施主每年都派人来为秦将军点一盏长明灯,但今年供奉的人格外多,已经有些摆不开了,不知施主还要继续吗?”   秦砚心中一顿,“每年都来吗?”   “是的,每年清明前一天。”   清明前一天,那就是今天了。   是因为和离了,他今年亲自来了吗?   所以并不是跟着她来的。   秦砚已然有些懊悔,好似错怪了沈旷。   僧人也有些感慨,看着殿内诚恳的男子,颇为赞赏,“说来,秦将军府的牌位都是这位施主托人刻下的。”   秦砚看向殿中的眼神微微一惊,嘴唇嗡动:“敢问是何时……?”   “四年前。”   四年前,是沈旷回长安的时候,两人还未见过,也没有婚约。   此时沈旷已经从殿内出来,僧人问过之后,便去点了长明灯。   秦砚在廊下盯着从屋檐流下的雨水,缓缓问道:“您跟我兄长曾经认识?”   “见过几次。”沈旷沉声道。   镇北大将军之子秦冶,骁勇善战,但可惜身有旧疾,而后战场重伤,英年早逝。   “你兄长总是提起你。”   提起兄长,秦砚总是眉眼弯弯,“一定没说我好话吧。”   沈旷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答。   他在漠北驻守几年,北方高原翻过连绵不绝的山脉,为一个峡谷进入中原的关口就是秦关。   他到漠北第一年,带流离失所的百姓翻山寻一个安生之地,就是秦冶带兵找到的他们。   “哟,三殿下这不得以后请我上长安胡吃海塞一顿啊?”   秦冶那时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身带旧疾,时日不多。   把他带到秦关偏远的营帐养伤养了快两个月,秦冶这人话多,但不烦人。   秦家兄妹长得很像,秦冶虽是武将,但却有些貌美长在眉眼中。   “我家那妹子,刁得很,养个鱼还要挑地方,秦关大金鱼还不行,非要岭南小金鱼。”   “当然给弄来了!给弄了。五条就剩一个,拉倒拉倒。”秦冶翻着白眼,但无奈地样子带着笑意。   “姑娘家家的,还一天天再外面疯跑,看以后嫁不出去咋整。”   旁边跟着一起吃大锅饭的守将打趣,“可拉倒吧,谁惦记大小姐你能揍他出二里地去,你才是碍着人出嫁。”   秦冶踹他一脚,“一天你们也没个正形,还惦记我妹子,有多远滚多远!”   但秦冶转头跟他说:“三殿下,我万一有什么一万,长安城那饭可能也吃不上,您就帮我那妹妹谋个好亲事吧。”   秦冶知道,若是他走了,秦关易主,秦砚独自留在这恐怕会遭人欺负。   秦家军虽说都是他的心腹,但心腹敌不过强权。   沈旷失笑,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岁,能不能回长安还是一回事,这秦将军还真会找人。   给十五岁的妹妹托给个十八岁的,离谱。   他道:“秦将军还是亲自看着令妹出嫁更为圆满。”   “别有太大压力,我托了好些人,总有一个能办成的。”秦冶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沈旷:“……”   合着您这是广撒网。   秦冶低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撑不了多久。”   “拜托了。”   “好。”   漠北边境不安生,朝中还有人想让他永不回京,他没敢让秦冶说他在这。   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走的,但他看到了秦冶口中那个刁蛮的妹子。   “哥哥!”   穿着红衣的姑娘骑马直奔军营口,翻身下马把一袋子信笺甩在秦冶身上,“都是给你的,还有几封是让我代写的,你能不能娶个嫂子回来,烦死了!”   秦冶接过秦关姑娘们给他写的情书,和那姑娘嬉笑一阵。   两人身上散着光晕,那抹鲜红的衣裙印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也是见秦冶最后一面,便悄悄隐入山林中回到了漠北。   之后的缘分不知是好是坏。   也许是秦冶所托非人,托给了他,让秦家的小姑娘嫁了个不喜欢的人,还闹成了今天这种地步。   沈旷思忖一阵,缓缓道:“他最记挂的是你。”   “希望你能过得好。”   秦砚一下红了眼眶,低下了眼眸。   “想回秦关吗?”他问。   “不回……”秦砚有些哽咽,但忍着没有掉眼泪,“在那已经没有家了。”   她从秦关到长安,就没想回去过。   她不想住在秦府空空荡荡的祖宅中,更不想此时和离之后一身狼狈的回到秦关。   秦砚看向庙中的牌位,泪眼婆娑,家人已经离她太过遥远。   沈旷在和离之前从没见她哭过,自从提了那件事后总会惹哭她。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安慰她,但只想让她现在有个依靠。   应当只此一次不算过分。   沈旷将显得有些孤凄的姑娘揽入怀中,好似比以往更加单薄。   一叶孤舟找到了能停靠的港湾,无处宣泄的不安与孤苦难忍终于有了依靠。   秦砚泪如雨下,不管不顾抓住面前的衣襟掩盖自己的眼泪。   不再压抑的泪水肆意在锦缎之上横行,想念的人太多,想念的事理不清。   良久,秦砚哭够了反应了过来。   等等?   秦砚手上一僵,止住了用面前人衣襟蹭在鼻子上的举动,立刻推开面前的人,扬着脸抬手胡乱抹了把脸,还哽咽着硬装没事人一样找自己的手帕。   被推开的人好似一愣,但见她找不见手帕,把自己的递了出去。   秦砚眼睛瞥了好几眼手帕,要不是哭得太不能见人,她才不会用。   伸手拽过手帕,用力擤了一声。   借用一下又不吃亏,人和手帕都是。   庭中树影轻晃,花瓣在水洼中渐起涟漪,秦砚在盯着水中倒影,僵了半晌。   她吸了吸鼻子,转而问道:“您看了吗?昨天给您那契约。”   沈旷叹息一声,这变脸变得太快,“这有待商议。”   他想起那契约,那哪是和离契约,这简直就是人身禁制令。   前夫及其近侍不能靠近二百丈以内,不得迫害前妻新欢,不得过问前妻去向。   行,沈旷大概读懂了,这意思就是她后半生没他这个人。   “条件太过于严苛。”他道。   秦砚淡然说道:“很正常啊,怕未来夫君误会,也是为您好,您还得有继皇后。”   “越是避嫌,越是在意。”沈旷脸不红心不跳,耿直地说了出来,“你我关系坦荡,有何需要避嫌的?”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秦砚没答话,但也不想退让。   可秦砚越不答沈旷越不安,沉默半晌,问了一句:“可有意中人?“   即便是和离,不论是受秦冶之托,还是别的原因,若是秦砚想要嫁人……真的想要嫁人,他不会阻拦。   但也要看看是什么人,是不是好人。   只是他希望这一天能够晚一点来。   “嗯。”秦砚扫向在那一旁。   沈旷心神具绷,屏气凝神,心中迅速过了一遍长安城未曾嫁娶男子的名单。   “我看您安排来的御林军都挺眉清目秀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御林军。   作为皇帝亲卫, 眼力见儿不见得有多少,最多做到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各个样貌出众,身手绝顶, 大部分还出身不低。   眉清目秀?   沈旷看向正好似面壁思过的亲卫军们,一个个晒得黑如乌碳, 英姿挺拔是英姿挺拔。   但眉清目秀?   在秦砚眼里,这叫眉清目秀?   再看那抻着脖子往墙根底下的御林军挨个看去的姑娘,好似认真地看过去。   秦砚平常没仔细看,这么一看都不错。   也不知道谁挑的,长得差不多高, 模样也差不多。   跟沈旷是没得比, 但现在不是找不到差不多的吗, 那御林军也行。   要是顺手带走一个, 那还省的挑护卫了。   “不知您每年给他们开多少俸禄?”秦砚认真问道。   好看归好看,挣得不多可不行。   一天天给前夫当值, 钱还没多少, 有什么用。   沈旷思寻一阵, 他还真不知道御林军拿多少俸禄,但世家子弟一般也不在乎这点俸禄。   他道:“看跟谁比。”   秦砚“啧”了一声, 跟您肯定没法比。   她正经思索了一下, 应当不会太低,毕竟基本也不会当一辈子御林军。   她道:“二嫁,不挑。”   沈旷斜她一眼, “二嫁怎么了?”   皇后都不做了, 他就想知道还能看上什么样的男子。   “看破红尘, 什么样的无所谓, 能用就行。”秦砚淡淡回道, 叹了口气。   别在家里像个摆件一样,俊美有什么用,想着想着睇了一眼前夫。   “?”沈旷听着这话不对劲,但还说不上是哪不对劲。   秦砚看扫了一遍御林军,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哪个都行。   随口问道:“您那么圣明,前妻挑个您下属,不会影响人仕途吧?”   有些倒霉前夫已经被前妻架上道德十分崇高的架子,不着边际地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那有些不安的御林军,默念不能以公谋私。   装作风轻云淡地样子压下无名火,道:“不会。”   可墙根边的御林军瑟瑟发抖,没有仕途那就别提什么影响仕途了。   趁着晴天,一行人赶紧下了山。   秦砚倒没来的时候那么不待见沈旷了,只是有些复杂。   沈旷几日,但对前妻颇为照顾,秦砚倒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只当他还是没转过劲来,还需要时日。   下山的路上,到了那块光滑的青石板前,沈旷依旧转过身,等着秦砚过来。   只是这次他递出了伞柄。   秦砚看向那艳粉花伞,嘴角欠了欠,伸手握了上去。   只是青石板光滑,一路走来那鞋底也沾湿,还是脚下一滑,秦砚顿时向前扑去。   “哎!”   面前的人眼疾手快,直接揽腰举起,放到和自己同阶的地方。   衣料上流过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腰间温热显得些许烫人,秦砚吓得一阵心神不宁,看向那往山下的长阶,一阵后怕。   沈旷见秦砚站稳,识相松开了手,握了握手心,残留在指尖的余温尽数散去,无暇旁人挽留半分。   身后跟着的一干人等,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阿弥陀佛。   沈旷忽然说:“二百丈太远了。”   秦砚抚着心口,想了一阵才想到沈旷说的是那和离契约,小声地说道:“不远啊。”   “要那么算,刚才我应该看你跌下去。”   “……”秦砚撇嘴,受人恩惠,确实嘴短,淡淡道:“那您想多远。”   “一步。”   得寸进尺?秦砚瞪他一眼。   沈旷面不改色,更得寸进尺的他没好意思说。   “五步。”秦砚撇头。   “五步说话就费劲了。”沈旷丈量了一下五步的距离,不能接受,“两步。”   “四步。”   “不吉利,两步。”   “三步。”   “不行,一步。”   这怎么还带往回的?   “那两步就两步。”秦砚不由得妥协。   人都喜欢折中。   沈旷心满意足,允诺回去改完了签好给她送去。   秦砚撤开一步,正好两步的距离,扬着下巴好似挑衅。   沈旷抿了抿嘴角,像是轻笑一声,“之后想去哪?”   “前妻去向,您别问。”   她还的催催容太后把剩下的付了,付完了她好走。   “还没签。”白纸黑字还没他的名,那就趁机问问:“只当是个友人寻常问问。”   秦砚看了他一眼,想来也左不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告诉他也无妨。   远远向前眺望,微微侧头,“一路向东,遇见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了。”   其实她还没想好,不过向东确实不错。   向东有海,四季如春,去见见没见过的。   沈旷四月就要南巡了,她可不会向南,显得她故意跟着一样。   这人要去南巡,肯定就顾不上她了,时候正好。   “过几日便启程了。”秦砚胡诌道,依她这个性子,给别人收拾东西很勤快,但自己收拾东西上路是一点也不想动。   十几天叫几日,二十几天也叫几日。   沈旷心中好像一空,淡淡问道:“还回来吗?”   秦砚站在石阶上,在这就能远远望见长安城,还有那巍峨的皇宫。   她道:“没什么必要吧。”   眺望远方的姑娘轻松写意,放下了一切的洒脱自如在那雨后山间肆意放纵心神,耀眼夺目。   没什么必要。   比“不回来”更加无情,没有留恋的,没有值得回来的理由。   沈旷眼中黯淡,如今连拿来留她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思索一阵,想着把南巡丢给傅庭安的概率有多大。   倒也不是不可能,还能让沈熙君跟去。   只是跟着她恐怕会惹她厌烦。   可不跟,她也不会回来。   一阵纠葛后沈旷还是叹了口气。   下山的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黄昏之前秦砚就踏上了回城的路。   沈旷一行人远远骑马跟着,进了城之后送了她到秦府。   只是他看着跟在身后的御林军,掂量一阵,便让统领召集所有人。   一队御林军列队等候皇帝的检阅,沈旷挨个看了过去,不愧是他亲自挑选的亲卫。   出众。   只是有时出众,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在他前妻跟前。   沈旷扫了一圈,也不客套,也不解释,沉声道:“即日起,都戴上面纱。”   “启禀陛下,长安城内不让带面纱。”统领上前回话。   京兆尹的新令,不要给我整的满大街都是带面纱带头巾,怎么见不得人啊。   沈旷看了那上前御林军统领,就你小子是眉清目秀?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淡淡说道:“那带帏帽,总之不要露脸。”   隔日秦砚出门,见了门口的御林军身上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定睛一瞧,原来是都带了帏帽。   好嘛。   一群高大的男人带着帏帽,立刻惹来了街坊的瞩目。   “哦呦,这家护卫都不让人看的呀?”   “您还不知道呢?这住的是前皇后,那可是御林军!”   “好嘛,御林军都戴帏帽,以后男子是不是也得戴?”   御林军见了她还都纷纷低头,不敢对视。   秦砚浅笑一声。   小气鬼。   沈旷回到宫中,越发思量不出那御林军有什么好的。   一连几天看着那宫中当值的御林军不顺眼,吓得统帅过来连连请罪。   他倒是摆摆手,让他们离远点,别总在他眼前转。   秦砚说他们眉清目秀?这样叫眉清目秀,他这样的算什么?   但这事总要有个结论,于是他趁傅庭安来送奏章的时候问:“朕孰与皇城卫军美?”   “?”傅庭安觉得这人好似和离以后总是有些不正常在里面,但也接了一句,“陛下美甚,御林军何能及君也。”   这确实,西盉三千万少女的梦想,谁比得上。   但还是那句话,皇帝问你问题,那真是问你问题吗?   傅庭安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哦不,忠诚的臣子此刻是不是应该说,陛下何能及御林军也?”   战国策谁没读过,“何能及君也”那是多么典型的阿谀奉承经典案例,这忠诚的臣子能说吗?不能说。   优秀的臣子那必要向邹忌看齐。   “臣明白了,这篇奏文立刻重写。”傅庭安立刻收回了他那马屁满天的歌功颂德,准备给沈旷挑点微不足道的瑕疵点缀上。   沈旷看他急速地抽回奏文,虽是不解,但不是急事也就随他去了。   傅庭安走后他细细想来,不是那么回事。   吾臣之不美我者,欲勉励我也。   前妻之不美我者,欲换我者也。   啧。   由此观,朕应当向御林军看齐,多晒太阳。   皇太后回了宫之后,总是遇见什么好的想与她那前儿媳说一说,可人都出宫了,也不能日日叫人入宫。   所以她也就只能常问问儿子怎么样了。   清明那日,不管是皇帝还是中萃宫、长春宫都没有张罗着到皇陵祭祖。   心照不宣,只派了臣子去祭拜便好。   皇太后便到了广华殿与儿子用一顿午膳,趁机耳提面命,“人要抓住机会,不能坐以待毙。”   这就跟政事一样,这她还是懂得。   沈旷也明白,但,眼中尽是黯淡,“她要走了。”   “不喜欢长安,说是不会回来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也不能再去阻拦秦砚离开长安。   但至少走之前,他希望能在她心中留下点值得留念的东西。   “那你就让长安变得让人喜欢。”皇太后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   从小留下的性子,别人不明明白白告诉他想要什么,他不会懂的。   “不是不能放她走,而是不能这样放她走。”皇太后叹了口气。   以阿砚的性子,能做出那样的事,若是就这么走了,以后皇帝跟她绝无可能。   起码,有点进展再走。   皇太后看皇帝的样子不像是不懂,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又怕做错又怕没得做,便道:“去长春宫问问,她擅长这个。”   沈旷沉默一时,还是缓缓点头应下。   他很少去长春宫,不只是以往的习惯。   皇帝的仪仗行至长春宫前,他像往常一样迈入宫门,眼前景物十余年未变。   容太后喜欢江南山水,宫中多为江南庭院之风铺设,细腻流水蜿蜒其中。   他也曾记得幼时在此嬉笑玩乐,不过也都是往昔。   时过境迁,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过于热情的生母。   容太后很高兴,还是照往常一样问东问西。   见儿子今日多说了几句话,她万分欣喜。   只是平日无事也没有太多话讲,容太后想多留儿子一会却找不见话题,她不由得问出自己最挂念的。   她问道:“旭儿不知何时到长安,前两日来了书信说是过些时日再回,可总是过些时日,哀家的生辰都不见他回来一下。”   “嗯。”沈旷抬眼,“青州有些事情还需七弟处理,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沈旷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他在长春宫不论待上多久最后都会变为谈论沈旭。   废除教坊与乐籍贱籍的新政是沈旭在青州推行,这是谁都没能想到最拥护沈旷新政的竟然是相传与他关系最浅薄的沈旭。   但容太后并不意外,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也是理所应当。   这两个儿子都是执拗的。   容太后担忧着小儿子的近况,说上了许久。   来长春宫的时日几乎都会是这样,容太后未能发觉话中惦念远在他乡的小儿子的情绪有些多,也为察觉到她另一个儿子渐渐只是应和她一声。   沈旷看向窗外天色,也许是不早了,突兀地问了一句,“若是您,最喜欢的是什么?”   口中话语似珠子一样的容太后突然被打断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她最想要的起先是皇后之位,再往后就是太后的名头。   可现在,她争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容太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忽然有些明白了。   她反问道:“皇帝,你可是为了前皇后问这些?”   她亲儿子不答话,那就是默认了。   自那天从中萃宫回来后,她容太后就派人盯着前皇后,听着前皇后每日境况只是出门买买东西,听听小曲,全然一副富家闲散小姐一般,着实听着让人羡慕。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派去盯梢的人回来说的话。   “娘娘,这几日发现陛下几乎得了空就去前皇后那,不是远处喝茶水,就是跟着上山祭拜。”小太监答。   容太后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转而问: “没让皇帝发现?”   “这个……”小太监有些为难,“回娘娘,属下实属无能,让陛下瞧见几回。”   “他没说什么?”容太后瞬时坐立难安。   那人答:“陛下让人带奴才过去,问了是哪个宫中的人,便让我们回去了。”   容太后眼神立刻凌厉,有这么办事的?   小太监立刻找补道:“这奴才当然没说,但陛下属实眼力太好,问是不是长春宫的人。”   “还说什么了?”容太后当然没心思谴责这些人办事不力,只关心她儿子有没有恼怒于她。   “只嘱托了别让我们去烦皇后娘娘。”回话的人老实答道。   竟是也没怪罪,容太后察觉出不对味了。   “陛下这是让您知道,这皇后是他护着的。”杏缦怕自家主子生气,“也没派人特意来说,还是相当看重您的。”   容太后不答话,她这儿子是不懂如何表达,但却懂得拿捏别人。   “如今上心了又有什么用?”容太后起先是嘴硬不肯信,“不过是伤了面子,想讨回来罢了。”   现在还上她这来问,女子都喜欢什么?   讨女人欢心,容太后是见人说人话,见鬼不说话。   自然知道女人都喜欢什么,只是对于铁了心要跟儿子离婚的前儿媳她不大想揣测。   也揣测不到。   秦氏这三年装得太好,什么都看不出,也看不出喜好。   若不是闹出和离,她还真以为是个逆来顺受的。   不过她有一点可以肯定。   “银子。”容太后憋着一股气说道。   谁不喜欢钱呢,如果不喜欢,那一定是给的不够多。   “不,金子。”   容太后想起自己那一百万两金子和地契,那火还没处发。   只能咬牙说道:   “很多金子。”   作者有话说:   好,铺垫结束,狗子要搞一些离奇操作了。   回归我们的主题,不是什么正经人谈恋爱,开搞!后面也会有新地图哈。   “何能及君也”前后左右的那段,改编自《邹忌讽齐王纳谏》 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宋爱卿, 朕记得你已经在朝中任职二十余年。”   广华殿中,沈旷看着被降了两阶官职的前中书令宋元霭合上他递来的奏章,神色无常, 冷淡的脸上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和蔼了。   宋元霭谨慎地颔首,偷瞄一眼“和蔼”的皇帝, 揣测不出圣意,有些拘谨地答道:“臣从岭南调入长安已有二十三年。”   他心中有些彷徨,皇帝一般这么开头,那肯定都没好事。   不是让他告老还乡,就是让他提头来见。   沈旷看不出宋元霭内心纠葛, 在奏章上朱批一句, 淡淡说道:“东瑜使臣来长安, 此次便有劳你了。”   定在月中的东瑜使臣来访要举办一场国宴, 届时会商讨两国通商关税事宜。   宋元霭心中长舒一口气,立刻打包票, “陛下放心, 臣等必定竭尽全力, 圆满办好!”   “嗯。”沈旷递去他批示过的奏章,打量了宋元霭一阵。   宋元霭被看的发毛, 这还是没完事?   此前他虽是被罚了俸禄, 但中书省还当他是中书令,不过只是罚了钱财而已。   隔壁那御史大夫是真真被人顶了下去,看来这负荆请罪还是有用。   这东瑜使臣来访若是办好, 说不定能官复原职。   宋元霭恭敬地行礼准备告退, 都打算回去打起十二分精神办好使臣来访事宜。   “宋爱卿。”但沈旷忽然叫住他。   宋元霭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神又紧绷了起来, 立刻回身拱手, “陛下您说。”   沈旷稍作停顿, 淡淡道:“有件事还要交给你来办。”   “宫里头还没有动静?”秦砚抿着粗茶,耳边响着还是台上说书人的醒木声。   “那日托人去问,也没有回话。”冬寻在一边看了那壶茶,一边叫了小二来交给他一包茶叶,托他泡上。   秦砚轻轻啧了一声,这容太后,不是想赖账吧?   区区几十万黄金,之前八十万都给了,这点钱不想给了?   早知道她就应该要全款的。   但她也没别的办法,若是不给就不给吧,反正也不亏。   大几十万黄金呢,还有一套豪宅。   “奴婢再去派人催催?”冬寻眨巴着眼睛,毕竟那可是二十万两黄金呢。   “不必了,倒也不必非要那么多钱。”   她就是想让容太后出出血罢了,至于这钱,还有它的用途。   秦砚打开了手中的地图,上面画着西盉周围国家,四周零零散散有着不少番邦。   风土人情各不相同,各有特色,若是抉择一个最好的,还真是选不出。   她得定下一个方向,然后启程上路,只是这路线得好好规划。   这里临着商街,番邦人往来众多,到这茶馆中歇脚的不少,能听见不少逸闻趣事。   听见了便在这地图上做上标记,想着若是以后去了或是注意些当地忌讳,或是去看看那著名的景色。   但有一日在茶馆碰上了那天找她写情书的荷迁国姑娘。   “姑娘!你情书!太棒了!”   那姑娘在茶馆里大声夸了一通秦砚写得好,情郎收了当即就跟她表白了。   茶馆里别的姑娘一听也颇为心动,纷纷到了秦砚桌前。   “姐妹,可能帮我也写一封?”   “那我排第二个,市价多少?我给十倍。”   秦砚笑道:“别急,正常价就好。”   一时间秦砚就成了茶馆里的红人,每日都有小姑娘来找她写写情书。   甚至有一日来了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踮着脚往桌子上放了三枚铜钱,糯糯地说道:“阿姐,我想……想给隔街的哥哥写个婚书。”   婚书她还真没写过,写的都是和离书。   秦砚笑着抱着她坐到了板凳上,问她:“隔街哥哥叫什么呀?”   小姑娘想不起来,秦砚只当是她一时玩笑,就顺便教她写了半天的字。   果然写了半天后,小姑娘拿着好看的字跑了出去。   秦砚去的只是一个寻常茶馆,富贵算不上,只是简简单单供人喝茶聊天,听听书的地方。   高门贵府的小姐们很少来,也没人认得她,倒也自在。   有高兴地找她来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时也有一厢情愿最后碰壁的。   小茶馆也变得门庭若市,客人多上了很多。   偶尔路过的京兆尹对这群人唏嘘一声,你们知道那是谁吗,就让人代写书信。   不过有时也有些奇怪的客人,比如今日。   “秦夫人,我也想代写一封书信。”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秦砚一听便抬头了,这叫她秦夫人的可不多。   一看是中书令宋元霭,穿着一身便衣坐到了她对面的板凳上。   “宋大人,好巧。”   “不算巧,下官想求您办点事。”宋元霭拱手,姿态做足,“多有打扰,还望您见谅。”   “宋大人不必客气,不知是何事?”秦砚转念一想,中书令能有什么事求她“您可是想……娶续弦?”   宋元霭发妻病故多年,家中就一个独子,找她难不成为了这事?   让她代写情书?   “不是不是。”宋元霭连忙否认。   “您也知道下官此前办了错事,多有对不住您,但如今是真的没办法,才来的。”   “若是办不好,下官这脑袋都保不住。”宋元霭面露愁容,瞄了前皇后好几眼。   “大人不必如此说,你们也是秉公办事。”秦砚还是有些心虚的,虽说是她要和离,御史台她倒不可怜,中书省也跟着罚也是有些倒霉。   “不如说说所遇何事?”   “月中东瑜使臣来访,要定下通商国书,只是这拟诏的字迹,总要挑个好看些的。”   “下官平常在西盉境内发布诏令,那字迹看不过也就看不过吧,但这可是国书,马虎不得。”   在长安城一板砖拍下去,能砸死好几个不是状元就是探花的京官,谁能比谁字迹差多少?   但是一众人等中总要有个比较的,中书省那就是字拿得出手,靠笔杆子吃饭的。   直到他们遇到了皇后的中宫令,哎,漂亮!   宋元霭眼神暗示一番,但秦砚还没听懂,他接着说:“下官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请您代写这封国书。”   “下官年事已高,早就不写那东西了,字实在拿不出手。您看……”   “?”秦砚满心疑惑,你拿不出手,中书省那都是吃干饭的?   宋元霭人精一样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纰漏,连忙感叹:“唉,中书省好几十号人,竟是找不出一个能写的。”   “毕竟是陛下交给中书省的活,也不好请隔壁同僚代劳,那不又成我们的罪过了吗?”   宋元霭说得逻辑完整,没有退路,只是秦砚还是疑惑万分,她就不算外人了?   “傅大人呢?”秦砚不禁问。   “前几日骑马摔了手。”   “和大人呢?”   “练功断了脚。”   “冉大人呢?”   “头痛失眠夜不能寐,看见公文就想悬梁自尽。”   还真是找不出人写这东西了?!   “而且吧,东瑜使臣这次来的是个女子,长公主的女儿,若是女子所写国书,那使臣会高兴很多。”   他们听闻是这样的,那郡主不喜男子,但此刻不管真假,只要借口颇真,那就行了。   “那使臣一高兴,是吧,咱这通商协定就签了,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秦砚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竟是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如此……”秦砚总觉得这事诡异,但害人中书令罚了半年俸禄,倒是很过意不去。   “如此也不会让娘娘,哦不,夫人白写。”宋元霭见前皇后松口,立刻跟上,“您看给您开一万两怎么样?”   宋元霭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官印加盖,国库所出,如假包换。   “?”秦砚瞪着大眼睛看那推过来的银票,觉得那抠门的中书省好似改了性。   “您要觉得不够,这还只是定金,想要多少都成。”宋元霭豪爽开价。   “不必不必,举手之劳。”秦砚虽有疑虑,但不好推脱,更不好收钱。   但是,那是一万两银票啊!   “不行不行,这钱您得拿着。”宋元霭不容人推脱,还补上一句,“这可是国书,值得值得,您安心收下。”   “明日下官便派人到府上接您,多谢多谢。”   宋元霭强行让带来的侍女把银票塞给冬寻,挥挥衣袖便走了。   反正也不是中书省的钱,陛下还交代不必省着花,给谁不是给。   冬寻看着手里的银票,主仆两人面面相觑。   还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中书省分内阁和外阁,内阁在皇宫内,在外宫广明大殿旁不远处;外阁在六部之前,方便和六部交接事务。   秦砚坐着马车到了中书省外阁,被中书令迎了进去。   此前她还从未进过这中书省的衙门,今日一看简约奢华,应有尽有。   听说避免各部攀比,那三省六部的府衙都长得差不多。   秦砚被安排在了一处无人的厢房,她看着那个陈设布置倒是有些眼熟,看着有点像凤仪宫。   倒是会享受。   她也不挑什么,不过是写一封国书而已,他们要写什么内容她抄上就行了。   而且,一万两银子,抄一封文书罢了。   算起来比她和离可合适多了。   只是,秦砚想的太简单了。   “您看,这得改个字。”   “这句话得换一下,劳烦您再写一遍。”   一封国书一上午改了五六七八次,秦砚每每都默念“那可是一万两银子”。   写了一上午,秦砚揉着肩膀迈出屋门,正打算看看庭院中养的荷花,但一抬眼却见到了对面连廊下,沈旷正跟宋元霭说着话。   他怎么过来了?   秦砚转身回了屋内,撇撇嘴,以前也没见他亲临宫外府衙。   果然那人跟了进来,见她还是那副有些不大习惯的样子,为自己解释一句:“只是处理公事路过,便过来看看。”   秦砚不语,回到了桌前继续写国书。   沈旷没话找话,“这差事可还顺手?”   “嗯。”秦砚平心静气。   “觉得还合适?”   “价格合适,有何不可。”她这钱又不白挣,拿的心安理得,还算舒服。   沈旷掂量一阵,价格合适。   屋中忽然静默半晌,沈旷好似很久没见到她如此专注写字了,一笔一划,落笔生花。   因是国书她写的更加仔细,眼神完完全全落在了那字字句句上。   “您有事?”秦砚最后一句落笔收尾,皱着眉抬眼问道。   沈旷看了她半晌,都要把人看烦了才说:“东瑜使臣来访,国宴之上,国母之位空悬属实有些受人非议。”   “不知可有空闲……”   秦砚听明白了,这是临时找不到熟练皇后这活的人,就又想起她了。   还想让她回去装一天皇后?   想都别想!   “只是来用一顿饭而已,你不必做什么,只是……”在我身边待上一个时辰。   “这饭在哪吃不都一样?”秦砚不去看他,不大情愿。   “但这顿饭利国利民。”沈旷沉声道:“使臣周游列国,知晓周边不同风土人情,更是会带来一些趣闻妙事。”   这说得秦砚有点心动,使臣见多识广,见闻也更靠谱些,机会不多得。   秦砚抿着嘴唇,装作不太上心的样子,“您也知道,这差事不能白干。”   这一上午给中书省干活她明白了,朝廷的钱不白拿。   沈旷是个爽快人,“一百万两。”   秦砚瞪他一眼,一百万两,一顿饭?   那也不是……不可以想想。   沈旷以为她嫌少,补上两个字,“黄金。”   “?”   疯了?她和离才赚了一百万两黄金!   “二百万。”沈旷继续加价。   “???”   “三百……”   秦砚连忙挥手,这钱烫手。   “行了行了,二百万就二百万!”   作者有话说:   狗子:老婆还是爱我,只要了二百万诶。   容太后:还是生了个傻子。   中书令:今天又带动GDP了呢。   狗子:是呢带动二百万了呢。   容太后:黄金!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户部。   一个人尽皆知富得流油的地方, 掌管天下税收,算盘打得噼啪响,国库钥匙一揣, 就是皇帝拨款都得过问一声。   但实际上一旦出事,轻则同僚铁窗手拉手, 重则抄家杀头一条龙。   “问您件事。”户部尚书揣着手站在墙根底下问着宋元霭,精明的小眼神提溜一圈,像是细作接头。   “哎,您说。”宋元霭被带入气氛也揣着手,低头凑过去。   “听说陛下让您花钱请人写国书了, 是吗?”户部尚书耳听八方, 但是只听关于钱的事, 也不管请的是谁, “还一万两呢?”   他就想知道知道,这一万两……从不从他们这出。   这税银, 得花的谨慎。   宋元霭能不知道户部想问什么吗, 直接说:“嗐, 这钱陛下出,您甭操心啊。”   户部尚书猛然笑了一声, 拍着宋元霭的肩膀, “那没事了。”   这国库分税银库和皇帝私库,虽说天下都是皇帝的,但这也得分得清。   税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私库都是皇家产业私营所得。   户部管不到皇帝私家产业, 陛下此前也都交给皇后打理, 听闻收入渐长, 井井有条。   不过这一万两写个国书, 陛下真是舍得钱财啊。   户部尚书一阵唏嘘,“陛下爱才,竟是豪掷千金,哦不,万金。”   宋元霭看着户部尚书那一脸轻松地离去,心中咂舌一阵,那您是没见到陛下请人吃饭那阔绰劲呢。   要是吏部那帮死心眼提涨俸禄的时候也能这么阔绰就好了。   宋元霭摇摇头,陛下自己的银子怎么花他们做臣子的也管不着,反正给皇后娘娘也不是给外人。   左手倒右手的事。   他叹了口气往府衙走去,正巧看见皇帝和前皇后从里面走出来。   这几日皇后娘娘来写国书,陛下真的是日日都来。   搞得他们精神紧绷,恨不得夹尾巴走路。   秦砚在前面走着,上马车前忽然回身,“您倒也不必天天跟来,我又不会跑了。”   二百万两黄金呢,不赚白不赚。   沈旷能拿出来多少钱她还是知道的,毕竟是人家家产,也不好多拿。   毕竟只吃一顿饭而已。   “只是顺路。”沈旷淡然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找借口,但自己也觉得颇为薄弱,找补了一句,“兹事体大,国书马虎不得。”   秦砚轻笑一声,“为您那二百万两黄金,也得给您这国宴办好。”   “不必你去办,只是到时来几个时辰即可。”沈旷又强调一遍。   “真的?”秦砚狐疑一阵。   皇太后不擅长这东西,容太后此前更是甩手掌柜。   但是之前帮忙操办宫宴的太妃都跑去行宫了,现在宫里估计是两眼一抹黑,所以这才来找了她。   只是沈旷过于阔绰,不知道这人又抽什么风。   “我何时出尔反尔?”沈旷反问。   秦砚挑眉,沈旷倒确实从不食言,“那先谢过您了,定金先存到秦家帐上吧。”   她虽然不喜欢这种不付全款的交易,但是数额过大,她拿着也不安心。   “二百万两今日就已经到你账上了。“沈旷接过康平递过的红木雕花锦盒,递了过去。   秦砚看着那红木雕花的锦盒,眨了眨眼睛,想伸过去的手瑟缩一下,但被沈旷稳稳放上那不太沉的盒子。   她缓缓打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家银庄转出的银契,大额银契甚少发行,百万两银契更是从未见过。   应是特制,上面还有特别批注要秦砚本人去取才可以。   “……您这不怕我卷款跑了?”秦砚咽了咽津液,这辈子没拿过这么多钱。   此前给沈旷理账的时候也是过路财神,那也不是她的。   沈旷低头看向拿着银契的姑娘好似有些不安,眼睫颤动胡乱瞟着别处。   二百万,黄金。   这不是个小数目,但沈家怎么也是祖传了快二百多年的皇帝,家底颇丰。   二百万黄金拿不拿的出来?拿得出来。   但是没有皇帝会这么干。   不过沈旷不觉得亏,钱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花钱是小事,若是能留她到月中,也是不亏的买卖。   “托人办事,自是信得过所托之人的品行。”他沉声道。   秦砚捏着红木锦盒的手紧了紧,有点像骗傻小子钱财,心中过意不去,缓缓开口:“那……那后日我回宫看一眼吧。”   但说完她就后悔了,天杀的,她怎么能说回去看看。   沈旷神色忽然轻松,好似轻笑一声,幽暗见明。   秦砚又立刻补上一句,“只是看看那宫宴能不能好好办好!吃一顿不合心意的那太难受了!”   要不是这钱拿的太不安生,她才不能说帮沈旷一把!   “一天,就一天!”   “都好。”   拿着银契的姑娘不知从哪生出来的气,脸颊上两团绯色,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极力否认着什么一般。   沈旷送秦砚上了马车,目送着秦府的马车远远离去,嘴角好似含笑。   果然没错吗,都愿意回宫看一眼了。   康平在一旁看着,不知这走向到底是对是错。   总觉得这么诡异呢?   隔日秦砚坐在茶楼中,唉声叹气,悔恨自己脑子不清醒。   如果问这有什么问题,那一定是他给的太多了。   那二百万两黄金,她能在南天街连成片买五进的宅子。   原先只是打理财物,没觉着这钱这么多。   她一天代人写封情书才几个钱!   还真是听个乐子。   不过钱多不是坏事,她命冬寻去了趟户部,此时应该回来了。   “小姐!”冬寻捧着盒子回来了,“去问了,户部说得请示一下才可以,但多半能成。”   “钱都是您的,想必那位会同意的,届时您亲自去一趟就可以了。”   秦砚点点头,这是给户部送钱的事,他们自然乐意的很。   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两人正说完,那边走来一名男子,到了她桌前就停了下来。   “姑娘,听闻你这可代写书信?”一个男子立在对面,有礼的问道。   秦砚请他坐下,铺好纸张,准备听他说需求。   来者不像是长安人,衣着不俗,身上的一些挂饰像是邻国东瑜的。   但也不奇怪,两国交往密切,通商频繁,应当是来做生意的。   但那人先说了一句,“写给男子。”   秦砚蘸着墨水的狼毫当即一顿,写给男子,挺开放。   但不管是写给谁,客人就是如来,有求必应。   “您说吧。”   那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半晌,缓缓开口:“郎君英明神武、战功赫赫,小女念君容颜难以入睡,今朝一见……”   “小女?”秦砚停笔,听见这自称抬头看了一眼,这还男扮女装啊!   现在都时兴这种吗?   那人反应过来,“哦,在下是替舍妹来求一封情书。”   秦砚恍然大悟,明白了,细心的好哥哥。   秦砚重新提笔,写下一行之后开始思索,这长安城能配得上英明神武、战功赫赫的,还能叫尊下的,属实没几个。   要么是兵部侍郎的儿子,但那可是闹着要跟城东香粉铺的姑娘私奔。   要么是陈将军的独子,但听闻是个断袖,赖在边关不回来。   那是谁呢?   让小姑娘动心的,总不能是荣国公吧?   男子让秦砚写完并未让她署名,这也常见,有些人不大想留下姓名,回去自己填上即可。   “哦对,姑娘写完之后能否用西盉语句润色一番?”男子又说。   “当然,明日您到这里取吧。”秦砚当然答应。   “多谢。”男子拱手道谢,放下一枚金元宝。   秦砚看着一愣,“?”   “不必不必,随意给些铜钱即可。”   这怎么都是人傻钱多是吧?   可那人一再坚持,硬要秦砚收下。   行,非要给那她就收下,怎么以前没觉得长安城这么好做生意。   那冤大头的客人离去之后,秦砚又见了个更冤大头的来。   沈旷穿着比平时更加素雅质朴的衣衫走进茶馆,但挡不住周身华气,走到茶馆里硬生生让气氛低了几度。   小二见这不怒自威的样子,虽是不敢上前,但也哈着腰过去,“爷,您几位?”   “找人。”沈旷指着秦砚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   这可是真金白银的金主,秦砚还是起身迎了他,给他倒了杯粗茶。   她也知道沈旷会来找她,也不意外。   “听户部说,你准备把那笔钱托给他们运转。”沈旷叹了口气。   “嗯。”秦砚笑着点头。   “还说若是国库紧俏,可以动用这笔钱?”沈旷倒不是生气,只是有些失落。   秦砚不肯拿这笔钱,那就还是疏远他。   “您既然都给我了,那不是应该我怎么处置都行?”秦砚反问。   这钱拿得不太安生,还是放回去比较稳妥。   沈旷一时语塞,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秦砚接着说:“也不是全都不要,每年这笔款项盈利结余是我可以随意用的。”   “您若是能成全,比给我两百万黄金都令人高兴。”   沈旷还想着什么事还要他成全,只见茶馆门口又奔进来一个姑娘,冲到了这桌前。   “姐姐!久等了。”沈熙君拿着一摞子文书,放在了桌上,看了那稀客一眼,打了声招呼,“您也在啊。”   “商会已经找人问明白了,明日就可筹办起来。”沈熙君虽然忙碌,但乐在其中。   秦砚握着她的手笑道:“日后我不在长安的时候就有劳殿下了。”   她翻着商会成立的制式契约,抬眼看着沈旷,递出那份商会契约,淡淡说道:“那笔盈余,日后都会用来帮助和离后无法独自生活的女子。”   秦砚眼神若有所含,但却又坚定无比。   “还有帮助那些想和离却无法和离的人。”   作者有话说:   既然提到了换算当今物价,古代金子不纯咱都知道,咱现在就算他是999纯金。   来看一下,2020年GDP一百万亿元人民币,华某为市值 2680亿美元,货币资金储备为 2860亿人民币。   汤臣一品一个小区总投资50个亿,一个积淀两百年的皇权贵族,可不是普通霸总,也就送了四套顶级小区楼盘而已(也就,笑)。   要不是地契不好出手,他还能送。   再说一遍,全文架空哈,这篇文就为了让大伙笑笑。   大伙也不是第一天听我鬼扯了,多谢大家抬爱。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所以, 陛下您是准了这事是吗?”   户部尚书心中欣喜若狂,但面上还是装作十分镇静。   那是二百万黄金呢!   皇后娘娘说有二百万黄金想让他们代为运作,他一开始还不信, 结果一看还真是从陛下私库中出的二百万银票!   大方啊,对待前妻都是如此慷慨宽厚, 陛下实在是圣人啊!   “嗯。”沈旷点头,心情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差。   户部尚书捧着奏章乐颠颠地出了广华殿,见了康平大声道了“康大人好!”   康平“嘶”了一声,这不知道陛下这钱花出去是讨谁欢心。   他迈入殿中,将泡好的茶水放在皇帝手边。   沈旷挪动手腕拿了茶碗过来, 半晌注意到康平还未离去, 不免抬头问:“有事?”   康平虽然平常不应当过问主子的决断, 但这次他还是得问问。   “算奴才多嘴, 您那……二百万……”   “?”沈旷荡开浮在上方的龙井,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近侍。   “图什么呢?”康平大胆地说出了下半句, 双手紧握着好似过一会就要上刑场了。   虽然秦砚答应了回宫, 甚至愿意回来看一眼, 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来。   不过似乎有些偏差。   她喜不喜欢金子他不知道。   但喜欢拿金子做一些帮助别人的事情。   “有人受助,国库充盈, 皇后也会回宫, 多方受益有何不可?”沈旷淡淡道。   他没觉得秦砚此举有何不妥,甚至心地善良的人才会想着帮助别人。   但那句“想和离却和离不了的人”,沈旷觉得她暗有所指。   康平没话说了, 内心彷徨地大喊, 但是您少了二百万两黄金啊!   黄金!!!   可陛下一副钱花了就花了, 风轻云淡地样子, 他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那两宫知道了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   前朝倒好, 估计都像是户部尚书那样乐得不行。   皇家大出血,谁不愿意看呢。   沈旷没觉得事情又多严重,但这消息传到了长春宫,那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你说什么?”容太后眯起了眼睛,扶着红木椅的手有些轻颤,但仍旧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二百万?!”   她就是跟皇帝讲了一句秦氏喜欢银子,就送了这么多出去?!   “娘娘,奴婢这也是从前朝听来的,您消消气。”杏缦也是咂舌,没听说过这么豪横的。   容太后四十年来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但是从没见过这么办事的,声音微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二百万,他想干什么?”   都和离了,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人没回来就给这么多钱吧!   杏缦更是为难,想了想还是得说:“娘娘,是黄金呢。”   容太后先是一愣,静了半晌好似没反应过来,按着额角思寻了半天这几个字。   她是跟皇帝说了秦氏喜欢金子,但没说这么硬送黄金的吧?   金器银器,金银珠宝,那不都是金子吗!   “黄金!”容太后捂着胸口,仿佛那里面的东西不会跳了一样,“二百万!黄金!”   老沈家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都让他一掷千金为红颜了是吧!   “娘娘!娘娘,您别生气,那钱前皇后也没要,都进国库了!”杏缦见容太后气得不行,赶紧连忙解释一句。   “进国库了?!”容太后这辈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进国库那钱也不姓沈了!   合着里外里秦氏还没要,硬捐了国库是吧?!   这比前几天离谱多了!   那她那一百万黄金算什么!   还好那二十万没给出去,不然这里外里亏多少了!   容太后本是想着观望两日,她是不满那儿媳,可没想跟皇帝对着干。   即便是要废后,也要让事情顺理成章,她可不想沾上任何错事。   昭告天下和离的时候她还有些庆幸,这是想开了。   皇帝看着寡淡,但没想到这就过了几日而已,竟是送出去二百万黄金?   这的亏是秦氏是个忠烈之后,品行有保障,那要是别人恨不得连夜就卷跑了!   要命了要命了!   若是她知道皇帝能干出如此疯魔的事,也不会帮着秦氏出宫。   那中萃宫还说让她拿真心出来,这她怎么拿,再拿真心   “那……娘娘,咱那剩下的还给不给了?”杏缦试探地问道。   前几日是观望着,等前皇后离开长安这钱就给了。   说话算话,这不能食言,毕竟真是从皇后之位离开,那这些钱不能亏了人家。   “不给!给什么给!”容太后心头火三尺高,腾的一下站起来,仪态也顾不上,直接往宫门外走。   “摆驾!中萃宫!”   皇太后这几日也是焦虑,担忧着女儿和傅家相处如何,她一回来就发现沈熙君搬到自己府中,也不敢来见她。   今日她召了沈熙君入宫,她那好女儿出奇的安安静静坐在她旁边,给她捏肩捶腿,好不殷勤。   “说说,怎么回事?”皇太后不吃她那套,把沈熙君的手拍到一边。   沈熙君满脸堆笑,“您一路风尘仆仆,女儿还没给您接风洗尘,今晚吃什么?”   “胡闹,又闹和离了吧?”皇太后精明的眼神一下就看出来伪装之下的破绽。   “……”沈熙君十分心虚,但又不能否认。   “离了?”皇太后眯着眼睛,但驸马还住在长公主府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离了。   “离了。”沈熙君忽然扬着脸笑了,“这回真离。”   皇太后不信,这三年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回回都离不了,“那驸马还住在你那?”   沈熙君挽着皇太后的手臂轻轻地靠了上去,轻轻叹了口气:“不做夫妻,就这么样也行。”   皇太后也是无奈,但看女儿这个样子也就由着她去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驸马知道?”   沈熙君忽然沉默。   她是这么想的,那折子她提早要了来,和离书也签了。   傅庭安说不和离,但这样有什么区别呢?   “人不可能割舍家人,你这是逼他在你和傅家之间选一个。”   “可那有什么选呢,他说不介意子嗣,但他娘着急。”沈熙君喃喃说道。   皇太后也不是不懂,世家就是这样,子嗣最重要。   她即便是皇后也被人诟病子嗣之事,公主也不例外。   况且傅夫人那人跟长春宫一样,做事面子上待你极好,但就是细处让你不舒服。   这拿出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不可能因为这些事跟世家翻脸。   多亏了她女儿不是个忍让的性格,驸马待她也是真心实意。   那精明的傅夫人如今应当是气疯了吧。   皇太后垂下眼神,即便是自己选的婚事,也是有诸多难处。   但好歹是爱过的。   “但驸马不见得不选你。”皇太后安慰道。   沈熙君听了两声宽慰,“嘁”了一声,“谁稀罕他选我啊,爱来不来,不来我养面首!”   皇太后点着她的额头,说着她胡闹。   母女两人亲昵一阵,就见骊洁进来传话,“娘娘,容太后娘娘来了。”   皇太后也是讶异半晌,长春宫主动来可不常见,“请进来吧。”   但没见她话说完,那风风火火的人就绕过屏风,找了个空座直接坐了下来。   许是不知是因一路过来口干舌燥,还是因那看似气得不轻的神色,端过侍女上的茶水直接喝了下去。   母女两人皆是一愣,不知这又是闹哪出。   “你可听说了?”容太后平静下心神,勉强压下自己的火气。   “听说什么?”皇太后被问得一愣。   “二百万、黄、金。”容太后咬着牙根说出那几个字,好似一个字一个字都是那二百万黄金砸在她心头上。   心痛啊!傻儿子!   皇太后一听笑了,冲她摆手,“当是什么事呢,你才听说?”   容太后更是眯起了眼,这人怎么这么从容,跟花的不是她的钱一样?   虽说确实不是她的钱,但那也是有她们一部分啊!   “你怎么……”容太后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有这样的娘养,皇帝干出那样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钱进了国库,皇后同意回宫帮忙照看宫宴,你我少些操劳,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皇太后反问。   她早就听说了那事,虽然钱数巨大,但那是皇帝的钱,她也不管怎么花。   而且皇后是懂事的人,竟是一分没要全进了国库,还想着要帮别人。   况且那宫宴属实烦心,内侍监都是些老人了,从长春宫出来的人都鬼精。   “哎!”容太后一时语塞,还有秦氏愿意回宫帮忙照看宫宴?   废话,那二百万砸下去谁能不回来!   这真是心痛还没地方说,容太后就差捶胸顿足了,“你就这么看着?”   今天是二百万黄金,明天就能烽火戏诸侯,江山要不要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其他的皇帝心中有数。”皇太后十分淡然。   “钱进了国库也不是没有好处,那盈余皇嫂交给我处理了。”沈熙君连忙解释一句。   “还让户部管钱,盈余你们要干什么?”容太后冷哼一声,总归都是些女儿家家的营生,关她什么事。   “帮人和离,帮想和离却离不了的人和离。”沈熙君将秦砚交代给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容太后忽然怔住,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用处。   中萃宫中忽然一室寂静,炉烟轻动,不知拨动的是谁的心绪。   皇太后沉声开口,“有人想逃脱深宫,有人想逃脱后宅,都是同病相怜。”   两人在冷宫的那些年,何尝没想过逃离这四方的天。   深宫之中,待久了,也麻木了。   她选择熬出来复仇,长春宫则选择熬出来为了幼子顺从那人。   不同的选择,只是同样地恨罢了。   皇太后觉得她应当能懂,只不过还活在过去,以为皇帝是先皇,也以为所有都要靠手段来获得。   若能想明白就好了。   容太后没再说半个字,回到自己宫中也有些木然。   对着窗框望了半晌,那四方的天,三十多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贵妃又如何,皇贵妃又如何,都是那人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褫夺封号贬为嫔位也不是没有过。   可为了家族为了儿子,她走不掉。   她唤了杏缦过来,喃喃道:   “那二十万,给户部送去。”   秦砚说话算话,隔了一日真的进宫去看了看。   进宫的马车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响,再次进宫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只当是一个临时的差事。   康平早早在宫门口迎了她进宫,随了他主子那样冷淡的脸出奇的对人殷勤着笑。   秦砚觉得他最近似乎殷勤过头了,那堆着的笑还不如不笑。   “娘娘您在这吧,凤仪宫那没收拾出来,您将就一下。”康平引着秦砚到了广华殿内。   秦砚一看,在沈旷平日批奏的桌旁新设了个桌案,上面放了几封中宫事务。   她刚想开口说要换个地方,结果康平飞速请安退了出去,根本没给她反驳的余地。   秦砚撇撇嘴,行,怎么也说是二百万,让在哪就在哪吧。   沈旷还没下早朝,所以这殿内空无一人。   秦砚坐在案前撑着脸颊,好似能见到沈旷往常在这批奏的模样,就像在印在心中一样,赶都赶不走。   她不想回宫,甚至厌烦这里的一切。   但这也是她曾经为之努力过的东西,也是西盉的脸面。   只是帮个小忙。   不过秦砚翻开了面前的文书,看了一会就开始扶额。   这可不是小忙!   她不过就是离宫几日,为什么会这样啊!   内侍监这就开始糊弄上了,账目支出一塌糊涂,宫宴流程宛若街角杂耍,还不好看。   秦砚顿时后悔,这是她过了几日就忘了这内侍监有多能糊弄人。   也罢早早做完,早早出宫。   这时一声通传,沈旷下了朝回到了广华殿。   沈旷绕过屏风就见了一早来的人在桌前愁眉苦脸,对他也就是淡淡道了一声安。   脚下的步子自然而然的就往她那里走去,但见那姑娘一下就皱起眉头,沈旷暗自念道签下的契约。   也对,两步。   秦砚暗自放心,他若不在旁边压力还小些。   也如往常一样,一个静静看着奏章,一个翻着中宫事务。   只是看过一阵,秦砚想叫人传内侍监的人过来,亲自问问。   干起了差事之后不自觉地由当是原来皇后的模样。   但沈旷止住了她,“不必你事事亲为,如有不妥圈出来,朕回去拿给内侍监办即可。”   “可内侍监……”秦砚对那些近侍不大放心,深宫中的太监最会欺上瞒下。   若不是派人时时盯着他们,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岔子。   “如再出错那便是宫规处置,不必担忧。”沈旷拿过她的笔,不让她再写下去,“若再不济换一批人便是。”   秦砚看向沈旷,话在口中好像有些滞涩。   沈旷道:“午膳过后再忙吧。”   好似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秦砚吃上午膳以后才想起来,她不是决定早间做完早早离宫吗?   怎么又吃上午饭了?   午后的广华殿还是如此,当真是像往日一样。   秦砚偶尔需要一些文书,也自然而然地自己去后面书架上找。   只是翻找的时候,秦砚又碰到了那个檀木锦盒,还是原来的位置。   但她拿别的书时差一点碰掉了那盒子,她伸手去抓结果那松散的轴叶脱落从掌心划过。   当时一道白色痕迹没有出血,但过了一会那手掌因为伤痕渗出血丝,愈发多了起来,随着笔尖的移动更加酸痛了起来。   秦砚见马上要处理完了,也只是拿了手帕包了起来,没再注意。   但沈旷起身时,眼神落在了秦砚绑着手绢的手掌,眼中一沉,问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划到了。”秦砚将手藏在背后。   沈旷盯着她,好像是他永远问,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手帕都湿红了,怎么会无事。   秦砚见他不说话,眼神看向桌子上放的盒子,松散地都有些要将里面的东西漏了出来,笑了笑,“不过您那檀木盒该换了。”   沈旷看也没看檀木盒,转身拿了药箱来,硬拉过她的手拆开了手帕。   一道鲜红的伤痕映入眼帘,那人还有些扭捏着想要挣脱,但他抓住手腕拽了回来。   “有事情要说,自己撑有什么好处?”他轻轻将药膏涂在那道伤口上。   秦砚不答,也答不出。   母亲早早离世,父兄又不常在家,她帮不上什么忙,能做到的只是不让他们担心罢了。   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缠好,沈旷的掌心再没有正当的理由停留在这里。   秦砚的指尖蜷缩,离开了那被包覆的大掌以后悬在空中,只能收回原处。   倏然一阵悄然无声。   “您图什么?”秦砚盯着指尖,不安地抬眼看向对方。   就算是出于人道关照前妻,也不是这么个关照法。   秦砚一再警告自己,不管沈旷如何,再也不会回来当皇后。   沈旷在她眼中看出了警惕,心中一顿。   “宫中无人照料,托友人来照看一阵罢了。”他坦然道:“过了宫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当是友人?”秦砚反复确认。   不管是二百万,还是现在,总让她觉得有些异样。   沈旷这话说得违心,但不得不说出口,“只当是友人,不图其他。”   那人说得真诚,秦砚还真有几分信了,既然当友人,那也有友人的做法。   秦砚撤开一步,低头丈量两人距离,警惕地说道:“那两步,记得两步。”   “好。”沈旷一阵失笑。   广华殿再次回到了静谧之中,秦砚低头看向中宫文书,依然是那么令人厌烦。   但秦砚心绪中回响着的却是那句“友人”。   也好,友人就友人吧。   直至傍晚,秦砚才忙完,沈旷送她到了宫门口望着渐渐离去的马车,叹息一声回到广华殿中。   在公事前坐了半晌,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沈旷看向那险些摔开的锦盒,轻轻拿过来打开。   五十七封信件的倒数第二封被塞得满满的,也因隔得时间比较长了险些拿不出来。   沈旷拿出那一张薄薄的纸,如同上一封一样绝情。   [既无瓜葛,将军还是请勿再来信。]   上一次也是她提的不再纠缠,他后续寄去的信件她一封都没有打开,原封不动地给他寄了回来。   如同今日一样绝情。   所以贸然坚持,恐怕她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友人便好,友人就好。   沈旷将信件抚平放回盒中,关上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而那第五十七封信,是他写给秦砚的最后一封信,想着若是能活着回来便寄出去,但终究还是留在了手中。   因为他战后回来听说了秦门长女进京赐婚的消息。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中萃宫近来倒也不安生, 不知是那长安连绵细雨令人厌烦,还是那过于湿润的空气让人心生不悦。   皇太后盯着窗外细雨,止不住的哀愁。   人到中年做着太后, 儿子当着皇帝,女儿当着公主。   令谁想都是令人艳羡的, 只是谁想到这一个两个都要和离。   哦,已经都离了。   只是皇帝的那境况更让人忧愁,可她干着急也没什么用。   细丝晴雨,倏然天空放晴,皇太后在窗前品着云山龙井, 不自觉摇摇头, 唤了骊洁进来。   “去请皇后进宫坐坐。”   秦砚这几日都没敢去中萃宫, 觉得没什么颜面再见皇太后。   只是宫中来信, 她不太好拒绝,而且宫宴的事情她也放心不下。   中萃宫养着许多丁香, 到了时节芬芳满园。   秦砚再来到这里, 已然不是皇后, 但中萃宫的宫人还未改过口,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叫着。   这多少也能明白皇太后的态度, 还是想让她回来的。   进了屋门, 那清淡的炉香溢着满屋,绕过屏风就见了皇太后斜倚着让人按着额头。   “见过太后娘娘。”秦砚低声请安。   “你这孩子,几时来还要请安了?”皇太后立马拉了她坐过来,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骊洁, 你瞧着皇后是不是清减了些许?”   “娘娘看着确实比您清修前脸尖了些。”骊洁止住了手, 笑着看向了秦砚, 又见皇太后抬手,立刻接道:“您可是想取了库中那颗山参与灵芝给皇后娘娘带上?”   皇太后眉眼带笑,拍了拍骊洁的手背,“还是你懂哀家的心思。”   骊洁转身告退,皇太后又吩咐一句,“今日是不是徐太医来请脉?让他早些来吧,给皇后也看看。”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给秦砚插话的机会。   “你看这孩子机灵得很,哀家都舍不得放出宫去。”皇太后拿了面前的紫砂壶倒上了一杯递给秦砚,“尝尝,云山带回来的。”   秦砚乖巧地接了过来,看了那青绿的茶汤,低着头柔声说道:“是臣女做错了。”   “傻孩子,道什么歉呢。”皇太后笑着看她,“赐婚本是先皇的主意,你不愿也在常理。”   皇太后明白那皇后有多难做,她原先是太傅之女,那都过得如此辛苦。   她只当是皇后什么都不说许是还好,但没想到是积攒的怨气一下爆发出来。   秦砚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从哪里开口。   “也好,出宫散散心。”皇太后见她不言语,也不再说什么。   “多谢您能理解。”秦砚笑道。   只是皇太后越是如此开明,善解人意,她越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宫宴之后,臣女就会离开长安,到时候……”就不回来了。   “多回来看看。”   但皇太后截住她后半句话,拉着她的手温声说道:“你也知道,这上了年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了。”   “熙君忙着和驸马吵闹,骊洁总是要出宫的,你这下又离宫了。”   “这宫里头到时候是一点人味都没有了。”皇太后说得凄婉,像是那天真的来了一般。   秦砚一时语塞,硬是说不出不回来的话了。   “逢年过节回来看看,自己在外头过年有什么意思?回来热闹热闹。”皇太后说得满眼期待,让人无法拒绝。   秦砚想了半天,开口只能说出一声,“好。”   皇太后这才满意地饮了一杯茶,见骊洁抱着锦盒回来,招呼着给秦砚看看。   一路上从云山得来的野山参被骊洁说笑几声,明明是去南方清修,却是得来了北方珍品。   秦砚推脱不掉,只能接下。   又说了几句一路见闻,皇太后忽然叹气一声,转而问道:“但哀家多问一句,你可对皇帝一点爱慕都没有了?”   秦砚怔住,眼前浮现与沈旷的一朝一夕,说不出否认的话,但敌不过飞出宫的心思。   佯装淡淡地说道:“有也仅是为人妻的本分。”   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徐太医适时来请脉,皇太后让徐太医也给秦砚看了一看。   秦砚自觉那身体康健也没什么好看,但敌不过皇太后一番好心。   “娘娘身体康健,但还应注意寒凉,体中偏虚,可用些滋补品。”徐太医请过脉后照实答。   “那哀家这野山参正是派上用场,回去可要好好炖了。”皇太后叮嘱道,又见了那野山参还有一盒,又给秦砚带上,“这是给皇帝的那份,正巧你路过,帮哀家捎去广华殿好了。”   “这……”秦砚看着手中的锦盒,再看看广华殿,不是那么想去。   “倒是要离宫的人了,哀家也使唤不动了。”末了还“唉”了一声,皇太后轻拍双手,像是个孤家寡人一样瞄了秦砚好几眼。   “怎么会,只不过是顺路的事,臣女这就去。”秦砚违心地笑道,捧着那烫手的锦盒离去。   皇太后见皇后走远后,问向了还在一旁候着的徐太医,“您没看出什么?”   “不知太后娘娘所指何事?”徐太医拱手道。   “喜脉。”皇太后凤眸微眯。   她回来探听过来,皇后离宫前皇帝可在凤仪宫宿了好几次。   两人若是没什么问题,她不信什么都没有。   徐太医微微一愣,“娘娘,这确实没有,微臣在皇后娘娘离宫前请过数次脉,皆是身体康健……虽说是无任何喜讯……”   “但臣能用行医四十多年的经验发誓,绝不会有误诊!”   没有?   没有也好办。   皇太后端详着自己手中的茶碗,淡淡说道:“徐太医,医者仁心,但也要审时度势。”   “娘娘说的是,可有何吩咐。”徐太医在宫中多年,也是皇太后的心腹了,自是懂得如何办事。   皇太后也不是为难人的主子,想必不会太过分。   皇太后笑笑,将桌上另一只山参推给徐太医,“这喜脉呢,有时候它确实没有,但是有时候,它就该有了。”   徐太医愣在原地,好像……有点过分。   “你可懂?”   儿子是个傻的,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一点托底不留。   广华殿中,沈旷正与傅庭安说着政事,但也早就说完了,沈旷还扯东扯西,甚至想把明天的事都做完。   “您有话不妨直说。”傅庭安品出味了,这就是离了,但没完全离。   “你说……”沈旷手中干燥的毛笔上下点着,硬是要在桌上戳个洞一般。   秦砚进宫看过宫宴之后他再也没有理由找她进宫。   眼见着机会即将用完,宫宴之后秦砚就要离开长安。   那可怜的进展缓慢地如工部修的堤坝一样,怕是到了宫宴之后都没什么长进。   “您要是犹豫何必装那么大方放人和离呢?”傅庭安早就猜到这位想说什么。   近来问他这种事的频率越来越多。   “可……”上一次“和离”,他也坚持了,但得到的只是一封把所有信件退回来的信。   非要要个说法,反而像是强迫,让她更加决然的离开。   更是不能提那件事,提了怕不是等着他的又是两箱和离书。   所以这一次,他选了放她自由,重新来过。   只是心有不安,更加忐忑。   “您有信心能追回来?”傅庭安往窗外撇了撇,眼神往宫外暗示。   “……大概有。”沈旷思索一阵。   “恕臣直言,您这大概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傅庭安叹气,“皇后之位都不要了,人更不想要你这个人。”   沈旷眼睛一瞪。   傅庭安立刻改口,“是臣失言,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了。您一定能马到成功,皇后回宫指日可待。”   沈旷能听不出来这是马屁吗,头撇向一边,抿着嘴唇,想了半天问:“那要是被和离过一次,又和离了,这次……该如何?”   “您什么时候又成过亲?”傅庭安探究的眼神抛了过去,他也就听说了这一次和离,可没听过别的。   “这你不用管。”沈旷撇撇嘴。   傅庭安也懒得管那么些前情提要,不禁问了一句:“那您……这又是上赶着被‘和离’第三次?”   若是不能讨得人喜欢,那肯定是第三次了。   傅庭安觉得自己找死的次数够多了,立刻正色道:“次数不能说明问题,您那是方法没用对。”   “继续,换个方法。”   “可她很抗拒。”沈旷沉声。   第一次直接消失不回信,第二次像防贼一样,不愿让他靠近。   她的道理就是当断则断,不合适就再也没他这个人。   但不是这么个道理。   傅庭安咂舌一声,像个深山老林里的智者,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您想当君子,君子一般都孤家寡人,您想孤家寡人?”   孤也当过了,现在当寡人是吧?   的亏您自称不是寡人。   “尊重人意愿不能那么尊重,钱都花了,当个朋友吃顿饭总行吧?二百万呢,兄弟。”   “孔雀开屏见过吧?波斯进贡那个,逮着母孔雀‘啪唧’就开屏,‘啪唧’就开屏。”傅庭安那手还跟着比划,一副炸开的开屏模样。   “展示展示自己,没有别的咱还有皮相,不行还有金钱。”代中书令鼓励着好兄弟。   “烈女怕闲夫,也怕前夫。”   沈旷微微点头,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傅庭安都急了,“您可别掂量了,您不去追,那两条腿的男人可多了去。”   那一瞬间,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在心间点亮。   啧,比如御林军。   而恰是正好,两人翻到了京兆尹呈上来关于整治长安庙会乱象的奏章。   “今日正好有庙会呢。”傅庭安咂舌一声,男女幽会好时节,他也想赶紧回家。   “您不去?”   此时殿外传来了康平咋咋呼呼迎人的声音,能让他如此的也就一个人,还跟那往殿里挤眉弄眼。   傅庭安了然,这是让他撤退呢。   好兄弟应当适时离开,但也要适时补刀。   沈旷也挑眉,立刻说已经无事,让他回去。   傅庭安行礼告退,淡然说了一句,“也是,您没人约,臣有人。”   “微臣先行告退。”   “……”   沈旷恨不得今日就让京兆尹把那庙会停了。   作者有话说:   皇太后:是的,他们有个孩子。   帝后:?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您来都来了, 不进去不好吧?”   御前总管最知道拿什么话堵人,康平紧绷的脸上陪着笑,“您不去看一眼, 那陛下又得怪奴才怠慢客人。”   秦砚长舒一口气,忍住了白他一眼的冲动, 不过是送个人参,还要亲自去说一声。   恰巧这时从殿内走出了笑意满脸的傅庭安,这人一不和离,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   两人打过招呼了之后,那不知道哪来得意的代中书令拱手道:“您今日可有空?”   虽然嘲讽归嘲讽, 但兄弟有难还得帮一把。   “驸马可有事?”秦砚问道。   “今日城中庙会, 听闻还要放焰火, 熙君想请您同行, 这不碰上了就问问您。”傅庭安随口胡诌。   “一会出宫了应当就没事了,不知到哪去寻她?”秦砚没多想, 虽然那两人逛庙会带上她也怪奇怪的, 但她要是自己的话也不太想去。   “舟桥码头, 熙君在那有个游舫,您知道吧?到那一打听就见到了。”傅庭安笑道。   秦砚默念了一遍那地名, 对上了是哪, 好像在南天街附近,倒是很近。   单纯的前皇后没多想就应了下来,两人道别, 秦砚迈进了广华殿。   炉中青烟袅袅升起, 弥漫牵绕着殿中的一步一息, 钻进鼻息中的香气好似有些不同。   往日广华殿都是燃着更为沉稳地香料, 沈旷并不挑剔, 只要不是偏甜的就好。   今日初春的清甜脆梨制成的香料混着松木交缠而上,让这沉闷的大殿好似有了些生机。   应是掺了兰蕊香。   秦砚前几日来时就闻出有所不同,只是上午朝臣多,香气便会轻一些,今日她才闻出竟是掺了这种香料。   沈旷本就不喜欢甜食,连炉香也不会用兰蕊香,这香是她宫中常用的。   沈旷见她进来,放下奏章走了过来,刚想开口。   “这是太后娘娘给您的。”秦砚话也简短,与沈旷来的方向擦肩而过。   “叮嘱您近日就用了,您一会想着告诉康平一声。”秦砚话中不带什么感情,真就只是传个话。   她只是带物件过来,传个话,可不替他吩咐人。   秦砚直接把野山参放在了沈旷平日放现用物件的地方,康平见着了也就能取了去炖。   下层的格子早就满了,她踮脚将锦盒斜插进格子中,却好似差一点距离,锦盒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身后忽然罩过一个黑影,顺着她的手将锦盒推了进去。   秦砚恍然回头,那人的身影已经肆意侵袭着她周遭的气息,眼中无法落空,不自觉地退开一步。   沈旷见那警觉的前皇后,手指攥紧,“今晚有空?”   “一会约了人。”   沈旷心中一顿,约了人,能约谁。   陡然想起傅庭安说的“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心中钟鸣长响,又是想了一遍这长安城内未婚男子。   沈旷看向眼前的姑娘,穿着鹅黄缀以青蓝的衣裙,腰间束着白玉环,写意明媚,即便移开眼神不去看,那身影也留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道:“方便多加一位吗?”   秦砚想了想,若是沈熙君的话应当不会介意,但她介意。   淡淡道:“不方便。”   沈旷不死心,“可是去庙会?”   傅庭安说那庙会都是男女幽会,更是要交换定情信物,不日就要定亲互换名帖,更没有几日就要过门迎亲,下个月那黄道吉日可多了。   沈旷甚至飞速的想到了秦砚嫁人生子,三年抱俩。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那地方不适合您。”秦砚撇嘴。   “近来京兆尹提了庙会乱象,不过是去亲眼见见。”沈旷瞥见了桌上的奏章,心想京兆尹倒是上书上的是时候。   但没想秦砚更是皱眉,“那您更别去了。”   “?”沈旷疑惑。   “长安百姓喜闻乐见的事,您算……”秦砚后半句硬生生给噎了回去,“您去就给停了对您声誉不好。”   沈旷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番,“不会停,但总要有个规制。”   “若是有人能讲述一番百姓喜闻乐见之事,也能够更顺从民意。”   秦砚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堵着什么说不出口。   但又好似发现症结的源头,自打和离之后,她每次见他都有些心中不畅快。   即便是他说不图什么,只当是友人。   可他偏偏要用些无法拒绝的理由靠得很近,让人心烦意乱。   沈旷继续说道:”所以,既然都是去……”   “既然都是去庙会,那就您自己去吧。”秦砚立刻接上,转身离开广华殿。   那姑娘转身离去的身影太过□□速,甚至在不能听人一声诡辩。   沈旷愕然,怔在原地半晌。   “陛下,您这一会可要出宫?”康平适时进到了广华殿内,试探地问了一句。   沈旷瞪了他一眼,虽然很想跟着就出宫去那庙会瞧个究竟,但显得他很刻意。   只是康平想起还有件事颇为重要,上前道:“陛下,傅大人出宫前托人给您带句话。”   沈旷还沉浸在如何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皱眉说道:“讲。”   康平觉得这虽然是转达驸马的意思,但这话说起来也够欠打的,他凑过去小声说道:“说是‘今晚舟桥码头游舫见,爱来不来,不来后悔,只此一次。’”   “?”   但沈旷立刻反应过来,多年对兄弟的了解,傅庭安不会干无意义的事。   傅庭安一定是跟沈熙君一同,叫上他也很合理。   沈熙君再去找秦砚,带上他一起去,那更合理。   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快就惦记上前皇后了。   “备马,出宫。”沈旷立刻道。   康平立刻欣喜应下,出宫的机会不多得,更何况是逛庙会。   只是今日原本穿什么都行的皇帝挑剔起衣物的颜色,嫌那暗色的衣衫过于暗沉。   在那一众暗红暗绿暗蓝暗青暗紫中,好不容易挑出一件月白色常服。   他记得是秦砚从内侍监特意挑的料子,说偶尔换换颜色,浅色也好看。   “哪件好看?”他问。   康平当然都说好,沈旷自己也挑不出什么,但想起秦砚衣裙上那抹蓝色,还是挑了那件月白的。   沈旷换好后,淡淡道:“让内侍监照着这个料子在做几件来。”   既然是喜欢浅色,那以后就浅色好了。   刚出宫门,沈旷忽然想起来件事,立刻驻马,吩咐康平:   “去问问京兆尹,今夜的烟花能不能给朕放个最大的。”   秦砚来到长安之后,也就逛了两次庙会。   一次在出嫁前,送嫁的将军们一直吵吵着小姑娘家家的,没出嫁之前这长安说道可多了,别去别去。   但敌不过她软磨硬泡,带着帏帽去凑凑热闹。   只可惜那次将军们都是会打仗的,但这次来没带领航军师,迷路了半天那庙会都要散场了。   之后就是当了皇家儿媳,那机会就更少了。   出了宫之后终于遇上了这么一场,她还是很想去看看的。   跟沈熙君同行正好作伴。   刚至黄昏,秦砚找到了沈熙君的游舫。   不愧是长公主的游船。虽是单层,但小巧精致,一应俱全。   只是她等了半天,让冬寻去问沈熙君什么时候来,得到的回答都是“殿下和驸马还在路上,请您稍安勿躁”这种好似没说一样的话。   她只能挑着桌上摆的蜜煎,挨个尝两口,望向岸上那热闹非凡,像是隔了很久没见过了一般。   只是眼前忽然浮现一个身影,被她拒绝的人好似有些失落。   秦砚在眼前挥了挥手,要把那云影在眼前驱散。   这人就是这么烦人,和离了都不让人安生。   秦砚拄着脸,盯着船旁静静的湖水,心中一片空白,时间打发的也快。   这桌上的蜜煎快要见底时,船身一沉,她以为是沈熙君终于来了,笑着转过身埋怨道:“一会这庙会都要散了,您才来?”   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男子的身影,长身玉立,一身月白华服掀开帷幔的男子眼中也有惊讶。   看着她在这里,不知到底是进还是退。   秦砚警觉地站起,恍然意识到了傅庭安难道根本不是替沈熙君约她?   “您这是何必大动干戈。”   那还在殿前问干什么?   沈旷站在门口,口中的话都有些滞涩,“我此前并不知道。”   秦砚打量他一番,那一见她的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估计也是他好兄弟做出来的谋划。   她不知心中有何感想,只是偏过头不去看他。   沈旷知晓自己应当说些你要是不喜欢,我便离开的话。   但是他今日讲不出口。   对岸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与这船舱中的静谧好似不在同一世俗当中。   “上一次……”沈旷忽然开口,“我记得你上一次,并没有逛完。”   船中烛光微晃,秦砚忽然心中泛起一阵回响。   秦砚第二次逛长安的庙会也是没逛全。   那时她小心翼翼地当了半年王妃,甚少出府。   只是在宫宴上听起别的王妃说着自家王爷陪着去逛了庙会,有些眼馋。   追着那位王妃问了好几句。   回去的路上沈旷忽然问她:“想去吗?”   秦砚转过头看他,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庙会。”   秦砚一怔,竟是先想了一阵自己要是去合不合礼制,犹豫了半晌,“庙会人多眼杂,若是能去自是更好。”   “下月庙会,我陪你一起去。”   秦砚眼中亮了亮,少见的笑着应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个月庙会,秦砚在府中兴奋了大半天,收拾妥当就等沈旷回来。   沈旷早早下了公差,回到了府中与秦砚一同做马车到了庙会的街角。   只是还没等到看过两个小摊,王府中来了人,急三火四地禀报。   “王爷!快回府吧!圣旨到了!”   秦砚脑海中“嗡”的一声,看向沈旷,此时来的圣旨不知是好是坏。   沈旷牵起她的手往回走,见她有些不安,淡淡的说道:“那圣旨应当是明日才来,本打算今晚告诉你的。”   “是立储的诏书。”   他看不出秦砚有多欣喜,一如往常一样,恭贺他得偿所愿。   但如今想起,他争来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那时陪她好好逛完。   今时他看向站在远处的姑娘,问道:   “就当是补给你那日没逛完的庙会,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月白色主流认为是淡蓝哈,也有说是白,我这里当淡蓝用哈。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湖水云影冉月, 粼粼水光照不清往事迷雾。   立储。   秦砚不是不知道沈旷有争储的心思。   甚至他问过几次,“若我有争抢之意,你可有什么想法?”   秦砚望向东宫的方向, 立于巍峨宫銮深处, 离那金銮殿只有一步之遥。   她想起那个地方从没有好的回忆。   成亲之前,先皇曾单独召她入宫, 跪行大礼之后,那初显老态的皇帝未让她起身。   秦砚跪在大殿之上, 暖玉都显得无比冰凉。   好似过了一盏茶之后,先皇才开口。   “你可知朕为何让你嫁给肃王?”   秦砚握紧双拳,极力压制自己的战栗。   起先在秦关听说先皇之事, 都是说这是一个仁慈圣明的皇帝。   受万民敬爱,秉性温和有礼。   但在皇位上做得越久之后, 秦砚再听说这位皇帝时就变了些风向。   果决, 是先皇最大的标志。   利弊分明, 所有决策看似为民, 实际只是为了他的皇位。   与这样的人说话,犹如在刀尖上行走。   她沉声答道:“陛下体恤秦家, 所以照拂臣女。陛下赐婚是臣女莫大的荣幸,臣女……”   “嫁入皇室, 你就是皇家的儿媳。”先皇打断了她。   “咔哒”一声, 先皇将茶盖扔到青碗上, “秦关,与你再无瓜葛。”   “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再敲打她。   秦冶走后,留下的秦家军群龙无首, 秦将军府只剩她一人, 不管她能不能带兵打仗, 秦砚的话对秦家军都是十分有撼动力的。   甚至娶了她的人,就会是秦家军最后效忠的人。   所以传闻起初传闻赐婚时,曾有先皇要她入宫的消息。   只是后来变成了沈旷,而她嫁给他的儿子,先皇也是不放心的。   “臣女明白,此后不会与秦关有任何联络。”秦砚抿着嘴唇,不敢有半点违抗之意。   甚至她这一生都可能不回再回到故乡。   若是她再和秦关有瓜葛,那秦家军那些将军们可能也会遭难。   先皇盯了她半晌,虽是恐慌,但仍旧沉稳得很,不由得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忽然道:“老三这还孩子,不懂情爱,后宅缺个给他打理好一切的人。”   “你应当做一个好妻子,就足够了。”   肃王沈旷,以凯旋之姿,得胜归来。   只是无人看透他的心绪,说他忠义,说他仁爱,说他无情,说他寡淡。   这样的人,天生的帝王之相。   只是她不明白先皇为何会让沈旷娶她,若只是做一个好妻子,长安贵女都能做得到。   还是因为沈旷遭贬,即便有战功先皇仍旧心有不满,所以才给他指了个孤女,断了他立储的苗头。   但不管为何,既然她不能为沈旷提供任何助益。   那么唯有贤淑才能配得上。   “臣女竭力而为,不负陛下期望。”秦砚极为恭顺地应下。   那时的广华殿殿门之外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那时的御前总管恭声请安,让那人稍等片刻。   先皇眯起眼神分辨了那殿外的人影是谁以后,冷哼一声,冲她挥挥手,“出去吧。”   秦砚松了一口气,谢恩起身。   跪得久了,起身时有些许僵硬,但仍不忘御前仪态,得体地告退。   拦住白日青光的红木漆门开启一道缝隙,英挺的身姿逆着光芒,衬得金銮宝殿尽失颜色。   秦砚没想到沈旷正巧来了广华殿,只觉有些不走运,被皇帝宣召的惊恐还未消散,她不想让沈旷见到这副模样。   “见过肃王殿下。”秦砚福身,只是屈膝时微微皱眉,但只是一瞬。   沈旷仍旧神情冷肃,眼神极为迅速地扫过她之后,“嗯”了一声,便迈入殿中。   隔日,秦府来了位访客,是中萃宫的侍女骊洁。   她拿来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瓶瓶罐罐,“皇后娘娘近日分了宫中定例,这些都是宫中常用的,想着姑娘初到长安,便也给姑娘拿来一盒,也能备着不时之需。”   “这瓶就治跌打损伤效果不错。”骊洁拿出一瓶特意放在秦砚手心。   秦砚柔声道谢,想着宫中也是有些好人的,比如这未见面的婆母。   应是听说了她被召见所以给她拿来的吧。   而她那未来夫君,在殿前一见冷冷淡淡,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模样。   还真是像先皇亲生的。   她那时想着既然沈旷娶了她,应当是不会再去争储,以后离开长安就藩就安安稳稳在地方生活。   但沈旷还是同她提起了争储之事。   “若我有争抢之意,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由不得秦砚,她更无法对沈旷的选择指手画脚。   所以沈旷问她时,她应当是个贤淑的妻子,也只是会答:“若是王爷所愿,妾身会竭力而助。”   秦砚望向身前的夫君,眉宇间压不住的雄图大略,她不该阻拦。   若是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会不会也是先皇这个样子?   龙椅是至高无上的,无数人为其拼的头破血流。   就如同先皇一样,到了最后,坐在皇位上的真的是原来的自己吗?   只是她不知道能陪沈旷走多远。   所以立储诏书来的那夜,她彻夜未眠,是喜也是惊。   果然当了太子以后,沈旷更加忙碌,更别说同她走完一场城中集会。   而如今,和离了之后,她再听见那句“就当是补给你那日没逛完的庙会,好不好?”   原来他还记得。   秦砚沉默半晌,再看向沈旷,那人好像是被钉在了原处,半分没有挪动。   她叹了口气,拿上了自己的荷包,向外走去,同他说:“本是约了熙君的,既然她没打算来,那便去找找她。”   沈旷看向那走出船舱的姑娘,陡然一阵失落,但也是应当。   他还僵在原处,不知身归何处,目送秦砚踏上岸边。   那也没必要在这讨她厌烦。   但那姑娘忽然转过头看他,似有不悦,但梗着脖子问:   “您不一起吗?”   长安四月雨水多,但放晴只需要一瞬。   “一起。”沈旷立刻抬步上前,眼底升起一丝笑意,“一起。”   南天街庙会向来热闹非凡,若是找个人那是相当不容易的。   起初沈旷还认认真真寻着沈熙君和傅庭安的影子,但找了半天属实找不到。   “人太多了,不如你去茶楼歇息片刻,我去找。”沈旷拉住她。   秦砚暗骂一声“傻子”,纷纷甩开他,说道:“您去吧,去了就别回来。”   沈旷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话不对味,“那不去找了。”   秦砚见呆子等着自己发话,瞪他一眼,“不是要看庙会乱象吗?顺便看了。”   秦砚撇着嘴看他,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您这体验庙会的钱,得您出吧?”   “那是当然。”沈旷捏着自己的钱袋,还好让康平备够了钱物。   秦砚“哼”一声,甩头往前走。   街上摩肩接踵,人影缭乱,小摊小贩一个挨着一个。   小吃、杂耍、皮影戏干什么的都有。   沈旷跟在秦砚后面寸步不离,时刻警惕着来往人群,以及眼力见极好的递上自己的荷包。   但秦砚打开沈旷的荷包一看,更是叹了口气,“您就没有不这么贵重的银子吗?”   那几个元宝扣着户部制钱钢印,这您是上庙会来花的,还是要买下整条街的?   沈旷愣住,一看那些碎银子确实都很大,而转眼间康平也不知哪去了,说道:“那就多买些。”   秦砚白他一眼,这位爷来这儿是做善事的。   她还是打开了自己的荷包,在画着糖人的摊前买下了两个糖人,递给他一个,但一想沈旷不吃甜食,那就让他拿着给沈熙君带去。   “记账啊,让康平报账,一个铜板不能少。”秦砚掰着手指头,看他一眼。   沈旷把自己的荷包塞给秦砚,“都给你吧。”   秦砚撇撇嘴,那这没有薅羊毛的兴趣,又把荷包塞了回去。   丢了还得赖她。   秦砚许久没来,看什么都新鲜,热热闹闹这才有置身世俗的感觉。   路过一个演着皮影戏的老人,旁边围着一群小孩子,讲着《武松打虎》,惟妙惟肖精彩纷呈。   宫宴中也会安排这样的戏,只是宫宴板着人,离得远也不能投入的看。   秦砚一时跟小孩子们看得入迷,即便是看过好几次的戏目也津津有味。   一切尽然落在沈旷眼中,在孩子当中的姑娘泛着光晕,让人移不开眼。   一回戏落幕,小孩子们被父母领走,也就算散了场。   秦砚意兴阑珊,看了那收起皮影的老人好几眼,还是往前走了去。   沈旷抬步想跟上,但又转身在那老人摊前留下一个银元宝。   秦砚叼着糖人,一片一片含在嘴里,挨个小摊看过去,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买。   只是有些她自己也吃不了,那便甩给沈旷,希望他今日没用晚膳此时吃的饱一些。   沈旷双手挂满了物件,还举着个糖人,见秦砚吃得起劲,问:“一时也找不见她,不如……”   “您要想吃自己买。”秦砚眼睛都不够用了,哪有空管他。   只是下一瞬,秦砚咬下一大片糖人,根本塞不进口中,只能叼着一角。   而她一手拿着金丝党梅,一手举着糖人,更是没有空掰下一片。   转而去看了跟她境况差不多的沈旷。   人声鼎沸,沈旷看向身后和大块糖人作斗争的姑娘,心生一笑。   不知怎么,抬步过去。   秦砚正想着把手中那包金丝党梅塞在沈旷怀中,但只见眼前笼下男子的身影,糖块的另一端被人含住。   瞬时烟花炸燃,火树银花不夜天,金银闪烁纷纷落下。   垂眸之下尽是璀璨。   “咔!”   清脆的一响,金黄的脆糖应声在半空断裂。 第40章 、第四十回   眼前流光瞬而化为藏在喧闹中交织不明的怦然心动, 夜空中烟花炸裂充斥于耳边,但那猛烈的心跳让所有感官陡然放大。   消失不见的另一半糖片滑入眼前人薄唇之中,甚至那若有若无的触碰卷着甘甜化入口中, 留有余香。   而唇齿之间的薄糖瞬时因不明的心动,在皓齿之下碾碎卷在齿舌之间。   秦砚杏眼倏然明圆起来, 不断燃放于空中的烟花与爆竹夺目璀璨,却无法挤入眼前景象半分。   “咳!咳咳!”碎糖呛入口中,而后是分外清醒,秦砚瞪向那神色不惊人,“你怎么……?!”   满街喧闹, 都驻足看向那夜空中的烟花, 秦砚拍着胸口呛出一句立刻淹没在人海之中。   沈旷没听清, 附身侧耳过去,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人无法不想起刚才的那幕。   他淡淡说道:“抱歉,没听清。”   秦砚见他还敢过来, 瞪过去一眼, “您还记得两步吗?”   夜光昏黄, 脸上的绯红尽数隐匿在其中,但她无法克制自己心胸中滚烫的跳动。   沈旷正色, 在她耳边说道:“眼下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低沉的声响在耳边环绕, 热气扑向颈侧,让人不自觉地偏了头。   “不宜浪费食物。”沈旷顿了顿补了一句,毫无自觉。   流氓, 极为合理的流氓。   秦砚不满, 但也没处说理, 恰巧烟火结束, 瞬时转身走掉。   沈旷甚少吃甜食, 此刻留在口中的半片画糖显得格外甜腻,即刻追上那落荒而逃的姑娘。   只是这时一队人马拦住了他,一行人穿着官服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格外显眼。   “可找见您了!”京兆尹拱手给沈旷行礼。   沈旷咂舌,这群人来干什么,“有事?”   “您看刚才那个够不够大?”京兆尹凑近,双手画着圈比划着。   刚才康平来找他们说是陛下让他们今日放个最大的烟花,可准备好了又找不见人,他们擅自揣测了一番,决定先放一部分,给陛下看看效果。   那可是他们能找出来最大的了,真金白银死贵呢!   沈旷心不在焉,只想把这群人敷衍走,也没听清问的是什么,只是径直往前走,眼睛里寻着人。   随口答:“嗯,挺甜。”   “?”烟花吃嘴里了?   但这顶头大上司不说你有错,那就是最大的福报,京兆尹见沈旷还想在这庙会上继续逛下去,立刻狗腿道:“下官带您看看庙会?”   您看这皇帝都和离了,此刻肯定自己逛庙会,显得多孤寂,作为臣子的应当舍身陪伴。   “不必。”沈旷皱眉,这才驻足看清了这一行人,穿着官服在这太碍眼了,“带你的人离远点。”   京兆尹立刻驱散身后的衙役,看着满街摊贩混乱来不及整顿,烟火气是有了,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的了皇帝的眼,“那您看这庙会,可还用取替?”   官员上书一是显得有他这么个人,二是显得他有在认认真真干活,只是有时候过于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旷“啧”了一声,“你看着这满街欢喜,非要给百姓添堵?”   “别一出事就想取替取替,百姓养你们是干什么的?“   他看这庙会挺好的,每天都办才好。   “臣不敢。”京兆尹立刻认错,要不是在街上恨不得跪下来,“明日臣必定加倍努力。“   “离远点。“沈旷挥挥手,但又想起手上挂了一堆东西,都给了京兆尹,“送去秦府。”   京兆尹一听,陡然拍了脑袋,哎呦,他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陛下这是给皇后娘娘放的烟花,还一起来庙会了啊!   沈旷没在意,径直向前走去寻人。   前方路窄,但却在摊前聚着一堆人,一个姑娘手中拿着套圈比划着往远处的瓶子上套。   “咻——!”   一圈落空。   鹅黄衣裙的姑娘不服输,又要了十个,非要套中那瓶子。   沈旷好不容易挤过人群,站在了她身边,秦砚正眯着眼睛瞄那瓶子,见他跟过来,又瞪他一眼。   只是人群拥挤,没法离他远点。   “姑娘,你要不换个套吧!”人群中起着哄,这一晚上都看人丢了快五十几个了,就是套不中那最远的瓶子。   沈旷看向了那最远的瓶子,不过是个画着山水的青花瓶而已,白净的瓷瓶胚底在灯火下微微透亮,不输名窑所出。   但也只是一个好看的瓶子而已,宫中比这做工精良的有很多。   秦砚又是五圈落空,不禁踮了踮脚着急得很,旁边还有说你不套我就套了的,她又撇出去几个。   “这个不中就不套了。”秦砚喃喃道,掂着手上最后的圈。   沈旷看在眼中,仿佛看见了往日与中宫令较劲的皇后。   秦砚掂量了半天,扔犹豫不决,瞄了半天。   忽然手中一轻,那套圈被身边的人拿走。   那轻飘飘的竹圈顺而飞了出去,秦砚还没来得及燃起气焰,就见那竹圈像是被瓷瓶吸引了一般,直直的飞了过去,稳稳地在瓶口转了几圈落在了瓶身上!   众人哗然,秦砚转身看向沈旷的眼神中欣喜万分,嘴角忍不住咧开,在灯火下扬着明媚的笑容。   刚“立了功”的沈旷也无心关注那瓷瓶,只想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   不过秦砚转而意识到是沈旷,还是前夫,又敛了敛嘴角,装作若无其事,不过是一个瓶子。   美好之物果然转瞬即逝,沈旷此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摊主哀叹万分,怎么今晚就碰上了这么个主儿,随手一扔就有了。   那瓶子递出去让他痛心一阵,但见沈旷又递出一个元宝,甚至还道了声谢。   沈旷将瓶子递给秦砚,那姑娘虽是板着脸,但还是接了过去,十分宝贝地看了好几眼。   “为何执着于这个瓶子?”沈旷不禁问,“摊主虽然利用人好于中奖的心态,但……”   她平常不是这种投机的人。   秦砚挑眉,她此前确实不会如此执着,只是玩上几次套个小物件。   “这是那本《北冥游记》的笔者画的瓶子,一套二十四瓶,我就差这一个了。”   “每个瓶子上都额外写了一段笔者游记。”秦砚转着瓶子,心心念念之物终于拿到了,自是欣喜。   沈旷了然,这是卖书还不够,还要卖点瓷瓶,也是有生意头脑。   但想起那《北冥游记》如今还放在自己的檀木盒中。   秦砚也想到了这事,抬眼问:“您那本书还没还呢。”   “过两日还给你。”沈旷心中记下一笔,应当让康平去寻一个一模一样的来,然后他又可以多一个机会去找她。   秦砚没答话,就算她说了也能被他诡辩回去。   “很喜欢游记?”沈旷忽然问,想找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嗯。”秦砚捧着瓷瓶,心中还是欢喜的,“喜欢听人讲讲故事,自己去不了的地方听一听见闻也是好的。”   “你日后也可以去。”沈旷见她说得艳羡,顺口接到,但只是有些后悔,像是要赶她走一样。   秦砚笑了笑,也是,就快走了。   “我也可以给你讲。”沈旷想起傅庭安的叮嘱,展示自己,那就展示展示。   秦砚倒是新奇,从没听沈旷讲故事之类的事,侧眼看他。   沈旷搜刮这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只可惜地方奇闻轶事没几个,都是朝上的奏章。   但这都是些往事,也不必再说。   夜空中忽然再次炸开烟花,两人齐齐回头。   他忽然说道:“漠北庙会也会放上烟火,若能邀到心仪之人看烟火,那一定要看到烟花落尽的那一刻。”   “……赋永夜以光烟,繁华落尽,愿以携手之人共至白头。”   沈旷盯着秦砚眼中映出的闪光,这也是他曾亏欠过的。   最后一缕烟火闪光落下,在黑夜中留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秦砚怔忡着盯着沈旷,眼前重叠的不知是谁的身影。   这样的话……她曾经听过一次,一模一样。   在信里。   但那人应当已经……   在漠北,曾经有位与她通信许久的人。   数不清的信件,但到最后她仍不知那人的真实姓名。   [ 这月的庙会说是会放和长安一样的烟火。]   [ 正巧赶上七夕,许多人与心上人一同乘船赏烟火,很热闹呢。]   她那时任性,就想有人陪她看七夕的烟火,话里话外都是让那人过来的意思。   而回信却是——[ 漠北曾有习俗,若能邀到心仪之人看烟火,那一定要看到烟花落尽的那一刻。]   [ 近来军务繁忙,不能抽身前往秦关,若有一日能够前往秦关,还请姑娘能原谅在下,不知可否愿意与在下一同去庙会赏烟火?]   而秦砚真的在等那人来到秦关。   但一切像是空欢喜一样,那人的姓名是假的,经历也是假的,甚至承诺也是假的。   秦砚那时满眼只有“心仪之人”四个字,根本纠结“一定要看到烟花落尽”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沈旷口中听到解释,倒是有些五味陈杂。   沈旷也是在漠北待过一段时日的,她有种异样的感觉,但明知道答案不是她想的那样。   秦砚犹豫着问道:“是……漠北的将士讲的吗……或许……”   秦砚又摇摇头,她不应当问下去的。   已经过去多年,应当没有结果的问题也不应当再问。   她什么都没能等来,只有漠北战乱的消息,还有了无音信。   “你此前也问过漠北的事,可是有相识的人在?”沈旷问道。   秦砚一怔,立刻否认,“没有。”   但又觉得太过刻意,看向沈旷不知说些什么。   来到长安时,便有人告诉她,此前不论心许过什么人,与什么人有过约定,都要当作是前尘往事,绝不能再提起。   嫁入皇家最忌讳的就是前缘不清,污了清白是小,若是因她牵连了秦关或是那人就得不偿失了。   她来长安之后只头脑不清醒地问过一人,再就没敢提起了。   “只是……兄长认识的人,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秦砚这也是说得实话。   那人确实也认识她兄长。   秦砚轻轻皱起的眉梢好似在懊悔提起这件事,淡淡说道:“与我也无关,不用在意。”   她盯着沈旷,总觉有些熟悉,但她确信沈旷不是那人。   甚至她也不清楚自己对沈旷存有的感觉,是不是因为一直在找寻前人的影子。   沈旷黯然的目光让人察觉不到,从未听秦砚提起过漠北的事,就像与那边毫无瓜葛一样。   但也确实,她信中已然说过——[再无瓜葛]。   应当是不愿再见到信中之人,也不愿旁人提起。   他也并非有意试探,今日只是想起了曾与她约好逛庙会,似乎两次都没能做到。   但今日也不似让她高兴。   一路上两人好似都各自怀有心事,也就说些聊胜于无的。   沈旷还是送她回到了秦府,下了马车在门前沈旷好似还有话说,但秦砚决定先发制人。   “您待友人都这样?”秦砚盯着别处,淡淡地说道。   这一晚庙会再怎么骗自己,也不会看不出沈旷根本不想做友人,但她跟沈旷又没有可能。   那么按照她的习惯就是,当断则断,从不留情。   “你……你是不同的友人。”沈旷好似掂量了许久。   但秦砚十分果决,“我跟您做不了夫妻,也做不了友人。”   秦砚不可能回宫,也不想跟他这样纠缠不清。   只会一次又一次的扰她心弦,难过的只有她而已。   “宫宴就当是弥补骗您签和离书的事,此外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秦砚说得决绝。   沈旷愕然,但也是意料之中,只要靠近,秦砚必定会远离。   但不是完全没有路可走。   “不做夫妻,不做友人……也可以。”沈旷沉声说道:“那不如试试另一种。”   “?”秦砚还在纳闷,不做友人还有别的路可走?   但只听沈旷说了一句——   “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南天街的烟花照亮夜空, 即便是离着很远都能看得清楚。   沈熙君抬头看向夜空,若是往日这种时候她应当和傅庭安满街闲逛。   但是今非昔比。   她既未在庙会,也没在长公主府, 而是在自己的另一处别院。   “啪!“纤细是手在面前一拍,聚了众人的眼神过来。   庭院中, 木制廊桥上铺了一排棉垫,一些衣着华美的妇人坐在上面,拉伸着自己的胳膊。   “下面我们进行下一个动作。”   沈熙君把长发一挽,整理好裤装,在最前方的棉垫上站立, 向后抬起自己的左腿, 身体前倾至和腿呈一线。   贵妇们有样学样, 也跟着七扭八歪地抬起自己不知道哪条腿。   坚持不了一会, 便都七扭八歪。   “不急于一时,本宫也是跟着天竺来的夫子学了几天。”沈熙君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 恢复了平常的站位。   贵妇们看着长公主, 这是能学几天就能会的?   只不过她们来这也不是为了学这天竺秘术。   “怎么样,静下来了吗?”沈熙君坐了下来, 挥手示意大家都恢复坐姿, 又叫了侍女上来奉茶。   “多谢殿下,妾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静下心来了。”贵妇们附和着说,那脸上谄媚的表情都没   “既然都静下来了, 那便说说自己的事吧。”沈熙君淡淡地说道。   今日, 是她第一次尝试。   角落里那个戴着黑面纱的妇人率先开口, “殿下, 我有些疑问想请您解惑。”   沈熙君看向了那把自己包的跟蒙面大盗一样, 这让京兆尹看了去必定要把她抓起来,这是来了但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谁,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但来的都是客,她缓缓道:“请讲。”   那位贵妇眼神扫了一圈,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您是如何让驸马多年只钟爱您一人的?”   “这个问题,其实说反了。”沈熙君将发丝理向耳后,“不是本宫让他钟爱多年,而是他不是钟爱多年根本不可能做驸马。”   在场贵妇瞬时“噢”了一声,果然是公主气度不凡。   不爱就换,多大点事。   “不知这位夫人家中有何难处?”沈熙君问了回去。   那位夫人眼神盯了沈熙君一阵,蓦地叹了口气,“府中近来添了不少人,环肥燕瘦,夫君喜不自胜,怕是过不了久就要忘了我这明媒正娶的夫人。”   沈熙君叹了口气,也是明白这世道都是男子的世道,这种情况不胜枚举。   若是寻常人家还好,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有纳妾的存在。   而这些达官显贵满口仁义礼智信,却在背后做着连普通人能信守的原则都做不到。   听了那位的话之后,在场贵妇不免都是唉声叹气,都有差不多的境况,不免纷纷看向沈熙君。   沈熙君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夫人若想和离,也是能够理……”   只是那位夫人打断了她。   “殿下,还请教教妾身,如何让夫君回心转意。”   “?”沈熙君没能跟上那位夫人的思路,她眯着眼睛跟她确认。   “你、你是想……继续和他过?”   “不然呢?”那位夫人又幽幽道:“已经嫁给他那么多年,还能去哪呢?”   “殿下能否将与驸马和睦多年的秘诀分享给众位姐妹?”   众位贵妇听了之后都是满脸期待的看向沈熙君,长公主的婚事谁没听说过。   打了好几年,驸马依旧对她死心塌地,虽是外界都传长公主泼辣,但贵妇之间都盛传她御夫有术,甚至不亚于前皇后。   沈熙君瞪大了眼睛,赶紧喝了一口茶水压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免怀疑起自己今日叫她们来的目的。   她想开展那第一笔资金的用途,帮人和离啊!   眼前贵妇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浑然没人提和离的事,难道她派人去传话中间出了差池?   沈熙君做了天竺夫子交待她几轮呼吸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对众人说道:“本宫没什么能教你们的御夫之术,但能帮你们和离之后生财有道。”   “本宫今日这是帮你们和离,不想离的都请回吧。”   全场静默。   片刻之后,在场贵妇纷纷起身告退,决不多留。   沈熙君看着这火速离去的贵妇们叹了口气。   好像她搞错了帮忙的对象。   她刚想让侍女把棉垫都收起来,就见门口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人。   一看,是她前皇嫂。   “姐姐,你来的正好。”沈熙君招呼着她过来,“今日还未做完全套,一起?”   秦砚从府中出来衣衫都没换,更是不便运动,冲她摆摆手。   只是她坐在垫子上若有所思,刚刚从秦府坐了半晌,还是不能消化掉沈旷的那句话。   “那不如试试另一种。”   “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什么叫……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从没听说过!   沈熙君还做着那天竺诡异的秘术,只是整个人显得很平静,时不时看了她几眼。   秦砚从府中派人去公主府问人,结果问出来沈熙君原来是在别院。   那她立刻就可以肯定,今晚之事全都是出自沈旷的好兄弟,长公主的驸马,代中书令——傅庭安之手。   “你皇兄最近召见太医了吗?”秦砚问道。   能说出这话,病得不轻。   “没听说。”沈熙君回归座位拉伸肩膀,“又去烦你了?”   秦砚抿着嘴,“也不算。”   沈旷那话太过于离谱,根本说不出口。   “你说……我之前和离,是不是应该给他找好下一任皇后再和离?”   秦砚总觉得沈旷这么离奇,必定是因为宫中无人作陪,早知道她就应该把那选秀开完再走。   “你都要和离了管他干什么?”沈熙君立手在眼前,头随着手的运动而转动。   秦砚觉得这好像还掺了点太极,“但……我最近觉得他有点奇怪。”   干什么,有些需求解决不了?   没离之前没见他有什么需求啊?   “奇怪就奇怪,反正你也待不久。”沈熙君深深吸着气,“之后打算去哪到时候告诉我一声,好去找你。”   秦砚一想也对,有病归有病,关她什么事。   但她反应过来沈熙君后面的那句,“你也要走?”   “嗯,在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忙一阵就去找你。”沈熙君淡淡地说,这几日也想开了。   就算想不开就多做几套天竺秘术。   “你……跟驸马?”秦砚品出不对味了,狐疑地问一句。   “前驸马。”沈熙君淡淡说道。   “折子都批了,和离书也签了,那不是和离是什么?”   秦砚微微一惊,这不像是闹了这么多次和离的沈熙君,十分冷静,平静的吓人。   “那你们这段时间……?”   沈熙君忽然轻笑一声,自己也觉得很是离谱,“没什么瓜葛的人还住在一起,说起来也是可笑。”   秦砚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关系。”沈熙君也觉得自己还是糊涂,都不知道图什么。   “我知道怎么形容。”秦砚淡淡地说道。   “?”   秦砚也跟沈熙君比划了一阵,确实做完还是能平心静气,就像了却一切尘缘,世事无关。   从别院出来的时候,正好见了刚到别院门口的傅庭安。   秦砚冲傅庭安和善的一笑,登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心中笃定,这人的话以后不能信。   傅庭安看见秦砚心中咯噔一下,某些皇帝这是没办成?   行不行啊?   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揽着沈熙君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悠悠,沈熙君在马车内淡然的吃着傅庭安准备好的金丝党梅,往日她最喜欢这个了。   “你去别院怎么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找了你好久。”   傅庭安回了府中想邀了自家公主去逛逛庙会,结果发现府中空无一人,但谁也不说去哪了。   他找了半个长安城才找到这。   “邀了人而已。”沈熙君淡淡说道,瞥了他一眼。   “月末……母亲生辰,想邀你去坐坐……”傅庭安试探问道。   “傅夫人不是邀我吧?”沈熙君眼中一沉。   “不过是回去吃顿饭而已。”傅庭安温声劝道。   想着这么长时间,火气也应该消了。   但没想到沈熙君却说:“傅庭安,你可还记得你我已经和离了吗?”   傅庭安瞬时愣住,牵着沈熙君的手也是一僵,垂下眼眸:“熙君,这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沈熙君挣开他的手,“不提归不提,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皇兄批下的折子在我这,和离书也在我这,这就是和离了。”   “你还想骗自己到几时?”   马车忽然顿住,但外面无人敢上前叫长公主夫妇。   傅庭安想过千万种沈熙君会同意和他和好的场景,但唯独就没想过这个。   他喃喃道:   “那你这几日……这几日都是什么?”   广华殿今日早早熄了灯,皇帝回来并未再碰任何公务。   但没过多久就又点起了宫灯。   “你要是没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或是密报,明日御史台就能参你一本擅闯宫门。”沈旷披上了外衣,到了广华殿见了在刚刚宫禁却非要入宫的代中书令。   “没有十万火急也差不多了!”傅庭安的双拳紧握,在胸前挥舞。   “臣让您要那和离的折子,但这折子现在在熙君手中。”   “那折子,还有那和离书,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然后?”沈旷坐了下来。   “和离了!”傅庭安比划着手也难以表现自己现在的难以置信,“早就和离了!”   沈旷微微点头,和离确实是十万火急,他静静地听傅庭安往下说。   “这还不算完,我问她,这几日算什么?”傅庭安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好似比和离了还要令人发疯。   “熙君说……她跟我已经和离,这几日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沈旷问。   傅庭安双手搓了一把脸,让自己平息下来,但无济于事,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纯洁的!”   “肌肤之间的!”   “往来!”   沈旷听着这话甚是耳熟,但一想毕竟是亲兄妹,也合理。   沈旷想起他说过这句话以后,挨了秦砚甩来了一包金丝党梅,还有一句,“流氓!”   “这有什么不好?”他淡淡道:“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庭安:“?”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沈熙君一开始从没想过嫁人会是这么复杂。   她从记事起就认识傅庭安了, 只记得是个总摆着臭脸的哥哥,和她那个皇兄没什么两样。   满口之乎者也,明明年纪轻轻, 但那说话的腔调却像是五十岁的太傅。   伯府家的孩子怕不是生下来不用喂奶,直接喂四书五经就可以了。   皇兄对她有求必应, 但傅庭安不见得多爱搭理她,一开始也没跟傅庭安说两句话,也以为他不喜欢她这个吵闹的性子。   沈熙君虽然骄纵,但是会看人眼色,不喜欢她的绝不去多说一句话。   八岁进太学, 她和一群皇亲国戚的儿女们一起学习。   当今太傅是她外祖, 罗家那时候看着风头无两, 太学那地方真好。   在宫里她就骄纵, 在太学那更是横行霸……不是,众星捧月。   但是除了捧她以外, 沈熙君好似发现她那群小姐妹们更捧别人。   也是熟人, 就是她皇兄的伴读——傅庭安。   人人口口相传什么“岩岩如孤松之独立”、“若雪若皎, 人间难寻”,如此云云。   每每听到沈熙君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夸人貌美也不至于这样吧?   傅庭安跟她那冷脸皇兄比起来那还真是书生气浓厚, 白净隽雅,确实是小姑娘喜欢的模样。   呵,玉卮无当。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 她那群小姐妹见着傅庭安那真是痴迷的不行。   只是想约傅家的公子出门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沈熙君可以。   只要她磨一磨沈旷, 她皇兄抽不出空就会找傅庭安带她出宫后, 她那皇兄就不知道跑到哪忙了。   所以她那些小姐妹们都会赶着那时候与她偶遇, 或是直接说着好话送礼, 就为了让沈熙君出宫的时候带上她们。   这男子十六了虽然年轻,但那些高门贵府暗里定下亲事的也早。   谁家看中了谁的女儿,谁家看中了谁的儿子,那都心知肚明。   傅庭安他爹那时候还没从老伯爷那承爵,傅庭安他娘还没封诰命,但就凭着傅庭安那就已经有好些人家暗里试探。   沈熙君次次出宫,必定给他带去几个与伯府有意思的结亲的姑娘,傅庭安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虽是刻板,但脾气不错的傅公子终究是忍不下去了。   一日,他替太傅送书卷时叫了沈熙君出去说话。   沈熙君很少见傅庭安主动找她说话,近来她干了什么事她也清楚,还心虚地笑了两下。   父皇说她笑起来好看,要是多笑笑可能那不仅是霞光失色,这金銮殿都要重新粉装。   她知道这是哄她的,但要是有事笑起来准没错。   傅庭安刚要开口的话瞬时噎了回去。   沈熙君眨眼,但瞄见了墙角一众鬼鬼祟祟的较大的姐姐们,不禁又笑出声,“傅公子还真是受人欢迎。”   傅庭安皱眉,那好看的眼睛瞥了一眼墙角,淡淡地说:“在下多谢公主谬赞。”   呵,这人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傅庭安顿了顿,还是开门见山,“只是殿下以后能否不要为在下牵线搭桥?”   他才十六岁,虽然照常理,民间十六岁成亲的那都有不少了,但怎么样也要等他考了科举之后再说。   这沈旷的皇妹真是……日日上蹿下跳,天天鸡飞狗跳,她那群姐妹更是唧唧咋咋不绝于耳。   但沈旷邀他,他还不能拒绝。   不行,今日必须解决。   沈熙君也不是没想过傅庭安会找她说这事,给傅庭安牵线搭桥,那纯属是闲得慌,找点乐子。   但是傅庭安要是真定亲了,她那死心眼的皇兄都不知道把她甩给谁。   不过也不能如此便宜了这人。   “行啊。”沈熙君摇着团扇,眉梢轻挑,幽幽说道:“今日的课业帮我写了吧。”   “?”这一句让傅庭安手足无措,顿时义正言辞:“太傅所留课业怎可弄虚作……”   但沈熙君忽然向一旁招手,喊着:“皇兄!后日我想去……”   傅庭安顿时气得闭眼,立刻沉声道:“殿下想几时要?”   沈熙君顿时变脸,笑了出来,早有准备一样说出了一串。   “明日早课前,字迹不要太工整,也不要写的太深奥,具体可以参照我以前所交课业。”   “有劳庭安哥哥了!”   末了,还谢了一声。   傅庭安看着那身后廊桥空无一人,顿时唉声叹气,怎么让个丫头片子给骗了。   自那以后,沈熙君的课业全部由傅庭安承包,甚至沈熙君嫌他笔体仿的不像,亲自抓了他对着自己的那不太娟秀的字迹仿着写。   “殿下,您此前是练狂草的吗?”傅庭安看着那实在称赞不出的课业不禁问了一句。   这说什么跟沈旷都看不出来是有血缘的兄妹。   沈熙君白了他一眼,“我又不科考,练那么好看干什么?”   跟书呆子没什么好讲的,沈熙君拿了笔过去随手写了两笔,给傅庭安看。   “喏,就这样。”   但没想到傅庭安起身,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笔尾。   “哎,干什么?”   傅庭安捏着笔尾带着她的手在纸张上轻轻移动,片刻之间写下她的名字。   他盯着纸上的字,“抬笔过速,字易浮躁。只要稳住最后一笔,殿下的字不输旁人。”   沈熙君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不出话了,只是眼睛反复看着傅庭安好似发现了与以前不同的东西了一般。   若雪若皎,人间难求。   心间火花瞬时燃起,沈熙君喜欢什么从不保留自己的爱意。   但她的爱意,多半都是磨人。   “庭安哥哥,这书太难读了,教教我吧!”   “庭安哥哥,明日去城东逛个庙会吧,听说有好多好玩的!”   傅庭安听着就是后脑穿凉,看着那扬着笑脸多半没安好心,恨不得见了她就跑。   那时都疯传,一定是傅庭安惹了公主不悦,所以才天天折磨他。   沈熙君浑然不知,仍旧每天追着傅庭安鸡飞狗跳,还纳闷,这他都不动心的吗?   那话本上不都讲喊两声哥哥男人就到手了吗?   在太学虽然是鸡飞狗跳,沈熙君回想起来也是漾着笑意。   只是傅庭安与她心意不相通,她还有些少女怀春的闺怨。   但如今想起来,她宁愿活在鸡飞狗跳的闺怨里。   沈熙君起先并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对母后没有好脸色,但是却很宠爱她。   她幼时没少犯错,但次次都会被父皇谅解,就算是最受宠的皇子沈旭都比不过。   后来她明白了,皇帝不喜欢精明之人,所以他提防母后。   但她长了和母后一模一样的脸,但却没能承了那精明的头脑,又只是个女儿而已,尽在他掌控之中。   不过她明白的太晚了。   罗家被人诬陷,抄家下狱,定罪问斩,母后入冷宫,皇兄戍边。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唯独她没有受牵连,沈熙君以为自己的话会有用。   “熙君,此事你不必和父皇多提。”她那一同被扔进天牢的皇兄递出来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让她保住自己就好。   但沈熙君怎可能是咽下这口气的人,她见了那仍旧仿佛无事发生的父皇,甚至还慈爱的为她夹菜。   沈熙君顿时泛上作呕的冲动,但她还要一试。   “父皇,儿臣想为外祖一家请命。求父皇开恩,放过罗家。”   沈熙君甚至不记得父皇是如何掐着她的脸,厉声质问为何她也站到了他们那一边。   她哭着求情,但父皇却让她滚出去,不得入宫。   沈旷被罚去漠北的圣旨是先下的,漠北是吃人的地方,无异于流放,沈熙君即便是被拦在了宫门外也硬闯了进去。   只是广华殿外,她没见到皇帝。   那她便跪在了殿外,扬声为皇兄请命。   深冬飞雪,片片雪花缀满额头。   她以为只要时间够久,父皇会心疼她,也会心软放皇兄一马。   但直到她冻得晕了过去,她也没见到那皇帝一眼。   她唯一听到的是一声——“熙君!”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公主府,说是她这次极为凶险,险些救不过来。   她睁开眼睛只关心宫中的消息,担心罗家,担心母后皇兄。   但只得到了一句话——“禁足公主府,无令不得入宫。”   她终于明白了,她那个父亲,不只是她的父亲,还是皇帝。   被禁足公主府甚至连外边的消息都很难获得。   但她唯一见得到的却是傅庭安。   “臣……是来传陛下手谕。”   没过几日,傅庭安到了公主府,在沈熙君面前放了一张拟好的奏章。   有一阵没见,傅庭安也清瘦不少,为罗家的事眼底染上乌黑。   “您若是愿意上书,陛下会解了您的禁足。”   沈熙君看向了那奏章,瞬时轻笑了起来,薄唇之上尽无血色,甚是惨淡。   “傅庭安,你现在也跟他站在一起了吗?”   那是一封与罗家断尽亲缘的奏章,皇帝想让她自己上书,痛斥自己的外祖。   真真正正地和他站在一边。   傅庭安眼底尽是沉色,“殿下……”   “你们早就知道是不是?”她抓着傅庭安的衣襟反复确认,早已哭不出泪水,眼睛瞪得呲裂。   皇兄不让她去求情,母后也不告诉她所有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熙君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她最能仰仗的宠爱一夕之间崩塌殆尽。   这比那深冬还要凄冷。   “你是不是……也跟他一路?”   这奏章谁拿来都好,她不希望是傅庭安拿来。   “不是。”傅庭安攥紧双拳,“如果不来传手谕,我没办法见你。”   “熙君,再给我一段时间。”   沈熙君干涸的眼眶充满了泪水,她从没奢求过有谁在这时还会接近她。   她的闺中密友早就避她不急,罗家倒的那天她就联系不上任何人了。   只是眼前人轻轻拥了她过去,在那寒冬深林燃上一团篝火。   “别怕,我陪你。”   沈熙君在那之后不再害怕了,傅庭安会托人照料公主府的一切,偶尔还会送来一下小玩意。   她甚至觉得在府里也不错。   只是没过多久番邦来使臣请求和亲,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公主。   皇帝的意思是气还没消,要送她去和亲。   “傅庭安,你别管了。”沈熙君看着眼前剥着橘子的傅庭安,掰了一瓣装作随意地放进嘴里。   若要和亲也不是不行,总比在长安当那皇帝困在笼中的雏鸟强。   她看了看傅庭安,褪了少年意气,这几年看着愈发沉稳了。   近来宫里管她也松了些,傅庭安也会抽空溜进来,掩人耳目的事还是能做到的。   傅庭安什么都能忍,但这件事不会袖手旁观。   “殿下若是不愿,臣必定竭尽所能。”   傅庭安也确实做到了,年轻的状元在大殿之上唇枪舌战,六国使臣节节退让。   无人能娶走西盉的公主,甚至要签下大量进贡契约。   甚至那时长安戏称,若是谁想娶走熙君公主,那得先让傅状元剥一层皮。   沈熙君笑着剥橘子,青桔酸甜可口,即便见不到也让人期待着。   那时她甚至幻想着,若是有一日大家都安安稳稳地回到长安,她也许会嫁给傅庭安,和和美美过上平淡的日子。   再后来,皇兄回京,母后回到中萃宫,傅庭安和她定下婚事。   成亲,嫁人,为人妇。   她所期望真的实现,甚至变得更加美好。   皇兄登基,四海升平。   但她低估了自己对后宅的忍耐力。   往日云烟,浮浮沉沉,同甘共苦,但却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本该平平淡淡过上一生,在那鸡毛蒜皮中拉扯殆尽。   而如今,两人和离了,在广华殿中只有她和傅庭安。   她再看向前驸马,依旧是那副公子如玉,像是一夜未睡眼眶通红。   沈熙君心中不是滋味,但还是沉声道:   “傅大人,你对你与本宫之间的关系,还有何疑问?”   作者有话说: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出自《世说新语》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傅庭安从没想过和离会这么简单。   “傅大人, 你对你与本宫之间的关系,还有何疑问?”   沈熙君盯着大殿上缠龙柱,半分眼神也没分给傅庭安。   傅庭安抿着嘴唇不说话, 面色煞白,气得不轻。   什么叫肌肤之间的往来?真的想和离?!   沈熙君见他半晌不说话, 眼睛转过去余光瞄了一眼,就算跟他吵架也少傅庭安见这样,不免多看了一眼。   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先低头。   沈熙君大早上被叫到广华殿就知道是因为傅庭安又去告状了,但她也没想到傅庭安这么气。   以往再怎么生气, 也不会不跟她说话。   大家都是成年男女, 理应懂点世俗。   殿中僵持着, 直到殿门再次打开, 木门开合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沈旷下了朝推门进来,今日甚至都免了傅庭安的早朝。   他这次看着两人与以往不同, 往常都是沈熙君气得不行, 这次换成了傅庭安。   “熙君。”傅庭安还是先开口了, “你把你说的再当着你皇兄说一遍?”   “我不说,凭什么我说?” 沈熙君心虚, 但无赖。   在场有三个人, 但都闭口不言。   反正都知道那几个字是什么。   僵着也不是办法,沈熙君喃喃道:“你知道的,我生养困难, 极难孕育子嗣。”   “和离吧。”   傅庭安终于转过头看她, 更像是难以接受这个理由, “我说过我不介意, 也不想要孩子!”   可男人都是这样, 觉得任何事都是一句话的事。   一句话就能说通他娘,一句话就能让他娘放弃子嗣。   吵了这么多次,她也累了。   “我不可能再回傅家,对你对我都好。”   没有子嗣,她也不能看着傅家绝后,但她也忍不了傅庭安有别的女人。   只要回傅家那傅庭安她娘还是那个样,没什么区别。   “你我不合适。”   傅庭安闭目半晌,吵过多次,她从来没说过他们两个不合适。   “你就算不娶我,也会平步青云,甚至不必为它事犯愁。”   一开始不就是她缠着傅庭安吗?而他从没在自己这谋求过什么,甚至次次犯险。   也不必强求。   大殿上针落可闻,傅庭安好似失去所有力气,喃喃道:“可我只想娶你。”   短短一句话,沈熙君立刻泪光冲出眼眶,情难自禁。   所以每次都没有个结果,每次都是缠缠绕绕,难分对错。   僵持之下,沈旷突然开口,“朕听明白了。”   “你觉得自己孕育困难,但他不想要儿女。”   “你还不想当傅家的儿媳,但他只想娶你。”   还都挺为对方着想,但就是要和离。   看起来很复杂的一个问题,到了现在其实就是一个问题。   沈旷沉声道:“那么,朕问你,若是和离了,他还跟你维持你说的那种关系,你可愿意?”   两人皆是傻眼,看向沈旷。   沈熙君竟然默默过了一遍那个问题,虽然那话是有点气傅庭安的成分,但如果真就……   “也……不是不行。”沈熙君唇缝中挤出几个字。   傅庭安不知为何竟然心头一松,紧绷的脸上也不那么僵硬了。   但是瞬时觉得自己有点……没矜持。   “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沈熙君补了一句。   公主养几个面首多不错。   傅庭安立刻转头,“熙君!”   沈旷叹了口气,“朕就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庭安早就被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在乎沈旷那两句冷嘲热讽。   但沈熙君要有别的男人……   不,他不能想象。   沈旷沉声:“所以,要么和离各生欢喜,要么和离以后做一些纯洁的关系。”   沈熙君看了看沈旷,总觉得她这个便宜皇兄今天不太对劲。   他怎么这么积极?   “也不是没有好处,知根知底,放心托付。”沈旷捏着眉心。   熟人好就好在都知晓体魄如何,是否康健。   求同存异,搁置争议,只要还有一线生机,那就胜利有望。   两人互相看一眼,但都同时撇过头。   “要吵回去吵,决定了告诉朕。”沈旷挥手,赶着两人出宫,“快走,朕还有事。”   说完沈旷自己先迈出殿门,那两人站在殿中面面相趣。   这事决定了告诉他干什么?   长公主府的马车晃悠晃悠踏上了回府的路,傅庭安进宫甚至都没叫马车,直接一路走过去的。   沈熙君觉得和离也得有体面,勉强跟他共乘一辆。   下了车刚吩咐车夫直接去傅家,但只见傅庭安直接跳下马车,冲着府门大步流星走去。   沈熙君瞪他,扬着脸问:“你干什么?”   傅庭安站在石阶上低头看向前妻,淡淡说道:“谨遵圣旨。”   “既然只想要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 傅庭安附在沈熙君耳边压低声音,又好似轻笑一声。   “那就如殿下所愿。”   沈旷出了宫直接奔向了南天街的茶馆,虽然他不能直接去府上拜访,但是他能以客人的身份去找秦砚。   “您觉得呢?”秦砚听着台上的说书人口若悬河,还要听着沈旷在耳边说着沈熙君的事。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的话,竟然让两人闹出这么大动静。   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过两日邀了沈熙君好好赔罪。   “珍惜眼前机缘。”沈旷同样在方桌旁,但那说书人的讲的故事半个字都没进耳朵。   “傅大人若是把握不住,那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秦砚淡淡说道。   总之让沈旷去劝,不直接搞得鸡飞狗跳就不错了。   此时小二适时来上茶,顺便递上了一些瓜果,枇杷未到时节还有些生涩。   沈旷抬手拿了一个过来,轻轻剥开,剥好后放到秦砚面前的盘中。   “所以您想托何事?”秦砚看了一眼那枇杷,满眼都是疑惑。   沈熙君这事不是让他糊弄过去了吗,还来找她干什么。   “已经得到答案,多谢。”沈旷煞有介事地说着。   总之能有个由头来,什么答案也不重要。   今日的书说完,秦砚也索性打道回府,身后还跟这个非要跟着的皇帝。   她现在也想开了,不论沈旷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就当多了个冰木头在身后。   只是马车来的慢了些,两人在街角站了大约有一炷香。   沈旷眼前映着秦砚的身影,对于傅庭安来说若是最后的机缘,那他的在哪?   “不知……你考虑的如何?”   “考虑什么?”秦砚侧头看他。   沈旷想了想,应当把握机缘,温声开口,“纯洁的……”   “停!”秦砚眼睛一瞪,立刻止住了他,“这事不可能!”   这怎么还在大街上,青天白日就说这事!!!   “为什么?”沈旷不解。   “不需要。”秦砚十分坚定。   “但多数……还是需要的。”沈旷想起了他那亲妹,那可是和离之后主动提的,“也许不日就能听到成功的喜讯。”   两人那么要好,怎么就这事有差异呢?   秦砚能不知道那是说沈熙君吗?   “她是她,我是我!”秦砚顿时被气得一阵面红耳赤,指着长公主府的方向愤愤不平。   她跟沈熙君能一样吗!   驸马可以白睡,皇帝能白睡吗!   秦砚嘴角直抽抽,白了沈旷一眼,“而且有也不跟您!”   “熟人知根知底,体魄康健,没有后顾之忧。”沈旷觉得这就已经胜过大多数人了,说着挺直了身板。   但见眼前人仍旧瞪着眼,想必那还是不够动人。   “是样貌还是别的其他的不满意?”沈旷问。   秦砚上下打量沈旷一眼,样貌没什么不满意。   剩下的什么都不满意。   但开口却是,“谁敢对您不满意?”   先不说别的,谁能知道他能口无遮拦说出什么。   沈旷一阵失语,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以往也是这样,秦砚总是躲着他的触碰,但却是会看上几眼。   他也不懂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这时傅庭安身边的侍从远远跑了过来,寻到他身旁说想他准两日假。   这么大事确实该放假,他还单独叮嘱了两句,甚至听说傅庭安又住到了公主府,欣慰点头。   孺子可教。   他回来时见到从对巷走过一行人,像是拿着张图比比划划,看见这边站着两人,为首的拿了地图便走了过来。   “姑娘,又见面了。”为首的男子向等着马车的秦砚拱手。   秦砚立刻认出那人,原来是那天替妹妹写情书的人,“公子,好巧。”   沈旷警惕地打量了来者,衣着东瑜纹样,腰间佩着通行令牌,他看向了离了几步远的康平,康平向他点点头。   这个时节到长安,只有一个可能——东瑜使臣。   “不知姑娘对这附近可熟悉?在下想寻驿站如何走,可找了半天长得都太过相似。”那个男人问。   “从这过三条街,向东走首饰铺旁的那个就是。”秦砚指了指驿站的方向。   “多谢姑娘。”那男子又挠挠头,神色为难,“若姑娘有空闲,不知可否帮在下带个路?”   沈旷不知为何,看着那东瑜使臣格外刺眼,还又见面了?什么时候已经见过了?   甚至还攀谈起来了?还要带路?   秦砚正与男子聊了两句,几近答应带路。   沈旷跨步上前,那东瑜使臣见他突然接近,不知这人竟是跟这姑娘一起的。   来者不善,盯着他的眼神仿佛千钧威压。   沈旷拉过秦砚,刚想开口,“皇……”   结果被秦砚瞪着噎回去后半个字,她不想做皇后。   做也只是宫宴那日还人情。   “这位是?”东瑜使臣礼貌问道,眼神落在了两人手上。   沈旷和秦砚对视一阵,说是前夫她肯定不高兴,说是友人她又不认。   于是转而说:“在下正与秦姑娘提出以纯洁的……”   秦砚立马警铃大作。   “以纯洁的友人关系为前提,进行一些友好磋商!”秦砚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沈旷脱口而出的话。   佛祖保佑,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东瑜使臣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眼神中的若有所思   嚯,西盉人真不愧是守礼的国度。   连男女关系都说得这么官腔啊。   作者有话说:   狗子:好耶,友人!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马车卷起扬尘, 一群男子向东离去。   秦砚迎着暖阳唇角勾笑看向沈旷,只是眼中寒箭频发。   她道:“您是不知道这话不能当着人说吗?”   那“纯洁“两个字一出来,秦砚就知道是那几个字, 她从没觉得这个词看起来这么难以直视。   仁义礼智信,礼还排在了第三呢!廉耻呢!   沈旷仍旧神色淡然, 不动如山,“并非想说你以为的那句。”   秦砚看着那十分正经,让人丝毫怀疑不起来的皇帝,心中不禁怀疑起自己,要么就怀疑这些世俗。   “?“秦砚瞪了沈旷一眼, ”那是?“   “正如你所说, 纯洁的友谊。“沈旷侧头。   信你的鬼!   “只是对偶遇之人一种礼貌的说辞罢了。“秦砚深吸一口气, 浅浅地笑着, ”您千万别当真。“   言外之意,就是跟那些人装的。   沈旷缓缓点头, “嗯“了一声, 但看向那一行人离去的马车, 淡淡地说:“但欺骗人并不好。”   秦砚抬起团扇遮着日头,抬头看向沈旷, “反正应当也不会遇到那位公子了。”   更不可能跟他假戏真做。   但是沈旷忽然笑了, “还是会遇到的。”   沈旷忽然轻笑可不是什么好事,秦砚握着的团扇紧了紧。   “那人是东瑜使臣孟经恒,宫宴想必会碰到的。”沈旷望向远处。   “?”秦砚猛地一甩头, 看向那转角的马车。   东瑜使臣?!   她都跟东瑜使臣说了些什么?!   沈旷更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温声说道:“不能欺骗使臣。”   “还望宫宴那日, 依旧如你所说, 只是纯洁的友人关系。”   ??   秦砚一时无言, 心中哀叹。   忽然觉得好像是被套进了圈套呢?   长公主府经过修缮焕然一新,青绿装扮令人在四月自在吹过一阵清风。   秦砚从茶馆回府以后越发觉得不对,而后实在坐不住,还是去找了沈熙君。   走过连廊到了花厅,沈熙君不喜欢繁复的景观,花厅前只引了一条浅浅的溪流,飘落的花边随着水流向东流出庭院。   秦砚在花厅中等着沈熙君,撑着脸看着那山石之间的景致。   过了一会,沈熙君从后院走了进来,傅庭安也跟着过来打了声招呼,确认屋中并无旁人,便借口有公差出门去了。   秦砚并不意外傅庭安此时还在府中,听说沈旷给他好兄弟放了好几天假。   只是沈熙君坐下时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搭在腰上。   秦砚看了那好几眼一步三回头的傅庭安,像是十分警惕。   “不必管他。”沈熙君摆摆手,招呼着侍女给秦砚拿新得的瓜果。   “你跟驸马……”秦砚挑眉问。   “前驸马。”沈熙君强调。   秦砚心领神会,“前驸马现在接受了?”   “大概吧。”   “但还是先不要跟母后说。”沈熙君叮嘱一句。   虽然那“纯洁的”说辞跟傅庭安说说就行了,但她还是没胆子拿到亲娘那说。   秦砚抿了一口茶水,心想也是,皇太后向来主张好聚好散,这种关系还是太过于……开放。但   “人有点欲望很正常,凭什么只能男子享乐?”沈熙君就是想开了,什么样的关系最舒服,那就什么样,别的都不关她的事。   这说起来有些自私,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姐姐,你就没想再找一个?”   秦砚手中一顿,“遁入空门,清心寡欲。”   还来?算了吧。   还是清闲一阵,早早离开长安。   沈熙君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撑着桌子,闷闷地“嗯”了一声,但她才不信真有遁入空门的人。   闲扯一阵,秦砚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转着汝窑茶杯,轻声问道:“听说,还没找到第一个帮助的对象?”   沈熙君一提这事就来气,私下问这些人来的都是些想要跟夫君增进关系的。   竟是一人都没有。   “那我可以当第一个。”秦砚也猜到了,自告奋勇。   但沈熙君睇她一眼,“你都和离了,还有什么好帮的?”   “现在是这样。”秦砚咽下茶水,深吸了一口气。   “我跟前夫和离,没有儿女。”   “在长安有宅子,还有三条漂亮的岭南小鱼有秦家人照料。”   “我有很多银子,还有一张地图,标满了很多有趣的地方。”   “甚至还买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准备往东出游。”   秦砚一口气说完,甚至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猛喝一口。   “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还在长安?”   沈熙君坐直了,恍然点头,“因为你答应了要帮他去那个宫宴。”   国母空悬,宫宴属实不好看。   确实是个好理由。   答应别人的事没有办法,但就怕夜长梦多。   秦砚说道:“是的,但这不是主因……”   “你是想说,你一直想做的事,但是总是被拖着是吧?”沈熙君忽然恍然大悟,眯起了眼神,精明的计算起来。   沈熙君盯着她的好姐姐、前皇嫂看了一阵,仔细回忆起秦砚的异样,缓缓点头。   “看来别人比你了解自己。”她道,“即便他不了解多少,可能也比你自己了解自己。”   秦砚唇瓣微张,半晌没想明白沈熙君说得什么意思。   起先是二百万的宫宴,而后又是那种诡异的关系。   就算是剖析人性都剖析不出沈旷到底是怎么了解她,能提出这些离奇的要求。   但是却有用?   这到底是沈旷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姐姐,你是真想走,但是说这没什么可留恋的。”   “但是为什么能够一直留下你呢?”   沈熙君一句话好似惊醒了秦砚,但是让本就纠缠的心绪更加散乱。   是啊,为什么呢?   秦砚盯着茶碗静默半晌,不过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所以,这是怀柔之策。”下重金的怀柔之策。   秦砚重重放下三才碗,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宫宴也快到了,发现的还不算晚。”沈熙君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当局者迷,“不过入套呢,也就两种——”   “快刀斩乱麻或者将计就计。”   秦砚回到府中平静了几天,沈旷也没有上门烦她。   这也有传出东瑜使臣抵达长安的消息有关,朝中应当正忙着通商的事吧。   不过康平倒是往这跑的勤了些,送着东瑜带来的一些礼尚往来。   “您收着,奴才好回去复命。”康平还是那副淡然的堆笑。   “你回去问问,陛下明日可有空?”秦砚盯着地上这些一盘盘珍宝,有得腾出库房找地方放起来。   “只要您说去,那当然是都有空。”康平立刻替自家主子答应下来,“您想明日几时去?奴才派人来接您。”   “晌午过后吧。”秦砚想了想,沈旷午后清闲的时间会多些,她也不想起个大早。   不过康平更是鬼精,“您要不晚膳时去?就当帮奴才个忙,陛下近来忙有时连晚膳都用不上。”   秦砚白他一眼,也没接话,便是同意了。   次日康平准时带着人来接了秦砚入宫,从宫门一直到广华殿畅通无阻。   沈旷早早就等着她来了,在窗前榻上随意翻着书本。   命人温好了晚膳就等着秦砚来了,中萃宫甚至还听说了这事,甚至送了壶好酒过来。   远远见人绕过了殿前景致,枇杷色的衣裙上点缀着飞鸟,一步一动,显得十分灵动。   沈旷放下了书,到了殿门口去迎。   秦砚见了礼,也没去看沈旷,见康平直接就把殿门一关,这殿中还有些沉闷。   于是她径直往里走了走,到了内间开着窗扇的地方。   沈旷跟在她身后绕过了屏风,刚想开口,“你……”   结果秦砚回身就是一句——“您开选秀吧。”   “?”沈旷顿住。   “不必召集全国秀女,只是选个皇后在京城贵女中还是能选出的。”   “不过几日便能挑出适宜人选,能赶在宫宴之前。”   她有一个册子,虽然一个月过去了,但是贵女又不会在这一个月之内突然增多。   选个合适的人还是能找出来的。   “贵女见多识广,几日下来只不过是宫宴而已,不会出什么差错。”   “那二百万您还是拿回去,反正也在户部没人动过。”   沈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   这话中里外里就是反悔不想去宫宴了。   “因为你我和离了,再回宫宴有伤西盉颜面。”秦砚一板一眼地说道。   她不能去那宫宴,去了还不知有什么等着她。   她对沈旷没有自信,更是对自己没有自信。   又是这种理由,沈旷应当很熟悉了,他眼眸垂下,沉声道:“你认为……随便找一个人来,就能与你等同?”   “您果然还是想让我回来做这皇后。”秦砚盯着沈旷,反复肯定着自己的答案。   沈旷那些怪异举动,怎么看怎么不合理,但他就是做得出来。   因为她这妻子做的很好,所以沈旷很执着,而放她和离不过是以退为进。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旷叹了口气。   他是有私心,这不可否认。   秦砚撇开眼神,心中一阵烦闷,“不是我想的那样,难道还能是您心里早就有我吗?”   “是。”沈旷斩钉截铁。   秦砚轻笑一声,更是不信,“那您藏得挺深。”   沈旷顿时沉默,转而沉声道:“现在放在明面上了。”   “可你不信。”   秦砚盯着沈旷,似乎在探寻着那不存在的可疑之处,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一出现就被她排除在外了。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对于这个答案有多害怕。   沈旷在眼前人眼中看到了迷茫,他道:“不管是友人也好,还是和离也好。”   “你是想留下也好,去长安之外也好。”   “我都不会阻拦,我只是想要多了解你。”   殿中轻烟弥漫着清甜的炉香,只能像迷雾一样在心中蒙上一层浓烟。   “你一直再听别人的故事,替别人写信。”   “但从没有为自己说过。”   “阿砚,跟我说说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   “阿砚, 你要学会表达情绪。”   教她习字的夫子也这样说过她。   那时她练了许久,名家字帖她能学来九成九,但就差了那么一分, 就稍显平庸。   技巧善用十足,只是缺乏情感, 字也就看起来干瘪刻板。   “若你不知道如何表达,那便明日跟我来吧。”   夫子后来带她去街上支了个幌子,替人代写书信。   来的人总会是讲述自己的故事,笔者感受客人的故事,书写润笔, 落成信件。   秦砚看着夫子写了一封又一封, 每封的笔迹都些许不同, 或急或徐, 伴随着文字婉婉诉说着寄信人的心绪。   夫子递给她笔去写一封书信,去表达别人的情绪, 她似乎感觉到了不同。   落笔的字迹多了一些灵气, 但到了自己写时, 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夫子叹了口气,“阿砚是懂事的孩子, 但是我也希望你偶尔不那么懂事, 偶尔任性一点。”   秦砚定着自己面前的宣纸发愣。   她确实不太会说自己的事情。   她的母亲生下她不久后就病逝了,是因为勉强生产引发了旧疾。   父兄忙于军务,留她一个人在府中也不放心, 便直接带到了军营。   她父亲秦屿说她小时候很奇怪, 不哭不闹, 见人就笑, 甚至能知道别人心情不好, 爬过去冲他“咯咯”的笑。   秦冶说这还叫奇怪啊,这孩子多好带。   秦屿踹了他一脚,“你以为都像你,小时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再大一些她不便再待着军营中,便回了府。   不像是往常的小姐们,家中没有主母,她早早就掌了家。   别人学的是女红插花,她六岁就看起了账簿,跟着去管了各处田庄。   甚至学着看起了军中机要,帮着父兄看起了军情。   秦家的大小姐看似光鲜张扬,但回了府中仍旧是面对着孤寂。   在她掌家没多久后秦冶生了和母亲一样的病痛,只是一直瞒着她,以为她不知道。   她没什么能帮得上的,只能让他们不必忧心家事,她要独当一面。   秦冶总问她,“没人难为你吧?”   秦砚笑着说:“哪能呢,我可是大将军的妹妹。”   但实际上因为田庄管事的欺上瞒下,以次充好,甚至见只有她一个小姑娘掌家便随意刁难她。   她虽然要强不说,但半夜气哭过好几次。   第二天还要打起精神解决那群刁蛮的管事的。   既然自己能解决,那就不必让他担忧。   每每秦冶问起,她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起来。   秦家大小姐那明媚张扬的笑容是她最坚硬的铠甲,她眼中不属于少女的坚定是她最强的矛。   不让人担心,好似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秦冶似乎发现了,秦砚总是问着他们的事情,关于家中的事只会说“一切都好”,连点鸡毛蒜皮的抱怨都没有。   “别问你什么都说好,我是你哥,开口说一声能缺条腿啊?”   “有什么想要的就说,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就让人去找我。”   秦砚抿嘴,但抬起头还是那样笑着,“那……我想要两条岭南小金鱼。”   她想,这应该就是任性吧。   “嗬,你这还挺会要东西。”秦冶有点后悔。   但还是给她弄来了小金鱼。   那时虽是不算轻松,但胜在自在。   但一次又一次目送父兄出征,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回到家中。   原先支撑她穿起铠甲的人早已离去,想让她任性一些的人只能活在往昔。   她在长安举目无亲,不知道该信任谁。   很累,活着很累。   她不知道跟谁说,也不敢跟谁说。   而如今眼前的人几近拆穿她的伪装,一步步逼问向前。   沈旷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不容人抗拒一般夺取着她的注意。   “阿砚,跟我说说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   耳边音丝叩响心弦,扰乱心神的却是她自己漂浮不定的意志。   秦砚面对过沈旷问出的许多问题,但唯独不知道这应该如何作答。   很少有人看穿她的伪装,没有人问过她。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答案。   但沈旷替她答了出来,“没什么想要的。”   如果是往常她会这么答。   秦砚眼神轻晃,好似失笑一声,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   但也确实,和离之后越发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嗯。”秦砚点点头。   一时扭转人的习惯是不可能的,沈旷曾经问了上百次,也是一样的答案,忍不住眼中染上一抹失落。   只是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三年。”沈旷忽然靠近,他与书架之间的距离仅仅能容纳一人,他低头看去那犹豫不决的姑娘,沉声说道:“三年不值得你信任是我的错。”   “但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   “你也很清楚,如果我为了利益,没必要执着下去。”   沈旷很执着,秦砚知道的。   但他也是果断的。   能分清利弊,在她身上有没有比他付出的更多的利益?若是关乎权势,那应当是没有的。   他确实没必要为她做这些。   那就只剩下情爱,秦砚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却一次次被他留下来。   “我只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想听听你想要什么。”   至少他想看到说出自己真正想法的秦砚。   沈旷从没有这样不确定过,他牵起秦砚的手,却发现她也攥得很紧。   “如果你不知道想要什么,我陪你一起去找。”   “起码比一些随便什么人的陌生人要强。”沈旷极为不自信地补上了一句。   “如果这些天有一分一毫打动你,那么再信任我一次好不好?”   几近恳求的话语让沉默之间只剩下在缝隙之间交织的呼吸,弥漫着的不安的心跳声。   秦砚那一刻明白了,她不是不信任沈旷,是不信任自己。   她在躲避,躲避自己想要的。   这些日子沈旷所做的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能想到的只是逃避。   更不信任自己的选择,她害怕再次迈入泥潭。   跟沈旷重新开始会不会是一样的结局,她不确定,更需要一些勇气。   需要一些正视自己的勇气。   秦砚呼扇着眼睫,轻声说道:“您说完了?”   “嗯。”沈旷抿唇,通常她这样说,接下来应当就是拒绝。   好似那夜空孔明灯升空即燃烧殆尽,陨落至远方,只能站在远处心中一声叹惋。   “所以……重新开始,从哪里开始?”秦砚抬起头,眼睛对上了一直盯着她的眸子。   一万次退却,总要有一次试探向前。   等待中的不安一瞬间被抚平,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期望无比地闪光。   “唔……”   下一瞬间侵吞她周遭景物的人抚上她的脸颊,唇瓣上覆上有些发凉的薄唇。   须臾之间,化为同样的温热。   “流氓。”秦砚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之后,想起来就骂了一句。   从这重新开始?!   “那下次会提前说。”沈旷扯出一丝笑意,但想了想补上一句,“你要想要不用提前说。”   秦砚瞪他一眼。   腹中传出一声,“咕——!”   秦砚这下确定她想要什么,“现在想吃饭了!”   今夜中萃宫也是如往日一般静谧,皇太后翻着中宫事务,见骊洁进屋撑起半身。   “骊洁,送去了没有?”皇太后晚膳前还有些不放心,派人去问了问。   皇后突然说要入宫,她怕是儿子有做了什么不让省心的事,特意派人去问问,借口送壶好酒。   骊洁走过来,福身回话,“娘娘,都送到了,奴婢在殿前站了一会,没听说什么吵闹,奴婢回来时都传膳了呢。”   皇太后松了口气,既然传膳了,那就说明谈的还算和平。   “熙君那边可还有声响?”她又问,这两个儿女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那日到殿前之后还是同驸马如往日一样,但是听说傅家闹得正凶呢。”   “唉……”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傅家闹就闹吧。”   傅家那个夫人闹也只敢闹他儿子罢了,熙君都和离了,也不会去冲撞长公主。   “看庭安如何办了。”她淡淡道,然后便吩咐传了晚膳。   不过晚膳时,来了一位不算稀有的稀客。   容太后趁着晚膳的时节到了皇太后宫中,坐下就是一阵叹气。   “还是你懂儿子心思。”   皇太后看她一眼,夹了一口海鱼,接下了恭维。   “今晚就听好吧。”容太后瞥她一眼,好似有些得意。   “今晚怎么了?”皇太后看着容太后那一碗素菜觉得接受不了,“哦,你说皇后入宫。”   “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容太后慢悠悠的说着。   当年就使过一手送酒,今日还来。   容太后自然紧盯着宫中的风声,前皇后回宫那可是大事。   她自知给儿子一成不变的日子添了一些波澜,但她也在努力把波澜平下去。   今日,就是她力挽狂澜之际。   “应该的。”皇太后没在意,就是送了壶佳酿而已,“送壶酒有什么煞费苦心的。”   她觉得今天长春宫这位用词有些奇怪。   “……杏缦说,看见骊洁往酒里放东西了?”容太后漫不经心地夹着菜叶子,挑剔地很。   “对啊,枸杞和人参啊。”皇太后心中好似觉得有些不对,警觉地问:“你也放了?”   容太后手中一顿,尴尬地一笑,和杏缦对视一眼,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她心虚地说:“嗐,没什么,就是比你那补的猛一些……”   ……的催情之物。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广华殿今日按时传了晚膳, 只不过此时康平进了殿内。   “陛下,徐院判来请脉了。”康平瞧了一眼屋内气氛,甚是安好, 那确实不错。   徐院判往日跟中萃宫亲近,这谁都知道, 秦砚听闻是徐院判时还看了一眼。   沈旷抬眼,“请他先回,改日再来。”   康平谨慎地看了看前皇后的,凑到皇帝身边,附耳低声说道:“徐院判说, 皇太后娘娘叮嘱一定要给皇后娘娘看看。”   沈旷迟疑一下, “让他进来吧。”   徐太医立刻迈入殿中给二人请安, 例行问诊之后, 徐太医转向了秦砚,“皇后娘娘, 今日正巧, 微臣也给您看看吧。”   先且不提徐太医还是那从皇太后那学来的称呼, 秦砚总觉得挑着她来的时间有些巧合,但不过是些无端的猜测,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皇太后大抵是期盼着她若是有孕, 可能会有些转机,但是很不幸,她那避子汤已经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先谢过徐太医, 不过前几日才看过, 今日就不必了。”秦砚笑着说。   沈旷此时出声, “徐太医既然都来了, 那便看看, 也是不枉此行。”   秦砚哑然,“不枉此行”是这么用的?   既然也推脱不掉,秦砚只好也让徐太医问了一番,和前几日在皇太后宫中的到的结果分毫不差。   “娘娘身体康健,但还应该注意寒凉之物。”徐太医安然得体显得极为专业,他本来都要提上药箱行礼告退,只是突然像想起什么一般,神神秘秘地对沈旷说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旷沉眸先看向秦砚,再冲徐太医说道:“随朕来。”   秦砚侧目,看向神神秘秘的两个人,不知徐太医能有什么好跟沈旷单独说的。   是她有什么问题?应该不是。   还是沈旷有什么问题?不会吧,这么几天还能突发什么隐疾?   两人走到屏风另一侧,徐太医好似还不放心,又请他到了更远的西次间,抻头看了看,距离够远才放下心来。   “您有什么想同朕说?”沈旷问道,只是心中有些忐忑。   徐太医深吸一口气,竟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更是让沈旷面色沉了一些,“此前朕曾经问过,皇后可会同她兄长一样心肺积劳,可是此事……?”   沈旷遇见秦冶的时候病症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不想秦砚和她母亲兄长一样。   徐太医立刻摆手,“不是不是,陛下请放心。”   “微臣看过秦家病志,若是心肺有问题,那么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会表现出脉象,早年娘娘脉象偏虚,微臣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这一年娘娘脉象清明,臣可断言,娘娘身体康健,绝不会患上此疾。”   “您今后可以放一万个心。”徐太医再次让沈旷安心。   徐太医感慨一番,陛下早些年就托他查看秦家的病志,就是为了提早预防此事。   感情甚笃啊,感情甚笃啊。   沈旷长舒一口气,虽然徐太医说过几次,但还是见到太医犹豫就不免想起,也是有些太紧张了。   “那您找朕是何事?”沈旷发白的脸上渐渐缓了过来。   徐太医叹了口气,放下了药箱,从中拿出一个红瓷瓶,“这个您拿好,这是皇太后娘娘叮嘱微臣带来的。”   总归是接了个棘手的差事,但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沈旷看着手中的红瓷瓶,“啧”了一声,总觉得这东西在他揣测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这……”   徐太医同他点点头,证实就是他猜测的那种东西。   先皇在世时这东西在宫中虽是禁物,但是流传的不少,甚至皇子皇女都认得一些。   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催情之物罢了。   “拿回去吧,此物非君子所用。”沈旷将药瓶放回药箱中。   “陛下此言差矣。”徐太医也是老油条了,这事儿反正都到他手上了,那还是得办好,又将药瓶塞回皇帝手中。   他劝说道:“娘娘说了,给别人用那是极为不道德的,咱不能干不道德的事。”   “但是给自己用,别人又愿意帮忙,那就无人能谴责。”   沈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沈旷看着手中的瓷瓶,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念了一遍。   给她用那绝对不行,那给自己用且她愿意,那还是合乎律法的。   “咳,臣还得强调一点,此药毒性强烈,十分强烈,如果不行事那就当场毙命。”徐太医睁着眼睛说瞎话,“您懂吧。”   所以要请求一些小小的帮助。   “失败了也不怕,您拿着这个。”徐太医又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但他希望皇帝今日用不上,“解药哈,此类药物基本都能解。”   沈旷不管今日成功与否,都在心里默默给徐太医记上一功。   他将那白瓷瓶放在了书架上常用的药箱中,揣着那红瓷瓶走回了要凉的晚膳旁。   这只是一些“展示”和请求“交流”机会。   广华殿与往日一样,虽然只是一顿非常普通的晚膳,只是两人又是再次各自心怀鬼胎。   秦砚揣测着徐太医能说什么跟沈旷说那么久,难不成是旧伤复发?   看那胸前伤口挺深的,虽然三四年过去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怎么问呢,问吧,好像很关心他一样;不问吧,还总悬着。   沈旷摩挲着手中的红瓷瓶,心中掂量着,最终还是狠心从瓶中倒出一些。   他不着边际的抹在了自己酒盅的边缘,抬手拿起了面前的酒壶倒了一杯,也顺手给秦砚也倒上。   “我自己来。”秦砚推脱一番。   她想要接过沈旷手中的酒壶,却被他挡开,硬是将带着果味的清酒倒入秦砚杯中。   “多谢。”她还是客气着。   沈旷放下酒壶,转动着自己的酒盅,温声说道:“这就你我,不必如此拘谨。”   秦砚点点头,只是一时难以转变。   她不太能喝酒,但是今日早就有些上头,盯着面前的果酒端起来就是一饮而尽。   想着若是有了些醉意能让自己更清醒些的鬼扯。   但过了一会,一股热辣的感觉冲了下去,顿觉不妙。   秦砚看向手边的酒盅,又拿起酒壶打开闻了闻,看向沈旷问道:“这酒……?”   沈旷也是一杯刚空,也察觉到不对劲,看向了那壶酒,叹了口气:“中萃宫。”   徐太医已经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为什么这酒里还有?   沈旷谨慎地看了秦砚一眼,他尤为记得成亲之后唯一那一次,也是这样。   他只是抿了一口就知道那酒不对劲,也是从中萃宫送来的。   还是太子妃的秦砚低着头不敢看他,身上还有些颤抖,抿着嘴唇甚是紧张。   他问:“可是你愿意的?”   秦砚有些慌张地点头,面上的绯红越来越重。   不像是愿意的样子啊。   沈旷不知该怎么往下做,只知道自己应该离这里远一点。   仅仅是一点点那染上暧昧的酒意就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但不能如此。   他攥紧拳起身离去,只是与秦砚擦肩的瞬间,他的衣袖被拉住。   杏眼中满是晶莹,虽是颤动,但还是说着让他留下来吧。   细微的火花在黏稠的气氛中冲破最后的防线。   沈旷那夜还是失控了。   时至今日,一样的情景,只是这东西出乎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料。   秦砚立即明白了,这是皇太后送来的。   如同当年一样,一样的路数。   下腹瞬时升起的燥热,也让喘息之间有了一些暧昧。   秦砚不自觉地瞥开眼神,“那……宣太医来吧。”   徐太医应当是没走远。   这是刚重新开始就来旧事重发?   哪是徐徐图之,这是八百里加急连夜点烽火台了。   但……   她也不禁想到了当年的事,秦砚悄悄抬头看了过去,年轻一些的沈旷好像没什么转变,甚至与那天一样,看起来淡然的要命。   不知是那酒的作用还是什么,她心中竟是动摇片刻。   被动摇的不仅是她,沈旷怕她生出抗拒,再次将他推远。   只是他觉得还想再问问,就像当年一样。   沈旷起身,拉起秦砚绕到屏风后的书架旁,秦砚见他从上面的药箱中翻找出一个白瓷瓶。   “这应当能解。”沈旷将那瓷瓶打开木塞,放在身后的桌案上,“但……”   沈旷忽然停住,他饮下的药物也开始奏效,身心的燥热一阵一阵冲荡着心神。   “催情,但不至于失智。”   他牵着秦砚的手,将她拉至身前,隔着衣料一阵摩擦生出滚烫的触碰。   “告诉我,你现在想要什么?”   两人之间只剩下心跳的怦声,秦砚眼中被沈旷霸占殆尽,那个身影更加在心绪之间肆意横冲直撞。   沈旷说的没错,催生欲望,但不会失智,只会放大心中妄想。   她伸向那白瓷瓶,沈旷随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此间决断已是明了。   只是秦砚触碰到那白瓷瓶的瞬间,将它推到,瓶子失去平衡,瞬时滚落至暖玉之上。   瓷瓶摔得粉碎,其中的药汁溅落在地上。   秦砚转向沈旷,鼻息交缠,她道出心中所想,“想要……”   “解药。”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碎瓷片宛如星芒散落满地, 瓶中解药已经沿着暖玉石板流入缝隙之中。   “解药。”   那剩下唯一的解药,那就是——   沈旷钳着秦砚的手中像是烈火燃烧一般,渴求更多解救他的触碰。   “你说的……是哪种?”沈旷上下滚动的喉结像是极力隐忍被催生的情意。   勾魂摄魄一般的朱唇在抬眸之后离得极近, 仿佛隔空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温热。   开口尽是从不存在过的娇媚,“您说呢?”   霎时, 两人位置调转,沈旷将秦砚抵在桌案边,手掌垫在她的腰后。   呼吸中的情迷意乱艰难地寻出最后一丝清醒,他问:“现在还有机会推开我。”   紧闭多时的门扉,只是找到了开启的机会, 借着酒意不在隐瞒自己真正的渴望。   忍不住想靠近, 忍不住想触碰, 飞蛾扑火般追求着那股在心间升起的炙热。   她做不到清醒时那般果决, 今晚她也不想做到。   秦砚踮脚攀上沈旷的肩膀,抵在他的胸膛前, “只此一次。”   天旋地转, 秦砚被托书案之上, 封堵住她的唇,也封锁她的全部退路。   醉梦与清醒, 酸楚与快意, 没有什么泾渭分明,恍然间混沌一片。   轻纱叠幔,纠缠之间散落半臂。   顺着落下滚烫的唇齿摩挲激起光洁之上一阵瑟缩, 轻而易举地留下一片红霞。   半梦半醒之间秦砚分出一分心神, 柔软无力的手推了推沈旷。   “嗯?”   脸上红晕早已好似飞霞漫天, 她转头挡了那一侧, “遮不住。”   发丝全部挽起, 那脖颈直至琵琶骨全然被衣襟衬着,皎皎如月。   而现在身前衣衫散乱更是遮不住那残留的暧昧痕迹。   沈旷低笑,含住赧然的朱唇,“知道了。”   往下三寸,一片隐蔽之地。   “啊……”   直至月挂枝头,广华殿中极力隐秘的娇缠之声终于停歇。   前殿早已空无一人,秦砚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跟着沈旷到了后.庭。   沈旷的寝殿就在□□,秦砚应该从来没在这歇下过。   此时她绵软地躺在龙塌之上,眼皮艰难地抬起。   她动了动上身,想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但揽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又将她带回了原处。   身后的人紧紧贴着她,在她脖颈上轻轻落下一吻,“别走。”   “一会宫门就落锁了。”秦砚推着宛如磐石一样的手臂,但毫无成效。   沈旷呼了口气,越过秦砚耳边,引起一阵酥麻,他道:“明天一早康平送你出宫。”   秦砚转了个身,忽然坦诚相见沈旷还有些不习惯,只是秦砚瞬时拢了被子在身前,丢沈旷一人在冷风中。   “我在这又没有换洗衣物。”   “已经让人送来了。”沈旷好似有些失笑。   “那……总得让我回府沐浴。”秦砚开始随口编起了理由,总之就是不在宫里过夜。   像什么话。   后悔倒是没有,反正做都做了,不管是酒还是她图些什么。   是他先说的做一些“纯洁的”关系,你情我愿的事,她可不亏心。   “广华殿和你的凤仪宫引得是同一眼温泉。”沈旷看着她,就想听听还能有什么理由。   “不行,池水太深。”秦砚闷在被子里,露出的眼睛晶亮亮的。   广华殿那温泉她见过,池子比她都深,还宽阔,掉进去她都怕淹死在那里。   “一边高一边浅,在浅的那边便是。”沈旷道。   秦砚没话说了,眼睛眨着还是硬想。   “为何不愿留下?”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事先忘说了。”秦砚抱着棉被,眼神尽量不落在他脸上,“咱这是……纯、纯洁的……”   “纯洁的肌肤之间的往来。”沈旷见她羞得不像样,替她说完了,“所以?”   跟你一晚都不住有什么关系?   秦砚瞪他一眼,“同床共枕那就不纯洁了。”   只有夫妻可以同床共枕,不是夫妻谁跟他睡觉。   但沈旷却说:“没事,可以同床异梦。”   “同床异梦,就算是梦中也坚守原则,绝不会有超出肌肤往来的东西。”   秦砚一口气没出来,差点让沈旷憋死。   “大晚上出宫你不嫌折腾,守卫还嫌折腾。”沈旷封死了她最后的退路。   沈旷起身,秦砚立刻撇过脸。   沈旷倒是方便,毕竟是自己的寝殿,找出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身上,在分辨出哪件是秦砚的以后捡了起来递给她。   秦砚从被子中伸出手拿了衣物背对着沈旷随手一系,“做什么?”   不让她走还让她穿衣服,总不能是晚上加夜宵吧。   “沐浴完了,回来同床异梦。”沈旷向她伸手,大有抱着她过去的意思。   秦砚一把将他的手拍开,“还没那么柔弱。”   她扬着脸掀开被子,足尖落地,只是如同每次一样,这次还有那酒劲催着,两腿之间更是使不上力。   一瞬不稳,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借力,一双手接住了她,稳稳托住她的后腰。   “嗯,还没那么柔弱。”沈旷低头看向面前逞强的人,一时失笑,转而将人打横抱起来。   秦砚“哼”了一声,揽着沈旷的手勒得更紧了些,“那就劳烦不‘柔弱’的您了。”   后.庭温泉只放了浅浅一层温水,像是刻意嘱托过一样。   秦砚坐在池边脚尖划着水花,看着沈旷自己摆弄着放水的出口,眼神落在被水花浸湿半片的外衣上。   绸缎顺着腰间垂落,隐隐约约半透着衣衫包覆的下身。   再熟悉不过的紧致腰身现在远远看起来也是一阵燥热。   “还合适?”沈旷回头问她。   秦砚心不在焉地探足进去,试了试水温,点点头。   她不太会泅水,没过大腿的水深就足以让她发慌,凤仪宫的温泉虽深,但水深从没有超过小腿深度。   恍然想起在凤仪宫温泉中的那夜,像是初次开放节制一般,什么猛烈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涌现出来。   今时即便是有酒意催促,沈旷也没像那日一般毫不节制。   若是她表现出轻轻皱眉,他都会停下再三询问。   秦砚被问烦了,颤声道:“再问……你就出去!”   沈旷吻着她赔罪,之后“展示”地更加卖力。   温泉汽水缠绕,雾气之间方才的景象好似挥之不去。   秦砚抱起单膝,身上一层薄纱拢在身上,发丝散落在身前,因雾气浓重碎发尖上凝出一些水珠,撑着脸颊透过水汽不知想的是什么。   她看着沈旷自己忙络着,刚才就想说,一路走来就没见过宫人。   沈旷本就不喜欢人近身伺候,她更是不习惯这时还有旁人,倒也正好。   他倒是精明,沈旷一直跟她在一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的。   而且广华殿不愧是什么都有,有解药还有那种避子的物件,秦砚稍微提一提,但没想到还真有,太医院还真是尽心尽力。   倒也省的她去喝那避子汤了。   不过秦砚忽然心中一阵闪光而过,霎时将这些可疑之处连在了一起。   冷水和温水固定好了之后,沈旷劈开水波走了过来,他看向秦砚,心胸之间一片温热。   坐在池边的人泛着红润的脸颊倚在膝上,静静地盯着他一路走过的水花。   就在靠近前片刻,秦砚抬起纤细的小腿,足尖抵在沈旷腰部,微微用力不让人靠近。   “您早就知道?”秦砚问。   今晚这不是偶然事件?沈旷恐怕也是知情的。   都有空准备好一切,若说他不知情,那他就是有未卜先知的怪力了。   秦砚又是那淡淡的样子,沈旷怔在原地,瞬时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   沈旷沉声问:“你说那酒?”   “不,我不知道。”沈旷果断否认,“我从不会对你用那种东西。”   听着沈旷的保证,秦砚自己倒像有些小人之心了,但她警惕地很。   “那您那解药是哪来的?”秦砚警惕地问道。   虽然那解药是她摔了,有跟没有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她就想知道个缘由。   沈旷不像是没事备着这种东西的人,就算是当年皇太后送过酒以后也没有。   “徐太医给的?”秦砚抿嘴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沈旷不能反驳。   秦砚就知道徐太医不会无缘无故找沈旷说话,她偏过头,闷闷地说道:“所以还是知晓的。”   虽然她几年前也曾用过这一手,但是被同等对待了心中还是有些不痛快。   秦砚轻笑一声,难怪当年沈旷会生气,算了,一报还一报吧。   沈旷不知如何开口,他确实有私心,只是这私心没比那壶酒高尚多少。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低闷,在她心中他还是一个不可信的人。   他问:“对于那壶酒,我说我不知情,你可信?”   即便可能是同等的答案,沈旷还是问出了口,眼眸低沉。   秦砚抬头看向他,眼神竟然被这一问动摇大半。   以他的品性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只是她越发难以揣测沈旷的意图。   沈旷伸手抬起抵在腰间的好似无力的玉足,手心的伤疤顺着脚踝向上滑过,轻轻握住把人带至身前,他在秦砚耳边温声道:   “三年都忍了,你觉得我急于这一天吗?”   作者有话说:   应该比较safe的一章,如果有什么意外或者掉落什么突发奇想的补全,点进作者专栏第二行见。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温泉吐出水泡在水面爆裂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蒸腾而上的水汽裹着温热扑面而来。   秦砚耳畔钻进的话语连字成篇,她不是不信沈旷不知情,只是觉得被人算计的火没出发。   但她猛然抬头看向沈旷。   “什么叫……”秦砚眼中不解, 开口甚是迟疑。   “忍了三年?”   沈旷沉眸,眼中映着除却端庄的面容, 媚眼如丝,挑着他话里的字眼。   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是他多想了。   成亲那日,他被灌了不少的喜酒,却扇之夕, 他那几个兄弟都不敢闹他, 哄了几句就嬉笑着出去了。   在喜塌端坐的人落落大方, 极力维持着自己的端庄, 众人出去了之后捏着扇子的手攥得很紧,眼睛呼扇着偷偷瞥过余光, 看看自己的夫君。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   沈旷难得一见地露出些不可察觉的笑意, 身旁的姑娘凤冠红唇,脸尖透着光, 看向他的眼神带了一些怯意。   成亲之前, 宫中都会派人来做些教导。   但洞房的事情再怎么去传教那也只是纸上谈兵,在那一些祝福欢好的唱词之后屋内只剩下两人。   秦砚只当是默念为人妻的本分,想转过身问他, 但却见沈旷起身, 走向摆着的那些吃食。   “来。”沈旷冲她说道:“饿吗?”   大喜之日还真是折磨人, 新郎只能喝酒, 新娘滴水不沾。   秦砚迟疑片刻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盯着沈旷直到沈旷真的拿起糕点她才敢伸向面前的一盘,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   深夜中王府比她想的寂静,出嫁之前她就知道沈旷府中非常清净,比起其他皇子早早成家妻妾成群,他倒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也是跟去了漠北有关,但两人垫了一口后就要洗漱一番,秦砚左瞧右望不见伺候沈旷的侍从进来,念着嬷嬷的教导,上前为沈旷宽衣解带。   只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显得手忙脚乱,那衣带仿佛被她弄得越来越乱。   秦砚抿了嘴唇,问了一句:“王爷,您有近身伺候的人吗?不如……”   “没有。”沈旷答道:“我自己来吧。”   沈旷除去外衣之后,眼神落在了那带着凤冠巴掌大的脸,凤冠看着就重,坠着发丝,看起来颇为艰难。   他伸手过去,却是吓了秦砚一跳,落在他眼中的尽是一些毫无防备的羞怯。   沈旷在那金冠旁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托起凤冠,仔细挑起发髻帮她拆了下来。   此后那便是如宫人教导一般,和寻常人的洞房之夜一样。   初经人事听闻都是颇为疼痛,沈旷极为小心。   怀中的人瑟缩着隐忍自己的抽噎,他问:“疼吗?”   “没、没有……”   但她分明咬着嘴唇,渗出了血丝。   沈旷不敢用力,草草结束。   在那之后,他也试着问过一次,只是秦砚答得模棱两可,甚至有些躲着他的触碰。   她不喜欢。   他大可打着以夫妻之名,尽情纵.欲,他知道秦砚不会拒绝的。   但不能那么做人,而且也毫无益处。   秦家夫人和长子都是患有心肺之疾,秦砚母亲更是因生产引发旧疾,香消玉殒。   他也担心秦砚也会如此,特意问过徐太医,徐太医调了秦家病志以后答复他,若是年少时不发病,那么大概率是不会患病的。   但也是有些侥幸,只有到双十脉象稳定以后才能排除此疾。   他没跟秦砚提起这事,私下揣测他人家族疾患总是不妥。   他的母妃就是十七岁诞下他,九死一生,极为凶险。   仅仅是大概率没有,但他也不敢为了子嗣去赌。   既然她又不喜欢,年少生产风险倍增,不做也罢。   但他没想到她不是不愿意。   “我以为……你不喜欢。”沈旷撑在池边,拥着秦砚。   “你问过?”秦砚眼睛圆了圆,腿上用力,但却推不开眼前的人。   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问不问那都是一种答案,秦砚也从不跟他说真正想要什么。   沈旷反问:“问了你会说?”   那要是他那种流氓问法,谁跟他讲实话,秦砚睇他一眼。   “那您怎么不继续忍了?”   忍着呗,忍到她走多好。   “来而无往非君子。”沈旷抓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胸前。   起因还不是因为她多看了几眼。   秦砚也是理亏,沈旷这是再说那日在广华殿给他擦伤口的事,不就是多看了几眼他的胸肌。   看怎么了,小气鬼。   手心夹着水渍,贴着光滑的肌肤上一些滑润的触感不同与往常。   她借机按了按,又抽回手,头一撇,“谁要您非得还。”   “现在是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秦砚又强调一遍。   不管沈旷此前是什么理由也好,那过去就过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秦砚推着他,“赶紧沐浴完回去同床异梦。”   这人明早还要早朝,为了西盉的明天还得早点睡。   沈旷看着秦砚一副现在就要结束今夜的架势,心中升起一丝微妙。   他可觉得今夜还没完。   “哎!”   忽然,不等秦砚反应,她就被凌空抱起,沈旷向后退好几步迈入深水当中。   “不行,水深!”秦砚攀着沈旷的肩膀,看那池水越来越深,都要没过她的腰了,渐渐有些害怕。   “会凫水吗?”沈旷擦着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当然不会!”秦砚看着那都到了沈旷胸前的池水更觉害怕,她要是站进去怕不是要喘不过气了。   “教你?”沈旷将她向上托了托,只是没想到怕水的人夹得更紧了。   “不用。”秦砚果决地说。   “向东有海,礁石林立,四周无人,不小心掉下去都没人知道。”沈旷吓唬她,但也不是全唬人。   她说要往东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往东多为水路,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多个本事也是多个保障。   秦砚不服,“那还非得掉下去不可?看看就行了呗。”   沈旷波动面前水光,清澈的温泉不断映着屋内烛火,“河海不相同,到了却不下去尝试一番岂不可惜?”   说得就跟他去过一样。   不对,沈旷还真去过,当太子那年往东去过。   秦关是两山夹平原,一条大河穿过,秦砚没见过海,只在游记中看过别人描述的海的样子。   若真是去了海边,却不会凫水,是有些可惜,但学凫水也太难了。   秦砚下巴抵在沈旷肩膀上,盯着水面有些惋惜地说:“那就……淌淌水。”   沈旷轻笑一声,“潮汐之时不同,你又算不准潮起潮落,万一把你卷进去怎么办?”   “不、不可能。”秦砚嘴上否认着,但心中却想是那游记上好似还真说过这事,就不说别的,那钱塘江的大潮就很吓人。   “我猜冬寻也不会凫水,连个能救你的都没有。”沈旷再接再厉,“就不说海边如何,一路向东总归是要走水路的……”   “学!”秦砚推着他与沈旷对视,瞪他一眼,“学还不行吗!”   说得那么吓人,就像是出了长安她就毙命一样。   秦关河流湍急,秦冶从来不让她靠近水边,她也就撑死在岸边看看秦冶叉鱼。   所以她也没学过,总觉得学了也用不上。   秦砚瞥着沈旷,就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来,但没想到沈旷竟然真的认真教她凫水。   “闭气。”   秦砚被沈旷带着渐渐走进深水,一开始她还闹着慌张着,威胁着沈旷要是松手一会出去让他好看。   沈旷眉眼中好似在笑她,揽着她的腰肢沉入水中。   适应了几次之后,秦砚甚至能在水中睁开了眼睛。   水中细小的气泡看得清清楚楚,气泡中映着屋中烛,闪闪亮亮更是一番风景。   被水中包覆着更是别样的感觉,好似虚浮,但却又真切,屏息之间感官察觉着一切。   就连沈旷冷峻的脸在这气水中映上一层光晕,眼中尽是她的身影。   好似这才发现一般,本就是贴着他距离极近,水中不知是紧张还是何故,心胸之间跳得更为猛烈。   游离之间,秦砚甚至大胆地碰了碰沈旷的唇,短暂又迅速地抽了回去。   瞬时沈旷带着她露出水面,眼神落在身前揉着湿漉漉的眼睛的人,好似没事人一样。   明白了,这当他是块浮木。   “你试试自己浮起来?”沈旷忽然问,手上渐渐松了力道。   “不行!”秦砚一听吓得赶紧又搂了上去,绝不松手。   只是这次沈旷没上手托着她,秦砚夹着沈旷腰间往下坠了坠,恍然间碰到了一处凸起。   秦砚顿时愣住,停下手中的挣扎,瞬时滑了下去。   沈旷一把将她捞了起来,重新抱在怀中,转而将她抵在池壁上。   本是好心教她,但是还却被四处点火。   额头相贴,散乱的发丝胡乱垂在身上,四目相对。   若说刚才的情迷意乱有外力催促,那现在眼神间的流波昭示着一切。   “不是说好……教我凫水的吗?”秦砚试探地问了一句。   像是水花溅在岸边,欲盖弥彰的问句拨动心弦。   沈旷低笑一声吻了上去,“你太难教了。”   作者有话说:   讲一个在第二行讲过的笑话。   原来给狗子起名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沈旷”是吧,广大明也,很适合这种看起来表面冷淡的人形AI。   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旷·日·持久”。   淦,更合适了。   第二行指作者专栏介绍一排灰字第二行,新浪wb哈(嘘)   在下雀食究极鸽王,正在改过自新的路上,大伙不行就养肥吧吧,多有对不住,爱你们 第49章 、第四十九回   池壁铺着平整的理石, 细致的暗纹上溢过阵阵水波,滚出的大颗水珠映着摇曳身姿。   温泉引来了皇宫后山的泉眼,在池水中央吞吐着泉水。   上升的热流劈开浮在水面的花瓣, 荡出阵阵涟漪。   而从池边注入的是山泉冷水,在池边自上而下垂入温热的池水之中, 沉稳安定地与那涌入的热泉一样在水面激起半分震荡。   两股泉水纠缠在一起,冰火两重天,势不相容,却又最终共同化为混沌。   泉水皆是滤过的清泉,却似含酒一般沉醉。   伴着小窗射入的皎洁月光在水中折着光影, 让池水中涌动的浮尘上下闪着弱光, 却被猛烈的水流侵袭随波逐流。   “哗——!”   秦砚被放到岸边, 眼中迷惘变为轻喘呼出, 玲珑有致的身段被沾满池水的绸缎贴在身上愈发剔透。   额前碎发被拢到耳后,带着薄茧的手掌擦过脸颊, 抚着那团红晕似是不舍。   “没您这么教人的。”秦砚本是勾着人的脚尖碰了碰他, 让他离远点。   像是埋怨着沈旷不好好教人凫水一般, 就是借机欲行不轨。   沈旷面不改色,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正色道:“传道授业解惑, 没有差别。”   “这还没差别?”秦砚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欲盖弥彰一般遮掩留下的痕迹。   沈旷眼神落在留有罪证还遮不住的脖颈之下,鼻息间似有一些笑意, 面上却淡然地说道:“传情授爱解以衣衫, 所以……”   没有差别。   秦砚赶紧捂了沈旷的嘴, 骂道:“流氓!”   这贵为天子说出这种话, 那让那群太傅可能想悬梁自尽。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胡来?   捂着天子的手心被呼出一阵热浪, 沈旷抓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反应,手心被湿滑柔软的薄唇轻碰出一阵麻痒,秦砚蜷着指尖瞬时就要收回来。   “不闹了。”沈旷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握住。   秦砚白他一眼,到底谁闹?   她往后挪了挪,眼神警惕着说:“离我远点。”   “您自己洗吧。”   省的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我是能自力更生。”沈旷低头看着她,又退了一步看向已经到了腰间的池水,“你能?”   秦砚看了看池水怎么感觉比刚才涨了不少,心中发怵,谨慎地看了沈旷一眼,“今晚不来了。”   “好。”沈旷爽快答应。   沈旷从不食言,确实没再搞出什么圈套,安安分分帮秦砚清洗了一番,甚至还备了她常用的浴膏。   秦砚坐在池边,沈旷舀着温水顺着乌亮的发丝冲下,一时安谧。   忘却尘杂有时很简单,只是天明过后又不知该如何。   温泉卷着水汽留住了一切,回到后.庭,秦砚将发丝擦到半干拿了红木梳通发,沈旷见状接了过去。   乌亮的长发一顺到底,镜中映着白皙透亮的脸颊,双十年华的女子正是最为灵动的时候。   “干了再睡。”秦砚见还不算太晚,坐在窗前榻上晾着湿发。   沈旷见她还没有歇下的意思搬了一摞奏章放在桌几上,坐在了她的旁边。   秦砚斜过去看他,腹诽着这人还真是勤政,这都能见缝插针看两本。   她拿了本话本一页一页翻着,没翻多久就眼皮打架。   今日政务不算多,听说她今日要来,多数昨日都连夜看完,也不剩什么了。   只是刚看过一本,肩膀一沉。   沈旷侧头看向倚在他肩膀上的人,放下了朱笔,轻笑一声。   他伸出左手轻轻扶着打瞌睡的人,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   烛火摇曳,伸手卷起一绺乌黑的长发,还未完全干透,他伸手掩了窗扇,让清风变了方向。   顺着发丝抚向那俊俏的下颌,刚刚憩下的人因触碰杏眼微睁,含糊之间“嗯”了一声。   沈旷瞬时抬了手,更是僵住一动不敢动。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渐渐睡熟的人身上,应是累到了,迅速地进入了梦中呢喃。   沈旷转回眼前奏章,但刚过了一会,熟睡的人像小猫一样在人腿上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枕着自己的下巴,纤巧的手直接搭在了他的腿上。   他轻啧了一声,合上了自己手中的奏章,右手伸过去挪开了她的手。   但秦砚多倔强一个人,即便是睡着了也是。   莹白的手瞬时又挪了回去,像是不满沈旷的安排一样,还要皱眉,还要来回揉捏。   沈旷苦笑一声,只能忍着。   他这回相信了,坐怀不乱,都是圣人。   桌几上的奏章展开半晌却未动半个字,他左手轻抬朱笔沾着朱砂迟迟不知落笔写什么。   本想写个“阅”敷衍了事,但落笔却是“悦”。   沈旷看着那单字,胡诌造句了一番,勉强做成了批阅,瞬时自嘲一声。   不能这么当皇帝。   但他低头看向眼前景象曾是不敢幻想,不论她所图为何,只能道一句甘之如饴。   皇帝很少能兼顾情爱和政事,不过多数都是借口。   他不希望自己是那种人。   沈旷长舒一口气,重新将心神聚集在奏章之上,认真仔细地将剩余的奏章批完。   夜深十分,沈旷合上最后一封奏章,他抬手摸了摸秦砚的长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他将深睡的人抱去床上,寂静之中贪婪的将人搂在怀中。   此间之幸不敢多求,要是哪家佛神笃定能让人心想事成,他明天就带着钦天监去给他上八柱香。   今夜秦砚睡得格外香甜,虽然偶有在梦中轻扰的人,但还算顺畅。   “……几更了?”秦砚即便是离了宫也是这个时辰会醒上片刻,应是沈旷上朝的时辰了。   “还早,睡吧。”一直揽着她的人动了动,掀开了被衾准备起身,但又忽然停住在她耳边问:“等我回来?”   秦砚半梦半醒之间应了一声,只觉被人抬起下颌在唇上索取片刻。   身旁一空,帷幔又被重新掩好,外间轻微的响动只有一阵,转而又恢复了平静。   秦砚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再次醒来时从龙塌上是猛然惊醒,但瞬时又安稳下来。   她抱着双膝静静想了一阵,过了一阵掀起帷幔走了出去,发现冬寻正在外间等着她。   小姑娘脸上满是好奇,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担忧。   秦砚抿了抿嘴唇,未多解释,只是淡淡说道:“出宫。”   所有臣子今日都觉得皇帝心情十分美妙,比以往每日都美妙百倍。   容光焕发、如沐春风、若万丈光芒普照大地,如果有可能甚至还想大赦天下。   沈旷觉得今晨政务十分通畅,甚至都没什么人议政,非常之不错。   就算有几个要奏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也都让他撵了回去。   沈旷更没在意康平那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直接抬步向后.庭走去。   只是进了屋中,四下望了一圈他才发觉不对。   “人呢?”   “回陛下。”康平捏着手,小心地上前回话,“奴才没拦住,娘娘今晨就出宫了。” 第50章 、第五十回   长春宫的人昨夜一直往广华殿门口晃悠, 只是广华殿戒备森严,就连一只蝴蝶都飞不进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容太后在宫中坐立难安, 当晚就叫了太医入宫。   “……你说这、这大补之物用多了,可会影响身子?”容太后佯装无事, 品着茶香。   “娘娘,您说是那种大补?”赵太医谨慎地问道。   赵太医一直照看长春宫,先前容太后要的那种东西都是从他这出的。   “就是前些日你拿来的。”容太后神色不大正常,虽然这东西前朝没少用过,但她也掌握了用量, 但没想会跟中萃宫撞一块。   赵太医心领神会, 恍然点头, “若是即使解应当无事, 只是还需因人而异,凭症状下诊断。”   得了太医的肯定, 容太后还是不放心, 万一皇帝是个死心眼的, 皇后又是个有主意的,两人要是犟上了怎么办?   容太后还是坐不住, 广华殿探不出消息, 她便又去了趟中萃宫。   这个时辰皇太后都准备沐浴躺下,硬是被容太后拽了起来。   “别睡了,这你还睡得着?”   容太后火急火燎地冲进中萃宫, 忍着皇太后的白眼, 点着桌子, “你、你送到皇帝那的酒放了多少?”   “你说什么?”皇太后顿时被问得一迷糊, “什么放了多少。”   “就是你……放了多少催情的?”容太后警惕地看了一圈屋内, 虽是四下无人但还是贴近皇太后耳边,悄声说道。   “催情?”皇太后惊讶万分,“我没让人放啊!”   “小点声!”容太后瞪她一眼,“那杏缦都看见骊洁放了。”   “真的只是枸杞和人参。”皇太后打着哈欠再次强调。   容太后睇她一眼,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谁会故技重施失败的?”皇太后不明白长春宫好好的安睡不睡跑来问她这个干什么。   当年她催过之后儿子来找过她,说是不要再催阿砚,还跟她保证,他不会纳别人,以后的子嗣会是阿砚所出,让她不必太过着急。   想必是不大乐意的吧,只是她也看不懂这两人,打那以后也就少提了。   虽说是这样,但这都当上皇帝了,也不见有动静,皇后和太子妃处境是不同的,多少还是早些诞下皇嗣为好。   所以她就两个人一起催催。   只是没想到把人催跑了。   “你来问这干什么?”皇太后困意上头,随手端了清水抿了一口。   容太后打量她片刻,确信这人没遮掩以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以为你也送了催情的东西。”   “也?”皇太后抓住了字眼,立刻坐正,“你送哪去了?”   “那酒里呗。”容太后放松下来,懒散的靠在椅子中,“看你让人在酒窖里挑酒,那我就先助力一把,谁想看到骊洁又往里放东西,不是催情的更好。”   这回轮到皇太后心觉不妙,“糟了……”   “糟了什么?”容太后还嫌她一惊一乍,白她一眼。   皇太后抿唇道:“我是让徐太医送去的,现下……应当已是成事了。”   容太后瞬时眼睛瞪得溜圆,“你直接让太医送去的?!”   还有这么办事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但她又意识到她来的时候担忧的那件事很可能又发生了。   “那、那哪皇帝现在饮下的是两份?!”   长春宫这下真是彻夜难眠,容太后一早就派了人去广华殿探听消息,更是碰上了中萃宫的人,想必中萃宫也是有些担忧。   只是容太后更是难办,怎说中萃宫送去的东西皇帝是知晓的,她放酒里的那可是没告诉儿子的。   她本是想着反正都是借中萃宫的手,成就成了,不成也赖不上她。   结果可好,中萃宫来玩明牌的。   她成了故技重施的人!   不过来人听说今日早朝皇帝生龙活虎,甚至心情极好,容太后放下心来。   但只是还是有些忧虑,那药过量毒性又不会马上显现,还是让太医瞧瞧的好。   只是她突然叫了太医显得有些突兀,所以她亲自去了广华殿门口佯装路过。   容太后在沁园磨蹭了半天,小宫女来报皇帝正要出宫,她赶紧提步过去,果然在广华殿门口碰见了换了便服的亲儿子。   不过有些不同传闻的是,亲儿子没有那么心情美妙,神色淡然如往常,甚至有些阴沉。   容太后心中“咯噔”一声,这是成了还是没成,还是甚至没成还要疯了?   平常的寒暄一阵,沈旷也不多做逗留,请了安就要往外走,只是临走想起件事,回身问:“那酒里的……是您放的?”   沈旷看向自己的生母,往日不知如何相处,但那件事中萃宫直接派了徐太医来,那也就没有必要在酒里再放药物。   那么在这宫中也就只有一人能做这事了,只是他有些好奇他的母亲为什么会管这件事。   容太后讪笑一声,摆着手,“不过是吩咐错人了,一时失手……”   容太后见儿子提起这事更是心虚,早知她就不仿着中萃宫当年的手段了,要不是看中萃宫教出来这样的皇帝,把人搞回来还不一定等到哪年。   总之有机会交流交流总是好的。   “多谢您助力。”沈旷淡然却又真诚地说着。   容太后眼睛一亮。   “母子怎么说谢,哀家看那孩子甚是欣喜,不过是随手促成你二人一把。”容太后立刻转了口风,笑着握上了亲儿子的手,亲昵地一口担下那酒的责任。   沈旷恍然间笑了笑,“多谢母妃。”   容太后更是心中一暖,多少年没听过儿子唤她母妃了。   儿子从小没养在身边,更是不知如何亲近,看着什么都是淡淡的样子,更别说讨他欢心。   “只是您下次还是不必再做这种事了。”沈旷补上一句,“起码……知会一声。”   “这好说,你想什么时候再来,派人去中萃宫就好。”容太后可算找着儿子欢喜的点了,恨不得顿顿安排上。   “……”沈旷一阵愕然,那倒也不必。   他再三推诿,说是真的不用,告别容太后,终于踏上出宫的路。   秦砚晨间出宫了以后并没有回到秦府,而是直接去了沈熙君府中。   前驸马上朝去了,沈熙君在家练着天竺秘术,拉伸着自己的胳膊腿,陪着秦砚说话。   “大清早的,您这是打哪来?”沈熙君问道。   “……宫里。”秦砚也没遮掩。   沈熙君看了前皇嫂有些红润的脸颊,还有那坐下来有些僵硬的身子,她直接问:“睡了?”   秦砚差点一口水没呛死,“咳咳……”   这俩兄妹一个样,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算是……?”   “这还能算是呢?”沈熙君极有节律地呼着气。   “迫不得已。”秦砚嘴硬着,那解药还不是她自己碰碎的。   沈熙君做到一半拉伸就不做了,停下捂着肚子揉了揉,“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吃什么都难受,你继续。”   秦砚搭眼看向沈熙君,也没多在意,“所以说……”   她还不好问出口,只是怕那短暂的欢愉都是假象。   一夜情意上头,重新冷静下来又觉得不该那样。   “你这是想太多。”沈熙君侧躺在垫子上,拍着身旁的空地,邀秦砚也一起躺下。   秦砚心事重重,多年习惯就是这样,走一步都会多想想。   也许是受了那重新开始的蛊惑,也许是那酒里催情的效力真的很强,总之让她失去了理智。   沈熙君见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似像几天前的自己,“有些事看开了就好了,是不是觉得和离了还跟我皇兄那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秦砚确实如此想着,和离了应当果决,但总被沈旷牵着走一样。   “好人寝食难安,坏人花天酒地。”沈熙君叹了口气,翻身仰面向天,“不是事事都要做到理智无瑕疵啊,姐姐。”   太端着了,沈熙君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那些高门贵妇多数都是这样。   稍有犹豫就会被说行为不端,稍有瑕疵就会被人揪着说。   这是稍有放松,就把自己吓得够呛。   “稍稍顺从心意呢?”沈熙君卷着发丝,望着天井图腾。   这应当是第二个人这么对她说了。   秦砚侧躺着,心中思忖半晌。   小心翼翼地为人处世,无人是她的依靠,就连鼓起勇气的试探还要思寻半分这是不是得体。   她不能像沈熙君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也想顺从心意啊……   秦砚也仰面躺着,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侍女进来通传,“殿下,陛下到府上了。”   沈熙君笑着撑起身,撑着脸颊一阵调笑,“是来找姐姐的吧?”   秦砚睇她一眼,起身两人迎了出去。   她在正厅见了急着赶路过来的沈旷,外边日头足好似被晒出了一阵红热。   “皇兄,你来的巧,姐姐正好要回府,你送送她吧。”沈熙君招呼道。   沈熙君推着秦砚往外走,秦砚回头跟她拉扯一番,谁说要回府了?   “嗯。”沈旷从进来以后眼神就没移开过,盯着不敢看他的前皇后,直到她上了回秦府的马车。   沈旷自打和离之后送她回府都只是到门口,不过今日秦砚邀了他进府门,免得他在大街上说出让人气得七窍生烟的话。   好似每次商谈之前一样,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沈旷没提她不告而别的事,秦砚也没提自己落荒而逃的事。   秦砚抿着嘴,念着沈熙君的劝解,顺从心意,怎么算顺从心意?   她看了看沈旷,这么急着找来,想必也有话说。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开口。   “三日一次。”   “今晚再来?”   说得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秦砚瞪大眼睛,还来?立刻否认,“不行,三日一次。”   三日一次都比宫中定例短不少了!   沈旷算着日子,三日未免间隔太长。   他道:“……两日。”   又来?秦砚才不上他的当,“三日,您不愿意就算了。”   “行。”沈旷叹气,但转念又轻笑一声,一句话脱口而出,“每三日只一次,剩下的日子几次?”   秦砚:“?”   作者有话说:   皇太后:狂热的按头cp粉   容太后:极致的毒唯   皇太后&容太后: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那俩人就喝了一口!   不行,明天得勤奋点 第51章 、第五十一回【从这开始大修】   每一次, 每一次跟沈旷讨价还价总是能让他得寸进尺。   秦砚早该预料到的。   “没有剩下的日子!”秦砚红着脸,恨不得让沈旷滚出去。   “怎会没有,谁也不可能从黄历上把那两日都抠下来。”沈旷一本正经, 根本不会让人想到他正在说一些无耻之言,“而且中间间隔, 稍显空寂。”   秦砚甩着袖子,不愿意搭理他。   两天而已!两天!   她扬着脸鼻音里哼着,“不觉得空寂,您政事繁忙,有空多批两封奏章比什么都强。”   “皇帝也是人, 也应当享有合理的休息时间。”   白日批奏, 晚间放纵, 这不是很合理吗?   秦砚一口气提不上来, 最可怕的是沈旷说得竟然很有道理。   只能心中暗骂,那您天天休息?而且这事、这事儿是休息吗!   沈旷见秦砚也不是同意, 也不是不同意, 眼眸低了低, 看向眼前还似藏着心思的姑娘,上前一步。   “你不想见到我吗?”他认真地问, 就像是每次问她一样, 期待却又不敢触及她的答案。   秦砚抬起脸,眼中立刻映进那眉月如锋,隐敛锐气的脸上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好脾气。   “如果你不想的话, 那就三日一见。”   面前的人牵起她的手, 微凉的手心中传出并不平稳的心跳, 他问:“所以, 不想吗?”   秦砚怔忡半晌, 撇过头不去看他,喃喃道:“又没人能限制您的自由。“   沈旷轻叹,只是同样所问非所答的答案,如今他似乎知道该如何问出真心话。   紧接着又上前一步,将人轻轻抵在桌前,俯身下去突破了呼吸之间的隔阂。   像是数个夜晚的耳边呢喃一样,秦砚被罩着全身,无暇去想别的,唇边被若有若无的触碰轻抚而过。   “不喜欢就拒绝,没关系。”   低沉的声音就像染了深色的锦缎在身上滑过,怎么也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旷等待着回音,再次问:“要拒绝吗?”   撩拨在唇角的轻抚让气氛中犹豫半分都显得暧昧,秦砚不知怎么想的只能回想起夜晚中的次次交织。   要拒绝吗?   只是身上的诚实大过理智,她的嘴唇轻动,向前追着那薄唇试探地碰了碰。   而得到回音的对象立刻回以大胆又热烈的炙吻。   燃起的温情甚嚣尘上,在那混沌之间好似同时勒马一般,迅速分离,却在轻喘之间诉着留恋。   沈旷觉得还真得三日一次,若是定力不足,早就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他撑在桌案之上,面中带羞的人长睫颤动着,神色复杂但又不是不喜欢。   明白了,喜欢他取悦,但见到他还会增添烦恼。   那三日就三日吧。   他捏着逐渐变得温热的手,温声说道:“今早你答应等我下朝的。”   “没有啊。”秦砚抿着嘴唇,理直气壮,根本不在意脑子里那朦朦胧胧的一丁点印象。   早间清醒过来只是有些忐忑,觉得不真实,也不不曾多想。   沈旷拿她这不讲道理没有办法,“今早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秦砚问,但又不能不跟着去。   沈旷却又顿了顿,“那若今日去了可还从今日开始算?”   “有区别?”秦砚睇他一眼。   “当然有,今日算起下一次那便是大后日,若是从昨日起算,后日就能见了。”沈旷恨不得连一柱香的时间都要算上。   秦砚被沈旷的精打细算绕的折服,一日也要计较,但她想了想,刚要张口却是有些脸红,她小声说道:“不、不应该从做了那事算吗……”   “那从今日起算也不是不行。”沈旷立刻说道。   “?”秦砚回过味了,果然跟能当皇帝的人掰扯他总能想到奇怪的点。   秦砚顿时推开他,离满心算盘的狗皇帝远一点,“今天不可能再来!”   这这这意思不就是今日再来就从今日算?门都没有!   虽然人性都是贪恋沉沦,但没有这么快的!   沈旷见了秦砚那报肘负气的样,恐怕也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应当操之过急。   他过去牵过秦砚的手,“那总可以带你去个地方?”   秦砚盘桓了半天,这句话里总不能再有陷阱吧?   她点点头,任由沈旷牵着她上了马车。   清风吹起车帘,秦砚觉得走过的路有些熟悉,她隐隐猜到沈旷要带她去哪。   当马车停下时她从缝隙之中看到府门上的牌匾——肃王府。   肃王府在沈旷当了太子之后就空了下来,后来先皇将宅子收了回去,但也没再住过别人。   沈旷牵着秦砚的手往里走,那府中的景致与当年别无二致。   他在水榭中停下,流水轻缓地从池边淌过,秦砚有些惊讶地仔仔细细打量着每一个角落,见到熟悉的布置眼睛里亮了一亮。   “地契已经让人转到了你名下,康平一会就会给你送去。”沈旷说道。   秦砚更是讶异的看向沈旷,王府都送她了?   “一直都有人打理,应当与你此前布置的一样。”   沈旷记得秦砚起先喜欢在府中养些花草,他对于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只是刚当了王妃的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来问他,种这个行不行,那个他喜不喜欢。   他说:“种些你喜欢的就好。”   秦砚那时就明白了,沈旷也不在乎这院子里的事。   试探了几次就大胆了起来,今天换个山石,明天换个水流,王府中大大小小的景致让她修整的完完全全向着自己的心意。   比起富丽堂皇的凤仪宫,她更喜欢肃王府。   往日种种宛如剪影一般再现,有她在府中忙碌的样子,也有一些闲情逸致藏在其中。   秦砚是有些执拗在的,水榭对面也移了一颗春樱过来,与凤仪宫的一样。   那颗树下置了一张琴案,还是秦砚为了临时抱佛脚学抚琴置下的。   秦砚忽然笑了笑,为了给先皇寿辰献礼猛练过好一阵,也是被妯娌诓骗干过糊涂事。   不过也托这寿辰的福,冷着脸的肃王能赏脸教教她抚琴。   也是在这春樱之下,傍晚之前两人能有一阵空闲同坐在树下,   小女儿心思太容易心动,   但在那之后沈旷还是冰着个脸,话也不见多说一句。   现在想想,真是瞎了心了。   绕着王府走了一圈,竟是有些累了,当初修建时还想着万一以后人多,庭院修的弯弯绕绕,本就地大,显得路更加长了。   只是住了那么久也就她一个人天天在这看景。   那时她还觉得如果只是当一个清闲的王妃也不错,甚至对沈旷有些期待。   离开王府时她还有些不舍,搬出去的前夜,那个晚上秦砚好似叹了不少的气。   不知是为了离开王府叹气,还是要为当太子妃叹气。   只是那时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   秦砚看向自己身旁的人,恍然有种奇特的感觉。   “您那地契还是自己留着吧。”秦砚咬着嘴唇,虽是推诿,但还是心痒。   这可是有容太后给她的那座宅邸三个大的王府!   沈旷毕竟是西盉最大财神,不过是一座王府,淡然说道:“空着也是空着。”   “这里宫里近一些,也不那么偏远,已经收整好了。”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舍钱为人,稍稍还是有些私心在里面的,他又说:“或者……履约的时候在这。”   他怕那周边戒备不严,或是男子出入给她带去困扰,更或者她也不愿意去宫里待着,那王府就更好。   无论是地段,还是防备,都不错。   住惯了长安繁华之地,到近郊恐怕是住不习惯的,就算是从宫中到那里也是要走上一阵。   长此以往还是住的近一些好。   只是秦砚忽然意识到,这好似有点不对劲。   “您这是金屋藏……”秦砚忽然顿住,这话自己说出来有点怪异。   “你。”沈旷替她说全了。   但细想好似也有些不对,沈旷缓缓道:“宅子是你的,应该是藏我。”   藏谁不重要,互相藏都可以。   “?”   秦砚对沈旷的好不害臊都有些敬谢不敏了,白了他一眼,还有这么说自己的?   她登高几阶,在假山亭台之上能看到王府重重叠叠熟悉的屋檐,瞬时心中有些萌动,转眼看向这宅邸曾经的主人,那人正等着她的回答。   秦砚侧头看他,三年夫妻好似还不如这三日熟悉的多,忽然轻笑一声,“您这都准备好了,那就后日再见。”   等着答案的沈旷握紧的手稍有松开,眉梢轻动。   果然还是三日一见,也罢。   “好,明日见。”   秦砚得了肯定以后稍稍松了气,沈旷几乎不会食言,所以应当那两日不会来找她。   “今日还是不住了吧。”秦砚看了看她亲自打理过的王府,还有些不舍得。   “来都来了……”沈旷拿出了十分典型的劝人说辞,“一让人备下了午膳,用过再走也不迟。”   秦砚狐疑,这一步一步的都算准了?   “用过了晌午的,不会还有晚间的?”她问道。   “也不是不行。”沈旷坦然答道。   秦砚早该知道,只要给了沈旷可能,他从不会收敛,“您还是早些回宫理政吧。”   免得又有什么闲言碎语扰她清净。   沈旷本想再讨上晚间的一些时间,但人还是要有些分寸。   所以他真的只是老实本分地与秦砚度过了一个阳光极好的正午,但他还是觉得时光过得极快。   他送秦砚回府后转身便叹了气。   三日……   确实难熬。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寻常的广华殿一派公事公办的祥和场景, 没错,祥和。   但今日……傅庭安的这群同僚们揣测到了皇帝的一些异样。   “傅大人,您瞧这陛下这是怎么了?”朝中老大人揣手在殿外低声问。   “孙大人, 咱这可不兴瞎说啊,陛下能怎么了?”傅庭安往里面探头, 那好兄弟还在议政呢,还能怎么的。   “不是,您瞧陛下……”老大人拉着傅庭安往殿内望,眯着眼踮脚点着手,“哎, 笑了!”   确实, 高坐殿中的皇帝频露笑颜, 你说要是别人笑都是如沐春风, 但是皇帝笑……怎么看怎么阴森!   傅庭安汗颜,这您都猜不出来, 怎么在朝中混这么久的。   这肯定是跟皇后进展颇丰啊!   “您甭瞎猜啊, 陛下高兴还不好。”傅庭安摆摆手, 大可放心。   “不是,您等着看, 等等……瞧瞧, 又叹气了!”老大人发愁这殿内同僚也没说什么倒霉事啊,这怎么转脸就愁容满面的?   傅庭安语塞,这您都猜不出来, 怎么在朝中混这么久的。   这肯定是皇后进展有碍啊!   “这肯定不是因为朝中事啊, 您甭瞎猜, 让同僚早早说完事早早点卯走人才是正道。”傅庭安说道。   进展颇丰和进展有碍那不冲突, 甚至能完美并存。   他又不能跟老大臣们讲好兄弟的私事, 这当然是要——私下亲自去听乐子。   同僚还是听劝,看见这皇帝阴晴不定,直接提早开溜,晌午之前就把该说的说完了。   傅庭安本着人道主义关怀留了下来,关照自己的好兄弟。   “您今天……”傅庭安试探地抛出个话头。   “你说你若是有两日见不到熙君会怎样?”没等傅庭安说完,沈旷就问。   傅庭安腹诽,您之前也没日日见,怎么现在就忍不住了?   不过转念一想,噢,这是有进展又没那么有进展,到了可以见,但不能日日见的地步。   呵,男人,这就心痒上了。   “托您的福,成亲之后还未出过远差。”傅庭安炫耀道。   成亲的时候沈旷都回长安了,那亲哥体谅妹妹刚成亲,远差都不用他去。   “啧。”沈旷瞪他一眼,听着让人耳朵长针。   “您这就是太心急了。”傅庭安赶紧摆出认真的态势,一副问诊的模样,“怎么,那边说不让您总腆个脸去?”   反正傅庭安早就知晓,沈旷也不做掩饰,直接说:“只是约下了固定的频次。”   三日一次,理应说早已过了年少按耐不住的时期,但此刻就是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不管是做什么都好,甚至只要瞧见一眼都好。   但已然定下,若是贸然再去恐怕会惹了她厌烦。   前驸马爷沉默半晌,忽然说道:“臣以为您这是已经开窍了,没想到这还是在门口徘徊。”   本以为这情势稳定下来了,那想必是有戏,但这竟然因为一个小小问题在纠结?   行,谈情说爱从入门到白痴只需要一步——色令智昏。   “……”沈旷语塞,只恨自己不是暴君。   “这话得反着听。”傅庭安立马改口给出极具建设性的意见,“不让您去,那您还真得去。”   沈旷:“?”   “您要真要两日不去找她,那又有说道了。”傅庭安的经验之谈非常可信。   “嗯。”沈旷答应的极快,非常像只是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出宫一般,“但……如何不让她厌烦?”   傅庭安直拍额头,只有幼时习字才是夫子手把手教,这怎么求前妻回来还要人手把手教啊!   代中书令长叹一口气,这东西虽然不能速成……   “确实有条捷径。”傅庭安说道。   “女子,记性都好,那就将此前做过的风花雪月再同她做一遍。”   让她重温和离之前的美好,忘却痛苦,重新开始。   傅庭安说起来看似很简单,云淡风轻一般拜别了倒霉皇帝。   只是他可能想不到,他以为简单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旷盯着大殿梁柱,此前做过的风花雪月……   什么算风花雪月?   若说唯一算得上的也只有——   沈旷看向了挂在殿内作为装饰的古琴,是先帝留下的名琴“绿绮”。   狭长的眼眉间出现了一丝烦闷,但转瞬即逝之间他转过身吩咐康平。   “将绿绮带上。”   沈熙君早间就约了秦砚去了茶坊教她看账簿,虽说那笔钱有户部运营,但结余还是要她们来运转。   所以若是真想将这笔钱用到真正的去处,她们还是要精打细算。   “问了多数的,聊着聊着,就不想和离了。”沈熙君嘟囔着嘴,近来她见了一些夫人们,无一例外都是这样。   “别急,自家的事哪有轻易往外说的。”秦砚说道。   她本想是沈熙君能稳定营运,那么她到时离开长安也可以到别地去寻找需要帮助的人。   倒也不仅限于长安一地。   只是现在在长安似乎都很难得到别人的信任。   “难不成要张贴告示,谁若想和离到长公主府不成?”沈熙君嘟囔着,这年头好事也这么难做呢。   秦砚忽然坐直,眼睛中亮了亮,“衙门!”   沈熙君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冲秦砚笑道:“若是想和离,铁了心要和离还有困难的一定会去衙门!”   “啊……不过今日衙门好似并不受理姻亲之事。”沈熙君忽然想起,又兴致恹恹,竟然还要再等两日。   长安事杂,京兆尹下属宗祠衙每七日才出三天公差,还是要由府中人员轮转。   恐怕京兆府想来宗祠之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差别。   “那便改日,先把账目理清。”秦砚笑笑,这也不是急就能成事的。   还在初期,户部已经把这笔钱款的具体用途拿了出来,果然得钱的事就是积极。   甚至分为了短期和长期运作,短期盈利快一些,长期回款慢但盈余会多。   是个靠谱的去处。   茶坊倒是清净的地方,听着堂下琴师抚琴,清香阵阵入窗,也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秦砚凭窗向下望去,抚琴之人身后悬着几个长琴,皆是名琴制式,价值不菲。   不愧是能让沈熙君常来的地方,听说此前也是高门贵府的小姐们最热衷之地。   “那都是我那败家七哥存在这的。”沈熙君见秦砚盯着不放,幽幽说道:“说什么琴要有人用才是真正的爱琴。”   秦砚笑笑,沈熙君向来与沈旭看不对眼,似乎从小打到大。   突然,一楼堂中涌入了不少姑娘,纷纷落坐,不少交头接耳,一时间引起不小的躁动。   秦砚略微有些惊奇,沈熙君也是不解,细细听了听才明白,“啊……听说沈旭近来就要回长安了,许是因为这个吧。”   她这个倒霉七哥一副招花引蝶的模样,向来受京中女子追捧。   虽是同母所出,但倒霉沈旭跟她皇兄一点也不一样,一个寡淡少言,一个风流不羁。   这说出去是兄弟谁信啊!   沈熙君忍不住白眼着,想来都是听闻沈旭要回长安,这帮贵女按捺不住都来蹲守他了吧。   秦砚看了看这盛状不禁咂舌,属实是不解。   这沈旭……应当是她在皇室姻亲中最讨厌的,还不是跟他亲哥一种令人讨厌的样子。   不过她这都和离了,除了宫宴以外倒也见不到这前小叔子,秦砚只当是事不关己。   窗外丝竹入耳,即便嘈杂也挡不住琴音绕梁,琴师抚至下一曲目,首音才出秦砚便滞住了。   《千山念》   她来到长安以后,唯一习得的曲子。   一时间琴音坠入思绪,但几句过后秦砚竟轻笑了起来,她竟然追着那琴音想要听见当初自己抚出的弦音。   只是无人能弹出一模一样的曲子,这弦音不似她的……也不似沈旷的。   沈熙君见秦砚听得认真想起了一些往事,说道:“好像自从父皇寿辰宴那次以后,再也没听姐姐抚琴了?”   秦砚没想沈熙君竟然还记得,笑道:“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本就不善琴艺。”   这是她唯一学会的曲子,也是她在先皇寿辰之上演奏过的。   这曲子本就不难,难在心境。   秦砚在那之后也曾尝试过,再也不能抚出那日的琴音,许是不能再现那日心境,所以那弦音也听着竟是有些令人心生烦躁。   此后也是没什么必要,沈旷也不是有那闲情雅致的人,又弹给谁听呢。   秦砚想来又是心中发堵,那时猜不透沈旷的意思,此时也看不透。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女子哄笑的声音,秦砚与沈熙君好奇便探头看出去。   原是进来了一行男子,其中一位到了一楼边角的那桌与穿着粉裙的姑娘打了招呼。   正巧就在秦砚窗下,同桌的姑娘们起哄着“去呀去呀”、“她最喜欢游湖了”,哄着姑娘跟那公子走出了门。   姑娘羞得满脸通红,求着让她们小些声音,还恼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是说明日吗”,但也还是跟男子出了门。   一派年少的气息,春心萌动应当就是这样。   秦砚倒是有些羡慕,年少时的心动最为单纯,不像她现在已然没那种心动的感觉,不论何时都想得很多。   不知怎的,秦砚蓦得想起沈旷。   那说是三日还真是守约,恐怕今日也是见不到。   秦砚立刻又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怎么像盼着见他一样。   沈熙君看着神情莫测的姐妹,更是揣测不到其中的含义。   只是此时堂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地令二楼都呼吸一滞。   沈熙君看向那源头瞬时明白了,哦,是她哥。   坐着的多为贵女,就算登基以后未见天颜,那做肃王时还是在宫宴见过的。   天子莅临,不管是不是身着布衣,堂下氛围僵硬地甚至泼一盆开水下去都没人惊叫。   与那大气不敢喘的堂下截然不同,沈熙君拍着秦砚指着自己亲哥的方向。   “姐姐,你们约好了?”沈熙君问道,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从昨日看来,这是进展不错。   “没有。”秦砚装作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不知这人来干什么,都碍着人家姑娘们听曲了,“约的是明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这肯定是找你来的呀!”沈熙君瞬时化为了起哄的小姑娘,冲秦砚挤眉弄眼。   秦砚拿着手帕丢她,让她止住瞎说的嘴。   最好沈旷别来找她,嫌他碍眼。   显然堂下被引着上了楼的那位并不这么想,让人先来打了个招呼,堂而皇之地推开了门,美其名曰——来看看亲妹。   “皇兄,真巧啊。”沈熙君饶有兴趣地问着,眉梢直接出卖自己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   沈旷正襟危坐, 见秦砚那淡淡地眼神,揣摩不到心思,便说:“绿绮在宫中放置已久, 许是琴弦有些松弛,特来找琴师校准。”   秦砚抿着茶水睇了一眼沈旷。   嘁, 才不是来找她的。   康平汗颜,但仍旧维持着无异的模样,陛下还真是……在说瞎话这方面也一样出众。   宫中什么样琴师没有,绿绮再给照看走音了他们脑袋要不要了。   再说这调琴也不必您亲自来吧,这借口找的稀烂。   秦砚一直没说话, 静静品着自己的茶水, 一副看不见沈旷的样子。   属实也是不知如何与沈旷如此“寻常”的相见。   这话茬掉在地上可不是沈熙君看得惯的, 娇蛮的长公主眼睛一转, 给她哥使了个眼色,说道:“调了琴怕是要人再奏一番才知道这琴到底如何。”   “许久没听过绿绮的琴音了, 哎……倒是有些想念。”沈熙君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借口吗, 只恨自己亲哥嘴笨, 这都要她来帮着说。   秦砚看了看沈熙君,没见她平常有多喜欢抚琴。   沈熙君往下望了望, 极有修养的为别人着想, “只是在这茶坊倒是有些碍着别人了。”   那这亲哥立刻接到:“这离肃王府近得很。”   “本意也是将调好的琴送至王府。”沈旷的眼神落在秦砚身上,“不知你们……”   这兄妹俩一唱一和,秦砚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串通好的。   “去呀去呀!”沈熙君抢着说, “姐姐方才才说最喜欢抚琴了。”   秦砚:???   什么时候说过了!   不等秦砚出声, 一行人风卷残云一般带着不知道调好没有的绿绮到了茶坊门前。   沈熙君牢牢挽住秦砚, 等到自己的马车到了门口一个箭步窜上马车, 还跟秦砚挥手:“王府见!”   秦砚:?   电光火石之间被人约好了行程的前皇后站在风中还有些迷茫。   她看向沈旷, 沈旷同样也看向她,决定的倒是痛快,但他还是再次确认道:“不去吗?”   “不是说好,三日才见一次?”秦砚压低声音,颇有一些威逼的意味。   这狗皇帝保准还在打别的算盘!   “先前是说肌肤之间的往来,而且,这是熙君邀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话说的极为坦荡甚至引来门口同样等车的姑娘们频频侧头。   属实是没听过这么直白的,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秦砚立刻妥协,堵住他的嘴,拉着不害臊的皇帝上了马车。   真是欠他们姓沈的!   四月春日尾声之际,肃王府重新宴客,虽然只有沈熙君一人罢了。   不过或许还要加上沈旷,毕竟按照地契来说,现在这王府的主人是秦砚。   檀木琴桌上摆放着名琴“绿绮”,当朝长公主正坐在那前面,大有抚琴的意思。   沈旷不免担忧,侧身低声问秦砚:“可曾听过熙君抚琴?”   秦砚想了一遍,好像确实没听过。   但是看沈熙君那个架势,有模有样的,秦砚不禁问道:“难道说……”   “嗯。”沈旷肯定道。   “铛——!”   只是沈旷说得有些晚,首音一出,长公主的兴致一下就来了,一曲不完不罢休。   秦砚默默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礼貌地将注意力从耳朵传入的音色挪开。   b   若说沈熙君是个不学无术的也有些过分,但琴棋书画属实是没有一样出众的。   秦砚原以这都是谦辞,在长安这才女遍地的地界,不出众那也是超过许多人了。   但没想到沈熙君确实不善四艺。   沈熙君只是仗着有些鬼机灵,听说先皇曾哄着她,“熙君好歹挑一样,不说精通,起码陶冶一下情操。”   但沈熙君不乐意,琴这东西能弹响,下棋看得懂输赢,写字别人能看个差不离,再照猫画虎一下,这也算够用了。   有空倒不如研究一下那些金银首饰。   不过人都是有三柱香热度,春樱之下,长公主琴弦频动,魔音四起,尾音扬起终于结束了对亲哥和密友的折磨。   但她还亮着眼睛问:“怎么样!”   秦砚差点没呛一口水,讪笑道:“熙君……你这《十面埋伏》还挺别致……”   “哪里有《十面埋伏》?我这是《彩云追月》啊!”沈熙君拍桌,甚至还要扬手证明自己的琴艺倒也没那么差。   沈旷摆手止住了亲妹祸害别人的耳朵,“叫了庭安来,你不如歇歇。”   果然傅庭安是治病良药,沈熙君立刻就不出声了,更有起身就走的意思,“叫他来做什么,这还有事呢,先走了。”   长公主行事果然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一转眼真就逃出了王府。   “这怎么又不想见了?”秦砚还有些困惑,没听沈熙君抱怨两人如何如何啊。   沈旷也不能说自家亲妹和他一样口出狂言,气得傅庭安天天除了公差就是钉在长公主府,妥妥变成了两点一线。   “习惯就好。”沈旷也不想帮着解释,走便走了,沈熙君向来任性。   他便向康平交代,让傅庭安直接回府就行了。   所以,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砚起初没觉得怎样,既然是熙君约她那便大方些,别因为一些前夫影响正常的日子。   只是现在,越发觉得不大对劲。   “绿绮已经许久无人奏响,想弹一曲吗?”沈旷问道。   名琴在身前,谁都会有些心动。   虽然只弹过一次,但是音色实在令人难忘。   秦砚盯着琴,又转眼看了看沈旷,警惕的意味写在脸上,谁知道他这里卖的什么药?   沈旷不喜欢琴,她知道的。   “倒也不用这么提防我。”沈旷极为正经地说道。   “以往绿绮从不出宫。”秦砚扫着沈旷,顺手理着自己的衣裙。   沈旷率先坐到了琴桌旁,为秦砚燃上了新香,看向她说道:“千里马还需伯乐,琴也需要懂它的人弹奏。”   秦砚淡然理好了鬓角碎发,面对名琴不免多了几分端庄,既然有人恭维,倒也可以顺势尝试一把。   勾挑之间,古朴浑厚的声音从杉木中震出,心神之间的共鸣即刻获得平静。   只是秦砚试了两音就盯着琴弦默不作声,好似就像许多次坐到琴面前,但是却没了弹琴的心思。   琴音需心静,心不静也想不到想弹得曲子。   忽然心中接上琴音,《千山念》的曲调像是钻入耳中一样。   但她又立刻否定,本就决定不再弹了。   秦砚叹了口气,放下了手,“算了,也不知要弹什么。”   像是隐藏自己的狼狈一般,本能中躲闪的眼神引着她想要立刻仓惶离去。   只是起身离去时纠缠上了旁人的手掌,回眸对上沈旷探究的眼神,秦砚知道躲不过沈旷的追问。   沈旷倒也料想过,秦砚没那么爱琴,只是不解。   她也是曾经喜欢过一阵的,但又突然不再弹了。   “为何你那时会想要抚琴?”他没问今日的事,而是想起了秦砚许久以前在王府时。   沈旷从未听过秦砚有多爱琴,甚至也不愿听曲,平日练字时也是只熏了香寻一处静谧即可。   那时也不知秦砚为何突然抱起了琴,整日还冥思苦想如何练好。   一打听才知道,是要在寿辰宴中奏一曲。   他并不觉得那个人的寿辰有多么值得去学并不热衷的琴,但这是秦砚的自由,他当时没有多问。   秦砚不语,甚至有些想不起当时是怎么跟沈旷说的。   她确实是不善于抚琴,也没有那个爱好,想起那时想要学琴的理由也是有些可笑。   他们家的那些亲戚除了皇太后和熙君,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是妯娌之间难免走动,面子上总还是要过的去。   年长的几位皇子年龄相近,出去沈旷在边关待了三年,其余也都是早早成亲,娶得也都是长安高门贵女,几位王妃甚至早就相识。   起初她还是会与这些妯娌小聚,闲来插花听曲,聊些闲话。   “三嫂是从秦关来的?听闻秦关女子勇猛无比,三嫂不会在父皇寿辰宴上演个花枪吧?”   五皇子的王妃是个没心眼的,一天闲聊中问了她一句,也不是针对于她。   临近寿辰各家都卯足了劲,要么自己努力让王府长脸,要么努力让对家跌份。   枪法,她还真不是不会。   武将家的女儿怎么说也不会一点不让学,拿起来还是能舞两下。   虽然秦冶以前笑她,“你这样……嗯,练的挺漂亮,就是耍半天一个人都死不了。”   当然,这句话之后亲哥被她追杀了整个院子。   但说让她在皇帝寿辰上演个花枪,那不是让人觉得她对秦关“贼心不死”?   四皇子妃在旁边添油加醋,“五弟妹,秦家枪法也是一绝,三弟妹若是让我们开开眼那也是为寿辰添彩。”   “花拳绣腿而已,怎能拿出来让父皇见笑。”秦砚说道。   她当然是拒绝,但是寿辰之事确实有些愁人。   往常府中逢年过节客套的虚礼倒是不难,但是她这在京城初来乍到,也不知宫里都是准备些什么,沈旷府中更是,此前不在京城更是无从参考。   她正从皇后那借来了往年的礼单就被叫来了与妯娌们插花闲聊,也好,听听她们都准备些什么。   操办寿辰的事情让大皇子王妃揽了去,二皇子的两位侧妃听闻是卯着劲的献才献艺,四皇子妃乃重臣之后,家中早已帮衬着备好了寿礼,宫中盛传了许久。   可能只有五皇子妃跟她一样,外地嫁来,不甚相熟,一筹莫展。   不然……自己临一幅古迹,不能算出彩,也不容易出错。   但五皇子妃突然说道:“四嫂那日说寿宴布景还差副字画,我也不知送父皇什么,不如我亲手临一副字画献给父皇。”   “可是我又不知道临什么好。”小姑娘嘟嘟囔囔。   完了。   虽然应当只是五皇子妃无心的话,但秦砚嗅到了不对劲。   “昨日听王爷说,父皇惦念着曾在江南亭台中镌刻的诗文,奈何江南路远又不能赶去。”原是在秦砚旁一同安静插花的四皇子妃突然说话,“我这里倒是有那诗文的全文,弟妹不如临这本,重在孝心。”   说着这人就让侍女拿来了字帖,有备而来啊……   秦砚一直没出声,少说少错,但没想到提前被人算了一手。   算了,换一样便是。   “三弟妹也是写得一手好字,寿辰准备什么了?可别让五弟妹忙活重了。”大皇子妃像是好心一般,可说得可没给秦砚留余地。   秦砚到不知今日这还是鸿门宴,原本想等他们出招。   可不想她这一开始的算计根本就不该生出来。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   “啊!要是三嫂要写, 那我还是不写了,肯定比不过三嫂啊!”五皇子妃像是才想起来秦砚擅长的一般,立刻吵嚷了起来。   不管有没有老四那家的算计, 但也是别人先说出来的,她断然没有说她也想写的理由。   “五弟妹都说了要临字, 我怎会不知趣与弟妹相争。”秦砚笑着说道。   不过是断了她擅长的路,本也没指望多出彩。   但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都说秦关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是书画而已,别的也是同样出众,应是不打紧的。”四皇子妃那不紧不慢的模样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她的意图。   “对吧, 三嫂?”   秦砚淡淡一笑, 觉得这人不清醒, 就这能让她添堵, 那就太天真了。   老四那一家都是不消停的,四皇子妃曾带着四皇子亲妹, 也就是九公主来府上做客。   拜这二位所赐, 京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她是一字不差地听了个遍。   什么秦家孤女费尽心机嫁入皇室, 什么将门之后与同胞皇子纠缠不清。   这都什么跟什么!   “童言无忌,三嫂别往心里去。”   她那个四弟妹“好心”地说道。   可那九公主都十二岁了, 还真是“童言无忌”, 嘁。   这倒也不仅此一次,定下亲事以后,有次宫宴好巧不巧就遇见了这几位, 还是九公主和四皇子妃, 应是还有位别的姑娘。   “……秦家这么多年也早该被清算了, 剩这么个孤女能翻出什么浪花?”四皇子妃那时还未成亲, 家中重臣撑腰私下说话更是不避讳什么。   “就是孤女如何嫁得了肃王?”不相熟的声音, 但却又听得真真切切。   “我哥说了,父皇让三哥娶了的意图那还不明显?就是不想三哥立储啊。”九公主那尖锐还显稚嫩的声音独一无二,“妻族无依无靠,皇后从冷宫出来还不知道这宠幸能到几时,记在皇后名下又如何,皇贵妃最爱的还是小儿子。”   “怎么说都轮不到三哥的。”九公主极为确定。   “倒也不是储君的事,肃王还没去漠北的时候长安城那不是都盯着何人能入的了三殿下的眼?到头来竟然是个从秦关来的野丫头……”   “你酸她作什么……”   这也是秦砚从旁人口中第一次听说,沈旷娶了她是什么样的后果。   她成亲前秦关的将军们都安慰这门亲事多好多好,沈旷是带着战功回来的,皇后从冷宫复宠,而正是朝中立储的时候,很有可能被立为储君。   抛开这些不提,文韬武略,人品才华,沈旷哪样不比那些勾心斗角的皇子强?   虽然冷淡,秦砚可以肯定的是沈旷是个好人。   而这样的人只因为娶了她成了立储的最大“污点”?   人总是有那么些好胜心的。   打仗,只有输赢。   而秦家人,活着只为了赢。   虽然她不喜欢那深宫高墙,但是沈旷他本不应当被一个“孤女”妻子拖了后腿。   至少她不应当给肃王府丢脸。   秦砚轻叹一口气,又回到眼前插花上,转头笑着睇了四皇子妃一眼。   此时还不到拼真刀真枪的时候,不过是几句话,说就让她说了。   不过老五家的还真是天真,问她:“那三嫂准备了什么?”   秦砚还不能说自己还在观望,正准备虚张声势,“已经……”   大皇子王妃突然打断她,“寿宴倒是有些眉目了,还未都定下来,倒是缺个抚琴的。”   “是呢。”四皇子妃紧接着跟上,“听闻父皇得来了‘绿绮’,正说要寿宴上听听琴音,于是我就说咱们小辈的哪有不会弹琴的?”   秦砚终于听明白了,这不是给她添堵,而是想让她出丑。   她是许久不练琴了,虽然到了长安从未与人说过,但长安这个地界,传不出名堂的那便是拿不上台面。   大皇子和老四早就有结盟之意,这两家一起也不奇怪,看来早就是盯准了她这一点。   “如今看都已是准备妥帖,若是三弟妹没准备好不如准备首曲子,为父皇添个彩头?”大皇子王妃终于说出了目的。   四皇子妃煽风点火,“三嫂别勉强,初来长安,偶有不适也正常,找些别的人弹弹也是一样的。”   激将法对她不可能有用,这比起秦冶嘴上讥讽人的功夫差远了。   但是秦砚忽然想起库房中那有些落灰的琴,忽然有些歪点子上身。   这都说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也可以弹琴说爱。   不熟练,不熟练可以……   一时间眼前闪过沈旷那冰冷的面庞,是不是可以赌一把?   “怎会勉强,既然大嫂寻不到人,我自然是要帮这个忙。”秦砚算盘打得心中暗响,自以为是天衣无缝。   不熟练正好,也许有借口找人教教她。   现在想来……   天真,太天真。   在寿宴上奏一曲确实是那二位算计她的,但……   大半还是她的小心思让她自己走进了陷阱。   现在沈旷问她为什么要答应?   总不能说是想算计他多跟他相处吧?跌份,太跌份。   秦砚撑在桌上看着沈旷,慢悠悠说道:“琴艺不好,万一演不好,那正好赐个和离。”   沈旷的手差点拨断琴弦。   “琴艺不好,万一演不好,那正好赐个和离。”   现在想来也是白费劲,是好是坏关她什么事。   但是当时她还是努力过的,不论哪方面都努力过。   琴。   也许名门闺秀都会有上那么一把上好名琴,但是秦砚没有。   或许也是因为她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她清晰地记得在自己嫁妆清单中,她嫌琴占地方直接丢下不要了。   “有那空闲地方不如放些砚台。”秦砚如此直白地交代着。   也确实,她那砚台也许不输名琴耗金的程度。   所以她应下了在寿宴上抚琴,但是她却没有琴。   而且现去买一把回来显得过于临时抱佛脚。   但秦砚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于是她走向了自家库房。   肃王府的库房放的大多是秦砚的嫁妆,沈旷的东西单独划开了一片,占的地方也不大,离开长安时未立王府,所以他的东西也都是许久之前的。   秦砚清楚记得有一把杉木琴就在其中,还有一份曲谱。   皇室中,对于皇子的教育都是相当看重,四艺精通、文韬武略只是稀松平常,为的就是选出最为合适的人选来继承大统。   所以太学中开设的课目十分全面,自然包括琴艺。   比起她这个从小学艺不精的,秦砚觉得沈旷应当是比她好上不少,在那种太学严苛的考课标准下,就连最平庸的五皇子都能弹上几曲。   库房中闲置的拿把琴,像是使用了许久,想必也是为了考课刻苦用功了许久。   不过秦砚还真难想象出,沈旷为了考课努力学琴的样子。   毕竟……她印象中武将好像都不太会琴,比如她哥。   “琴啊……我是没必要学。”秦冶曾经说过。   秦砚看着自己从来不碰琴的亲哥忍不住说:“你那是根本不擅长。”   秦冶摊手,无奈道:“不是学不来,没有想让某些人听到的心意的需求,那也没必要弹了。”   也是,他也没个心上人,都是以武会友,没那个闲情雅致。   就像秦砚一样,没那个喜好自然不想多练。   “弹琴还要有用处才弹。”秦砚日常嘲讽亲哥,“还真是……功利。”   秦冶笑得更欢,像是赞同他亲妹一样,“要是说功利,如果我能弹的好听到让对方投降的程度,也不是不能练。”   秦砚抽动嘴角,好听到投降是不太可能,难听还有点可能。   姓秦的一家子凑不出一个弹琴的心,秦砚低头看了看沈旷的旧琴。   不知道这个人弹琴是什么样的啊……   虽说沈旷说过库房中的东西随她处置,但怎说也是他的东西,所以秦砚还是装模作样地抱着琴去书房征求一下意见。   “王爷,想借这把琴用一下。”秦砚亲自抱着琴,墨绿的琴穗扫过脸庞,她浅浅挤出个笑容。   求人嘛,态度要好。   沈旷从公文中抬眼,眼神落在琴上,有些探究但也只是淡淡地说:“嗯。”   秦砚转身沉默着出了书房,对话极为简短。   怎么……一句话都没多往下问。   多余的一点都没问,虽然也是意料之内,但是秦砚总觉得心中小算计凉了半分。   成婚之前就听过无数遍沈旷这个人就是冷淡,但是她还是没想到这人这么冷淡!   正常人是不是应该问一句,“突然拿琴是要干什么呀”、“准备练哪首呀”。   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说“新练的曲目还不太熟练,有人教一下就好了”。   一句都没问,没问!   她承认就是想借机与沈旷多相处一些,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她也不能算是旁人了吧?至少……多问两句总行吧?   搭伙过日子那也叫过日子,谁不希望能相处和谐些。   秦砚叹了口气,是不是算计的目标过于宏大?   指望这人多来相处是不可能了。   秦大小姐重振旗鼓,降低了自己的目标——让沈旷过来多说几句话。   “去把琴桌在湖心樱树下。”秦砚交代道,心中还庆幸着那套楠木四方桌非要搭着琴桌一起卖给她,起初还不大乐意,但还好一起买了。   后院湖心,也就是水榭对面,王府中最显眼的位置。   书房走两步就到,回到主屋的必经之地。   秦家人,活着只为了赢,不论对手是谁。   她就不信成功不了。   光影绰约,秦砚特意穿了碎金净白的裙装坐在树下拨弄琴弦,裙摆都是特意摆过的。   秦砚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妆容,婴红的唇色恰为相适,往常她在府中只是轻轻抿一下而已。   这么明显的暗示,不会有人不懂吧?   秦太公钓鱼,等一个愿者上钩。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许久未看琴谱, 突然上手确实有些生疏,连成曲句没问题,但是若是献曲未免有些勉强。   比她想象的生疏多了啊……   从秦关到长安已经两年多了, 两年不碰这样生疏也是自然。   只能慢慢练了啊。   虽然她也打得是这样的算盘,但未免也太差劲了。   秦砚对自己的琴技退步有些懊悔, 一遍又一遍的练着自己的曲目。   虽然她偶尔用余光瞟着连着书房院门的花廊,会不会有些意外收获呢?   说来沈旷之前看起来有些忙,看起来像是盯上了他那些兄弟当中的某位了吧。   那倒也正常,因罗家冤案去的漠北,就算是想安稳过日子, 对方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因为之前见沈旷忙得紧, 她去问过,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出所料,沈旷说:“多谢, 没有。”   不仅冷淡, 还把桌上的信件摞起来, 像是防着她一般不想让她看到。   哼,就像谁想看一样。   秦砚专心拨弄着自己的琴弦, 全然没注意到迈入花廊的身影。   已至黄昏, 秦砚盯着琴谱,渐渐手下琴曲连成长段。   但总觉得缺些东西。   缺什么呢?   秦砚撑着脸反复练着,但听起来还是有些寡淡。   在树下坐久了, 她抻了一个懒腰, 还不打算放弃, 手指再次抚上琴弦, 只是这时才注意到花廊中多了一个人。   但……   见她看了过来便转身踱步离开。   食指勾弦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秦砚虽面色淡然,但那余光追寻着消失在花廊的身影。   走了?!   但是秦砚发现她还是太过于惊讶了,不仅是第一天,第二天也是一样的,沈旷熟视无睹一般每日从花廊经过。   这人就这么,铁石心肠?   秦砚甚至怀疑起是不是她的问题,不,不可能。   老实说,秦砚对沈旷确实不应当有什么期待,毕竟赐婚的时候都是盲婚哑嫁,没见过几面更别说是了解对方。   长安的人对三皇子的传闻讳莫如深,只有夸赞的功绩,却不敢谈论他之前的事情。   既然已经成亲,秦砚不希望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沈旷的过去。也不想去探听,好像有点冒犯。   但是沈旷同她平日也没有几句话,更别说是聊些别的。   秦砚看向面前的琴,沈旷平日也不会与她做这些事情。   从一开始她也许就算错了。   这人油盐不进。   “冬寻!”秦砚看着那转身离去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也有些气自己到底在期待这人什么,她喊道:“找本最难的琴谱来!”   就算她自己练也能行!   这首不行,那就换一首。   虽然有些赌气的成分,秦砚日夜不分想的都是曲目,甚至晚间都要点灯练习。   一日快到傍晚,终于熬不住的秦砚伏在琴案上,朦胧之间像是听到了轻轻的琴音。   再一睁眼觉得肩膀酸痛,秦砚揉着肩膀还行再练一会。   “小心着凉。”   身旁突然出现的一声吓了秦砚一跳,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身影正是她算计许久的人。   秦砚才从睡醒中清醒过来,甚至怀疑眼前的沈旷是不是真的。   沈旷见她愣在原地,眼神落回面前的琴谱,问道:“听闻你答应了在寿宴上试奏。”   秦砚点点头。   沈旷翻着曲谱,平淡的眉峰没有任何波动。   “还、还没练好……”秦砚着急想要拿回琴谱,忽然有种不大好意思。   虽然她换了一首更难的,但练的并不是很顺畅。   “不如换一首。”沈旷盯着琴谱,那上画了不少标注,应是旧时用了不少的功夫,“寿宴不过是讨个彩头,并非用琴技一较高下。”   另一份琴谱推至她眼前,正是库房中封存的那一份。   与琴一样陈旧的封页,翻开来看三个字映入眼帘——《千山念》。   “我在秦关听说过这首,是长安常用来练习的曲子吧?”秦砚忽然想到。   用来练习的曲子,应当算不上多难。   “琴音。”沈旷说道:“若是比技巧,谁也比不过与琴终生相伴的琴师。”   “但是曲目可以融入自己的心情,这样才能打动人。”   沈旷的话好似点醒了秦砚。   也就是乐理,通过乐理的改编来使曲目变得不同,即便是简单的曲子也可以令人眼前一亮。   这也是许多技艺高超的琴师能够自如演绎同样的曲目,但是千人千面,各自不同。   “也就是……改编这首曲子。”秦砚喃喃道。   曾经有人同她说过,琴曲不在于技法,而在于心境。   还有……“融入自己的心绪,不论是对琴的喜爱,还是对曲目的欣赏,亦或是……”   秦砚忽然停住,眼中闯入沈旷的身影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眼前的人似乎与云影重合,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沈旷收起了那份看着眼花缭乱的琴谱,见她有些慌乱而转动的眼睛转开了眼神。   他淡然说道:“对人的情感。”   “千百中编排都是抚琴之人的心境。”   一字不差。   与秦砚曾经见过的话一字不差,只不过是在信中。   巧合……?   “这首我……好像没太练过。”秦砚没想到沈旷让她换新曲,虽是简单,但此时离寿辰已经很近了,“如果这时改编是不是……”   “我来教你应该快一些。”沈旷说道。   好像……   达到目的了?   一音一句,沈旷一板一眼地教给了她,一句一句陪着她重新编曲。   可谓是,目不斜视。   人就是不知满足,原本只是想说几句话的,现在能一起练琴却又嫌人话少。   几乎每日午后沈旷若是没事,都会来这陪她练琴。   “……这里用挑会不会好一些?”秦砚一边研究着曲谱,一边伸向琴弦想去试一下。   “铛——!”   但先于她的指尖落下的却另有其人。   “确实用挑更好。”   像月光下的散砂,在夜间闪着细光一般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指尖在半空相碰,稍显微凉的触感让秦砚从琴谱上挪开了目光。   本能一般缩回了手指,眼中被身旁的人占据了全部视线。   “抱歉。”沈旷收回攥紧的右手,因俯身的过近的距离瞬时又恢复了正常。   春樱落下的花瓣卷进一阵清风,所有暧昧一扫而空。   “……”秦砚笑笑,收回的手指按向心口,不由自主跳动的心弦,却让心中热度降了下来。   秦砚偷偷看向沈旷,确实比远看要好看……   但是这人又不会有什么男女之情的念头,就像现在一样,那淡漠的神情好似无事发生。   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兢兢业业,完全就是个“负责任的夫子”,专注于授人琴艺。   这人是不是真的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啊?   到头来……只有她一人被动摇了,是吗?   为什么她会在意这样没趣味的人啊!!!   秦砚被沈旷这出乎意料,但又十分符合沈旷的行为扰的夜不能寐。   不得已,她让冬寻去打探了一下。   “小姐,去打听过了。”冬寻很快就打探到了,“从未见王爷心悦过哪位女子,也从来没定过亲事,也没跟谁有过信件上的往来。”   秦砚似乎有些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信件,夹在了书中。   也是,怎么会呢?   也不能说是奇怪,倒是和沈旷这种淡然的样子很符合。   这人从来就不会把别人划进自己的范围内。   要是说喜欢过谁那才是奇怪。   总有种熟悉的感觉,绝不会有多余的字句,冷淡但十分守礼。   她倒是曾经认识这样的人。   秦砚正苦恼着,但是单靠她自己也解不开。   但冬寻接着说:“不过……听长安的人说,《千山念》是经常用来表意的曲子呢,就是男女之间……传情的。”   秦砚愣了一下,常常练习的曲子还有这样的用途?   冬寻眉梢挑着,笑得十分有深意,问道:“王爷教您这首,是不是……?”   “怎么可能。”秦砚笑着摆手,确实不太可能。   但是,沈旷这样做,确实让她有过那么一念想法。   这首曲子,有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对于沈旷来说?   那对于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千山念》……表意的曲子……   反正也是睡不着了,秦砚当即翻身起来继续修改琴谱。   只是在那之后沈旷再没来陪她练过琴,沈旷每次都在忙,好像是手上的案子正到了关键的地方。   “不急,自会露出马脚。”   秦砚在书房外偶然听到了一句,是沈旷的声音。   秦砚捧着刚改好的曲子又走了回去,既然是在忙也不好去打扰。   他总会听见的,到时候再与他好好谈谈吧。   当然,这只是秦砚的预想。   但是秦砚直到她上台之前都没能再与沈旷好好说上一句。   “肃王妃是自己来的啊?”   “这可是才过门不久,就自己来宫宴,未免太凄惨了。”   宫宴当中当然是闲言碎语的散发的地方,秦砚独坐在当中她往常会被这些烦心不已,但今日全然忽略了。   今早只见沈旷回府了一趟,见她留下一句话又急匆匆地走了——“今日有急事,应是不能与你一同前往宫宴。”   秦砚虽是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她总是这样等待着别人。   罢了。   大皇子妃将她安排在很前面的顺序,很快就轮到了她。   当宫人来提醒她时,她起身走向那把名琴,转身之前,她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人影。   到现在才来又有什么用?   隐藏其间的细小心意不自觉从琴弦中流出,从远处看去的目光只是匆匆一瞥。   那一刻秦砚明白了,迷茫在心中的心绪到底名为何物。   [ 就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那就叫心悦!]   尘封在信件中的语句再一次浮上心头,对啊……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就是心悦。   每句都是她改过的,琴弦的每一音都藏着她的心境。   但明白了心情以后手下拨动琴弦时更为果断,明明是简单的曲子因夹杂着少女怀春,绵长清莹,心动之间的忐忑和试探尽显其中。   曲毕,像是久久未能从琴曲中走出情绪一般,惊叹声迟了一些。   “朕许久没能再听到这曲,今日朕的儿媳竟是给朕带来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五十六回   秦砚清晰的记得, 《千山念》琴曲一出,便让全场多了半分惊愕。   应当是谁也想不到她会选这首曲子。   “为何会选这首?”皇帝更是叫她到了身边,挥手止住了身后想要上前的人向她问道。   秦砚没想到皇帝还会问她这些, 只能胡编了一些,“……儿媳来到长安偶然习得, 虽简单却能试出琴音。”   一时之间皇帝没再说话,秦砚又想起了那日在大殿之上被皇帝召见的情景,不禁心生凉意。   “改得很好。”皇帝忽然侧头,向后看去,转过来却是轻笑了, “看来……你与老三, 也算是情投意合了。”   皇帝之后的赏赐更是成为了众人的惊叹, 应是没想到这样简单的曲子, 能够得到皇帝这样的赞叹。   秦砚没空去管什么皇帝的赏赐,亦或是四皇子妃那被气绿的脸色。   情投意合?   她不知皇帝为何这么说, 显然她与沈旷还没到情投意合的地步。   她穿过人群以后却发现沈旷早已离席, 独留下康平给她带了一句——“宫宴结束后, 还请王妃先行回府。”   好似踏空一步,心中恍然一沉。   她是独自走出了宫门, 只是这时遇到了沈旷那有些令人感到微妙的弟弟——九皇子沈旭。   沈旭这个人她一直都摸不透, 从小得宠的皇子向来任性妄为。   明明是同母所出,但两人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亲兄弟。   一个冷淡,一个过于放纵。   秦砚对这人本就没什么好印象, 只不过还要面子上过得去。   沈旭就像是在宫门口等着她一般, 刻意来跟她搭话。   “三嫂还真是挑了个好曲子。”沈旭突兀地说道。   只不过是与旁人一样的夸词, 秦砚正准备笑着敷衍过去。   “《千山念》, 这首的话父皇怎么都不会说不好。”沈旭突然说道:“皇兄告诉你的吧?”   秦砚手中一顿, 原来……是因为皇帝喜欢才让她弹的吗?   “所有人都觉得你会弹一首炫耀琴技的,但没想到还会取巧。”沈旭继续说道。   “算计的真好。”沈旭敲着手中的折扇,“这样父皇不得不下定决心了吧?”   秦砚心中好似已经有了预感,但她还是问道:“与陛下的决定也有关吗?”   “诶?”沈旭惊讶道:“三哥竟然没告诉你吗?”   沈旭故作神秘地靠近她,小声说道:“这可是英妃害死的那位琴女最爱的曲子。”   是了,没人想得到秦砚会拿出如此简单的曲子。   更没人想到会得到皇帝的夸赞。   她也许是借琴音表意,但有人却借她的琴音算到了一些别的。   英妃就是四皇子的生母,也是沈旷最近调查的对象。   “四哥这次可是再无翻身的……”   沈旭还在说着,但秦砚完全听不进去。   而教她抚琴,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那她如此认真又是为了什么?   太傻了,秦砚。   但她还是笑着一如既往的端庄的模样,说道:“九弟谬赞,指望着试奏能算到什么还是太简单了。”   沈旭看了她一眼,像是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一样,并没有多问,“不过你愿意试奏还是吓了人一跳啊。”   秦砚狐疑地看向沈旭,“九弟不妨说得直接些。”   “我那亲哥啊……最讨厌的就是琴。”沈旭脸上的笑容有些玩味。   秦砚再怎么伪装也掩饰不了眼中的惊愕,“……这是?”   “三嫂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后,探听消息这种事,不用人教吧?”沈旭却挥挥手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那确实不用。   她只是做得比较小心,并不想让宫中的那位有所察觉。所以没有必要她是不会去主动探查什么的。   但是沈旭的话让她惴惴不安了许久。   而消息回来的也很快。   宫中没有比皇贵妃更为善于抚琴的人,如果有那也是她的儿子沈旭。   而沈旷从小养在皇后宫中,皇贵妃应当是没有教过他琴的。   但太学中还是有这门课业。   “不修,没必要。”沈旷如是说道。   时时刻刻完美的皇子第一次拒绝了夫子,甚至皇帝出面也没能让沈旷屈服。   宁愿多花两个时辰被罚去学别的也不想学琴。   宫中没人听过沈旷抚琴。   看来是厌恶至极了。   但是他还是教她了,为了给四皇子定罪。   秦砚不禁打了个寒战,即便是厌恶的事情,只要目的需要也可以忍着去做。   所以才耐着性子教她,怪不得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冷脸。   她也许不该让沈旷教他。   秦砚赢了宫宴,但是她输了。   输得很彻底。   沈旷是隔日才回府的,在宫宴结束之后王府周围布满了人,明里暗里她大概清楚。   怎么说对方都是皇子和氏族,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等到沈旷回来秦砚似乎平静了不少。   “一切顺利吗?”秦砚淡然地问着。   “嗯。”沈旷忙碌了许久,脸上布满了疲惫。   收拾妥当一切后,又是平日最常见的平静,秦砚突然问道:“《千山念》是……陛下最爱的曲子吧?”   沈旷没有否认,手中的卷宗被放了下来。   “陛下曾经有心仪的女子,最爱的曲子就是《千山念》,但是在进宫前夕就中毒身亡,与英妃娘娘有着不小的联系。”   “那名女子不仅是被陛下看上才丢了性命,而是无意中看到了惠妃母族操纵国脉,才遭此毒手。”   “我来弹这首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让陛下想起此事。”秦砚继续说道。   为了让皇帝下定决心处置五皇子以及惠妃,沈旷应当是做了不小的努力。   她早已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是……这样吧?”   “只是一部分。”沈旷合上了卷宗,起身走过来,“这并不是……”   秦砚又觉得自己问的十分多余,换了个问法:“那……已经找到了铁证?”   “嗯,昨夜在城郊别院找到的,但还未定罪。”   虽然还未定罪,但看沈旷的样子是不会放过这件事。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啊。   “那……”   你是不是并不喜欢琴?   但是秦砚没能问出口,好像是明摆着的事。   教她练琴不过是想要利用她而已。   明明是夫妻,明说她也不会不帮忙。   果然还是不信任她吗?   “但是别再去探听这些了。”沈旷还是叹了口气,“太过危险了。”   “嗯,不会再去了。”秦砚笑道:“能帮上忙就很好了。”   不知是不是那次的缘故,打那以后她就规规矩矩没再生出什么小算计,也算计不到。   沈旷眼里只有天下正道,所有人都是不带感情的棋子。   倒也符合“妻子”这一定位。   她不该再往前一步了,但人要是能这么听理智的劝就好了。   但是如今,她依旧觉得不应该让沈旷教她。   秦砚拨弄着额前碎发,自己没有了弹琴的心情,但看着坐在琴桌前的人似乎跃跃欲试。   不知道这人为什么非要回来显摆名琴,不喜欢弹琴的人再回到王府,再坐到这里,还有复杂的心境似乎有些简单了。   确实不该让沈旷教。   应该让他弹曲,她享受。   沈旷不喜欢琴?那她更喜欢了。   “既然都坐到这了。”秦砚随手在琴弦上拨动一音,“您要有兴致您就弹呗。”   她还没能听到沈旷弹一首整曲。   “啊,忘了啊,您可不太喜欢琴的吧?”秦砚故意问。   沈旷的眼神有些疑惑,他道:“对于乐器我应当是没有那种偏见。”   秦砚撇撇嘴,不知道沈旷在这装模做样有什么企图,便问出了曾经没问的话:“那可是听说,有位皇子幼时在太学忤逆皇家夫子,怎么说都不修,是有这回事?”   “嗯。”沈旷没有否认。   确实是年少时少有的狂妄,但,他不认为是错的,“无人倾听,自然是没有修习的必要。”   哦?   搞得还挺有风骨的感觉,秦砚忍不住心里“嘁”他一声。   正想找些话来讥讽他,可是那琴曲第一句弹出秦砚立刻说不出半个字。   《千山念》   是她改过的曲子,一音未改。   秦砚立刻按住琴弦,“……为何弹这首?”   沈旷看向秦砚,“那年寿宴之后,我便将绿绮借了回来,但一直没有机会再弹。”   因为秦砚在那之后便将琴和琴谱都锁了起来,还说此后不会再用上了,让人不要再拿到她眼前。   他分明记得秦砚那时很喜欢琴的样子,但既然她说不喜欢,他便也没再提过。   不过秦砚倒没真是的,分明是给你亲爹的东西,第二天就让你要来了,还自己藏在书房。   ……   真孝顺啊。   不过秦砚似乎注意到,“寿宴之后就拿回来了?我为什么没见到?”   沈旷忽然沉默,像是没办法一样叹了口气,“……因为你也从来不会碰书房的东西。”   就连绿绮明晃晃在架子上放了半年也没有发现。   秦砚撇开眼神,那还不是都是你的东西我去管那些干什么?   “这是母妃教给我的曲子。”沈旷忽然说。   他曾经问过,先皇如此喜爱这首曲子,为何母妃从来不弹?   [ 这是要弹给心上人的曲子。]在月影下女子轻轻抚着琴弦,但却不想碰出声响。   [ 以后要和心上人一起,把这首变成属于你们的曲子…… ]   他原本笃定不会见到这样的人。   但是他遇见了,无法再忘却的话语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因为这首是要……”沈旷拨弄着琴弦,熟悉的弦音传入耳中,“弹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   秦砚眼中的惊讶再也忍不住。   [这就叫心悦。]   “熙君啊……”秦砚突然喃喃出声。   隔日秦砚坐在王府出神,只是这次陪她愣神的换成了沈熙君。   沈熙君摇着扇子眯着眼睛看向秦砚,“姐姐,您那毛笔再转都要掉毛了。”   秦砚“呀”了一声,赶紧将笔尖抬离砚台,不自觉抿嘴,问道:“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两个毫不相关的人偶然能说出一字不差的话?”   “有啊。”沈熙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几个字很好重复的。”   “不是,就是比较长的一段话。”秦砚在心中盘桓着,那句话应当不短。   但是如果是一字不差,她觉得不太可信。   [ 就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那就叫心悦!]   这是她写在信中的话,若要论起也只有他们两人见过。   而这信件应当早不知在何处了。   “虽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还是要考虑场景,语言喜好,甚至夫子教学的方法都有影响。”沈熙君竟然在认真推断,可能是近来探案的戏本看多了。   “嗯……”秦砚皱着眉,那就是有一样的可能。   “但是,问出这种问题就代表你觉得这不是偶然了,是吧?”沈熙君挑眉。   秦砚让她坐好,比量着打算开始落笔了,今日准备是要给沈熙君画个像的。   “那倒是,只是觉得很多地方有相似之处呢……”秦砚自言自语道。   不论是奇怪的性格,还是从长安到漠北的经历,还是突然说出的话。   秦砚总觉得沈旷似乎就是她曾经认识的人。   沈熙君竖起了好奇的耳朵,“是遇见了熟人?”   “想知道是不是就直接问呗。”   那确实是熟人。   但是直接问……总不能上去就问沈旷,是不是与她曾经互通心意的人。   虽然沈旷算得上明理,但多少算个皇帝啊。   “那倒不用,可以很确定不是以前的熟人。”秦砚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而且她早就验证过了。   沈旷不是与她通信的人。   而且沈旷要真的是的话,为什么不跟她说呢?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不会是我皇兄吧?”沈熙君忽然眯起眼睛, 严谨地放出金光。   秦砚笔尖一顿,“怎、怎么可能呢!”   “是吗?”沈熙君眼中根本不信,“听说皇兄昨日在王府留了挺久啊?”   秦砚白她一眼, “过了午间就回去了。”   “但是你却住在王府了呢。”沈熙君眉毛活跃的不像话,像是发现了大好事一样。   秦砚手中的笔握的紧了紧, “坐好不要多讲话!”   画像要有画像的样子!   又小声嘟囔着,“只是这里住得惯罢了。”   她也想看看自己曾经忽略地方,比如曾经不曾注意过的书房。   再、再说人要守信,这就到了第三天了……   好不容易秦砚给沈熙君画完了一张,挑剔的长公主挑三拣四, 还要再来一张。   秦砚拿她没办法, 拿出了自己金贵的纸张重来。   不过秦砚也不是白画, 又问:“说来, 你皇兄当年去漠北……是自己去的吗?”   “嗯,康平都没跟去。”沈熙君回想起来, “父皇派人监视的应当是不少。”   看来是押解了。   可以说是发配了, 先皇是没打算让沈旷回去的, 不过是一种体面的死法。   她曾经打探过去从长安去往漠北的将士,漠北本就兵力短缺, 但是长安一直是不管不问, 从不会派人过去。   所以也就没有下文,和沈熙君说得一样,从长安到漠北的人只有沈旷而已。   “怎么突然好奇了呀?以前跟你提这些都不见你愿意听。”沈熙君觉得这前嫂子还真是和离后转性了。   那还不是沈旷说的, “太过于危险”、“只是一点关联”。   “突然想起来而已。”秦砚笑道。   “不过要说起来的话, 皇兄从漠北回来完全变了个样, 这倒也正常, 不过很长一段时间看起来可吓人了。”   “那时候我都不敢跟他讲话。”沈熙君想来就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沈旷都是冷着个脸,要多凶有多凶。   但……   “还好吧,就是长得凶了点。”秦砚比这沈熙君的模样在纸上描摹,“说上话还好吧。”   宫宴之前还帮她捡过珠钗,没面上看那么凶。   “……”沈熙君嘴角抽动,那是跟你说话好吗,不过看着在那不自觉地炫耀着什么的前皇嫂,它好像对上了一些时间,说道:“不过好像成家了以后好了很多哦。”   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沈熙君又细细琢磨了一下,又否定,“好像也不是,应该是订亲了那天就看起来心情就不错了。”   秦砚又有点不明白,沈旷怎么可能心情不错,根本谈不上认识她吧?   “面子上总要走一下,毕竟图个彩头,他那时候跟谁成亲都一样的吧?”秦砚根本不信。   “真的!”沈熙君差点拍桌而起,“消息来的那天我就在宫里,眼见着他笑了的!”   “笑了又不代表什么。”秦砚对这件事倒是无所谓,又不能印证什么。   沈熙君越想越不对劲,定亲的消息来的那天,原本皇兄就提前说今日入宫给母后请安。   但是他往常都是下了朝快到晌午才会来,但是那天下了朝没过一会就到了宫中,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虽然他早就知道并不稀奇,但若是像以往认为这门婚事可有可无,那么他根本不会提早来母后宫中等待。   而是忙着自己的公务,定亲的圣旨随便在哪接都好。   而那天见到皇兄脸上的笑容……   “……就像是,老谋深算猎人大获全胜一般,但其中的不确定性,让他对网中的猎物是否会跟他回家产生了一丝不安。”沈熙君大胆断言。   秦砚汗颜,一个浅笑能解读出这么多?果然是探案戏本看多了。   沈熙君像是发现了大案件一般,眼放金光,拍着桌子,“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前缘!”   秦砚挥着手让她坐回去,脸上的光影都变了,无奈道:“他跟我哥认识还差不多,跟我见都没见过,哪来的什么前缘?”   “不过是一纸赐婚,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沈熙君多少也是宫里出来的长公主,她自然是不信这个赐婚有这么简单,“一开始父皇不是想要你嫁给我那倒霉九弟吗?”   秦砚眉头皱了一下,提起沈旭,那更是另一尊“大佛”。   跟这人根本不对付,要是真的嫁的是他,要么她疯,要么他疯。   “那确实有听说。”甚至不只是听说。   “所以为什么后来变成我皇兄,姐姐,你这就不想知道吗?”沈熙君嗅到了大案情的味道。   “哦,这个啊,是因为我吧。”秦砚忽然想到,随口说了一句,眼神还落在纸上。   她一开始也想不通,但应当只有这一个理由。   秦砚说:“可能是因为我在有一次遇见绥亲王,跟他吵了一架吧。”   “欸?”沈熙君忽然有种找到同道中人的目光对秦砚投去赞赏,“还有这种事?”   她向来看不惯沈旭,要是有人跟他吵架那她可要听一耳朵。   这点理由好像不足以让沈熙君相信,只是吵了一架到应当不会让沈旭去抗旨。   秦砚好像觉得沈熙君今天有点好奇,但当年的事到也没必要再翻出来。   沈旷是不是有意的也没什么关系了,也许是让她在寿宴上弹奏一样,总是有自己目的。   她现在不想想那么多,沈旷好似就像永远捉摸不透的样子。   那把绿绮就留在王府,她偏过头便能看到。   [《千山念》要弹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   昨日沈旷是这么说的。   听见这话当时秦砚先是因那相似的语句愣住,终于回过神又反问道:“那当年您让我弹的时候可没说过这事。”   沈旷沉默半晌,“我以为你会知道。”   “那真抱歉啊,我又不是长在长安的。”秦砚白他一眼,总觉得不可信的样子。   但是仔细想来,沈旷当时让她弹着首的时候是真有……那种意思吗?   还是说,真的像熙君说的,沈旷早有企图?   近来诸位大臣早朝的情绪都非常稳定,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虽然现在春天快要过去了。   皇帝的心情近来甚佳,虽然还未传来皇后回宫的消息,但是看这皇帝的心情应当快要马到成功了。   但就在这样祥和的气氛中,代中书令又被留了下来。   “陛下,微臣一定知无不言。”傅庭安一马当先,先发制人。   “……”沈旷也习惯了过于热情的好兄弟,“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么小问题是什么?”傅庭安不愧是中书省中流砥柱,这一下就问道心坎上了。   沈旷就知躲不过这人的敏锐,只能说道:“只是这风花雪月,好像不太适用。”   之前做过的风花雪月再拿出来也没见秦砚有多么心动,反而……   他分明那时见她琴曲里还是有些欣喜在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少女心思。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他就是了。   “不奏效是吧?”傅庭安摸了摸虚空的胡子,像是太傅批改课业一般,“您之前用的时候好使吗?”   沈旷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时秦砚脸上的笑容倒不似现在,还没有那么端庄。   不论是不是对他,他只想等着案情结束以后看看有没有顺水推舟的机会。   但在那之后秦砚就换上了那端庄的模样,想来就算曲子里有什么也不应当是对他表意。   沈旷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以后,就看到傅庭安那好似舌战八国群儒筋疲力尽的样子。   “很难?”沈旷问道。   傅庭安在天空中比划了半天才弄明白其中的关系,晃了晃头问道:“您的意思是……之前教过皇后娘娘弹琴,但是因为案情耽搁了没及时陪她去宫宴,以至于您回府以后人就不爱搭理你了,是吗?”   四皇子的案子是宫宴之后半个月才结案的,当时防着英妃母族勾结党羽反咬一口情势还是相当紧张的。   “您不明白为什么是吧?”傅庭安笑道,“咱先不论那一心扑在案子上的事,就先说教人弹琴这就是您那风花雪月是吧?”   “不错。”沈旷肯定道。   “您甭不错了。”傅庭安忍者一股火,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俗话说的好,教人弹琴,不是在琴,也不是在曲。”   “?”   傅庭安越发觉得代中书令这份俸禄不好挣,这真不如他迟到早退多看两份公文,遂喊道:“您别整那么含蓄行吧?!”   让你教弹琴真就那么耿直,坐怀不乱,君子之为,老天啊!   “含蓄,这东西是要心意相通的时候,你我心知肚明,猜测心思那叫情趣。”   “您这八字没一撇跟着搞谜语,谁能敢猜啊!”傅庭安咬牙切齿。   还弹《千山念》以表心意,弹出啥来了,人过了三年跟你和离?   “教人弹琴重在互动,互动,互动!您懂吗!”傅庭安根本不愿想象有些皇帝教人弹琴的现场。   一定是一板一眼,绝不越矩,西盉夫子道德模范必有他一个。   “所以应当直白一些。”沈旷恍然大悟,回想起此前种种,好似直白更为好用。   比如,那种关系。   傅庭安见傻大舅哥终于开窍了,舒了一口气,“没错,互相先了解一下心里地位,就知道该打什么球了……”   可是没等傅太傅上完课,一睁眼眼前的学生就不见了。   嗐,这还是个急性子的,马上要实践?   沈旷自觉地到了王府,非常自然地走入前厅,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前厅无人,但后面的花厅摆着画具,上面还有正在晾干的画像,笔触生动,分明就是他那亲妹。   沈旷问道:“皇后呢?”   “小姐和长公主画完像去花园旁收拾兵器架了。”冬寻像是早就在等他一般,很快就上前答话。   沈旷看向摆在桌案上的宣纸,旁边还摆着一些书本,看样子是从书房中找到的。   但一转念沈旷又走回了桌旁,拿起那一摞书一本一本翻看起来。   留在王府的多数都是他年少时用的书籍,原以为用不上便没有带去东宫。   皇帝站在桌前翻看,前几本都安然放下,直到最后一本……   “康平,书房书籍多为老旧版本,去都换成新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回   沈熙君画个像还要摆上好些造型, 甚至要练两手兵器搞个女侠扮相。   也正好,此前可能是沈旷收拾王府时兵器架又重新摆了回来。   闲暇的长公主在这摆弄了半天,兵器试了一地。   到底是西盉王府, 秦砚之前经管这些的时候就觉得这锃光瓦亮的兵器还真是精美。   还都是开了刃的东西,看着沈熙君比划都有些怕她伤了自己。   所以等到沈熙君走了, 想着把院子里摆的换一下,都是开刃的哪天别再伤到谁。   现在是她住又不是沈旷住,放这些东西也没用。   但银剑映出她的影子,好像又想起以前与兄长练剑的时候。   秦冶在家也是闲不住,见秦砚闲的没事就抓来练剑练枪。   “小姑娘家家的, 不会两手剑法怎么行?”秦冶咂舌道。   秦砚狐疑, 这怎么听着跟外边传的不一样?不都是让女子贤良淑德?   秦冶挑眉, 架势已经摆好了, 冲秦砚扬手,说道:“要是遇上歹人不说, 就是你嫁人了, 那小兔崽子敢不听你话, 就跟他亮两手。”   秦砚白他一眼,还用等她动手?那你不早打上门去了?   现在倒好, 那是没机会跟沈旷亮两手, 她哪敢让天子听话。   秦砚拂去剑上浮尘,银亮的剑身发出一阵辉音。   手中顺势挽了个剑花,嗯, 好东西果然称手。   剑尖划空指出, 干脆有力劈开气波, 秦砚舞了一式秦氏剑法   “这么早?”秦砚收剑向突然出现的皇帝问道。   “今日事不多。”沈旷走过来问她, “有兴致?”   “熙君来了试了两下而已。”秦砚收起剑, 打定主意这剑不错,可以常摆着。   沈旷打量着架子上的武器,抽出一柄,“真的不来?”   “您今天这么闲?”秦砚出剑拦住沈旷。   沈旷笑笑,拿起架子上的短剑,在他手上有些过于小巧了。   过于自信的秦大小姐有些鄙夷,“看不起人是不是?”   秦砚扔过身边更为合适沈旷的剑,秦冶跟她练都没说放这么多水的。   沈旷看着手上的长剑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教你?”   “哼!”秦砚架子一拉,准备迎战。   “你没见过不代表我不会啊。”秦砚虽然剑法没学多少,但亲哥那一副高手风轻云淡的样子还是学的有八成像。   “秦家人可不用别人教。”一种莫名的自信在秦砚身边萦绕,差点就能唬住人了,“秦家剑法虽然不比枪法出名,但还是有那么一两式。”   嗯,是她就学会一两式。   “注意别——”沈旷还未说完,秦砚身影先动,不得已抬步撤防。   沈旷现在的惯用手是左手,但如果右侧原本为惯用手会更为敏锐。   所以秦砚冲右侧虚晃一剑,实则直奔沈旷左侧薄弱处。   “铛——!”   银剑相交,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但秦砚很快收剑,撤身抬手以刁钻的角度,逼沈旷不能换手重击。   剑影相交于面前,八棱银面映出两人面容。   秦砚轻笑一声,“陛下,还是不能轻敌啊。”   沈旷眼眸中一丝惊讶很快被浅笑取代,不愧是秦冶教出来的。   是杀招。   “看来还是不能多让。”沈旷腕上用力,两剑分离,“再来。”   秦家人生来只有一件事,为了赢。   秦砚总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想起这件事以至于她能感受到沈旷收着劲跟她打,但这让她越发是不服输。   过招之间绝不留手,这就是跟武艺高的人打的乐趣。   反正她可以随心所欲出招。   对于秦砚来说,这可是享受的时刻,谁面对讨人厌的前夫还能招招制敌,这简直是前妻极佳的快乐。   但她没想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那倒霉前夫想的是什么。   沈旷想起傅庭安说的,教人弹琴那目的是教吗?   不,是互动。   那这练剑也应当是一样的,没错,那话本上都是写的在比试中误打误撞碰在一起,拉近距离。   营造氛围需要过于刻意的距离。   那么首先,需要一个误打误撞,其次需要一个能够拉近距离的动作。   沈旷想了想话本中的普遍路数,大概都是练武滑了一跤,或是一招制敌被人擒住按在地上。   这不行,按在地上……会痛的。   沈旷看着眼前眼中不服输的姑娘,一招一式认真得很,但是稍显薄弱的身子让人狠不下心。   那也就剩下一种可能,他、出现失误、滑了一跤。   那么也就会造成两个结果,一种是拉近距离,还有一种是假意受伤。   按照常理来说,即便是跌倒也会问上一两句。   看起来是无往不利的好方法,沈旷笃定心计可成。   只是这失误该如何制造?   但是他没算到,秦砚是真的想跟他打。   沈旷反手持剑,节节退让,准备挑一个好时机。   但秦砚剑剑加力,毫不退让,见沈旷剑锋稍有犹豫便逼上死角,两厢不让再次拉开。   沈旷正算好时机打算“脚滑”,但没想到……   远处秦砚先踩到了青苔上,她不由得转向,将剑划了出去,但这次冲着理石柱子就冲了过去。   “哎哎哎!”   身体失衡的一瞬被冲过来的身影拢住,沈旷直接一掌卸掉秦砚手上的剑,抓住她的手腕,护住她额侧向后倒去。   “嘭——!”   秦砚吓得闭眼,但除了声响没再感受到疼痛,再一睁开眼如同话本中刻意描写的距离就在眼前。   “没、没事吧?”秦砚也有些吓慌了,赶紧查看给自己当肉垫的前夫。   极近的的距离可以让人忘却摔倒带来的疼痛,这点沈旷可以证实。   “没事。”沈旷留恋那交缠在一起的距离,“你没事就好。”   秦砚看到那因石柱上的擦伤,眼神严肃了起来,眼前闪过的情景让心中一沉。   吓得有些冰凉的手忽然抚上沈旷的脖颈,可以清晰地摸到跳动的脉搏,鲜活有力想要温暖一切。   她问道:“让前妻拿利器,您还真是不怕啊。”   她要真是有什么心思,沈旷现在就没命了,干嘛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是担心我吗?”沈旷问道。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么问,他大概明白秦砚如此说的原因。   因为秦冶就是为了救别人受伤引发了心疾的。   秦砚不语,鼻子里哼了一声,“您武艺高强用不着人担心。”   “因为是你,所以我只需要保护你就可以了。”沈旷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剑,交到秦砚手里。   秦砚不管他是从哪学来的这话,看着手中的剑撇过头哼着气,“我要真有谋朝篡位的心,你才不会这么对我。”   信不信她一剑劈死前夫!   “若是你,那也无所谓。”沈旷将她手里的剑握紧,靠近自己的脖颈。   疯了?   “都是从哪学来的昏君话?”秦砚气得摔开手中的剑,就是吃定了她不会做出什么事。   但那一瞬间秦砚是真的怕,真的有些怕。   “当皇帝只要在政事上清明,私事专一不见得是昏庸。”沈旷认真地说。   “为什么……”秦砚撇开眼神,“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现在想来,不论是和离书也好,还是后宅其他事也好。   沈旷向来是她经手的事情不会过问,很难想象得到这是在皇宫中长大的皇子,处处提防着别人,但只对她毫不设防。   秦砚有种莫名的预感,不知是不是沈熙君今早的推断影响了她,忽然问道:“你我只是先皇赐婚才认识的吧?”   沈旷盯着秦砚,那反复试探的眼神就要在他这里找出答案,他才说道:“不是。”   秦砚果然多了一分惊讶。   沈旷眼中似乎浮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极寒之地的一抹鲜红,热烈无畏的身影。   “在漠北时听闻秦关的大小姐特意跑到漠北为流民伸冤,还将渎职守将骂了一顿。”沈旷笑道。   秦砚脸颊开始渐渐变红,想起那些只是年少血气正盛的冲动傻事。   是那年她还在秦关的时候的事……   “这样的人,不会损害西盉的利益。”沈旷笃定道。   还真自信。   “就因为这样的小事?”秦砚不信。   沈旷那个谁也别想迈入我身边半步的气场,怎么可能因为这件小事交付所有信任。   “不是小事。”沈旷极为肯定,“对我来说不是。”   当年离宫以后他甚至不知道何时能回长安,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   但就是因为见到为素不相识的人拼命呐喊的秦砚,为他点燃最后一把火焰。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沈旷才不敢让她过多接触宫中的事情。   他不值得秦砚为他舍身犯险。   但如今想来,这也是他独断了,太过于紧张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理由太过贫瘠,眼前的人根本不会信,沈旷拢过还倚在身上的人,在她耳旁问道:“所以,秦夫人,在下护驾有功……”   “没有一点赏赐?”   果然,好似被挑逗的秦姑娘瞬时忘了想要质问的话。   “什么……什么赏赐?”秦砚佯装不懂。   沈旷眼神落点不能再明显了,婴红的唇瓣喃喃开口近在咫尺,但却不忍让人触碰,他问道:“真的要明说?”   秦砚腾得一下红了脸,真让这人明说还不一定说出什么东西来。   怎说都是救她一回。   倒也不过分?   但是沈旷这人,总觉得不像是谋划这么简单的要求。   不过秦砚思索的瞬间探身过去,轻轻在落在薄唇上吻了一下。   只是想抽离的片刻身后被大掌抵住去路,探入深处的唇齿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良久分开的气息,让秦砚瞪他一眼,“得寸进尺?”   面前的人却说:“你明知我会得寸进尺。”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夏日晚风还伴着清凉, 秦砚梳洗过后照例看起了书,对面坐着不忘政务的皇帝。   难得的清净,根本看不出一个时辰之前的迷乱。   不过秦砚往窗外一望, 好像书房那边人来人往。   不由得问了一句,“您又往府里搬什么了?”   沈旷翻着页的手指忽然顿住, “来的时候看见你正看着书房里的书,想着那都是些旧书,便让康平都拿了些新的来。”   “嗯。”秦砚应了一声,看了看沈旷没再问。   书房里的书她看了一遍大约都是沈旷少时用的书,虽然距今已有些时日, 但皇室用书很少有纰漏, 质量堪称上品。   “留着也无妨, 旧书也是一种回忆。”秦砚盯着沈旷说道, 眼中完全被沈旷的一举一动所充满。   沈旷不动声色,淡然说道:“陈年旧书难免泛黄不好辨认, 还是新的好。”   秦砚没找到一丝马脚, 但还是问道:“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换书?”   沈旷终于从文书中抬头, 好似不解,“很奇怪吗?”   “如果你想看的话留下便可。”   秦砚挑眉, 好似无所谓的样子随意说了一句, “那倒不是奇怪。”   “换新书自然是更好。”   秦砚打量着沈旷,又想了吧一遍今早沈熙君说得话。   为什么今日见她看才急三火四地换了书房里的书?   不过是一些旧书,能这样做的理由只有——那些书里有不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往常话本中总会写一些什么深仇大恨, 有情人终成兄妹, 但显然在她与沈旷身上倒是不太可能。   这个人虽然奇怪, 但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她。   只是好似处处透着的答案呼之欲出, 但却被秦砚再一次盖棺定论那条路是走不通的。   也不知是想得多了, 还是午间没睡早早就开始犯困,秦砚打着哈欠,提醒着沈旷:“您看着点时辰。”   “今日不回宫。”沈旷想也不想地就说道。   秦砚皱眉,皇帝夜不归宿,多说有点不成体统,想着还能说些什么赶人。   沈旷像是料到秦砚想要拿什么搪塞他,即刻开口:“以日为计量,要到明日午后才为一日。”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让人无法反驳。   “阿砚,人应当守约。”沈旷再次强调。   秦砚不禁嘴角抽动,为什么这句话如此正人君子,但在她听起来这么、这么有碍风俗。   甚至暗示着她什么。   “啪!”   最后一本公文被沈旷合上,勤劳的皇帝宣布今日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享受夜晚。   秦砚淡然起身,吹熄了外间的灯火一如往常一样准备就寝入睡。   只是跟出来的人好似不同意这么简单地结束夜晚,果不其然跟了出来,“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嗯?”秦砚刚刚吹熄烛火,转身落入的怀抱堵住她的去路。   “三日一次?”耳边的询问更像是引诱。   秦砚从缝中挤出几个字,提醒皇帝今日早就昏庸过了,“刚才……”   “不算。”沈旷更是丰富了理由,“之前是论功行赏,现在才是履约。”   真不知道您跟傅大人到底哪个是舌战八国使臣的,这真是说辞还真多。   秦砚眼神落在了身旁的一摞书上,抵在沈旷胸前,将他的视线转了另一侧。   “您要耽误了早朝别怪我。”   事实证明,沈旷这个铁人,只要不是天降火球把宫门口都堵住了,那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来上早朝。   秦砚只希望看到跟大臣们一同上朝的皇帝时,他们不要多嘴。   不过皇帝身边的人都有眼力见,这点应当会给处理好。   住在宫外沈旷起的要更早了些,再轻手轻脚也会扰得她清晨醒来。   但今日可不是沈旷吵醒的,秦砚就等着沈旷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走进了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的书一夜之间都被换了个干净。   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在掩饰着什么。   但是没关系,秦砚看着身前抱着的几本书,这里应当就有答案了。   可分明翻开书就能有答案,但她却迟迟不敢翻开其中一页。   秦砚盯着书上的封页,只能反复念着沈旷那句——“弹给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   那是她曾经写给别人的一句话,但沈旷为何会说的一字不差,她并不知道。   但她只能肯定,沈旷绝对不是那人。   思绪忍不住飘向远方,回忆中看不清身影的人,好似有些和沈旷重叠,但又被她迅速否认。   那时,秦将军府的姑娘整个秦关没有不认识的。   在秦关,秦家世代声望极高,秦家唯一的女儿留在城中百姓更是颇为照顾。   秦砚出门时总会碰上热络的乡亲,同她打着招呼,或是塞给她自己种的瓜果。   当她出门为人代写书信的时候乡亲们也愿意来找她写信,只是有一天来了一位从未见过的妇人,抱着幼童坐到了秦砚面前。   衣衫褴褛的妇人坐下来一阵哀愁,还有些紧张,秦砚听了一会才明白她是要向漠北寄信。   夫君阵亡,家徒四壁,而她在漠北她已然没有了田地,战士亲眷的抚恤金根本没见到半分。   当时被当作流民赶出漠北,承诺会给他们按时寄来,但从未见过。   “并非只有我一人如此……”妇人喃喃道,但转念又笑了笑,放下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铜板,“想必寄去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秦砚托人探听了一番,逃难到秦关的不在少数,而朝廷发放的抚恤金根本没有到他们手上。   而长安,与漠北更像是各自为政一般,那抚恤金根本不是安抚战士亲眷,而是安抚漠北领将。   秦砚愤怒不已,难以相信这是能在西盉发生的事情,她一连寄去许多信件,但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复。   最后气得没办法,寄去的信件都是言辞激烈,甚至说过几天要亲自去一趟。   这倒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秦冶真的要去漠北办差,协调粮草的事情,秦砚央了半天要跟着去,秦冶受不住还是同意带上她。   她到了漠北真就发现了那地方混乱不堪,根本没有一个正统的将领,那抚恤金更是索要无门。   气得她更是在军营大帐前喊着他们“懦夫!”、“一群男人净干着软骨头的事情!”   她当然被秦冶拉回去教育了一番,不过也不是全都没有收获。   隔了半个月,她收到了一封来自漠北的信件。   [ 可否告知在下详细名录与清单?以便日后核对归还。——广晖]   秦砚顿时欣喜,立刻跑出府门让人叫上了所有迁来的人们,整理出一份名录寄往漠北。   [ 多谢公子,小女代众位乡亲先谢过您,百姓诉求有所回应,有您这样的将领,想必正义也当是不日就会到来。]   秦砚在信中还多有奉承,看起来像个当官的,总归是喜欢好话的。   那回信来的很快,薄薄一张纸上写着——[ 百姓乞求而来的正义,那已经是腐烂的公正,是当权者的过错,这本应是他们该得东西。]   [ 在下虽力薄,此明细谨记于心,有朝一日定尽力而助。]   终于得到了回信的秦砚看到了曙光一般,不知为何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便让人感觉到他与漠北那些迂腐的人完全不同。   “哎呦,人要了份清单你就激动成这样,这也没说要管啊。”秦冶也凑热闹看看这回信,也没报太大希望。   也不是个总将出面,这无名小卒能有什么作用?   “谁说不会管的!”秦砚瞪他一眼。   秦冶笑她天真,叮嘱她可别再那么冲动,漠北又不是他们插得上手的。   这傻姑娘非得跟他去一趟漠北,还好是走了官道,倒也不远,就当带她去散散心。   结果这傻姑娘是□□去的。   “正人君子,一定不会食言。”秦砚扬着脸,不信秦冶的鬼话。   去这一趟还是管用,这不就有人出手了吗?   秦冶咂舌,就觉得这傻丫头最近不对劲,咂舌一声,“哎,这两封信就信人是正人君子,你哥我这么多年也没听你这么夸过我。”   “夸你做什么?那么些姑娘夸你还不够?”秦砚白他一眼,还欣赏着自己手里的信,不禁赞赏一番,“什么样的人从字里就能看出来。”   秦砚指着信中的字,“一看就是刚正不阿,眉清目秀之人。”   “当官的字都不错,那怎么还那么多奸臣?”秦冶撇撇嘴。   “抬杠是不是!”   这小姑娘的喜欢来的就是这么简单。   秦冶笑着看她,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春心萌动,“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没见过,万一是个貌相不好的,又或者是个年老的,再或者是个貌相不好还年老的……”   “长安当官又老又丑字好看的可一大堆。”   “那、那信中说过,还未娶妻但也能体会亲眷离去的痛苦,没、没娶妻那肯定是年轻的!”秦砚不信,立刻反驳。   “你想啊,到了该娶妻的年岁却上了战场,也不是将军,那万一是娶不上妻子的怎么办?那可不就年老了吗?”秦冶晃了晃手中信件,眼神盯在那落款上若有所思。   “你怎么这么说啊!”秦砚跺脚抢了信件就跑走了,转而又回来,拿着团扇砸秦冶,“谁说我心许他了!”   而且君子不在于貌相,在于才华和品性。   但她关在屋中好几天,心中惴惴不安,终还是在发出去的信件中添上一笔——“兄长所说若是年长者应当恭敬些,还为知晓公子年岁,不知如何……”   [ 在下刚年满二十,若姑娘担忧在下身份,在此与姑娘讲明在下家事……]   回信中一板一眼讲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就像是答府衙征税一般,说了一遍自己家中事。   秦砚读下来,这还是个长安大家族的儿子,父亲妻妾成群,怎么就舍得让儿子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   信里还写着,[ 姑娘若还有什么不放心,尽可问。]   [ 没什么不放心的,您就差把家里几亩田说了。]秦砚被这正经的模样逗笑了。   [ 家里田地挺多的,但在下并没有多少。]那人回道。   秦砚拿着回信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人好似与常人不同,说话一板一眼,格外耿直。   一来二去,那每月准时而来的答信成了秦砚的习惯。   她问什么就答什么,从不多说,甚至只有两三个字也会寄一封信件过来。   [ 寄一封信件挺贵的,您就不能多写两个字吗?]   那人回她,[ 姑娘说得有理。]   秦砚气笑了,还真是多两个字。   那人也许是觉得不回信好似有些失礼,秦砚下一封便写道——[ 若多有打扰,公子不回即可。]   [ 并非打扰,若能听一些迁去百姓消息,也是让人心安。]   哦,原是从她这听百姓的境况了,秦砚撇着嘴,有些不乐意。   只是这封信后终年有些骚乱,但还算安稳的漠北和金纣爆发了战乱,守将连丢三座城池,众多百姓流离失所。   秦砚望向漠北的时候总是带了些担忧。   那一阵秦冶也不着家,她有些不安,找了个借口就跑去驻地去看看秦冶。   哪知秦冶见了她开口就说:“哥哥我给你托了个好人,赶明儿嫁到长安去,你得请我喝上十天。”   “长安什么破地方,不去,秦关挺好的。”秦砚白他一眼。   秦冶望向远方,秦砚顺着看过去好似有一个人影隐入了山林中,但又看的不清晰。   秦冶胡乱摸了两把她的脑袋,沉声说:“听话。”   秦砚抬眼看他,知道这人很少正经讲话,像是认真的。   她问:“你托了几个人?”   “嗐,这事哪能多托,就一个。”秦冶笑着摸了摸鼻子。   秦砚觉得按照自己亲哥这种不靠谱的程度,多半这人也不太靠谱。   秦砚没放在心上,每天还是等着漠北的来信,心中惴惴不安,不过看那位公子像是只处理文书,应当不会上前线的吧。   等了能有一个月,听说三皇子重整军纪,率领漠北守将夺回一座城池。   秦砚见过漠北的模样,能带那么一群人打赢属实是个怀才之人。   在那之后她才收到了来自漠北的信件,打开之前她一直忐忑,提着一口气放不下来。   直到看到了第一句话——   [ 抱歉,回信稍晚,一切平安。] 第60章 、第六十回   秦砚见到信才安心下来, 家中都是武将,有时最期盼来消息,也最害怕那些到来。   看着那简短的报平安的信心中安稳下来, 但还是隐隐担忧。   不光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人管抚恤金的事,就像她担忧兄长一样, 只是希望这个人安好。   秦砚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回信。   [ 平安就好,军情紧迫,不必忙于回信。]   [ 秦关因战事迁来了许多百姓,都已安顿好了, 我也帮着秦关府尹建好了棚户, 虽是临时但……]   秦砚本想回的简短, 知道漠北此刻正乱着, 恐怕是顾不上给她回信的。   但忍不住多写了一些,这次很快就得到了回信。   [ 稍作休整, 并非没有回信的空闲。有劳姑娘多费心百姓之事。]   秦砚撇嘴,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要是没这事就不回信了怎么的?   但她也没道理觉得不满,也没理由觉得不满。   “哎。”在城中办事的秦冶, 扇着自己的军情信件, 倚着门框看向拿着信不大高兴的秦砚,“你这信回的挺快啊。”   “漠北安顿好了,当然就快了。”秦砚拿着信心中胡思乱想着没空搭理亲哥。   “是呢, 跟我这军情来的一样快呢。”秦冶眼眸轻斜, 看着秦砚的信笑了笑。   秦砚顿时看向秦冶, 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信, “跟你的一起来的?”   “不然?”秦冶晃着手里的信, 这可是走了军情加急的官路。   “你的也是……?”秦砚往他的信上张望了一下,没想到广晖和秦冶还有来往?原是给她的信是跟着军情一起送来的。   秦冶转身,收好自己的信,对秦砚饶有兴趣地笑着说:“算是吧。”   秦砚挑眉,见亲哥搞起神秘,才不中他的招。   “北边那三皇子听说骁勇善战,那人也是长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赶明儿哥哥带你去看看?”   秦冶不知为何突然提起,秦砚瞥他一眼,提不起兴趣,再说了哪有武将拿“郎艳独绝”形容的。   秦砚那眼神又落在信上,想起这也是在军中,但她见过大多数武将的字迹,除了她哥那写的只有狂草看得过去。   这信上楷书雅致俊逸,但刚骨犹存。   看起来不像是武将的样子,倒像是在军中做文书的,那“郎艳独绝”形容文官还不错。   “武将有什么好看的。”秦砚满不在乎,“但你要去漠北我可以赏脸跟你去。”   虽然信件公事公办,但人是活的。   秦冶笑了一声,又念了一句秦砚说的,“这是你说的,武将有什么好看的。”   亲哥犯神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秦砚也不管他,整天惦念起自己的信件。   出去替人代写书信的时候遇上往漠北的信件都会留心一番。   漠北虽然是杂乱,但换了主将确实就不一样了,虽然只夺回了一城,但也安稳了许多。   最明显的就是这往来信件快上了许多,秦砚似乎发觉即便是不跟与亲哥密报一起来的信件也只要七天就到,看来这送信的官路十分畅通。   十四五岁的年纪,秦冶整日盯着信件不放,也惹来了手帕交的好奇。   这个年岁好似都有了心许之人,甚至定下了亲事。   “我们阿砚不知以后会嫁到什么人家呢。”   “秦将军还不得给你寻个高门亲事?都有可能去长安呢。”   “高门有什么好,招个上门女婿不更好吗?”   秦关的小姐们聚在一团,说着这家的公子,那家的先生,兴致高的很。   秦砚总是笑笑,她觉得想这些事情好像有些太远了。   “所以呢,婚事先不谈。阿砚,你有心悦之人没有?”   秦砚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半个人,但那念头总落在那往来不绝的信件上。   被问的一愣的秦大小姐,好似明白了自己对那公事公办的信件有何不满了。   她提着裙摆跑回了府中,在还没寄出的信件中添上了一句——[ 若不问迁来百姓的事,您可愿意聊些别的?]   只是信件寄出没多久,就从北边寄来了第二封信,信中说:[ 战事吃紧,恐难能回信,若空闲时便会回复。]   秦砚顿时后悔,立刻想派人把信追回,恨自己这个榆木脑袋,整天想着闲事。   那文官在军中也得上前线,哪里有空搭理她。   但这一次也很快就有了回信。   [ 姑娘想问些什么,在下定有问必答。]   好似还有些不放心,那信件中明显有一句后补上的话——[ 在下会准时报平安,若是遭有不测,此事已经嘱托同僚在在下死后督办此事。]   秦砚见那回信心都是一颤,武将亲眷看不得这种信件,更看不得交代后事。   谁说她是怕他有什么事,这抚恤金就没人管了啊!   秦砚一阵胆战心惊,但好在漠北那边捷报频出,丢失的三座城池转眼就被三皇子夺了回来。   从漠北来的信也是就此少了很多,只是偶尔发来一句报平安的话。   但平安就好,这就是武将亲眷多年来最大的心愿。   漠北军.政都交由三皇子管辖,查抄了数名贪官污吏,处斩渎职守将,一切井井有条,漠北逐渐恢复了生机。   比写给秦砚的信先到来的是秦关府尹接到的一大笔钱款,从漠北运来的一大笔钱款,府尹甚至都有些茫然无措,这还真能要来?   核对了那份记有名录的金额,一分一毫都不差,甚至加上了拖欠的利息,尽数发到将士亲眷手中。   秦砚颇为得以地看着自己亲哥,扬着眉毛,好似再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只是秦冶摇摇头,叹了口气,“傻姑娘。”   每一个接到补偿的人都向秦砚道谢,但她知道最应该谢的并不是她。   她记下了每一个人说的话,也告诉他们是因为有一位姓广的将领帮他们要到了这笔钱。   一字一句地感谢都变成了厚厚的信件塞在了信封中,里面还夹杂着秦砚念叨着日常琐碎,借机说了些无关的话。   而她看到了回信以后,嘴角悄悄上扬,比起往常厚上了许多的信件中一行一行回着她说的话闲话。   还真是有问必答。   但是合上那信件之后,秦砚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说……他要来了这钱,不会遭报复吧?”秦砚不免觉得忐忑,虽然是换了主将,但也不知道那三皇子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于是,她抓了秦冶的空闲去烦他。   秦冶漫不经心地抬头,咂舌一声,问她:“那你想如何?”   秦砚磨磨蹭蹭,“那你说让他到这儿来……?你不说你缺个糊弄长安文官的吗?”   若只是文官,在秦关做也行,秦冶军中正好缺个擅长做此事的人,不如调来秦关更好。   总归不会被人打击报复。   虽说是有些那么一点点私心,但只是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你想让他来这儿?”秦冶瞪大了眼睛问秦砚,瞬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什么啊!”秦砚拍他一下,还不敢下重手。   “你让他来,别说是文官,主将之位都能让给他。”秦冶笑得停不下来,转身去整理自己的军务。   秦砚白了他一眼,把人轰走继续写自己的信。   揉碎了几张纸都觉得写的不妥,终于斟酌了好几篇,总算是写好。   大意就是问问广晖,秦家军正好缺人,愿不愿意来秦关,说得很委婉,还饶了几个弯。   只是那来信又是很简短,秦砚打开之后扫了一眼,期望的心果然扑空。   [ 在下不再监管文书,已调任守将,所以难能调往秦关,抱歉。]   秦砚信中惶惶一沉,也是武将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武将啊……   多数是因为秦冶长得貌美的关系, 让姑娘们都觉得武将大多都是秦冶那样的。   这两个字在秦关姑娘们眼里,那简直可以让人忽略掉这人身上大多数毛病。   但秦砚见多了武将,除开身份也都是个普通人。   只是她不喜欢武将, 更不喜欢终日等在家里,只能等着前线的来报。   偶尔见一次, 还要跟着提心吊胆的,她不喜欢。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她还是回信了。   [ 既然是升迁,那自是好事。应当讲一声恭喜。]   秦砚还心存侥幸,文官转武将, 多数都是文官给个升官的名头, 理应不会有那么危险。   往好处想, 这说明是没受这事牵连, 反而升迁了呢。   说明三皇子还是个明理的人。   [ 多谢,但不算做是升迁, 职责所在。上次姑娘说想聊些别的, 那想聊些什么?]   这次也一样, 信来得很快。   回信简短不简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寄信的机会。   这信无非是什么诗情画意, 但突然被一问的秦砚, 对着信纸显然不知道要聊什么。   “写不出来就画,多大点事。”秦冶指着自己副将摆手。   秦冶在家的时候她总是跟亲哥挤着书房,反正她就是写写字看看书, 也不占什么地方。   秦砚猛然抬头, 看向正在交代部下的秦冶。   “看什么, 那地形不好描述, 简单画个图总会吧?”秦冶扫开她占据整个桌子的书本, 在角落里勉强找到一个地方让他看公文。   对哦,不写信还能画哦。   秦冶看着自己那亲妹找出一大张宣纸,铺了半张桌,秦冶甚至只能放下半本书。   这姑娘来了上头的劲,那是拿出毕生所学,丹青工笔都画上。   这秦关本是北方平原,四季分明,此刻都已经是深秋,硬是让她画的跟江南四季如春一样。   秦冶咂舌,没救了。   秦砚火速完成了自己的画作,加急装裱,只等着寄出。   结果去寄信的时候说她那画卷太大,运了不保完好无缺。   加钱?加钱也不行。   秦砚只能狠下心将画又拆了下来,塞在了信封里。   就是觉得怪可惜的。   [ 甚美。]   两个字。   但似乎这信的主人记住了上次的教训,在后面补上了一行。   [ 已将姑娘画作裱起。西盉有姑娘如此妙笔,不日肯定能挂于宫中馆藏。]   秦砚抿嘴笑笑,这不就是学她奉承人吗?   但就两行字,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过过了几天她收到了一个画卷,展开看是恢宏的大漠落日。   连绵不绝的山脉被落日染成橘红。   为什么说是落日呢,因为长安在西,秦砚在远方看到了宫殿,藏在了树丛之中。   她没去过长安,但那屋檐脊兽除了长安不会有他处。   广晖是有些怪异的人,也是藏着自己心思的人。   她问:[ 没想过回长安吗?]   对方好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原本工整的字迹,甚至出现了一些偏差。   [ 长安并不需要我,而且长安也并不希望我回去。]   秦砚顿时就觉得自己问了句不好的话,听起来是个有家不能回的,此前还说在漠北听不到这些,恐怕还是个不能寄信回家的。   家里人这是多冷淡啊。   [ 但还是有惦念的人吧?战事结束了回去看看吧。]   秦砚望了望西边,长安似乎遥远,想了想又写了一句,[ 哥哥总是说长安繁华,但我还从来没去过。]   漠北回信道:   [ 长安还有家人在,但能否回去,身不由己。]   [ 长安与别处无异,多与少的区别罢了。]   世间的事多数都这样,哪有那么多自在之事。   只是那时秦砚不信“长安与别处无异”这句话,不过是长安人的自谦。   但这次她将信件放回信封的时候发现信封中还有一张纸。   展开看,是一张简易的长安地形图,旁边画了一张漠北主城地图。   图中标出了铺子,繁华的街道,城中景致,就像是印在心中一般一气呵成。   两相比较,得出一句—— [ 由此可看出,不论是建筑分布还是城中作用都没有太大差别。]   好怪。   秦砚看着那简易的图纸忍不住笑出声,哪有这么回信的?   久而久之,有时秦砚也会说说自己的事情,没那么美好,不想跟秦冶说的就写在信中。   起先怕这些事过于琐碎,但那回信向来都是认真且会写上很多为她开解。   不过多数的时候都像那对比长安地图一样怪异。   她有些庆幸有这么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准时的回信从不会让她的期待落空,甚至写信好似成为日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随便喜欢人是要吃苦头的。”秦冶看着这随时备着炭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秦砚,不免担忧。   秦砚手中一顿,抬头看了看亲哥,“你怎么不念我点好。”   秦冶也觉得自己有点草率,以为就是小姑娘一时觉得有趣,没想到竟然写了这么长时间。   他缓缓说道:“虽说不拦着你,但你要不见过之后再说?”   先不管这事能不能成,但要是以后还这样,没见过就这么上头,那就有点危险了。   秦砚看看信看看亲哥,“人不能如此肤浅,这是灵魂之间的交流。”   秦冶无语,行,是他这俗人理解不了的高雅。   秦砚依旧沉浸在一封封信件中,平稳的回信好似让她有恃无恐,倒是没想着点破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在信中听说——[ 今日军中将军成亲,但是别人成亲,酒席之间都是想要为我介绍亲事的。]   秦砚紧张起来,是啊是啊,年轻的文官在军中都是吃香的,那是无数将军想让女儿嫁去的人。   她还是在回信中写了一堆日常之事,但在末尾另起一行,想让这句话显得重要一些。   [ 那你就没又心悦之人吗?]   这次等待回信的日子格外漫长,秦砚指尖点着嘴唇,终于等到了来信。   只是不是问题的答案。   回信道:[ 什么算作心悦呢?]   [ 就、就是……]秦砚把纸揉成一团丢得远远的,没多一会书房就被纸团铺了满地。   哪有人问什么是喜欢的!   很怪,这人真的很怪。   秦砚盖上被子都是想,“什么才算作心悦?”   心悦就是心悦,哪有那么多说道啊!   秦砚气得半夜点灯,奋笔疾书。   [ 就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那就叫心悦!]   [ 所以……有吗?有这样的人吗?不论男女,都可以。]   然而回信仍旧是一封简短的信笺。   [ 不知是不是有些冒犯,如果可以的话,秦姑娘可以算作这样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半!还有就过会再来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   是心间萌动的心绪肆意生长, 也是春日化雪之后的清泉涌动。   眼睛中的晶亮闪耀,就连落叶扫过带过的都是一阵清甜的风。   [ 算!当然可以算!]   [ 如此便是在下之幸。]   此后往来更是频繁,没有了揣测心意, 秦砚写起来信更是流畅自如,字里行间都透着喜悦。   秦冶总能看见秋日里捧着信件傻乐的亲妹, 哦呦,真是女大不由哥啊。   不过过了好一阵,从漠北而来的信件,突然在最后转折一句——[ 最近总有些忧心,不知这样是否正常, 总有一事在心中盘桓, 日思夜想难以入睡。]   秦砚觉得这事可能挺大的, 他向来是有话直说的。   她问:[ 若是忧心不如讲讲?]   回信说:[ 此番虽不应当求以回应, 姑娘心许另外之人也是常理,但在下还是想问, 姑娘也有心悦之人吗?]   秦砚读完以后讶异一声, 呀, 竟是忘回他心意了!   但转念一想,这人这么久了竟然还不明白, 顿时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她写道:[ 那若真要是旁人会如何?]   那信好似比往日来得慢了不少, 也不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寄出的晚了。   [ 请教过他人,理应祝福姑娘一生顺遂, 平安喜乐。]   呆子。   又道:[ 但落笔心中酸胀不知为何物, 许是过些时日就好。]   秦砚笃实有些心生愧疚, 不该逗呆子, 谁想他当真了。   但紧跟着又送到了一封。   [ 姑娘说是“若真是”那应便是假的, 所以心悦之人并非旁人,是吗?]   呆子想通了。   唇角间的笑意扬起便停不下来,她提笔回道:[ 若非心悦,为何要跟无关的人说这么多?]   秦砚心想,自己这哪里哪不喜欢他的样子。   呆子!   [ 原是说的多些便是心悦,那在下可要多写一些?]   “……”秦砚盯着那信,倒也不是这么个逻辑。   但她怕跟这呆子说,又变成几行字。   [ 没错,多越多越能表达爱慕。]   然后秦砚收到了一个差点将信封挤破的信件。   漠北与秦关相安无事,秦砚以为这就是天下太平。   秦砚缠着亲哥,抓到空了就问什么时候去漠北。   “你这……死心眼是吧?”秦冶被吵得头大。   “那仗都打完了,还有什么不能去的?”秦砚撇嘴。   秦冶叹气,“百废待兴以后,你觉得是什么?”   “国富力强,百姓安居乐业,还能是什么?”秦砚不想过脑子,只想着快点启程。   “傻姑娘,上头要来人清算啊。”秦冶从公文中抬头,发誓必定找个文书官敷衍长安,“漠北乱了那么久,三皇子蛰伏几年一举夺权,你觉得上头看了不眼热?”   “主将遭殃,下边也难受。”   秦砚惦念半晌,皇子遭殃,不会让别人出去顶黑锅吧?   她心中过了一遍听说过的朝堂斗争,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那他还是别遭殃的好。   “但……那不是皇子吗?”秦砚犹豫道,还心存侥幸。   “你这可真是……长安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关心是吧?”秦冶看着自己不开窍的亲妹,感慨一番,“三皇子是被亲爹赶出来的,皇后还在冷宫里,你觉得他能不听长安的?没人想让他死是吧?”   外放的皇子最怕的就是有兵权,而且是离中原只差一步的兵权。   不过三皇子什么处境秦砚倒是不管,只是希望早日平稳下来。   “你哥我呢,是帮了点忙,算是压个宝。但是这上头来人,咱少掺和。”   “那清算完了……就能去了?”秦砚坚持不懈。   秦冶看了看自己家傻姑娘,平常看着挺精明,碰上相好的就一根轴。   “那也要看结果,如果相安无事,那没什么不可以。”   秦砚扬脸审视秦冶,生怕他诓人。   秦冶见她如此不相信他,也觉得好笑,忽然问:“但我问你,若让你嫁去皇家,你觉得怎么样?”   秦砚瞥他一眼,这是什么破问题,她往外望望,远处秦关城墙巍峨耸立。   淡淡说道:“城墙挺高的,跳下去应该能立刻毙命吧。”   皇家有什么好的,晦气。   “祖宗,您可千万别。”秦冶笑道:“不乐意就去整死别人,整死自己算什么本事。”   秦砚想想,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她又不可能嫁去皇家,早早去漠北把人绑回来成亲就好了。   秦砚也是听劝的人,也担忧贸然过去给别人添麻烦,等过些时日看看。   但真如秦冶所说,没过几日长安便来了钦差,此后漠北并不太平。   金纣来犯,甚至漠北军内起了□□。   也是遇上冬日,山间封路,中间只来了一封信,没有署名,没有寄给谁。   是一个漠北将士送来的。   [ 勿念,一切安好。]   只是越让人放心,她越是挂念。   有些是比战场之事更为凶险的。   过了几个月,战事才平息下来,长安的人回了皇城复命,那信件又重新来到。   [ 一切安好,只是近来金纣不平,恐怕过些时日又会起纷争。]   武将的女儿最理解这样的情景,一切战事优先。   不过字迹有些不稳,但仍旧能认出是同一人写下。   整日与字迹打交道,秦砚能看出这字隐藏的东西。   若不是剧烈的疼痛,不会让字迹走形。   [ 受伤了吗?若是战场上的事情也可以同我讲讲。]   秦砚很担心,因为他们几乎不会跟她说战场上的事情,因为怕她担惊受怕。   只会说“安好”,让她不用惦记着他们。   但怎么可能不惦记呢。   这次她算着收信的时日,等在了驿站,只是想早一步拿到信。   只是没想到她的信件先一步被人取走。   那封信到了秦冶手中。   她在书房看到了拆开信件的兄长,将外面套着的信封丢进炭盆,里面拆出两封信件。   一封写了“秦砚”,另一封没有写收信之人。   “哥哥。”秦砚在背后轻声唤了秦冶。   秦冶手中一顿,轻叹一口气转过身,也没再隐藏手中的两封信。   秦砚看到那些信便明白了,这是常用于传情报的手法。   用一封普通的信来掩盖军情。   她盯着那两封信,抿着嘴唇,“你们一直拿我的信件做掩护?”   所以秦冶说帮漠北一些小忙,是通过她的信?   “是他,不是我。”秦冶摊开双手,赶紧撇清自己的关系,他只是按照信件单方面提供一些帮助而已,“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   但是秦砚没在意,以为只是一起送来的。   “也没几封,这不正巧让你赶上了。”秦冶说的是实话。   那信封上做了标记,若是“秦砚”的“砚”字落笔未上扬,那信中便是两封信。   一封给哥哥,一封给妹妹。   秦砚拿着自己的信,但顿时没了想拆开的意思。   有点不高兴。   秦冶叹了口气,坐在了她对面,“其实你在意的是,是给你寄信顺便跟我联络,还是只是为了跟我联络,故意给你寄信。”   秦砚低头捏着信纸,被戳中心思的人说不出话。   就像是纯净的宣纸上点了墨,让人无法忽视那片瑕疵。   更无法笃定的说出那人是全心全意待她。   “问问他吧。” 秦冶也没什么办法,有些话他说出来可能会更遭。   秦砚拿着自己的信件,猛地撕开,抽出里面熟悉的信纸。   她拿出了从漠北来的所有信件,摆在自己面前。   从漠北来的纸张都有些发黄发旧,甚至是被蛀虫啃出圆洞。   但都被一一压得平整,工整的字迹已经看过很多遍,但秦砚仍旧想在那字里行间确认他的心意。   担忧却又生气,她提笔写道——[ 我看到信中第二封信了。]   回信很快,是只寄给她的信。   [ 信件之事很抱歉未能与你说,因此前不便在信中提及,恐会牵连秦将军。]   [ 所以我只是军情之外掩人耳目的,对吗?]   秦砚有些低落,只是觉得忘了这人也是同兄长他们一样,有自己的公务,有自己的谋划。   若是喜欢这样的人,道理上就该体谅他们。   但她偏要“无理取闹”,问:[ 不是因为我兄长,你还会写给我吗?]   [ 会,这与秦将军无关。]   [ 心中念想做不了假,因为只是想写给你,若是只为传信还有很多种方法……]   信中像是极力证明自己心意一般,比往常写得都多。   秦砚心中并没有好过多少,[ 你还要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吗?]   她没由来的问了一句,但写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你也非做武将不可吗?]   回信只有两个字——[ 抱歉。]   秦砚捏着信趴在桌子上,盯着园中景致想了半天,觉得心中发酸。   他有隐瞒,秦砚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心中爱慕让她忽略了一切。   她写下:[ 我想去漠北,到那时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只是回信阻拦了她。   [ 此刻不宜前往漠北,待事态平息,我会去往秦关。]   秦砚盯着信垂下眼眸,又是让她等。   让她咽下担忧思念,等着人来找她。   拿命去冒险的人,本不应该让他们分心其他。   只是她有些累。   不过这一次,她没等来人,先到一步的是泷锡的战书。   “阿砚,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战前秦冶最后回了一趟家中,也仅仅是留了一晚。   “因为漠北战败金纣咽不下这口气,怂恿泷锡来挑事,那正好,便彻底解决这个隐患。”秦冶笑得很轻松,“祖上未完成的,那就我来完成。”   但秦砚知道,他越是这样,这战事越是困难。   秦冶故作轻松,“然后好好回家喝药,好好听你念叨,然后送你嫁人。”   “到时候你肯定又说我绣的嫁衣丑。”秦砚压下不安,笑着说道。   秦冶半晌没说话,轻笑了一声,“不会的。”   没过多久秦关果然与泷锡开战,秦关全部撤出主城五十里外暂避战乱。   秦关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边境太近也没有办法选择。   若能夺回天险,应当会安稳不少。   泷锡与西盉接壤,时常在秦关附近骚扰百姓,为了边关安定,秦家军在这驻扎了上百年。   秦砚望向北方前线,那是秦家世世代代的宿命,也是秦冶不肯放下责任的理由。   她又望向漠北的方向,心中的担忧不免更多,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金纣与泷锡一同攻来,漠北也深陷战局。   秦砚心中惦念着两个人,只能祈祷着赶快结束这一切。   这次应当会结束吧。   如秦冶所说,秦家先辈期望的事情,他做到了。   夺回了天险,将西盉的长城又往前推进了一步,秦关百姓再也不用担心外邦骚扰。   百姓搬回城中那日,敲锣打鼓,一路为秦冶喝彩。   秦砚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但隔着人群穿越而来的是一行急匆匆的秦家守将。   “小姐,还请您跟我们去一趟驻地。”   秦砚脑海中“嗡”的一声,她最怕的就是听到这句话,已经是第二次了。   秦冶是在清理敌军驻地时发现了一名孩童,恰巧一名敌军向他冲来,秦冶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了那名孩子。   他的副将眼疾手快将敌军处决,但秦冶身前却滴下了一串血迹,越来越多,将沙地染成一片鲜红。   孩童握紧的匕首插向了秦冶胸前。   本是有软甲未能深入肋骨之间,但秦冶本有心肺旧疾,没过几日旧疾复发。   终是在夜间污血喷涌,再也支撑不住了。   大帐之内,起伏的胸廓此刻也只有一侧呼吸着,另一侧发出难听的“呲”音。   秦砚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一路飞奔而至,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走进帐内。   握住她的手已经好像要用尽他全部力气一样,秦冶好似想要像往常一样,对她笑笑。   只是扯出的嘴角,已经细微的让人看不出。   “没、事……”   秦砚擦着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她知道不该让他担心,“都、都已经回到城里了,乡亲们都平安……”   秦冶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头轻轻地挪动。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秦砚擦着止不住的泪水,勉强自己的声音仍旧平稳。   “我会照顾好自己,出嫁那天穿着……我绣的丑嫁衣,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还等你去笑我……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们两个人,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秦冶的嘴唇嗡动,秦砚伏在他嘴边想要听清他的话。   “……等……别怕……”   握紧她的手渐渐松了力气,微弱起伏的胸膛止住了呼吸,眼睛还盯着她只是已经失去了光彩。   秦砚颤抖地手帮秦冶合上了双眼,再也压抑不住的悲痛化为痛哭。   “以前你说,你是我哥哥……有什么难处就说。”   “我没什么想要的啊……现在我说,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但是再也没人能回应她的声音。   “哥哥,我好怕啊……”   手中本就发凉的肌肤急剧变得冰冷青紫,秦砚伏在秦冶的身前,只能感受到亲人的离去而她却无可奈何。   秦冶说本就是喝了一辈子药,死后就别给他灌什么防止腐烂的药物,也不想躺在棺椁里让腐虫啃食。   一把火把他随风带走,明年春来化为万物。   秦关形势不定,秦冶叮嘱待长安的人来了以后,有人接替他再公布自己的死讯。   所以秦冶甚至没有葬礼。   秦砚盯着那把火在河边燃尽,她这样失去了父亲,她也要这样送自己兄长远去。   她没有哭,只是盯着那火苗静静燃灭,看着那缕火光带走她唯一的亲人。   接下来的日子,秦砚都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她想要写下些东西的,但她做不到,唯一能寄去信件的人现在依旧在战场中厮杀。   漠北也传来了大胜的喜讯,但这让她战栗了一整夜。   因为不知这喜讯到底是不是她能够享受的。   信件还是来了,秦砚抑制不住的颤抖甚至难能让她拆开信件。   她觉得恐慌,甚至难以喘息。   秦砚分明知道此刻漠北打了胜仗,能传来书信不应当是坏消息。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最坏的结果。   更有甚者是秦冶弥留之际的景象。   信是冬寻帮她拆开的,那上面的字秦砚甚至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是幌子也好,是真心也好,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受够了在家中只能担惊受怕,甚至害怕每一个到府中的消息,而自己能做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等待。   她不像兄长那么坚强,那么无畏,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那种感觉从未有如此强烈,她害怕以后也会是像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   秦砚放了那封信几个月,其间漠北寄来了许多的信件,但她不敢再去碰。   她寄出了自己回信。   [ 抱歉,是我的之前失言了,我不能再与你通信了。]   作者有话说:   唉,就是这章让我卡这么久 第63章 、第六十三回   当断则断。   秦砚向来如此, 但对于广晖她一直心怀愧疚。   兄长的离世对于她的心境影响太大,是她太过于懦弱,不敢再去接受一个有所隐瞒的人, 更不敢面对孤独的等待。   而广晖不会为她放弃自己的前程,兄长离世她也没有底气让他到秦关来。   所以她没有拆开那此后的来信, 她写下的回信只是道明缘由。   这一次她写得决绝许多,只是因为长安的圣旨到了。   圣旨中对秦冶之事安抚了秦砚许多,秦家唯一的血脉秦砚即将入京接受皇家的照看,嫁入皇室。   秦砚接到那圣旨以后只是觉得可笑,皇帝以为能弥补她的竟然是嫁入皇室。   但她不能抗拒, 甚至要咽下长兄离世的痛苦, 去长安接受别人的安排, 更要为了边关安定瞒下秦冶的亡故。   既然如此, 她更不能和别人有纠葛,只会害了别人。   [ 抱歉, 你我也许是不合适, 此前是我考虑不周。]   [ 就到这里吧。]   最后那些信件她尽数退还, 说得决绝。   直到半个月后,长安昭明秦冶死讯的圣旨才到。   朝中唁函到达之日, 对秦冶大加封赏。   秦关满城悲恸, 百姓倾城为秦冶哀悼。   在秦家碑前百姓送来祭奠的东西被人摆成歪歪扭扭的形状,但秦砚认出了那奇怪的图形。   那是秦关最新的地图,还有被收复的天险的新名字——“冶铤”。   收到圣旨的那日, 秦砚独自来到了秦家碑前。   刻上了长兄的名字。   她原以为自己的名字也会在这上, 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秦冶似乎猜到了长安会如此决断, 让他的副将来和秦砚说:“……将军说, 若他有个万一, 长安可能会来人接您,让您放心去吧,已经托好人了。”   秦砚笑笑,秦冶还真是提过,要么怎么问她想不想嫁去皇家。   只是那皇家也不是她想要的,但圣旨让她无法选择。   “丹书铁券咱拿好了,只要不是皇帝,咱都不怕。”   跟着秦冶久了,副将也都是随了主将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   秦砚此刻都觉得无所谓了,只身一人去哪里都好。   好好地活下去,不让兄长担心。   “将军还说,不急着上路,说是等个什么人来。”   秦砚想起了秦冶临终前,那句没听清的话。   等谁来呢?   过了几日,长安派来的钦差到了,那一行人中她见到了傅庭安。   皇帝面前的新晋能臣,秦关都听说了此事。   “秦小姐,秦将军与在下曾有一面之缘,小姐去往京城的事宜都由在下督办,若有任何需要尽管与在下说便可。”傅庭安温文尔雅,有礼地说道。   她哥这人与人熟络起来很快,难不成就是因为一面之缘就把她托付给傅家照看?   难道就是等他?   傅庭安果然是受人嘱托的样子,甚至亲自送她上路。   出城时,她忽然叫住马车,站在城门外回头望去。   这是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又向北望去……   秦砚低头笑笑,自己又在期望什么,信中都说的那样决绝,还指望他来带她走不成。   她喃喃道:“走吧。”   但途径他州时,一行人在城中歇下,听到了邻桌茶余饭后的闲谈。   “漠北又打起来了,哎,听说金纣调来的打退了东瑜好几位将军。”   “那漠北……三殿下年轻的很,能守得住?”   “难哝……”   金纣因为听闻秦冶离世,秦关虽然占据天险,但刚刚战罢不可能去支援漠北。   所以投入了全部兵力,想要将漠北一举攻下。   守将只是一个刚刚要满二十的被废皇子,任谁看漠北此刻都是高楼欲坠。   “兄弟,你这就说错了,有本事不论是否年轻。”   一起跟去长安的将军们插上一嘴,漠北的事也屡有听说,更别提那骁勇善战的三皇子,不仅年轻,还令人惊叹其文治武功。   秦砚的心又揪了起来,她最怕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事,唇色陡然有些发白。   将军们以为她是听到战事又想起了秦冶,便不再问了,打着哈哈说起别的事。   她回了屋中握住冬寻的手,“能帮我回去问问……”   “有寄给我的信吗?”   冬寻有些犯难,但也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说道:“小姐,家里都嘱托过了,有信件追过来的。”   “而且……漠北刚起战事,若是平定了才会来。”   秦砚垂眸冬寻说的属实,不可能这么快有消息。   而且自己已经与他断绝往来,就算是无事也不会给她报平安了。   秦砚悬着的心一直惴惴不安,战事听起来似乎有些紧急,就连傅庭安一早都向他们辞别。   “秦小姐,在下身有公务,此刻还需前往别州办差,差不多在你们到京城时能追上你们,一同回京。”   傅庭安独自一人拍马离去,秦砚倒也不好过问,听闻他是三皇子伴读,此刻也许是去漠北帮他。   而当他们快到长安时,傅庭安也如约回来,带回来的还有漠北大胜的消息。   秦砚的心仍旧没能放下,她怕极了如此的消息中带回的那些阵亡将士的名录中见到自己熟悉的人。   她忍不住还是托了将军们去问问:“能帮我探听一个人吗?”   “漠北,名叫广晖。”   将军们托人问回来的时候,传回来的消息是——漠北没有这个人。   “小姐……唉,没有这个人……许是调去别处了。”   将军们安慰着她,军中探听来没有这人,他们可能直接就领会是阵亡了。   但秦砚知道,即便是调往别处也能问的出来。   更何况广晖是守将,能动用军情通道送信给秦冶,那么也不会是普通人,即便有伤亡也定会有消息。   所以若是没有这个人,那就是连名姓都是假的而已。   但是她放心不下,漠北众将回长安的那天她也去看了。   她也笑自己傻,面都没见过上哪能去人群中找到呢。   遥遥望去得胜归来的将领们,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们接受着长安百姓的欢呼,秦砚漫无目的地探寻一番,觉得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目光落在三皇子沈旷上时,她觉得那人的眼神好似落在自己身上。   但她从未见过,转头看向身旁,是长安贵女在那落座,许是看到了熟人吧。   秦砚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只问最后一遍,若是没有结果真的要彻底放下。   她让冬寻去问问回来的漠北将士,军中有没有人是从长安去的。   “长安?别说笑了,谁好人上我们这啊。这么多年就别说是小兵小卒,就算是守将也一个没有!”   “哎,怎么没有,那三殿下不就是吗?”   “那也就一个三殿下,那要是三殿下还用人打听?”   听来的结果就是这样的,从长安去的只有沈旷。   秦砚心中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可怎么都将那些信件与沈旷联系不到一起。   而且她笃定沈旷不是广晖。   她对于皇家的人都只有陌生和疏离,更是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嫁了个皇帝。   送她来的将军还真是一语成谶,丹书铁券什么都不怕,就怕她嫁的是个皇帝。   只是已经找到不到那心绪所向之处,更与沈旷重叠不到一起。   他又如何知道的?   秦砚不是没有怀疑过沈旷到底是谁,他身上的那种感觉似乎很熟悉,但又不太一样。   心想也是不可能的,那时他忙着夺权,哪有空与她通信。   她翻开沈旷书房中遗落的那几本书,沈旷看书习惯性会加一些批注,她看了那字迹半晌,行书写意,但又清晰得体。   秦砚轻叹一声,她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两人不是同一人。   因为沈旷与他的字迹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那么……你在掩饰什么?   秦砚取了一张信纸,写下了几行字,叫了冬寻进来。   书房中还留有几个信封,正好够用,她套了两层信封,在内层写下了收信人的名字。   “冬寻,送到青州隋家。”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回   夏日正午, 垂柳成荫,秦砚在廊下翻看着京兆尹送来的案子。   但是不知为何,今早应当去上朝的皇帝, 没去多一会就回来了。   此时正冲她投来试探的目光。   秦砚问道:“今日没有早朝?”   “今日东瑜郡主提早到长安,便让他们早些去准备了。”沈旷翻着奏折, 像是说着稀松平常的事一般。   秦砚却有些惊讶,“东瑜郡主来了,您不用去见一下?”   “不用,本就未按约定的日子来,不必见。”沈旷淡然说道。   秦砚咂舌一番, 倒也是, 皇帝架子倒是要摆上。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 又说:“也并非是因为未按约定日子到吧?”   沈旷抬眼看她, 等着她往下说。   “万国通商,东瑜本就是想来掺一脚, 怕不是提出的条件不合您的意。”秦砚猜着沈旷算计的东西。   两国通商, 精髓在于拉扯, 东瑜现在是上赶着来,自然西盉要端着架子, 好好拉扯。   沈旷笑而不语, 她甚至比中书省懂得要快一些。   但秦砚转念一想,“所以为了让宫里找不到人,才来的这吧?”   堂堂天子闭门谢客显得小家子气, 但是你这上宫外私会就上得了台面?   “这是为了西盉。”沈旷说得冠冕堂皇。   一石二鸟, 何乐而不为?   秦砚盯着沈旷在奏折上的批注, 字迹与那书本中一模一样, 似乎不曾改变。   “好奇?”沈旷见她盯得久了, 坦然地将奏折推到她眼前。   秦砚撇开头,倒不愿意沾染这些麻烦事,“无非就是哪哪儿进贡了多少,哪儿又丰收了。”   “嗯。”沈旷点头,这一批折子确实如此,“你怎么知道?”   也许是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地说上一阵话,心间攥成一团的褶皱舒展开来。   沈旷看向眼前的人,垂下的长睫规律的眨动着,缓和却又闪动。   不知为何是少见说话不带刺的时候,他唇边不经意勾了勾。   这样就好,只是这样就好了。   秦砚双手撑着下颌,在矮桌对面垂眼看着沈旷的折子,这倒是简单的问题。   她嘟囔着:“因为您从来不攒折子,晌午之前到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能等一夜城门开了再来的都是不着急的。”   “晌午过后再至半夜都是重要的事。”秦砚眨着眼,甚至还能欣赏起沈旷的字。   秦砚回想起那一年多的皇后生活,新帝刚刚登基,各地不是着急表忠心,就是趁着新帝根基未稳牟利。   晌午过后的奏折如雪片一般纷沓而至,忙得让人焦头烂额。   原本也是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改制改到一半没再推进了,沈旷忙了半年才有起色。   “所以我都是晌午过了再去广华殿。”秦砚挑了个蜜煎塞进嘴里,随口说了一句,眼神还落在沈旷的批注上。   她看的太认真,以至于对面半晌没出声,都没有发觉。   沈旷忽然问:“再趁机盖两张和离书?”   “咳、咳咳!”秦砚一下被呛得抬眼,一阵心虚迎上心头。   那确实和离书就是那时候去盖的。   沈旷忙着理政,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像只猫一样,眼睛闪动着好似在询问实际上还是要跃跃欲试,秦砚问道:“生气吗?”   “你问什么时候?”沈旷叹了口气。   虽然过了这么久才问,秦砚对上沈旷的眼神,说道:“刚发现的时候。”   不生气。   沈旷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和离书,确实是不生气的。   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   但她也不会信的,所以他点头,“嗯。”   他听见对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觉得秦砚有些改变。   秦砚咽下了嘴里的蜜煎,嘴角勾了勾,“干嘛生气啊。”   “气不过就诛我九族呗。”   虽然她没有九族。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沈旷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砂糖,柔软凹陷进去的触感引得那侧眼睛扑扇了几下。   秦砚没躲开,执拗地说:“我又不了解您是什么人。”   睁着眼睛说瞎话。   真不知道还敢写和离书?   不过沈旷没戳穿她,问道:“现在呢?”   秦砚扫过沈旷那格外平和的面庞,又看了看他的字迹,一束光刚好转到她眼前,她眯着眼喃喃道:“不了解啊……”   “嗯,以后还有时日。”沈旷算着时间,到宫宴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这个“以后”让秦砚忽然警觉,“但是您知道的吧,不论你我关系怎么样,我是不会回……”   不会回宫的。   这是她的底线,不论跟沈旷怎么样都好,她不会再回到那里了。   但沈旷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   “我们现在还只是肌肤之间的往来。”沈旷强调着。   还不到时候。   以她这种还未问出口就警铃大作的敏锐程度,还不到说这件事的程度。   “你想回哪?”沈旷佯装不懂反问。   忽然被截住的秦砚,显得她想的太多一样?   早就想警告沈旷的话已然无用,嘴角抽动着有些结巴,“回、回……”   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理了理碎发塞至耳后,不服输一样扬着下巴说道:“今日进宫,皇太后说是请我去看看账目。”   沈旷轻啧一声,他还不比中萃宫一句话。   要是敢说让秦砚进宫一趟,估计转瞬在长安城就看不见她人影了。   “您要是奏折没看完就在这看吧,没人赶您走哈。”秦砚诡计得逞一般,笑着“安抚”要把笔杆握断的皇帝。   “康平。”沈旷瞥她一眼,怪不得没赶他走,合着在这等着呢?   康平适时打扫战场,带人收了折子就去备马车了,路上还对小徒弟“爱的关怀”质问为什么中萃宫请皇后进宫这么大事没人知会一声。   “哟,您又不躲东瑜郡主了?”秦砚看着这风卷残云一般的收拾速度,倒有点心疼被沈旷折腾的康平。   “这不是躲,只是例行公务。”沈旷堂而皇之给自己找理由。   秦砚算是看透了这些狗男人的惯性,给自己找理由可太简单了。   她撇撇嘴,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一句,“是不该躲,万一有想联姻的意愿,何乐而不为?”   沈旷回身看她,又变成了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只要抓住他的漏洞必要过来刺一刺。   不过也好办,他低头看着秦砚,嘴角噙着笑意:“有些醋意。”   礼貌的冷笑遮掩了一些烧红的耳垂,秦砚抿了抿嘴唇,“看来确实是我不了解您啊……”   “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秦砚甩着琳琅发簪越过沈旷就往前走。   嘁,谁吃醋了。   被言语犀利刺了半天的皇帝心情甚至有些格外舒畅,好怪。   皇太后近来心情也算是不错。   也许是宫廷闹剧经历过史无前例的波澜以后,宫中一些鸡毛蒜皮听起来都和蔼了半分。   今日和煦长公主的外甥女又进宫把楚郡王家的外孙打了个鼻青脸肿太妃宫中丢了先皇的赏赐侍女又与侍卫私会御膳房采买又超……   以上云云,不过是平静的日子中的调剂品。   “都是小事,随他们吧。”皇太后对着镜子敷着晨露,近来她也学着精致了一些。   中萃宫对于皇太后的大度见怪不怪,但如此大度还是有点让人背后发凉。   但只有骊洁知道这些小事现在进不了皇太后的眼睛里。   原先皇太后的唯一信条是——“人若不狠心,那就是对自己狠心。”   唯一一次心软就被先皇诛连了母族,饮恨三年,终于坐得皇太后的位置。   也许外人应当觉得皇太后可能是个雷厉风行的模样,但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骊洁,怎么样了?”皇太后对着镜子里描着眉,不熟练的手有些颤抖。   “回娘娘,陛下昨夜未回宫。”骊洁接过皇太后手中的黛芯,轻轻描着。   “还有这种事?!”   只是皇太后一激动,让眉边长出一道黑印。   “瞧您激动的,都要画成粗眉了。”骊洁无奈地沾了清水擦去那条黑线。   屋外的宫人吓得一激灵,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   但屋内的皇太后眉飞色舞,眼神中连连暗示,“……都会夜不归宿了?”   孺子可教也。   “……”骊洁稍显无语,但这几日倒是见得多了也不奇怪,“陛下这是长足的进展啊。”   皇太后扬着眉,“这要是能再接再厉,进一步……”   难不成是在长春宫讨得了什么秘籍?   甭管怎样,有进展就好啊。   骊洁看着皇太后面上的笑容,虽然欣慰,但不由得提醒一句,“娘娘,陛下能有这样的进展,已经是十分突出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哀家不要过多管对吧?”皇太后在镜中眯着眼睛。   骊洁笑容未变,未见半分退让。   “知道了知道了。”皇太后双手在胸前交叉,无奈地说道。   “不论怎么说,您之前的方式太过于明显了啊。”骊洁淡然地提醒道。   不管是叮嘱太医,还是差人送东西,太过明显的帮助其实是压力。   “那你说……今日还召了皇后入宫,要不让她……”皇太后有些犹豫。   原本是为制造一些交集,要是知道这混小子夜不归宿,那昨日也不派人叫皇后了。   可是这么久了也不跟她说一说,还是不放心皇帝。   “您这时说不召见才是显得刻意。”骊洁叹了口气。   皇太后看向骊洁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幽怨,“什么都不提对吧?”   “不提皇帝,不提熙君,只说账簿,说完让她赶紧走?”   “您最好做得到。”骊洁笑道:“”   正当两人说这话的时候,就有侍女进来,到骊洁身边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和陛下一起回宫了。”   “这看起来很合娘娘的意。”骊洁说道。   但是皇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一僵。   骊洁细微地注意到了皇太后的这一变动,“您又做了什么?”   皇太后叹了口气,倒是有些心虚,“只是让人给皇后透透消息罢了……”   皇帝不务正业大白天出宫门应当算是最近朝臣习以为常的事情。   但是皇帝回宫以后那就由不得他了。   当沈旷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朝臣围了他一圈,一个个“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一个个样子说话还要避开她,像防贼一样。   秦砚嘴角抽动,就像她愿意听一样。   “我先去皇太后宫中,不必送了。”秦砚冲身后跟着的一众随侍摆手,径直向中萃宫走去。   到中萃宫的路十分熟悉,但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   “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秦砚回头,一看是宋元霭,便立刻回礼,“宋大人,好巧。”   “倒也不巧,老臣这是等着的皇后娘娘在此经过。”宋元霭从袖中拿出一份书信,“东瑜郡主已到达,这是东瑜送来的书信。”   秦砚看着那书信有些不解,为何要给她看?   “您放心。”宋元霭极为谨慎地四下打探了一阵,“东瑜和亲这事成不了。”   他展开了那封书信,原来是东瑜使臣透露了一些想要联姻的意愿。   “宋大人,即便是东瑜联姻为何要告诉我?”秦砚笑道。   宋元霭站错一次队就知道谁才是恒定不动的“大佛”,这种大事必要替陛下解决好。   “娘娘,算老臣多嘴。”宋元霭连连拱手,自己领会了这话里的含义。   皇后娘娘这是不想沾染麻烦事,免得别人说什么善妒啊之类的。   他懂,他都懂。   “这事与娘娘无关,但您放心,老臣一定不会让这事困扰到娘娘。”宋元霭打着保票。   中书省就是这样让人放心,为陛下的终身幸福保驾护航。   “皇后之位还得是属于您来坐,臣等这辈子没见过您这样贤良淑德的人,简直无可挑……”   宋元霭竭尽全力吹嘘着秦砚,毕生所学都用来此刻填词。   只是钻进秦砚耳朵里就不太对味了。   ……贤良淑德?   埋汰谁呢?   “……”秦砚倒是见识过中书省见风使舵的模样,也不奇怪。   但是她得说清楚,面中神色多了许多认真,“宋大人还是有些误会,陛下现在的事情与我真的没什么关系。”   宋元霭太会揣测话里的意思了,试探地问道:“臣斗胆,娘娘这是与陛下……?”   怎么感觉不太对?   宋元霭不得不怀疑起了同僚传来的消息,听说是陛下与皇后感情蒸蒸日上,就差临门一脚了。   甚至陛下堂而皇之夜不归宿,天天往宫外跑。   这不是和好了还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看着皇后这个神情……好像有点办了坏事?   秦砚淡然一笑,“宋大人国事操劳,倒不用惦记我一个已经离宫的人。”   她与沈旷,只是单纯的肌肤之间的关系。   今天早上你们亲爱的陛下说的。   “今日不如就将话说明白。”   “我是绝对不会回宫的。”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回   中萃宫一直等的人迈入宫门的时候, 皇太后就在屋门口站着了。   她一直盯着秦砚,想要找出一些痕迹。   但看秦砚神色无常,便也放心下来。   接下来不过是寻常看看账目, 说说寻常的。   说实话进宫之前秦砚早就做好了准备,以皇太后的个性肯定要问一问沈旷。   但是今日不仅没提沈旷, 就连好几次脱口而出的“皇帝”都被收了回去。   很可疑。   “临近夏日了,虽是天气热了起来您也别贪凉了。”秦砚盯着皇太后早早就拿出来的冰瓜果叮嘱道。   “还是有人在身边的好啊,这么多总是吃不完,要是阿砚在……”皇太后顺口想感慨秦砚要是在宫中就好了,但是立刻止住了。   有进展静观其变, 没进展才是她需要出手的时候。   秦砚虽然探究那剩下的半句是什么, 但大体也能猜到皇太后的核心思想, 毕竟前几次来都是明里暗里想让她多进宫而已。   说实话皇太后的要求还真是不好拒绝, 虽然有些像大家族强势的长辈。   但是她连这样的长辈都没有。   可偏偏又是在这皇宫之中。   既然皇太后没说,那秦砚也没再深究, 合上账目说道:“臣女已经将账目所需的东西都交给了妙晴, 您以后若是有什么事直接问她也快一些。”   “那太好了, 若是早知道也不用你大热天的跑一趟了。”皇太后笑道。“这宫里不自在,也不好总让你进宫不是。”   这是说, 以后会少叫她进宫。   这态度的极大转弯, 让秦砚更觉微妙。   不由得怀疑自己,难道是得了别人不逼她回宫就不舒服的病?   秦砚这正怀疑着,皇太后竟然下了逐客令, “今日不凑巧, 午膳约了长春宫, 这都没备下餐食。”   和长春宫一起?   先不说容太后待不待见皇太后, 就是皇太后原本可从来不主动去约人。   秦砚觉得几日没进宫, 皇太后是不是内里换了个人。   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被请出了中萃宫,秦砚也不是说一头雾水,就是觉得比较奇怪,到了宫门口她看向骊洁,小声地问:“皇太后这是……”   “您别多想,不过是近来找到了新乐子。”骊洁笑道,又说了些许,大意就是皇太后没有别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秦砚配合着说。   也算是在宫里待上了一阵,察言观色不过是基本生存技能,若是这还看不出来的话,她也不用活到现在了。   宫中越是避而不谈的问题,除开忌讳,一种是早有预谋,另一种则是静待发生。   倒不如说——都认为她最后还是会回来的吧。   “小姐,咱回王府吗?”冬寻跟在她身后问道。   秦砚回身看了看中萃宫,又看向远处。   想来也是她的疏忽。   这样下去,即便是沈旷答应,她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去趟广华殿吧。”   广华殿前平静如常,因东瑜君主提前到来的热闹早就散了。   据闻按照礼节倒是将郡主迎到了广明大殿,甚至在宫中绕了一了圈,以示招待周详。   再者向郡主证实,我们皇帝真的是出宫办正事了。   臣子们自然兵分两路,一路带着郡主瞎转,一路在宫门口等着给皇帝通风报信。   沈旷很是欣慰,朝臣计划能够如此周详,顺便还跟傅庭安夸了两句。   “那可不周详吗?刺探情报都没这个上心。”傅庭安撇嘴。   “不过是简单的规避路线,倒也不用这么多人来。”沈旷说道。   傅庭安也不愿回想自己那些草包同僚,“那原本也是不想,以为您这不过是出宫办正事,谁曾想您这是出宫幽会。”   要是给正事打掩护他那帮同僚只不过是兢兢业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但是听说皇帝出门幽会,那是打了十二分的鸡血,势必要守护皇帝私会的身心健康。   傅庭安心中一阵白眼,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正经事也叫正事。”沈旷刻意说道,他是真的去批折子了。   “那您这是有了长足进展?”傅庭安八卦心四起,谁没听说昨夜皇帝夜不归宿。   沈旷一脸坦然,这些风风雨雨自然是传的到他耳朵里,他也并未对行踪加以掩饰。   做人就是要光明磊落,没有哪条律令不许皇帝和前妻共度良宵的。   但是这风风雨雨似乎超过了他想象的热度,为什么都这么好奇?   难道他们都没有私生活吗?   “只是进入了较为稳定的阶段。”沈旷坦然答道。   一些皇家妹夫上上下下打量了大舅子一圈,总觉得有种不可靠的成分在这里。   “何事?”沈旷不禁问道。   “只是觉得特别像之前的一种感觉。”傅庭安忽然找到了源头,“您还记得之前咨询过一些事情,描述问题的时候有一句——”   “‘从来没吵过。’”   那是沈旷第一次看到和离书时,形容他与皇后的关系。   确实从来没吵过。   无趣却平静的日子他原以为也可以忍受,只要稳定的存续,哪怕是一辈子也可以。   但是那不是稳定。   “从冰室拿出来的冰水,看起清澈见底,要是用力摇晃就会冻成一团。”傅庭安为自己的好兄弟担忧着。   傅庭安大概是想告诉他“较为稳定的阶段”,也许只是自欺欺人。   他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就像是雪崩了以后,化了雪才知道压塌了多少房屋。   所以他现在还在找那个压得死的柱子修缮。   “看来你与熙君已经很稳定了?”沈旷话锋一转,有余心来操心他,那应当是无事了吧。   提起自家事,傅庭安叹了口气,但是面色还好,“劳您担忧,只要我娘不来闹,一切顺心。”   “若有需要,你直说就是。”沈旷说道。   傅庭安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关怀虽然十分感动,但也有些警惕。   即便沈旷平日待他确实不错。   果然。   “行了,这件事你看一下。”沈旷将手中刚刚草拟的文书递给了傅庭安。   傅庭安以为自己兄弟今早就直接“不务正业”了,想着应当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活,直接接了过来。   普通用来起草政令的纸张,皇帝工整的字迹,干净利落的文体。   两份有着细小差别的政令。   但是这字字句句——   “您这、”傅庭安仔细又看了一遍,“这、——”   “嗯,应当有些难度。”沈旷淡然说道。   这是有点难度吗?   傅庭安反复读着,从未见过的诏令,哪怕是把史书翻遍了也找不出来这样的文书。   “这、您这想过,会有多少人出来反对吗?”   先不说在京的满朝文武,就是传到地方会让多少人揪住这一点。   “知道。”沈旷坚定不移。   那就是一定要做。   “恕微臣直言。”傅庭安收起那玩笑的神情,“请您三思。”   “您登基才一年有余,新政刚为推行,此刻不宜再出大的变动。”   傅庭安看着手中草拟的诏令,心中直颤。   新政从不是诏令下发即便完成,需要有人推行,地方服从。   而地方与朝中的争斗永无休止,即便是皇帝也要忌惮地方势力。   沈旷走到今日的艰辛,他不希望就此付诸东流。   “哪怕是再晚一两年也好。”傅庭安无比认真。   沈旷没有动摇,他等不了那么久了,“会有多大的影响,我已经考量过了。”   已经起草好的计划,甚至考量好了朝臣的反应,第二份做出了一些退让。   或者是说已经算计好了朝臣的极力反对,只要做出让步就会缓和一些矛盾。   华夏大地,人都喜欢折中。   而第二张诏令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不会是临时起意,傅庭安问道:“您是何时想到的?”   沈旷不语,确实不是临时起意了。   傅庭安心中一惊,“不会是一开始……”   傅庭安忽然眼前似乎出现了相似的身影,不论是在漠北,与四皇子争斗最惨烈的时候。   既然决定要做,就会无比坚定。   沈旷伸出手,想要要回那两张诏令,“你不赞同的话,这件事你可以当作不知道。”   也就是说心腹不同意的情况下他也要一意孤行。   这种对他自己完全没有好处的决定。   傅庭安咬牙切齿,这位一天天就会给人出难题。   “您都这样决定了,怎么可能看着不管。”傅庭安收好那两张诏令,叹了口气。   但是他能理解。   不,他更愿意看见这样的沈旷。   “但话虽然是这么说,就算现在再怎么闹,但这件事是不一样的。”傅庭安急速思考着多种应对的情势,但无一例外都很棘手。   “万一要是不成……”   沈旷十分果断,“之前应当说过,我回来并没有夺取皇位的意愿。”   傅庭安懂了,也就是说,这是他继续当这个倒霉皇帝的唯一条件。   “您只是威胁我……对吧?”傅庭安难以置信地看向好兄弟,言行极为端正的皇帝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不过我想既然有你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沈旷说道。   亦或是说,这是一种胸有成竹。   傅庭安十分想将白眼翻上天,遇见这家姓沈的都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那事成之前,不要跟别人说,也别承诺什么!”操劳的代中书令气愤起身。   沈旷既然是有求于人,满口应下,“那是自然。”   承接这种千年难遇大事件,傅庭安自然要耍一把帅。   “等我暗号。”   “娘娘,您都快转悠半个时辰了,不如就……进去看看吧?”   康平作为广华殿的第一道防线,到了门口的“客人”不迎进去就是他的失职。   不过别人倒好说,但皇后……属实不是能强请的人物。   秦砚在宫墙之下踱步,看着人来人往,大臣们三五成群,或是独自一人沉思。   也许数千万个日夜都是这样,宫墙之下的人从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   一切仿佛刻入石板一样,遗留下来的都认为皆为对眼下最好的。   维持不变才是最省力的方式。   但她就像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想象不到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融入这里。   宫墙不会为她破例。   广华殿的大臣们走的差不多了,最后傅庭安的身影出现,秦砚便知道沈旷上午应当是忙完了。   只是傅庭安忽然回头,远远看见了她,行礼后脸上好似浮现了无奈的笑。   秦砚虽然有些不解,但她还是走进了广华殿。   她正盘算着与沈旷要说的话,但望向殿中却空无一人。   但她踏入殿门的那一刻,突然伸出的手将她拉入一旁。   “嘘!”   秦砚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沈旷看向门口的宫人,“时机正好。”   “怎么了?”秦砚问道,怎么在自己家还跟做贼一样。   只是没想到沈旷却说:“到了就知道了。”   仅仅是一瞬间,沈旷拉着秦砚从广华殿后殿门绕了出去,正值宫女换班,完美躲开了众人的视野。   秦砚搞不清这人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这很显然就是想跟宫人玩捉迷藏。   她小心翼翼跟在沈旷身后,小声说道:“轮班和值守的间隙,还有守卫视野范围,如果精确计算就可以躲开,但是也太难了——”   吧。   但在东躲西藏之后,秦砚被带到了凤仪宫,竟然无一人发现?!   还是后院的那颗樱花树,就来一趟凤仪宫至于废这么大劲吗?   “所以到这来是……?”   两人绕至树后,秦砚追着问,但没想到沈旷却说:“上房揭瓦。”   还没等秦砚疑惑就直接被腾空抱起。   “闭眼。”耳旁的声音提醒她。   如果沈旷有什么鬼点子的时候,那最好是照他说得做。   只是秦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滞空感吓得闭上了眼睛。   极短的时间内她感受到了周遭空气的急速穿梭,让她紧紧抓紧了裹挟她的人。   当双脚重新有着着力点以后,秦砚仍攀附着身边唯一能够依仗的人。   她终于理解了那句“上房揭瓦”是什么意思。   “阿砚,可以睁开眼了。”   “不、不许松手啊!”秦砚闭着眼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她倒要看看沈旷想让她看什么。   睁开眼的一瞬间。   “——!”   晴空万里,开阔的视野不断涌入眼中,远处波光粼粼的子午河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清风钻进细碎的发间,午间炊烟在城中各处升起,遥远的薄雾让景光柔和许多。   道路讲长安城中规整的化为了许多部分,热闹、清净、喧嚣、静谧,竟然可以一同出现在一副画中。   凤仪宫地势仅次广华殿,但这处阁楼恰巧躲开了广华殿的遮挡,在整个长安城的西部,从这可以一览长安城的全貌。   秦砚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色,美不胜收。   沈旷眼中只欣赏美景的姑娘,眼中映着闪亮柔和的光芒,似乎合她的心意。   她忽然笑道:“我曾经见过啊……”   秦砚手里比成了方形,将长安的道路一一框住,对应着记忆中那位奇怪的人寄来的与秦关对比的地图。   那里是万天街,那里有许多美食,那里常常有……   她手指框起的形状转向身边的人。   是啊,曾经看到过啊。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六回   “曾经见过?”   沈旷敏锐地抓到重点。   秦砚坐在屋檐上向远方眺望, 街道都一一印在脑海中,“嗯,有人曾经跟我讲过呢, 长安的街道和……”   “和秦关还是有些不同的。“沈旷突然说道。   秦砚转过头看他,眼神中意味不明的闪光也只存在了一瞬, “那确实呢,比秦关大了好多。“   “同你讲过长安的人,我认识吗?”沈旷问道。   秦砚思索着如何回答时,忽然想起好想她也曾回答过这样的问题。   她初到长安的时候也是找人找的最崩溃的时候,走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与记忆中的地图一一对应上, 但是却找不到说长安与秦关别无不同的人。   她真的以为广晖了无音信是牺牲了。   几乎遇到的每个与漠北有关系的人都会去问一问。   直到她遇到了沈旭, 没错, 又是沈旭。   “秦姑娘, 打听人?”沈旭还是那副玩世不恭,面带桃花的样子。   她那时也不认得沈旭, 但是沈旭说得话不得不让她在意。   “漠北应当没有人比我更熟了。”沈旭说道。   饥不择食, 慌不择路, 秦砚试探地问道:“漠北军中是否有人姓广?“   沈旭盯了她许久,“那恕在下失礼, 这位与秦姑娘是何种关系?”   秦砚来长安就是要被赐予婚事, 她是不能给别人带去烦恼,更不能牵连他人。   于是她说道:“是秦家的仇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秦家报仇的原则。”秦砚那一瞬流露出的杀意可以匹敌千军万马。   沈旭那一脸被吓到的样子, 秦砚知道自己成功了。   不过沈旭是个不靠谱的, 显然也没在漠北问出什么有用的。   总不会为她一个素不相识的给漠北的亲哥寄封信问问亲哥有没有这个人。   不过现在要说起来, 倒不必说是“仇人”。   “应该说是现在关系不太好的人吧。”秦砚这样回答沈旷。   这也是实话。   沈旷的落在那“关系不太好”的那几个字, 望向宫外热闹非凡的长安城。   果然……   但秦砚忽然靠近, 习惯了高处让她可以自如一些,她盯着沈旷的眼睛好像在探查什么。   “不过问出这种话的时候,大多数的时候是已经猜到了说这句话的是谁了,或者是已经确切知道答案了。”秦砚笑着说,“是吧?”   笑颜如花,只是太过危险。   “并不是。”沈旷淡然反驳,“从你话中可以推断出应当是在秦关的时候有人同你描述过长安,若是已经到了长安以后那就没必要了。”   “但我所知你周围并没有居住在长安并前往过秦关的人。”   沈旷心中警铃一直没能歇下,甚至说错一个字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在您眼里我就那么没有朋友吗?”秦砚不服输地问,“我每个朋友您都认识?”   在秦关她可是相当好的人缘。   如果圆滑一些是会糊弄过去这个问题,但沈旷就是沈旷。   他问道:“除了熙君,还有谁呢?”   “……”秦砚瞬时竟然想不到别的名字。   沈旷也不想说得太过火,为秦砚补充道:“冬寻也可以算入其中一个。”   不,好像更过火了。   她没法反驳。   秦砚瞬时失去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的确与别人没有太亲近的关系。   宴会上的点头之交,为了某种目的客套几次的人,在她生命中转瞬即逝的人。   在她身边的人很少,很少。   少的想不出第二个名字。   浮现的迷茫找不到落点的神情让人心中揪起褶皱。   沈旷牵起因在高处有些冰凉的手,温声说道:“看起来温和易于亲近的人,实际上并不会轻易将人划入领域内。”   “假装干脆毫不在乎,但却偷偷擦着伤口。”   “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人。”   因为要反复确认要不要和别人亲近,值不值得接近,所以会变得敏感不安。   如果遇到一丝不安或不确定就会立刻逃走。   但只要确定了这件事,将人划入领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放手。   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现在就算要硬闯也要闯进去。   被撕破伪装的人眼眶中不争气地冲出两滴,猛地甩开沈旷的手,“谁跟你一样了!”   她是一直在失去所以害怕得到的也只是转瞬,等待她的终点都是一样的。   但是这样下去,嘈杂的世间也会变得寂静无声。   为了掩盖那短暂的眼泪,她将脸颊扭向另一边,像极了闹别扭的小孩子。   沉默半晌,沈旷突然说道:“以前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就来这里。”   秦砚恹恹地说道:“您这是真的上房揭瓦啊……”   沈旷听见那躲在双膝之间发闷的声音,笑了笑:“这很清净,四季永远恒定的循环着,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所以人并不重要。”   “原本我觉得这世间只有我也可以活下去。”   在宫中的日子仿佛一切皆有定式,几时醒来,几时读书,几时用膳。   甚至这凤仪宫也只能待上极短的时间。   克制本性就是这皇宫的铁律,不得有半点怠惰。   “但是独身一人就会感到空寂,这应当是人的本能。”沈旷确实不太会安慰人,“至少给别人留一些机会。”   “当然,不排除有人有崇高信仰选择遁入空门。”他又补充道。   秦砚瞪他一眼,“……合着您交朋友是为了避免成为和尚。”   “你要是在隔壁做尼姑那也无所谓。”沈旷直白地说道。   这话说得,小心今年祭天被各大寺院主持联合暗杀。   “哼……”秦砚替主持们看不过眼,“找和尚也不会是您,您死心吧。”   沈旷不介意当出气包,抬手抹去还未风干的眼泪:“别哭了。”   “谁哭了!谁还会因为没朋友哭啊!”秦砚瞪着沈旷说瞎话,只是一点点被风吹出来的而已。   “嗯,有很多。”沈旷顺着秦砚的话哄着她。   秦砚还在赌气,站起来宣战一般,“明天就去找十个!”   “好。”   卸下了重任以后的人好像都是这样的,比起不断抱怨的忙碌,无所事事的迷茫不见得比之前轻松。   不做秦关的质子,也不再宫规束缚,她应当活得更自在些,也可以无所顾忌的踏出一步,相信迎接自己的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从现在开始也不迟。   高楼清风,午间阳光被薄云挡去最灼热的暑气。   远处广华殿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干人等倾巢而出。   “康平这是才发现啊。”秦砚看过去,脸上带了一些好笑的意思。   沈旷挑眉,“这还算快的。”   秦砚斜过去看他,看来是惯犯了。   她这个人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正打算要下去的时候,这时她才注意到……   这里可以看得清长春宫的全貌。   而这时皇太后刚刚踏入宫门,正和容太后在院中热火朝天的“吵架”,甚至感觉那宫里的人有抬头看向这边的意思。   秦砚吓得直接躲到沈旷身后,“长春宫能看到这啊!”   “躲什么?”沈旷虽然不解,但还是配合着挡好了她。   秦砚越过沈旷肩膀,偷偷观察敌情,“光天化日,上房揭瓦私会算怎么回事?”   按照经验来理解,沈旷认为这个重点应该在“私会”上。   “看不到这里的,再者说躲也没用。”沈旷无用的安慰又出现了。   秦砚看着这位大爷这副“皇宫真是我家”的态度抽动嘴角,是你家不是我家。   高调出现在两位太后眼里,指不定又是想出什么戏码。   但沈旷绝不会让无谓的担心继续下去,他问道:“你以为皇帝夜不归宿,宫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   秦砚轻轻的在心中画了一个“?”   “不、不应该遮掩一下?”秦砚瞬时埋怨自己怎么能把这事忘了。   现在应该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怪不得宋元霭给她通风报信,皇太后一转前态,不让她在长春宫多待。   “为何?光明磊落的事,为何要遮掩?”沈旷一脸坦然。   也就是……都知道了。   秦砚很难不怀疑,有些人是有意为之。   “你说了?”秦砚进一步质问。   两人心照不宣,自然是难以说出口的关系。   “没有。”沈旷十分诚实,但他也极为尊重别人意愿,“你想说也行。”   什么叫想说也行!   秦砚勇猛抓着沈旷的领子威胁到,“敢说这辈子别想看见我。”   沈旷忽然眼底笑意显了出来,“拿自己威胁我——”   “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他在秦砚耳边说道。   也不是没有进展。   反击不成反倒被套路,秦砚瞬时装傻,“什么地位?”   只是装傻的瞬间就被人拉走了双手,贴在了沈旷心口处。   面对装傻沈旷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要明知故问。”   平稳的心跳比平常快了许多,袒露给她的不仅是炽热的心跳。   但是秦砚从不会毫无负担的接纳。   “我、我有事想说。”她抬眼看向沈旷,有些难以开口。   秦砚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没有负担的享受沈旷带来的心意。   “就是……”   沈旷抢先开口,“单纯的肌肤之间的往来,这点没变?”   “是倒是,但是我想说的是——”   所以她希望沈旷明白她的底线,或者是让他清楚结局。   “那就没问题了。”沈旷极快的速度说道:“后日见。”   但是沈旷没有给她张口的机会。   直接将她带下屋檐,顺势送她出宫。   “过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沈旷这样说着,“但是约定之日肯定会抽出空来。”   回来对她来说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天堑。   这件事没得商量,总要有人打破幻想。   不按套路出牌的母子两人,总觉得让秦砚嗅到了陷阱的味道。   只是单纯的肌肤之间的关系?   这可是沈旷说的。   之后几天确实像沈旷说得,忙了很多,也没有什么空余来烦秦砚。   甚至约定之日都有推延。   绿水之中荡着波澜,映着女子清丽的面容,伏在凭栏之上心思却不如面色淡然。   冬寻适时过来添茶,“小姐,午间还在府中用?”   “……嗯。”秦砚像是兴致缺缺,淡淡地应了一声。   今日也没什么出门的必要。   长安城的小曲都要听了一轮了,那几条街的物件也快背下来了,长安那几片景致也都刻在脑子里了。   甚至京兆尹送来的卷宗她也去看了一圈。   买下了茶坊,为和离之后的女子们提供一个能有稳定营收的地方。   还找好了地方为姑娘们开设学堂,。   沈熙君虽然刚上手操办这些事情,但是学得很快。   她几次问秦砚,“真的不出面吗?”   “这可是姐姐给的钱款,留我的名字真的好吗?”   秦砚摇头,“这笔钱不止用在长安,以后有余力是要分到地方去的。”   “所以只能劳烦你了”   长安还能看在沈旷的面子上给她行个方便,若是到了地方,她就真的只是个跟皇帝和离的前皇后躲还来不及。   沈熙君可是长公主,再怎么也不会变。   沈旷这是还没对她死心,万一以后有什么变故,这笔钱与她的关系是越小越好。   而且她也不想让人说些都已经和离了还要干政之类的。   不过总之就是事情少的令人发指。   而且……   “可还有事要吩咐?”冬寻见自家小姐有些好似欲言又止,今日好像都是这样。   “没有,你也去歇着吧。”秦砚摇摇头。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鸟鸣与清风,本应是极为平和的午后。   今日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倒不是秦砚有什么期待,只是……   只是前几日天天见,忽然空下来,这人的本能就会觉得空寂。   人的本能而已。   本能而已。   过两天就忘了,爱来不来!   不过身后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秦砚依旧竖起耳朵期待上了。   “小姐,长公主又派人来了。”   秦砚眼神又失落下来,甚至觉得有些烦躁。   干嘛啊?他来就来不来就不来,这么在乎干什么。   秦砚痛恨自己没出息,一边又不得不听沈熙君来找她干什么。   冬寻见四下无人,壮着胆子问:“长公主问您去不去玩点刺激的。”   刺激的?   秦砚随口问一句,“……哪儿?”   还能有上皇宫上房揭瓦刺激?   只听冬寻说:“……万清街。”   “噗——!”秦砚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在长安,万清街曾经是花街柳巷,淫靡之地,只是沈旷登基以后下了禁令整改这西盉最奢靡的风月一条街,这也就变成了一些听听小曲的地方。   不过盛名还在,自然小曲跟别处也有不同。   秦砚思前想后,十分好奇。   只是好奇而已。   “去把长公主请来。” 第67章 、第六十七回   提出鬼点子的长公主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肃王府, 不得不说这王府这地段实在让人艳羡。   “今日怎么想去那了?”秦砚问道。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偷笑。   这地方,还真是只听过,路过过, 还真没进去过。   听闻前朝未出新政的时候   当然,自然是产业, 那自然是水深的很。   但是新政一出,几轮整改下来,恐怕是可以用“清汤寡水”来称赞。   “这不是闲下来了?”沈熙君撑着脸,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跟傅大人又吵架了吧?”秦砚都不知道自己问过多少遍了。   沈熙君本来有些躁动在脸庞点着的手指突然停下,“真是……”   “这次又因为什么?”秦砚总觉得最近傅家应当还算安分, 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   沈熙君皱着眉转向秦砚, “这一天天没个人影, 问就是在忙, 那也就不问。”   “……”秦砚总觉得情况十分眼熟,甚至想不出什么劝解的话, 但还是说着:“应是这一阵使臣陆续到来, 想必也是忙起来了吧。”   “别拿这个赌气, 傅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那正好,就是想让他清醒一下, 已经和离了, 我干什么事他都管不着。”沈熙君豪横地说着,“是他要死要活住我府上,不乐意就滚出去!”   “再说了, 这不是和离了?”沈熙君甩着珠钗流苏, 嘴角冷笑着, “我干什么关他什么事?”   说得太对了!   秦砚心中大声赞同, 看着沈熙君的架势是非去不可。   沈熙君从袖间掏出一块玉牌, 神秘地说:“而且我皇姐可在万清街留下了不少的余款,她去和亲之前说以后这都是我的。”   沈熙君说的皇姐就是五皇子胞姐琦辛大长公主,现在已经远嫁金纣,再嫁的驸马说是一表人才。也算不上和亲。   皇家的公主多少都是有些任性,秦砚对这位还是印象深刻,虽然五皇子妃是个没心眼的,但是这对姐弟可是尖酸刻薄出了名。   但是对沈熙君倒是不错,你看这大方的都能把余款掏出来。   算了,今日既然都是六公主埋单,秦砚也得说她两句好话。   “难道你不想去见识一下?”沈熙君胳膊一下跨上秦砚,挑眉引诱着。   “我看你是不敢自己去,拉个人壮胆?”秦砚一眼识破长公主的小心机。   沈熙君撇撇嘴,那谁不是头一回去,这总不能她自己探路。   她晃着秦砚,央着:“咱就是去听个曲,现在那地方也就能干这个。”   “……”秦砚无语,她还以为沈熙君有多大的想法。   原来就出个眼睛看。   “走了走了,冬寻你留下看家!”沈熙君二话不说,拉着秦砚就出门。   长公主的马车早已迫不及待,载好人直接扬尘而去。   沈熙君心里算盘打的贼响,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不过,姐姐你这……去了,皇兄不会生气吧?”   “与他有什么关系?”秦砚挑眉,“跟你一样啊,和离了他管我干什么?”   “但是最近不是跟皇兄挺好的吗?”沈熙君突发良心有些觉得对不住自己亲哥。   秦砚深吸一口气,对于那件事她也该放弃抵抗了,“……你不是也听说了吧?”   “皇帝夜不归宿,这可不是小事!”沈熙君笑着说。   她还是好心地没告诉秦砚这事长安城差不多都听说了。   皇室秘闻永远经久不衰。   秦砚就知道这事传的比别的事快多了。   “所以……”沈熙君探究的眼神投来询问,“要和好吗?”   “不和。”秦砚一甩头,“你尽管说是我要去的,他能管得了前妻听曲了?”   这怎么都赖不到沈熙君头上。   “再怎么说,这俩人忙得焦头烂额,哪来的功夫管我们?”沈熙君自信说道。   一路马车摇晃,只是普通的一天,长安街头依旧如往常一样祥和。   长公主的马车气派的从大街上显眼的走了一路。   广华殿中卷宗堆积如山,昭示了这屋子里的人应当是有几日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了。   “陈家和许氏应当差不多了。”傅庭安进来回话,同样精神恍惚,嘴唇干燥地直接端起康平送进来的热茶。   “嗯,辛苦。”沈旷头也不抬,继续在卷宗中查找着。   “剩下的怎么办?”傅庭安已经不想再动脑子了。   沈旷将旁边摊开的一本卷宗拿给傅庭安,连带着那一本下压着的十几本都推了过去。   “告诉周武,如果还想活命,他知道该怎么说。”沈旷说道。   傅庭安翻看着那些卷宗,忽然恍然大悟,抬头看向皇帝。   直接切人命脉,真是狠人啊……   “您说说,就为了……”傅庭安看着沈旷的眼神,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可比拼皇位的时候用功多了。   “那这也是周大人的三生有幸,就为了让他在朝上背叛亲爹,当今圣上连夜翻他们家卷宗。”傅庭安感慨着。   恋爱脑的男人真可怕。   “不过虽然是有半成把握,但您也得等到宫宴之后。”傅庭安忍不住叮嘱着,“宫宴结束了您爱怎么宣怎么宣。”   看着这位恨不得当即发诏,然后上前妻面前邀功的样子,他是真怕有些人冲动。   现在肯定不行,一切以通商为主。   “嗯。”沈旷心中还是有数,他揉了揉眉心。   “说来,让皇后娘娘回宫吧。”傅庭安建议道,“总往宫外跑,也是个隐患。”   沈旷忽然沉默,让秦砚回宫?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心腹真的是全为好兄弟想得周到了,傅庭安说道:“再小的风声也是风声,难免有人起异心。”   傅庭安说的他也不是没考虑过。   “刚稳定几日,过几日看看情况再说。”沈旷心中也没有把握。   猜测秦砚的心思可比算计别人难多了。   此时康平进了殿中,呈上一封加急奏折,“陛下,青州隋家又来了折子,与此前一样想要回京探望曾祖母。”   沈旷微微皱眉,青州隋家,留在青州驻守的也只有隋靖一人。   按照时日,也到了隋靖归京的时候,但是……   隋靖在秦关长大,与秦家兄妹青梅竹马,只不过为隋家翻案隋靖还未及冠就离开了秦关。   但这人在秦砚来长安的时候给先皇上过折子,多半是求娶的意味。   而且他应当是刚与秦砚和离三日,隋家就来了折子,还是加急的,与这封一样的理由。   别以为他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这没隔几日又来折子?   不想批。   曾祖母?你翻案的时候都要六亲不认了,那时候怎么不记得曾祖母。   “隋将军啊,到时日该回来了。”傅庭安看着沈旷的神情变幻莫测,以为是隋靖又有什么地方惹了皇帝恼怒,盘算着要不要为这位功臣说说好话。   当然,这位登基也是少不了隋靖的助力。   沈旷当然记着,但隋靖那是还帮他翻案的人情。   “陛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此时康平上前,极为小声地说道。   傅庭安识相地堵住了耳朵。   沈旷淡然说道:“讲。”   “虽然陛下叮嘱不必报告皇后娘娘的私事,但此事来信儿的大人判定,应当不是私事。”康平说道。   “皇后娘娘前几日曾寄了一封到青州的信。”   这位臣子逻辑很简单,若是无关紧要的人,那就是私事。   但要是事关陛下感情生活稳定,那就不是私事。   沈旷大笔一挥,绝不留情。   不批。   虽然皇帝不应当掺杂个人情感,但时至万国朝会他一个武将回京干什么?   沈旷借口极为正当。   傅庭安眼见着沈旷将隋靖回长安的日子又往后延了一笔,想来也不无道理。   隋靖跟秦家的关系很让人生疑,于是他就把那句多个隋靖多个帮手咽了回去。   沈旷极快的速度递出奏折,但他没想到过一会还有更为令人气血上头的消息。   他见康平还未走,想起此刻应当没有太多事情要忙,不如出宫……   但只见康平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早已猜到皇帝的心思,如实禀报道:“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去了……万清街。”   沈旷:“?”   傅庭安实在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陛下,这就是您说的——稳定?”   但是康平神色更为难堪,看向看热闹的傅庭安,不忍心地说道:“驸马,与皇后娘娘一同前去的……”   “还有长公主。”   “什么?!” 第68章 、第六十八回   “您觉得这是谁的主意?”   傅庭安不安, 非常不安。   他有极大的预感这就是沈熙君干得出来的事。   但是他又存在一些侥幸,沈熙君倒也不至于这么……   有一瞬间他觉得和他的皇帝兄弟,有点像去捉奸的。   但是这条街整改了八百次, 他亲自视察的京兆尹整改的成果。   京兆尹跟他打包票,这里已经打造成让所有男子放心让自己妻子出入的地方。   ……   傅庭安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但这地方总归是风月场所改来的。   以前还是很信任京兆尹的整改成果,现在总是幻想会不会有什么暗中交易。   就算是没有暗中交易,万一又或是哪个小白脸真的入了长公主府,那岂不是亏大了。   不安的代中书令指望着大舅哥撑腰,毕竟他现在是和离了, 哪有立场管。   不过他内心还在挣扎, 觉得熙君不是那种人。   即便他老沈家爱出比较奔放的公主, 熙君也不是那种人。   “不知道。”沈旷冷淡回答, “去把京兆尹叫来。”   “咱还等什么呢?”傅庭安有些等不及,这都到门口了还等什么。   沈旷不紧不慢, 转身进了临街的茶楼, “师出无名, 得有个正当理由。”   傅庭安一想也对,这消息哪来的, 皇帝眼线报来的。   这要放在他身上, 要是熙君知道他放了个眼线必然又是一场大战。   “没错,我们这是常规视察。”代中书令深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好了一套“滥用职权”的说辞。   沈旷面色淡然, 品着茶索然无味, 但眼神紧盯万清街的那一家酒楼, “这是一劳永逸。”   傅庭安一愣, 仔细一想, 确实啊——   叫京兆尹来不是仅是为了找个合理理由,还有京兆尹这人很善于过度理解。   喜欢夸张执行诏令邀功是他的基本素养。   今日若是撞见了,以后要是见到这二位不说是通风报信,应当是没一家商户敢接待这二位进门的吧。   而且,这是京兆尹的自己行为,与他们毫无关系。   傅庭安看向沈旷,这人好可怕。   不得不说,京兆尹来的很快,甚至没有一柱香的功夫。   傅庭安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就在附近听曲。   还没等人请安,沈旷便起身,“走吧。”   十二金酒楼虽然开在万清街,但前身已经是在这条街上独树一帜的清高。   只待女客,质量上乘,入店门槛也高。   要说这跟戏楼有什么不一样,那也许就应当在这衣服上吧。   堂内清脆伴乐,各式男子坐在台上,眼花缭乱的服饰各具特色。   总之就是可能为了节省布料,又或是为了琴师不被酷暑击败,总会缺上那么一两片布料。   确实不错的长相。   琳琅满目的眉清目秀。   院内可以算是十分清净,些许女客熟练地与琴师挑逗着,还有一些女孩子心花怒放毫不掩饰。   气氛属实和睦。   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子天堂?   沈熙君一开始还得意洋洋地甩着自己的玉牌交给了楼下侍者,那玉牌一看就价值不菲,毕竟是耗费了不少金子换来的。   “您二位请至清风堂。”   这地方连侍者都是一副好体态,不说是出尘绝艳,但也算得上干净利落。   两人一副佯装见过大世面的样子,神色淡然,稳步绕过了前厅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不得不说,六长公主这玉牌确实好用,甚至老板娘都亲自出来迎她们。   “见过殿下。”老板娘穿的清丽,仅仅描了眉也能看出虽然有些年岁,但仍旧美貌。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都知道六长公主远嫁,此刻能拿着玉牌来这消遣的只有还留在长安的沈熙君了。   “不必多礼。”沈熙君一副老道的样子,“我六姐平常愿意来什么,就照旧吧。”   秦砚不得不佩服沈熙君,竟然完全看不出第一次来的样子。   但是老板娘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震惊,她好像在确认,是不是合适的。   “好的。”但老板娘还是应了下来,转头问向秦砚,“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秦砚想了想,倒也不能说自己姓秦,那在沈熙君旁边说姓秦那无异于说自己是前皇后。   用假名的时候可不算太多,于是她随口诌了一个,“姓隋。”   宽阔的小院,风雅的内饰,随着屏风后琴音的响起,对侧门被拉开了。   一行男子鱼贯而入,   “嘿哈!”   □□半臂的男子们开始操练起了,时不时展露自己健壮的肌肉。   沈熙君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不是……我六姐平常都、都搞这么猛的吗?”   对于沈熙君来说,这样的男色为时过早。   秦砚倒是十分淡然,原来六长公主就喜欢这型的,怪不得愿意嫁去金纣。   她真是替六长公主心疼冤枉钱,去看看御林军操练不好吗?   再者说,秦砚审视着那一招一式,这拳打的不够到位啊。   “咱……换点清淡的吧。”沈熙君实在是欣赏不来这过于结实的臂膀,不得已叫来了老板娘,下一曲赶紧换人。   老板娘早就像料到了一般,直接命舞者退下,接下来换了一批新的男子。   身着淡蓝长衫的男子拿着折扇走了进来。   秦砚心中毫无波澜,确实,应当称赞一句舞者们的漂亮外表。   只是这舞者各个文雅,好像也知晓沈熙君的身份,但不乏业务熟练压抑不住本性的。   不过长公主可能是心大完全看不出来此间暗示,不过看样子这是合沈熙君的胃口,频频投去赞赏的目光。   跟平时听曲也没什么两样。   随着伴曲渐进,舞者逐渐靠近两人桌前。   一张张年轻的脸神态各异,秦砚看了一圈差点就要不认识人的脸了。   大抵是因为好看的皮囊都是差不多的吧。   但是此刻她眼前忽然浮现一张风格截然不同的冷峻面庞。   嘶……   秦砚挥着眼前,引得沈熙君投来询问的目光。   她尴尬笑了笑,为什么这前夫的脸阴魂不散啊!   剑眉星目,狭长的眼睛恰到好处诉着威严。   但是这样冷淡的人,剥开外表以后好像那颗执拗滚烫的心会毫无保留的呈现给她。   虽然有时候这张脸会毫无波动地讲出恬不知耻的话,很让人想捏两把他的脸。   什么啊,时而阴魂不散,时而找不见人影。   秦砚心中埋怨着,但是忽然回过神,他们之间说好了只是那种关系,按道理她不应当过问在这边之外的事情。   三日见一次不是好好在见吗?   贪得无厌是不好的哦,想日日见就住回皇宫去。   秦砚心中一个古怪的声音对她说道。   但是突然老实履约,跟之前可是天差地别,有落差也是正常的吧?   这个男人不会是欲擒故纵,故意的吧?   另一个更为古怪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此刻她心中就像是两个小人在打架一样,吵个不停。   但是乱哄哄一阵之后,那两个小人好像得出了一致的意见,对她说道——   【但是你,好像爱上他了呢!】   不·可·能· !   秦砚立刻否认这个怪异的想法,忽然脸上发烫,拿起扇子猛扇了几下。   但这一举动似乎引起了一些误会,那些舞着扇子的男子动作夸张了起来,时不时投来暗示的眼神。   如同前厅那般舞姿谄媚。   她忽然明了。   应是老板娘交代过了,沈熙君虽然和离,但傅家也是不好惹的,所以对她就收敛许多。   而她这个身份不明的却可以当作目标。   谢谢周到的服务,但是秦砚似乎毫无波澜,甚至想起该死的前夫。   这不对啊,这换了风格为什么她还感受不到像前厅姑娘们的那种上头的感觉。   不会真像沈旷说得要上他隔壁去当尼姑吧?   秦砚不得不再仔细看了一遍,但依旧是同样的答案。   毫无心动之意。   不如出家。   沈熙君兴奋过一阵以后嚼着瓜子仁,一边看着那老板娘精心编排的节目,一边也怀疑起人生。   两人对视一眼,好,姐妹俩一个毛病。   怎么看多了,好像也就这么回事。   “嗐,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沈熙君嘴硬,虽然已然是坐不住了。   秦砚倒是无所谓,在哪打发时间不是打发时间。   但此刻院外突然响起——“六妹确实给你找了个不错的乐子。”   沈熙君此刻立刻一个机灵,四处张望,只见院门口出现了一行人,倒也是男子。   但不是来给她们演节目的。   “皇兄、这、这……”沈熙君看清来者以后瞬时慌乱,更不敢直视亲哥眼神,更别提身后还跟着她前夫。   她望向自己好姐妹,那瞬时失去气焰的神情再无嚣张。   沈旷出现在院门口甚至带着京兆尹一行人,深蓝色朝服跟了一溜,他在最前淡然地向后挥手,“都回去。”   秦砚淡然安坐,宛若老客。   沈熙君见秦砚反而淡定了起来,更加大为震撼,频频投去目光。   救救,救命啊姐姐!   那已经在笑的前夫不算在列,他现在为什么是在笑。   因为傅庭安在等亲哥来训她。   沈熙君从小到大除了她父皇,唯一就怕她那生气时候的亲哥。   前提是要判断的出亲哥什么时候生气了。   就比如现在,虽然看着和往常一模一样,但是那眼神里杀机四伏,已经凶起来了!   她特别想摇醒还不当回事的前皇嫂,大事不妙啊。   秦砚看了看慌作一团的沈熙君,泰然自若,给沈熙君一个眼神。   之前不说好都是她的主意吗?   沈熙君可算得到了救命稻草,直接跟亲哥说:“不是我要来的。”   “嗯,我要来的。”秦砚还有闲心抿口茶水,眼神都没分给沈旷一丝,她对突然看到官员到访停下了曲目的舞者说道:“继续。”   虽然看着索然无味,但不能被人打扰。   尤其是前一阵忙到找不见人影,现在又突然出现的前夫。   但是舞者好像更是有眼力见的,对秦砚的话充耳不闻,谁也不敢动。   毕竟万一这来的位高权重的,一不高兴就给他们送进去。   沈旷负手立在那里盯着秦砚半晌没说话。   本应今日该见了,但没想到在这里相见。   一时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先动的意思。   沈旷转头对傅庭安说道:“带熙君回去。”   “微臣这就告退。”傅庭安上前拽着前妻就往院外走,夫妻还是识相,这种时候就该共同逃亡。   要说傅庭安为什么还算淡然,因为他们进来的那一刻。   跟舞者眉来眼去的不是沈熙君,是前皇后啊。   沈旷并无离意,径直走向沈熙君原来的座位。   “您在这坏了人开门做生意的规矩。”秦砚不去看他,声如嗡鸣,“这可不接待男客。”   沈旷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是这么看重规矩,我倒也可以去换女装。”   他对跟还在忐忑的舞者们说道:“继续。”   作者有话说:   超短途私奔被抓包现场。 第69章 、第六十九回   十二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找到这的男人, 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带着京兆尹一起来的男人。   “大人,借一步说话。”老板娘不得不截住京兆尹,暗声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那么上道的人, 原本觉得自己仕途平坦,京兆尹这位置原本都是给皇亲国戚当闲差的, 但轮到他头上怎么月月犯太岁?   “你这开门做生意,怎么什么人都敢放进来?!”京兆尹急得跳脚。   老板娘看京兆尹那火烧屁股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发毛,“长公主怎有不待的道理?”   开门做生意的,虽然傅家惹不起,但长公主那个性子更是招架不住。   “没错, 长公主确实要招待, 但你看看后来来的是谁?”京兆尹咬牙切齿, “能让长公主叫皇兄的还能有谁?”   老板娘心中咯噔一声, “长公主来听曲驸马还能搬来那位视察,那确实不应当……”   京兆尹精明的脑袋瓜摇了摇头, “重点不是长公主, 要单只是长公主, 那长公主说不准还能保你发一笔横财。”   傅家之于皇家能算什么,长公主眼见着和傅家不对付, 驸马不高兴那就是长公主高兴。   而且傅庭安不是不讲道的人, 按律营业自然不是问题。   但是……   京兆尹极为低声地说道:“你可好好记住她旁边那位,千万别再放进来了。”   “今日之事,要还想要脑袋, 都得烂在肚子里!”   可怕, 太为可怕。   今日本应是他巡察一遍以后听曲的时节, 但是陛下突然叫他过来一起巡察。   京兆尹自然是不怕陛下视察, 甚至当成是一件炫耀军功章的机会。   这万清街可以是打造成极为超前的街道, 在精神层面极大的丰富长安百姓的空闲时光。   一转前朝淫靡风气,这里可是极为清汤寡水的欣赏美好面容的地界。   也正好解决了曾为乐籍贱籍的人暂时无法找到合适去处的问题。   这样完美贴合政策的一条街,京兆尹早就打好了草稿,甚至极为热情地邀请陛下前往这条街上重点优秀商户——“十二金”。   京兆尹信心满满,一路跟皇帝介绍营商环境,吹的天花乱坠。   但是他唯一忘记的一件事就是这二位大爷的脸色。   因为谁也想不到,长公主和皇后正在这酒楼中“寻欢作乐”。   当那走进院中看到那二位夫人的面容,他那愚钝的脑子终于明白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时兴起的巡察,只有以权谋私的“捉奸”。   那是皇后!   虽然是前皇后。   但是皇后娘娘的精神层面只能有陛下一人丰富。   老板娘反应过来那位还在淡然听曲到底是谁,顿时大觉不妙。   “那这可……”老板娘看向还独留在院中的女子,牢牢记下了她的样貌。   这可得小心点。   眼见着前驸马爷和长公主别别扭扭出了酒楼,就连上了马车都是甩着手。   离开了亲哥的视线范围沈熙君立刻嚣张起来,质问傅庭安:“是不是你给皇兄报的信?”   “怎么什么都能赖到我着?”傅庭安实在无辜,这可真不是他得来的消息,但他还不能出卖好兄弟。   “这真是巡察碰上的。”   沈熙君白他一眼,信了他的鬼话。   就那么正好百忙之中,选择了长安街头的万清街来巡察,又那么正好就挑了她们俩的院子。   这真是少一步都见不到。   “算的真准啊,还知道带皇兄一起来,你还能总叫他来?”沈熙君不服,下回她自己来傅庭安还能压她回去?   “你说你自己来也就算了,带皇后来真的是——”傅庭安真是咬牙切齿,那俩人关系不明,就敢下这猛药?   这沈旷能忍骗他和离,但不见得能忍前妻眼逛“花园”。   特别是刚才还得来了消息,看样子是皇后与隋家有联系,不然才不会不批隋靖回长安的折子。   沈熙君知道说是“秦砚要去的”这理由根本不会在傅庭安那成立,因为都太了解彼此了。   但她问道:“你说我自己来也就算了?我来无所谓?”   “不过是听曲的地方,但还是少来。”傅庭安一边展现着自己的大度,一边咬牙切齿。   他可比沈旷有经验,这东西吵架没结果。   越不让越叛逆。   “哼。”沈熙君才不信他有那么大度,“就觉得我是去听曲的?”   傅庭安想来也没立场说话管教,只能叹道:“没事,心里有我就行。“   沈熙君顿时哽住,嘴上还酸着,“要求可真低啊。”   “下次我陪你一起看也行。”傅庭安笑着说:“说到底,来这一趟还是给我看的?”   “就想告诉我,除了我也有别的选择。”   沈熙君不服软,“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像谁特意气你一样。”   虽然她确实是这个意图。   傅庭安一直赖在长公主府不走,要说熟人熟路,过着也算是称心,这倒是真的。   如果没有傅家那些鸡毛蒜皮就好了。   “那看上哪个了吗?”傅庭安问道,佯装平静,眼底却是波涛汹涌,“若有合眼缘的,就派人去问问。”   沈熙君盯着傅庭安突然没说话。   那年他提亲之前也是这样。   问着她看上哪家的公子没有,说什么她皇兄回长安了,她应当有更多的可选的人。   傻子。   当她是没得选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不过殿下看得上的应当不多吧?”傅庭安有这个自信。   沈熙君双手忽然拍上傅庭安的脸颊,凑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什么啊,就是这张脸一直出现啊。   她突然找到那一下午的兴致缺缺的源头,大方承认也不丢人。   “怎、怎么了……?“傅庭安还在入戏假装大度,突然被拍上脸一下没反应过来。   “是看上的不多。”沈熙君轻声说,“今晚就翻你牌子了,怎么样?”   话语重新解构,前驸马立刻得出含义。   揽着心上人,笑着吻过去,“遵命。”   一众人等散尽后,院中恢复平静,只是奏乐和舞者按照吩咐应当继续演奏。   但……   面对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二位,这节目不太好演。   一时间曲调都多了几分颤抖,轻松喜悦的舞曲变得凄凉胆寒了许多。   “叫你们老板娘来,可以回去了。”秦砚挥手,停下了这空气中的胆战心惊。   刚坐下没一会的皇帝冷眼盯着退去的舞者,问道:“怎么不看了?”   “您是来折磨我的,让无辜的人陪着干什么?”秦砚还是很有道德,这位大爷冲她来的也没必要让别人陪葬。   沈旷冷笑了一声,倒是没见此前对他这么仗义。   院中瞬时清空,秦砚等着老板娘结账,那本是成熟气度的老板娘再进来的时候也是双手发颤。   “隋夫人,这玉牌还请您转交给殿下。”老板娘虽然知道这气氛紧张,但是帐没结这让生意人很难受。   秦砚收下玉牌,看了沈旷一眼,这东西他应当不会管吧?   沈旷确实没管,甚至没在意那是什么东西,扬起下颌问了老板娘一句,“她姓什么?”   “夫人告知……姓隋。”老板娘瞬时愣住,不知这其中有什么错处。   皇帝已然和离,此前传闻皇帝夜不归宿,民间众说纷纭。   有说这是要和前皇后复合,也有说是另寻新欢了。   但是前皇后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所以跟长公主来的必然不会是前皇后。   那这位自然就是皇帝的新欢了。   沈旷面色越发阴沉,说道:“她姓秦。”   “秦”字一出,老板娘立刻行了大礼。   “不必。”秦砚怎么觉着她现在比原先秦家旗号还吓人,还真得谢谢前夫。   院中再次恢复平静,只是隐藏在“你也知道来这种地方不用真名。”   就偏偏是隋家的姓?   “只不过是顺口了。”秦砚答道。   秦砚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总不能让她顶个大名明晃晃进来看男人唱曲吧?   主要是嫌烦,前皇后来听曲再给她编排个别的,指不定又传成什么样了。   姓隋那就是顺口了,以前在秦关躲着她亲哥的时候就用这姓,主要是跟隋靖装一下亲兄妹。   沈旷听着刺耳,但却又发不出火,“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您登基半年就下令禁了风月场所,所以……这儿嘛,也就是个听曲的地方。”秦砚无所畏惧。   最多就是穿的少了点。   “即便这是听曲的地方,鱼龙混杂,难免会有意外。”沈旷尽量平和地说道。   意外?最大的意外就是你。   怎么说也是顶着个“前皇后”的名头,绑了去有无用处,又惹了皇家,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了长?   “您这是对属下办事不放心?”秦砚回呛道,“那您应该去问京兆尹,在这听曲也没用。”   沈旷并不想吵架,但是不见得秦砚是这样想的,他起身走过去,倚在秦砚面前的桌旁,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道:“我只想和你谈谈。”   “我想跟您谈的时候,您谈了吗?”秦砚反问。   只要她想强调不回宫的事,沈旷必然会避而不谈。   就像回避就能让问题不复存在一样。   所以。   “现在不想谈了。”   拒绝沟通的门扇一旦关闭,就不会再开启,他选错了时间。   “好,那不谈。”沈旷妥协,说道:“走吧,街旁有不错的酒楼。”   “为何要跟您走呢?”   前几日忙得不见人影,她跟熙君“听个小曲”他倒是正好公务所需立刻出现。   这里面没有鬼谁信?   “来这儿听完了,高兴了,邀哪位回府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让有金钱的交易,那不谈钱的你情我愿总可以吧?   沈旷自然知道他的兄妹在这条街的勾当,也知道即便是律令再怎么严苛,有光便有照不见的角落。   绕开政令的法子从来禁不绝。   “您就这么自信我会跟您走啊?”秦砚轻笑了一声。   沈旷半眯起眼睛,问道:“难道我比不上这些——”   “庸脂俗粉。”秦砚给沈旷找好了想说的词。   她起身理着裙摆,认真地说:“庸脂俗粉虽然令人双眼生腻,可偶尔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秦砚吃着果子,可是果子也吃完了,更是没有耗下去的理由。   “再者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来着?”   秦砚眼神挑衅着,“肌肤之间的往来还要加上对彼此忠诚吗?”   得寸进尺了。   别搞得跟两情相悦一样。   沈旷单方面的邀请,自然谈不上忠诚一说。   “要不是您来,说不定真能有人愿意跟我走呢。”秦砚像是埋怨着沈旷煞风景,但是越说越起劲,就是不想给沈旷留余地。   “更重要的啊……他们不会跟我藏心事。”   秦砚越发嚣张,肆无忌惮地让沈旷面色愈发遏制不住显露阴沉。   “还会讨人欢心,说不定伺候人的功——”   “唔、——”   但是嚣张的嘴唇下一瞬间被人堵住,呜咽着挣扎显得过于无力。   就算是三年夫妻不大相熟,连日来的接触也知道如何才能“讨人欢心”。   即便被推开也会被再次压入怀中变得无处可逃。   猎人只有吃干抹净才会放开猎物,再次获得喘息也再无此前的凌厉。   偏偏罪魁祸首还耳边说道:“秦夫人,在下伺候的可到位?”   腰间手指顺上挑动,引得一声轻哼。   流氓!   羞红的脸颊让她“唰”的一下就扬起了手,却又停在了半途。   秦砚抿着嘴,看着自己尬在半空的手。   她还没那个胆子甩皇帝一耳光。   但有人敢。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那人抓着她的手直接落在她原本的目的地。   红印即刻显现。   只是对面的人毫不在乎,眼中依旧紧盯秦砚。   “我就是行非礼之事,挨打是为应该。”   这态势,毫不理亏,毫不抱歉。   甚至大有继续任意妄为之意。   进而还问:“打够了吗?”   “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七十回   宫里当差一直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多数没想到在宫外也是一样。   等候在酒楼门口的宫人们有时觉得自己还是双目失明的比较好。   比如,他们看见了前皇后怒气冲冲从前身为风月场所的酒楼中冲了出来。   再比如,他们看见了皇帝陛下顶着脸上的红印也跟了出来。   这位更是重量级。   很好, 广华殿的宫人拼凑不出此间发生了什么,也许有千百种版本, 但就这结果来说他们都应当闭上嘴当个哑巴。   秦砚甩开沈旷一肚子火地上了马车,立刻吩咐道:“回秦府。”   但是过了半晌马车并未响动,秦砚正要去质问是不是今日车夫都不听她的了。   这时她这才想起来,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也许她的应该是后面那辆。   那这是……   果不其然, 外面一阵响动之后, 沈旷掀了帘子进来, 对守卫说:“走吧。“   秦砚上了贼船, 却不能再大街上跟沈旷吵架。   那占不到便宜。   沈旷看秦砚如此平静,问道:“不问去哪?”   “就像有得选一样。”秦砚冷着脸说。   就算她不上这马车沈旷也有千百种理由达到他的目的, 街上都是他的人, 谁能跑得了。   在马车再次停下之前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车辙停转到达了今日的最终目的。   沈旷忽然拿出斗篷罩在了秦砚身上,秦砚抵住他的手臂。   “九和门……”秦砚说道:“对吧?”   这不是回王府或者秦府的路, 而是皇帝出宫常走的宫门。   沈旷抽紧斗篷的穗绳, 眼中映着秦砚的面庞,那个眼神好像在警告他,如果她今日走进宫门一步, 明日必定看到她的尸首。   “你今日一再激我, 现在满意了?”沈旷面色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直绷着的理智一旦冲破再难收回, 只能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并不是有意的, 只是事实而已。”秦砚一再嘴硬, 挪到了离沈旷最远的角落。   沈旷沉默半晌,问道:“那么,你试探出我的底线了吗?”   秦砚看向沈旷,小声说:“只是确定一下。”   她想知道沈旷是不是像他说得那样,给她自由。   “我不是什么圣人。”沈旷坦然说道。   是骗子。   “还不是什么好人。”秦砚咬牙切齿地骂道。   让她穿上斗篷就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回宫了,无人知晓她的行踪那么也无人会找寻她。   “我不回宫。”秦砚十分坚定地说道,但是显得十分的无力。   有些薄茧的手指在下颌轻抚而过,“阿砚,求人要付出代价。”   代价……   这不像是平时的沈旷。   “理由?”秦砚问道,声音小了许多。   “为什么这么问?”沈旷冷声问道:“就不能全凭我的喜好吗?”   他是皇帝,想做什么都可以。   “还是你更愿意相信我是有理由的?”沈旷笑道。   秦砚撇开头,“早就想这么干了吧?”   也许从和离那天开始起,他就打定了这主意,现在演不下去了。   她没有想要相信沈旷这么做是有他的理由,没有。   “阿砚,我是哪种人你比我清楚。”沈旷别过秦砚的脸颊,让她眼中全部被他的身影占满。   “如果我真会强迫你回宫,早在我上车时就跟我鱼死网破了。”沈旷语气放的极为缓和,敛了身上的戾气,“你清楚我不会。”   “所以你愿意赌一把。”   秦砚怔住,她不想被带入沈旷怪异的逻辑,但不得不承认是真的。   但即便是她相信沈旷,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秦砚无奈地笑了一声:“不是赌……”   “但是我没得选。”她看向沈旷的眼神中多了些无助,“我从来都不会有别的选择。”   只要她对沈旷有一丝眷恋,那最后都会是重蹈覆辙。   一切都在默认她会回到宫中,再次做好那贤良淑德的皇后。   一切都要仰仗别人皇后。   秦砚看不到出路,所以她才会试探沈旷的底线,试探他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原本她最讨厌的就是在别人身上下赌注,她会努力避免,甚至一刀两断。   但是沈旷……她竟然愿意相信沈旷不会逼迫她。   为什么这么不清醒啊……   秦砚眼中忽然有些湿润,真是无可救药,她在干什么啊?   “我不想相信你啊……”秦砚盯着沈旷说道,就像甩也甩不掉的阴影。   也许相信沈旷早就变成了她本能的一部分。   斗篷的兜帽被裹在拢住她的发丝,耳边温热的手掌想要让她安心一样,对面的人说道:“我会给你选择,一定。”   沈旷违背应下傅庭安的话。   但他一定做到。   “阿砚,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不想!”秦砚甩开沈旷,瞪了他一眼就下了马车。   一天到晚做一些让人看不透的事情,谁想理他!   沈旷望着那又恢复精神的反抗他的样子,竟然有些稍微安心了,不过……   是不是欺负过头了啊。   广华殿,又是熟悉的地方。   只是这次特地挑了午间轮班的时间,不会有人看见她出入。   沈旷的寝殿应当无人接近,当宫门关上的那一刻,秦砚转过身盯着沈旷。   只剩两人,秦砚问:“那我要在这待上多久?”   “宫宴之后?”沈旷说道。   “不行,后天。”秦砚也开始讨价还价,但是对于沈旷来说,那表情看出来就是没奏效。   “这也不能商量?”   “总是这样……”   只是肩膀上忽然一沉,拢住她的身影越发沉重。   “我很嫉妒。”耳旁的声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即使只是听到就是止不住的嫉妒,所以妒火冲击了头脑。”   “但是我现在没资格……”   声音逐渐变为了呢喃的胡言乱语,最后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秦砚承受不住重量直接向后倒去。   “陛下!”秦砚脱口而出。   她赶紧查看倒在一旁的沈旷,摇晃着他,“沈旷!”   但摸了摸额头,再探了探呼吸,秦砚忽然松了口气。   原来是睡着了啊……   看样子是几日没睡过了。   什么事值得这么拼啊,真是的。   直到晚间,秦砚照旧在广华殿看着书,不过也就能看看枕边的那些。   本应觉得看着生气的脸就倚在一旁,睡了这么久都没醒,秦砚不由得怀疑是几天没睡觉了。   秦砚单手举着书,翻页都有些困难。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有些心怀鬼胎的皇帝拽住了她的右手。   真是做梦也不放过她啊,嘁。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秦砚从午间就没吃上饭。   不过临近傍晚康平进来了,秦砚以为终于来了救星,“来的正好,拿点吃食吧,再传太医来。”   康平一一应下,但仍旧站在屏风外未走。   秦砚知道这是有事发生,“有什么事就说吧。”   康平禀报道:“王府失火了,但扑灭及时,并没有人员伤亡。”   秦砚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就问道:“冬……”   “冬寻姑娘已被带去安全的地方,还请娘娘放心。”康平平稳的话语让人放心。   秦砚放下心来,“多谢。”   “嗐,咱这可担不起您谢,都是应该的。”康平尽职尽责,谁都眼见着早间两人大吵一架,又带了皇后娘娘回了宫中,多少有些……担心。   他又补充道:“恕奴才多嘴,陛下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有意……”   “我知道。”秦砚说道,她看向旁边熟睡的人,笑道:“没事了。”   康平适时退下,屋内恢复了平静,刚刚点燃的烛火明亮通透,不知王府失火损失怎样。   那些树木她可费了好些心思。   是冲她来的。   知道她的行踪,又能在王府按下细作,如此大动干戈。   沈旷这是打算做什么?引得那些人迫不及待?   “知道了?”   沉稳的声音忽然响起,沉睡的皇帝睁开眼睛看见坐在一旁无法自如活动的人,心中稍稍放心。   秦砚板着脸盯着沈旷,没好气地说:“因为你们在忙的事情有人想对我下手,于是找人假扮了我回到王府,把我带回宫。”   “所以就是等着他们下手,或是投毒,或是放火,或是行刺。“秦砚说道。   沈旷坐起身,但他手上并未放松,见他醒了就要挣开的手没能逃出钳制只能认输。   他环着纤细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有节律跳动的脉搏,脆弱但温暖。   “为什么不早说。”秦砚问着。   长了张嘴不会好好说话。   沈旷笑笑,说道:“一些没资格的坏心眼而已。”   沈旷不是圣人,就算是脾气再好也架不住秦砚非要往他在意的地方戳。   不过还是有些过头了吧。   秦砚瞪他一眼,就是故意的,这人脾气怎么这么怪啊。   沈旷无奈说道:“而且说了又怎样?”   “‘信你的鬼话’、‘呵,编理由都不会编个好的’,你会这么说。”   沈旷学得有鼻子有眼的,引得秦砚轻笑了一声,又迅速收了回去。   “不生气了?”沈旷拉近了距离。   “嘁。”秦砚甩过头不去看他,“太医一会来,您去前殿看吧。”   “担心了?”沈旷笑道。   秦砚嘴角抽动,“就是个陌生人倒在大街上都会问几句吧?”   知道了,是担心了。   “只是这几日睡得少了,应当无事。”沈旷决定还是不再得寸进尺,起身穿衣准备去前殿了,“阿砚,暂时在宫中住几日吧。”   “嗯。”秦砚无奈,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别的选择,“接下来是看他们知道了我在何处,即使是身处皇宫,但也要动手的都有谁,是吧?”   冒着忤逆犯上的风险也要她死,看来是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啊。   只是她想不通——   “您到底在谋划什么?”秦砚问道。   这不像是她平时能问出来的话,她甚至一点也不想沾染政事。   难得秦砚会问,但是沈旷这次却不能答复她。   “我说过会给你选择。”沈旷十分认真地说道。   “不觉得有些苍白吗?”秦砚反问。   是,苍白的承诺。   “一定会。”沈旷极为认真地说道。   秦砚被那副神情震慑到了,即便习惯于沈旷平常的冷淡,也不禁被这份认真打动。   有那么一瞬间,秦砚真的相信沈旷会给她带来选择。   但……   她可是秦砚,就算动摇也要瞪着眼说——“知道了,快去快去!”   太医的诊察自然是没有什么异常,不过沈旷倒是在前殿待了许久。   秦砚猜想应当又是被政事绊住了吧,也没太在意。   沈旷回来时,秦砚还给自己做着心理动员,不过是在这待几日,谁说也不听谁说也不管。   不过沈旷却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太医院药房进行改制,许多药物都进行了减毒增效。”   秦砚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有什么内涵。   “徐太医在季度统筹的时候检查了你此前开的药方,你之前开的药方也在改制其中。所以他叮嘱若是近期有服药的需求,应当注意一些。”   徐太医特意说的话让沈旷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他便转述给了秦砚。   不过秦砚又品了一遍沈旷转述的话,更改炮制方法?减毒增效???   这不对,这十分不对。   “……太医院药房改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砚瞬时额间冒出了一丝细细冷汗,抓住沈旷的衣袖问道。   她昨夜听说还没放在心上,现在怎么多出真么一档事?!   “药房改制是一个半月以前,太医院则稍晚一些。”沈旷看向秦砚,似乎只是简短的转述就让人心神不宁,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秦砚猛然想起,给她送药典的老太医欣喜地问她是不是太医院要改制了,原来就是那时候的事?   那、那她喝下的避子汤?也没用了?   “此前你调理的药方可有问题?”沈旷看向愣在原地的秦砚,“徐太医说是减毒增效,效力有所更改,但对身体无害。”   秦砚倒吸一口凉气,就是因为无害才有问题!!!   那徐太医这番前来叮嘱,是……难道是诊出她有喜脉?还是只是看见了她此前的药方产生了怀疑?   秦砚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心中忐忑万分,“那无害自然是最好的。”   似乎一切都很合理,减毒增效这确实是不错的事。   沈旷心中横过一道疑虑,是药方有问题。   秦砚冲沈旷笑笑,见他也并未再做纠缠,倒也先不用担心沈旷会发现。   也许应当召徐太医来确切问一问。   即便是减毒增效,也不应当是完全没有作用,她那避子汤有没有效力,还未到一个月更是不能断出结果。   也许不应当自己吓自己。   第二日沈旷依旧照常上朝,装模做样地命人调查王府失火。   秦砚则是送走沈旷之后就宣了徐太医来广华殿,但一如沈旷转述的一样,太医院改制,药材炮制更改。   特别是她拿三张药方拼凑出的避子汤的主要起效药材,已经被替换成减弱很多毒性的草药。   “……娘娘,恕臣直言,您此前想要拼凑出的药方恐怕不能真正起效。”徐太医偷瞄着前皇后的神情,谨慎地回答着。   “这是太医院季度统筹微臣发现的,旁人还未知晓。”徐太医精明的很。   还好是药房改制,这药效减毒,不然这避子汤可伤身呢!   秦砚十分不安,果真是徐太医发现了这药方中的问题,避子汤可能不会起效,“那我……?”   “微臣目前还不知,虽是炮制方法更改,效力减弱,但时间尚短微臣不能确切诊出脉象。”徐太医照实说,就是说这避子汤即便没用,也不一定会有孕。   身为医者从不将话说满,也应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告知求医之人。   突然有了会有身孕的可能,秦砚已然有些焦虑,她咽了咽津液,“徐太医,这件事还请您……”   徐太医多精明一个人,自然满口应下。   “娘娘请放心,此事影响不大,微臣不会禀告陛下。”徐太医自有一份逻辑。   既然这药没用,那也没有产生实际危害,那他何必去做那影响人夫妻感情的事呢。   哦,前夫妻感情。   虽然徐太医不会告知沈旷,但秦砚并不觉得这是万事大吉。   那么也就是最多一个月。   而且最近应当是月事将近,如果若是准时来了,那她也就能放下心来。   但要是没来呢……   秦砚瞬时觉得自己好似在刀尖上舔血,赌的有些大。   但真要是有孕了,又该如何?   秦砚心中摇摆不定,但这件事上有犹豫那就是有了既定的答案。   沈旷的允诺是一回事,而有了子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宫宴将近,各国提来的通关文书都一一呈上,等着皇帝好脾气的时候敲定一切细则,说不定还能占点便宜。   只是西盉百官也不是吃素的,分毫不让,毫厘必争。   “陛下,东瑜的郡主到了,使臣孟大人也一同进宫拜见。”康平近来通传。   虽然沈旷晾了东瑜郡主一阵,但总要有正式见的那一天。   毕竟东瑜的郡主姜朝才是这次统领使臣的人。   “宣。”沈旷起身走入正殿。   听说东瑜郡主的母亲大权在握,是东瑜皇帝的得力帮手,只是这个女儿恐怕是没能习得母亲的精明。   此番到西盉来恐怕也只是增添一些履历。   一群东瑜使臣涌入殿中,行过礼之后起身入座。   只是站在郡主旁边的使臣抬眼的刹那,皇帝的面容让他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往常。   沈旷自然也看见了他,也许相见还是要早一些。   东瑜的郡主果真是传得了母亲的豪放,口之心快,即便是面对邻国皇帝也不怯懦。   “陛下,这已经是东瑜能提供最优厚的条件了,如果此刻能定下,便能省了不少力。”姜朝有模有样地说着,只是身边的臣子都明白这是坐不住了。   姜朝在本国向来随意,伪装出的沉稳端庄也只能维持一时,她的眼睛忍不住在大殿上小心地游走。   西盉殿中装点与东瑜自是不同,不过再怎么折腾都也都是一样的华贵,这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西盉皇帝那张脸可比那些繁多的装饰值得品味许多。   “郡主不必急于一时,等到宫宴最终定稿,对双方都有利。”西盉臣子当然没见过这么任性的郡主,一板一眼的答道。   “还要等到宫宴?”姜朝一脸难以置信,看向西盉臣子的脸上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宫宴时才定下通商细则?宫宴不是用来吃的吗?”   姜朝一番任性让沈旷倒吸一口气,似乎比沈熙君还要难办。   不过好在两国之事还要稳妥相商,今日见过还要再次详谈。   西盉的臣子们和善地哄着姜朝,说着让郡主游玩几日便送了使臣出了殿门。   不过郡主旁边的使臣却慢了一步,孟经恒冲沈旷拱手道:“陛下,那日是在下眼拙未能认出陛下。”   孟经恒到了长安之后托了一位姑娘写了封情书,而后又遇见了那位姑娘,顺便问了路。   而那时在那位姑娘身边的就是这位——西盉皇帝。   而且两人还说着,只是“纯洁的友人”。   沈旷想起了那日秦砚为一名男子指路,就是他没错。   只是此刻他也不必担忧普通男子有什么威胁,得体答道:“无事,也许朕与孟大人有缘。”   孟经恒借机说:“陛下,在下同僚此前许是提过,此番使臣前来并非只为通商。”   沈旷看向孟经恒,打量了一番这位东瑜使臣,东瑜使臣抵达长安便同礼部探听了宫中的口风。   当然,通商是可以商量的,但别的无可商议。   “朕的态度从未改变。”沈旷说道。   “若陛下能赞同那是东瑜的幸事,通商事宜还可再商议。”孟经恒说道,他似乎还想与西盉的皇帝讲些益处。   “不必了。”   再三道别就随着使臣们离宫而去,此刻沈旷还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东瑜使臣一行人出了宫快到了驿站,孟经恒邀了姜朝到一旁说话。   “今日一见,长公主与郡主交待的事情……郡主考虑的如何?”孟经恒说道。   姜朝回头望向西盉皇宫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模样确实出众。”   孟经恒眉角抽动,“所以郡主这是同意了?”   “那不可能。”姜朝漫不经心地在门外盘算着晚间要吃什么,“他可是和离过,有过妻子的。”   孟经恒还是相当了解姜朝本性,虽然西盉皇帝他不甚了解,但都说这西盉皇帝仁厚礼贤,权略善战,甚为专一,与皇后成婚三年身边再无他人。   不过皇帝此前昭告天下与皇后和离,又被他撞见与一位姑娘纠缠不清,嘶……   但这么一看,那些传闻也许是吹嘘。   难不成是因移情别恋那位姑娘才与皇后和离?   “前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姜朝漫不经心地问着,“嫁过来干什么,总要跟前皇后比较,是我昏了头还是你昏了头。”   姜朝坚定自己的想法,虽然那西盉皇帝只当作男人看待,属实是作为夫君的不二人选,但和离过的男人——那可就不值钱了。   所以为了不嫁到西盉,姜朝甚至故意刁蛮了许多。   孟经恒一阵叹气,他就知道郡主是因为东瑜国君有意让她嫁到西盉才如此表现。   只是身为臣子有些职责必须要抗在肩上,“这是圣上交代的,只要证明努力过了就可以了,信都找人替你写好了,只是抄一遍而已。”   孟大人拿着手中书信,递了过去。   这是他到西盉便找人写下的,为的就是防止姜朝不愿意,至少要做做样子。   但今日一见西盉皇帝,没想到皇帝竟然与那位姑娘有些纠葛。   既然那位姑娘是西盉皇帝的人,那更是不能擅做主张将信件直接送给皇帝。   所以姜朝最好抄上一遍。   但这难于上青天。   姜朝见孟经恒竟然连情书都给她准备好了,眼睛瞪着气不打一处来。   “想都别想!”姜朝甩开孟经恒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孟经恒也只能向前追去,“郡主!郡主!”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七十一回   广华殿中, 秦砚听完徐太医的见解以后,坐在宫中出神了一上午。   沈旷直到午膳时才返回了后殿,秦砚此时看见沈旷的身影心中有些微妙。   磐石无转移, 但人会受情绪的波动,秦砚虽然习惯于端庄, 但进来她早就扔掉了伪装。   但此刻再次戴上,更是会让人看出分别。   虽然只是寻常的午膳,只是说了几句话沈旷就发觉了昨日还甚为欢愉的人,现在又变了回去。   沈旷想着明明自己走之前都是好好的,广华殿中也应当交代过, 更是不会有人惹她不悦。   沈旷当然不知道秦砚心中惴惴不安的是什么, 但秦砚太清楚了, 甚至只有预感也能让她忐忑上一阵。   秦砚习惯若是没有一定把握就不会心怀侥幸, 她已经太多次愿望落空了。   不过她表现得有些过于明显,沈旷好似已经看了她多次。   秦砚眼睛忽闪着, 缓缓问道:“之前您说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会逼我回宫, 对吧?”秦砚试探地问道。   “是的。”沈旷眼眸微沉。   对面的人对他笑着, 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迷茫却要向前试探。   但他看得出, 秦砚在隐藏着一些东西。   如同他一样, 只是他藏得更深,他也没有资格谴责别人。   只是沈旷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秦砚觉得他会逼她回宫。   午膳过后, 沈旷小憩一阵又返回了前殿, 秦砚在宫中坐着烦闷, 便带了人去沁园走走。   因是宫宴临近, 这里忙里忙外斗是内侍监的宫人。   她望向园中, 站在中间打理着一切的人好似有些熟悉。   秦砚笑着扬声道:“妙晴。”   “娘娘!”   已然成了内侍监掌事女官的妙晴疾步向秦砚走来,“娘娘,听说您回宫了,但奴婢想调回宫中他们没有同意。”   她上下打量着秦砚,“您这是……”   妙晴有些担忧,皇后娘娘离宫时那副决然的样子定是不会回来的,如今回来了不免她会怀疑宫中是不是用了些手段。   “别担心,只是回来住一住。”秦砚笑道。   因为王府失火,对外宣称那里空无一人居住,外界也不会觉得王府失火与她有什么关联。   要说戒备最森严的那就是沈旷的广华殿了,除了他自己能绕开守备。   但是要说戒备森严有时也不是好事,毕竟现在她可是被人盯上了。   既然沈旷不想告诉她是因为什么,自然会有人告诉她。   妙晴好好打量她一番,又问了冬寻好几句,这才放下心来,三人说笑一阵,沁园中的宫人都忙碌着时不时拿着物件过来问一问。   秦砚见妙晴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心中有些欣慰。   只是妙晴转过头就叹上了气,“娘娘之前真是太辛苦了,真当是自己做上了才知道有多少活要忙。”   两宫太后不管事,宫宴的活都甩给内侍监,毕竟人已经坐到了太后的位置上也不怕前朝说什么。   内侍监更是要找个熟悉这活的“苦劳力”,于是给妙晴提了女官之职,活都交给她来做。   她之前也都是听命办事,真要上手那真是筋疲力尽。   而这可是万国朝会,事关通商关税,千万马虎不得。   但妙晴又连连摇头,嘴上赔罪道:“不对不对,不该跟您抱怨这些。“   秦砚笑着安抚她,看来还是那个藏不住事的小姑娘。   既然都来了,秦砚也帮着拿拿主意。   妙晴叹了口气,指着正堂当中,“就像那正堂里挂的画,选了好几日了,总是有挑的地方。”   她没敢说内侍监派人来看一次说那画太艳俗,换了一次之后两宫派人来看说那画不够庄重。   所以他们几乎要挑遍库中所有字画也没挑出一个合适的。   这种事本应也简单,但都是怕担责任,内侍监的人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秦砚叹了口气,凭借着记忆说出了几个字画的名字帮了妙晴一把,挑个稳重不出错的就好了。   妙晴立刻如释重负,道着谢连忙派人去拿字画。   秦砚有一瞬间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宫宴前再去沁园看看,看着也许是有些不大让人放心。   但转念一想,自己还真是劳碌命,都不做皇后了还这么好心?   走在回宫的路上,秦砚这么忽然一摇头,吓到冬寻一跳,连忙问着:“娘娘,您怎么……”   没等冬寻说完,转角突然蹦出一个穿着橙红衣裙的姑娘,冬寻下意识拦在秦砚身前,忘记了她要说的话。   那姑娘眨着大眼睛拍着胸口,甚是有些夸张。   秦砚眼睛一瞄,便看见了她腰间的东瑜配饰。   她顿时了然,这是东瑜郡主姜朝。   “抱歉抱歉,我本是打算跟他们出宫的,请问您看见东瑜的使臣们了吗?”姜朝不好意思地笑道。   看起来是个开朗的性子,脸上爽朗的笑意自然流露出来。   秦砚淡然笑笑,向身后挥着手,“没有,但可以帮您去问问。”   “您也可以随我一同到广华殿等。”   显然走散了也不知应该送她从哪个门出宫。   秦砚见了新鲜面孔也愿意与她多说两句,而且是东瑜人,她此前还未见过。   姜朝道着谢,立马跟着秦砚向广华殿走。   只是眼神一直往秦砚身上试探,秦砚察觉到后回以微笑,像是在说“想问什么”。   姜朝挠挠头,小声问了一句,“您是陛下的妃子吗?”   姜朝打量着这个貌美的女子,简单挽着长发,唯一点缀在发间的是一根横穿而过的银簪。   显然不是宫中的装扮,但身上的气度却是十分雍容。   年岁上不会是西盉先皇的太妃,更像是皇帝的妃子。   也只有宠妃才能随心所欲。   虽然都是随心所欲地奢靡。   秦砚好似猜出郡主心中所想,是她竟然忘了说明自己是谁,莞尔笑道:“不,我已经不是皇后了,郡主。”   “您是前皇后!”姜朝眼中一亮,一步迈上前握住秦砚的手,好似十分激动。   倒也对,但秦砚看着有些激动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以前从没听说过皇后和离的。”姜朝上下摆着双手,“我很佩服您这样的勇气!”   姜朝在路上就听说了西盉皇后和离的事,坊间传闻还是皇后提出的和离。   就算是出过女帝的东瑜也从未见过皇后和离,更别说是西盉。   姜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不仅是美人,行事作风也合她的意。   啊……如果是和她来谈通商的都是这样的美人该多好。   秦砚突然被夸奖一番,竟不知自己能否担起这样的夸奖。   姜朝开朗的性格很快与秦砚熟络起来,两人坐在广华殿中,等着东瑜使臣找来。   “上一次如此大的宫宴应当还是郡主母亲来的时候。”秦砚看着姜朝忽然想到刚才在沁园看到的宫宴。   十年前东瑜长公主前往西盉订立通商条款,那时他们还都很小,但秦砚从宫中记载中能够看出那次宫宴之盛大。   所以这次宫中会格外忙碌。   东瑜和西盉是国富力强的两个大国,两国和睦也影响着周遭小国的生息。   好在两国长久以来保持着良好的往来,虽然不乏有暗相争斗。   别看姜朝这样随性,跟西盉拉扯关税的时候可丝毫不留情。   秦砚笑了笑,也正常。   姜朝也笑着说道:“在我来之前,母亲总是提起,十年前陛下好似也就十几岁,但母亲说对陛下印象很深。”   “秉性纯良,少见的正直坚定之人。”   秦砚算了算,十年前,沈旷也就是十三岁。   别人对十三岁的沈旷的评价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短短几个字秦砚就在心中勾勒出他十三岁的模样。   更为青涩的皇子,冷峻的脸上也许能温和半分,得体有礼的皇子已经逐渐接触政事。   心怀天下的他日夜淹没在太傅留下的课业和六部轮转之中。   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嗯,陛下这点始终如一。”秦砚抿了抿嘴,嘴角轻轻扬起。   但是别的……秦砚觉得别人应当见识不到沈旷异于常人的想法。   姜朝也觉得没错,见皇帝两面一共没见这人说过几句话,但能看出确实是个正直的人、英明的皇帝。   她感慨道:“所以上次母亲赠与了陛下一副出自东瑜名家之手松竹图,还邀了陛下在那上题字。”   姜朝甚至怀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她的母亲和圣上想让她嫁入西盉的愿望这么强烈。   不过是个十年前的缘分,现在拿出来说能打动人家几分?   而且姜朝相信,她的母亲如此精明肯定给所有皇子皇女都送了礼。   为的就是不论哪个当了皇帝,至少能留有对东瑜的好印象。   还真是她亲娘的作风。   姜朝又拉着秦砚讲了一通,直到东瑜使臣满头大汗赶到了广华殿她才恋恋不舍离去,还跟秦砚约定好宫宴再来找她聊聊。   东瑜郡主是个爽朗的人,虽是有些神经大条,但相处起来还很舒服。   秦砚抬眼看向宫中挂着的字画,心中突然一亮,让冬寻叫了康平进来。   “康平,陛下库中是不是有一张东瑜长公主送的松竹图?”她问。   康平心中思索一番,却有此事,“应是有的,娘娘您要看看?”   “既然是与东瑜的宫宴,不如到时拿出来挂在正堂中,毕竟是长公主赠予陛下,也是东瑜和西盉的一段缘分。”秦砚说道。   只是她忽然觉得这幅图好似有什么暗藏的东西一直引着她想去看看。   不过等到宫宴也就见到了,不过是一副图而已。   这样应当能解决正堂字画的问题了。   康平恭维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陛下,通商的事已经商定的差不多了。”傅庭安忙碌几天终于得了空闲。   “好,那准备南巡的事吧。”沈旷又递出一份奏折。   “这么快?”傅庭安稀奇道,这人是铁人吗?   沈旷叹了口气,“也算是一些成果吧。” 第72章 、第七十二回   接下来的日程安排的似乎过于满, 沈旷不得不将时间规划的精确到半天。   但这也是他自找的。   没事非要空口无凭的许诺,又急切着想要成果。   沈旷刚进后.庭就见秦砚在院中点灯,榕树下迎着月光翻看手中的东西。   沈旷轻步走到她身后, 中宫奏贴的纹样贴在那一摞文书上,他轻声说道:“夜间就不必看了, 灯暗费神。”   秦砚回头看去,淡淡地说:“只是看一眼而已。”   宫宴事宜都让妙晴去操办应当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中宫奏贴积攒下不少,多半都是两宫推诿谁也不想管事。   中宫奏贴不像是内侍监那些实权的东西,这些多少会有些得罪人。   不愿意管也是常事。   秦砚放下最后一篇, 将奏贴分好类, 让冬寻明日送到两宫去。   总归是因为身孕的事欺瞒这心中有些不安, 那便做些力所能及的吧。   夜晚庭院中响着流水渐出的声响, 平和安定,若是还没能和离的秦砚一定觉得此刻已然满足。   但这是不可多得的平静, 也只有和离之后才能在宫中找到放松的姿态。   “宫宴之后, 就要准备南巡。”沈旷忽然说道, “你……?”   秦砚心中蓦地一沉,平静的湖泊中多了几番涟漪, 她知道沈旷宫宴过后会去南巡。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也没有任何变化。   但她就是心中有些不舒服。   她淡淡看了沈旷一眼,那眼神中好像再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青州。   秦砚温声说道:“你这是公务在身, 我跟去做什么?”   皇帝一年到头也没个清闲时间, 沈旷这是登基第二年了, 也该去南巡看看了。   地方考察长则半年, 短则四个月, 岭南六州挨个考察过去那也是马不停蹄,她才不信沈旷能有时间去聊别的。   “今日决定的?”秦砚忽然问道。   莫名而来的消沉找不到缘由就溢满心中。   “早就在筹划了。”沈旷沉声答道。   他一直想的是若是秦砚离开长安,他也可以借机南巡与她一起。   “……所以决定了才来问我。”秦砚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这是政事,没有办法推阻。”   沈旷沉默之中,那句“抱歉”未能说出口。   不知是徐太医那番叮嘱让她更为敏感,还是她终于发现其实即便是和离也没有任何改变。   “那倒不必费心,您就安心上路。”秦砚不等沈旷说完就起身,心中焦躁难以遏制。   “阿砚。”沈旷拉住她,只是找不到话语为自己辩驳。   秦砚一时不爽,她为什么要将就沈旷的时间。   沈旷去南下,她也走。   “这就是你说的给我选择?”秦砚质问道。   说是选择实际上并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你看,说是任我心意,但实际上都在迁就您的时间。”秦砚越想越有些气。   “你决定要走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哪怕是一瞬间也好?”秦砚甩开他的手,扬声问道。   被逼问的人愣在原地。   “没有,因为是政事,觉得我会理解,我会跟你一起去。”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她早该知道。   但是她现在不想理解,也不想迁就别人。   沈旷答不出,他是想过,只是觉得秦砚不愿意待在宫中,又喜欢奇闻轶事,应当是喜欢出游的。   “不是觉得你会理解。”沈旷思忖半晌,终是沉声说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因为我此后不在长安,也就意味着像给你承诺的那样。”   “我不会逼你回宫。”   秦砚看向他,眼中意味不明,这次换她愣在那里。   “不会逼我回宫,但是可以绑架我一起上路?”秦砚低声说道。   沈旷自知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有些笨拙,也许不该自作聪明,“你……不喜欢出去游玩吗?”   秦砚没答,她没能想好。   沈旷想伸出去拉住她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也是他次次猜错,次次办砸。   “抱歉。”沈旷还是说了出来,也许是想要掩饰自己的狼狈,转身大步离去。   秦砚看向那离去的背影,想叫住他但却没能说出口。   此后广华殿一室无言,好似又回到以前的同床异梦。   宫宴前一天正好赶上朝中休沐不用上朝,沈旷难得不用早起,但是还要应邀去看各国使臣在校场相聚。   秦砚本不想去,只是姜朝和沈熙君都邀她一同,也好借机出宫透透气。   一早起来两人之间还是那种气氛,秦砚好似感觉得到沈旷更为谨慎的神情,话似乎更少了些。   沈熙君头晕好了些,更是一早就来找她,她与沈旷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话。   “姐姐,你是不是没睡好啊?”沈熙君有些担忧的问,上下打量她还问着看过太医没有,“来之前母后还叮嘱别让你太累了。”   秦砚当然知道自己没什么事,只是想了一夜没能睡着罢了。   连忙跟沈熙君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跟我走,还是跟皇兄去呀?”沈熙君读不懂两人之间的氛围,还调笑着。   沈熙君自上次被亲哥抓包以后变得老实了许多,现在十分想在亲哥面前立功。   沈旷没能出声,眼神瞥向秦砚。   “我当然跟你走。”秦砚过去挽住了沈熙君,她现在无名无份,跟沈旷走那就是惹人非议。   沈旷看向姐妹两人说说笑笑的,忽然眼中一沉。   也许是连自己妹妹都不如。   年轻的皇帝叹息一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邻国使臣都带着人马到了校场,本是宽阔的方地现在看起来也有些拥挤。   秦砚坐的远了一些,她现在也不是皇后,免得卷入那些使臣的追问当中,在校场中挨个看过去,不愧是武将,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差别。   眼睛不自觉地就落在那人群之中最醒目的人身上。   “姐姐,你这么惦记皇兄啊?”沈熙君的话音飘入耳中。   “才没有。”秦砚撇过头。   她想了一夜才想明白,昨日也许是她有些误解。   往常世人要求皇后做到的事情,并不是沈旷所想要她做到的事。   他一直在问的,都是她喜欢与不喜欢。   也许她应当道歉,但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男子们张弓挽月,在烈日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围着比试的人们。   还有使臣夸赞沈旷一番,听闻在漠北的时候百步穿杨,弹无虚发。   听的金纣使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在漠北不就是打金纣吗。   沈旷瞥了一眼金纣使臣,起身挽袖拿起弓箭,他今日本不想与使臣比试。   又或者说他不常在秦砚面前拿起武将的东西。   他看向站在远处的人,家中有武将的姑娘听说都不会喜欢习武之人。   她是不喜欢武将,现在更不喜欢。   左手持弓,右手拉动弓弦,两箭搭在弦上,箭羽疾驰而去化为一道白光。   “咻——!”   远处靶心红点稳稳被射中一只银箭。   第二道白光划过,干净利落地击落半空飞过的活靶。   众人一阵惊呼。   沈旷收了弓箭,递给身旁的人,回到坐席中看了看金纣使臣,淡淡说道:“许久未练,有些生疏。”   金纣使臣吓得不轻,仿佛会想起当初连下几城差点就直逼金纣都城的主将就是当今西盉皇帝。   文治武功天资过人,有如此皇帝镇守,如何能攻下西盉的铜墙铁壁?   就连姜朝都不禁赞叹,“听说陛下受过重伤?这一点都看不出。”   沈熙君骄傲地说:“那点小伤算什么?”   更是不会在别国人面前说自家皇兄受伤的事。   周遭女眷虽是不便议论皇帝,但也都是窃窃私语,倾慕之意溢于言表。   只是秦砚看着沈旷张弓的模样,心中有了些疑惑,左手持弓,这是惯用右手的习惯。   但沈旷现在都是用左手写字。   临近散去,秦砚拉了沈熙君到一旁问,“你皇兄以前是因为受伤才换了左手写字吗?”   秦砚想起那戳在胸前的伤疤,还有留在右手虎口的伤痕。   “嗯……好像是,从漠北回来就是了。”沈熙君点点头,见秦砚有些担忧便安慰道:“好久都没见他拉弓了,还好是没什么事。”   秦砚心中有些发闷,还有些别样的预感,但总觉得不切实际。   但她回程的时候登上了沈旷的马车。   跟在皇帝后面的马车等着的众人更是一阵私下里的扰动。   沈旷见了撩起车帘进来的人,先是有些讶异,又连忙给她让了地方。   “……”   皇帝的马车十分宽敞,虽然并不是皇帝正式出行的座驾,但足够容纳几个人。   但这对于沉默来说还是十分拥挤,挤到不能让两人开口说一句话。   秦砚忽然搭在了沈旷的右手之上,把手掌翻了过来,弯弯曲曲的伤疤静静躺在手掌上,她问:“伤得很重吗?”   “还好。”沈旷握拳藏起自己的伤疤,也是今日射箭让她想起这件事了,“不太要紧。”   秦砚倔强的又将他的手展开,“伤到筋骨怎么会不痛?”   从虎口顺下横跨整个手掌的伤疤恐怕是会伤到手筋,就算完全愈合再次用力也会因撕扯而疼痛,甚至会有再次撕裂的可能。   沈旷没话说了,确实拉弓时有些酸胀,但也是不得不做。   “回宫让太医看看。”秦砚说道,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盯了一会又问道:“现在用左手也是因为这个?”   “嗯。”   “也不是不能拿笔的伤吧?”秦砚看向手中有些不自然蜷着手指掩盖伤口的大掌。   就算不能写字文书上也有文书官帮他写,也不必非要自己换了惯用手写。   怪不得看沈旷现在的文书只写行书,字形不似那么工整,原来秦砚以为是当了掌权称帝那就写的随意一些,结果是因为换了只手。   “因为……有些着急。”沈旷看着她,说了实话。   秦砚好似笑笑,“没太见过你着急的样子。”   她有些想不出什么事情能让沈旷着急,但那时在漠北,也许是军情紧急不等人吧。   沈旷看着她说道:“确实不多。”   除了着急拿起笔给你回信。   沈旷盯着有些笑意的面容眼中浮现了他并不愿意想起的往事。   那时他收到秦砚的退回的信件以后便与金纣开战了。   调来的金纣守将尤为勇猛,打退了东瑜几名将领。   拼到最后时那名守将问道,“你的父亲已经不要你了,长安更是没人期待着你回去,你一个弃子在为谁而战?”   “别说那些冠冕堂皇为了族人的话,就如那些秦家人一样,几年之后无人记得你的姓名!”   金纣人确实很擅长诛心。   但他近乎幼稚的执念,让他发了疯一样拼下去,一刀一刀为自己杀出血路。   他捅向敌人的刀剑格外狠厉,在那倒在血泊之中的金纣守将耳边说道:“我还没有告诉她……姓名,她会……她会记得。”   他只想祈祷秦砚别像那人一样抛弃他,至少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姓。   但沈旷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握不住笔了。   “将军!你不能再写了,这样伤口不愈合手就会废了!”军中的大夫不得不次次绑住他的手,也不能阻拦他拿起笔。   本就是重伤在身,写下的字迹更是歪歪扭扭,甚至滴着手掌流出的血迹,这样他更不可能寄出去。   于是他换了左手,只想写出能看的字样。   但没等他寄出,却得来了秦冶阵亡,秦家孤女进京的消息。   他那时觉得一切都晚了,他赢了一场胜仗,但又像金纣人说的一样,一切都会离他而去。   而他回京看到秦砚的第一眼,却又像是点燃了所有希冀。   在那之后他确实有些着急了,急于让她待在身边,急于给她想要的一切。   但若是错的那就根本无用。   “这次不会急了。”沈旷说道:“我应当慢慢来与你商量。”   “但这次没办法更改,所以……”   这是在说南下的事。   面前的人似乎在极力解释着,但该道歉的不是他。   “……没有说不喜欢。”秦砚忽然说道。   也许早该说,不论是出游还是别的。   沈旷眼中好似有些不解。   “没有说不喜欢出游的意思。”秦砚抬眼打断他,眼见着因为她的一句话对面的人神情轻松了不少甚至染上了些喜悦。   “但也没有说跟你一起去南边的意思。”不过她又撇过脸,别扭地说道。   沈旷刚扬起的欣喜又被按了下去,“那是……?”   秦砚扬这脸,面不改色地说道:“就不能我自己去逛逛,心情好了去找你吗?”   被拒绝过的人很擅长妥协,沈旷竟然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   “今年生辰应当换一个心愿。”他笑着说道:“愿你笑口常开。”   秦砚笑着嗔了他一眼。   沈旷回宫之后就见到了康平带着人抬着一个画轴走进宫中,秦砚已经先去梳洗换衣,他则还要去一趟六部。   康平上前禀报:“陛下,是东瑜长公主之前来访送您的那副松竹图,娘娘说等到宫宴的时候放到正堂中。”   沈旷倒是想起有这么个画,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忽然问道:“这副是不是朕曾经提过字的?”   “是。”康平肯定道。   沈旷惦念一番,评估着自己的境况,南下的事情好似并不稳当,此刻好似有些不太合适。   “康平,这画收起来。”   现在还未到时候。   “有些东西放的时间久了,就找不到了。”他明示道。   虽然统领使臣,身为东瑜郡主,姜朝从校场回来就被自家使臣耳提面命,非逼着她抄写那恶心人的情书。   “行了行了,我抄完了,送到就行?”姜朝实在耐不住孟经恒在耳边絮叨,堪比唐僧念经。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人西盉皇帝怎么可能娶一个东瑜的郡主当皇后。   他们担心周遭小国进献美人,借机把控西盉朝政,所以自己也要试一试。   “你还怕我不会抄?”姜朝瞪了孟经恒一眼。   孟经恒倒也不敢盯着姜朝,老实的退了出去。   姜朝自己在屋中掀开了那信的一角,又连忙盖上,捏着鼻子抄了一遍。   她抄过之后给孟经恒看了一眼,甚至主动请缨自己送进宫中,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好在她到了宫里时皇帝并不在,这让她心中大喜。   “娘娘,您正好在这,孟大人一再强调一定要让我带来,就是东瑜的一片心意。”姜朝正巧遇见秦砚,连忙把手中的孤本塞到秦砚怀中。   姜朝自己说得都连连作呕,她更是想起那封情书更是头痛,一个字都不愿意回想。   “这跟我无关,甚至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姜朝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那信她也就抄了一遍给孟经恒做做样子,但是肯定不会送去自己抄的,那不是落人口实吗?   那么丢人的事她可干不出来。   所以那里面还是孟经恒给她的那一封,甚至没有落款。   问就是无意之间混进去的。   秦砚愣着接下那摞书籍,“多谢郡主,也快到晚间了,不如留下……”   “不用不用,先谢过娘娘一番好意,使臣的事务繁杂,这就还要回去和孟大人们商讨明天宫宴的事。”姜朝极力推脱,飞一般的逃走了。   秦砚虽然觉得姜朝这话说的有些怪异,但还是接过了那些东瑜使臣友好送来的书籍,入宫之前也应当查验过,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还如往常一样放在了沈旷桌子上。   等到沈旷回来时,秦砚如实告诉了沈旷。   “东瑜郡主来过一趟,说是替使臣送东西,内侍监晌午过后送了一批折子过来,都放在那了。”秦砚随手指着,又埋头进自己手中的账目。   沈旷点头,明日宫宴琐事还是颇多该看的事务都应该看完。   不过翻看了一下东瑜送来的书籍,正提笔让中书省写一封答谢,就见——   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件掉了出来。   沈旷狐疑着弯腰捡起,那信封还没有封好,藏在其中的信笺还散落了出来。   他查看半晌也没看到收信人,于是还是摊开信纸看了一下。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沈旷只是一眼就赶紧合了上来。   什么郎君皎皎如月,什么日夜思君英挺身姿,春想秋念夏倾思,郎君音丝耳畔伴入梦……   沈旷顿时浑身上下一个激灵,这是什么?   但他突然又看了一遍那不知所云的书信,熟悉的颜体小楷工整娟秀,不用分辨就能立刻认出这是刻在他心中的字迹。   是秦砚的信。   虽是那信中话语肉麻入骨,但沈旷还是仔细看了一遍。   再也没有第一眼的难以下咽,甚至心中欣喜如纸鸢飞昂。   这是……给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一眼)狗子狂yue:这是什么登西!   (好怪,再看一眼)狗子狂喜:老婆给我写情书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回   情书。   西盉民风开放, 沈旷不是没见过情书,但不是给他的,是给傅庭安的。   年少时两人在太学院, 傅庭安倒是姑娘们最热衷于谈论的对象。   “为何给你的如此之多?”沈旷有些难理解,看着傅庭安每月能收下的书信能有上几十封, 比太学其他男子女子都多,他不禁有些好奇。   “您一封也没有?”傅庭安也有些头痛,看向沈旷空荡荡的手咂舌一声。   沈旷摇摇头,他从没收过像傅庭安那样的信件。   有时傅庭安还会给他讲上两句,几乎都是些矫揉造作的情诗。   “没有也是好事, 回信一个月都是一大笔耗费。”傅庭安感慨道:“长安不是洛阳, 但纸也真贵啊!”   沈旷点头赞成, 确实, 若是心意不相通也只能是为对方徒增烦恼。   没有情书也是好事,至少也有些清净。   不过有一日, 傅庭安悄悄地跟他说:“您知道您为什么没有情书吗?”   “为什么?”沈旷不解, 虽然他也不是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傅庭安之前也不大理解, 不过在他听闻了一件事以后终于明白了缘由。   所以他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迂回提醒一下这位皇子大爷, 他大胆问道:“您觉得我与您有何不同?”   他与傅庭安经常被一并提起, 甚至总是被人夸赞像是亲兄弟一样,举手投足都极为相似。   所以沈旷并没有觉得这问题有何不妥。   都是同样少言寡语,沈旷没觉得有何不同, 再论起来就是皇子与伯府地位, 但他不觉得在姑娘们的选择上会影响太多。   毕竟……皇家并非像常人想的那么美好。   “若说不同, 但大多都是相同的, 都是男子。”沈旷认真地想了想, 一板一眼的答道。   傅庭安听完之后眼睛瞪得溜圆,非常之感慨地连连说道:“怪不得!怪不得!”   好一个都是男子!   沈旷狐疑地看向傅庭安,这有什么不对?   傅庭安深吸一口气,含糊了半天又问道:“那您说若是有姑娘邀您去灯会,您去不去?”   沈旷思索一阵,缓缓答道:“最近的灯会在下月初五,而初五又会装上描绘,此时人流繁杂,晚间还会撞上商会进货,十分不安全。而且每月灯会并无差别,如果是去过一次可以不必再去,我的建议是把时光用在更为有意义的事情上……”   傅庭安就这样听了某些皇子长篇大论了一番去灯会没有必要,他甚至都傻愣在原地。   这已经是西盉开国快二百年了,为什么还有皇子这么不解风情啊!!!   傅庭安赶紧打断他,“等等等等,殿下,这就是您问题所在。”   沈旷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从效率上来讲这是最高效的了,甚至很合乎逻辑。   傅庭安深吸一口气,不愧是受皇家教育的,除了高效做事其他什么也不顾。   但他不能看着兄弟孤苦终生。   “您觉得这合理,但是人家姑娘不想听这个!”傅庭安低声比划着。   怪不得他听了传闻,说是三皇子是个怪人。   有姑娘邀他去游湖,他跟姑娘说游湖没有必要,湖面不平稳在船上无法认真温习功课,还劝人姑娘也不要去。   人家姑娘是想邀你去温习功课吗!   ……先不说皇子不皇子,这就不是正常男子能说出来的话!   傅庭安也许在那时就觉得他的兄弟可能是真的没救了,但他还是要努力一下聊表心意。   只是沈旷更是不理解,说道:“若是只想听不合理的,那为什么不提前说呢?”   傅庭安被噎得没话说,这竟然还能让他圆上?   “不是,您这样会被人说……怪异。”傅庭安找了半天词语形容他,虽说是天资过人,但这秉性太过耿直,竟是传出怪人的传闻。   “若是合理都是怪异,那只是没出现合适的人罢了。”沈旷满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傅庭安选择败北,终究是打破不了沈旷极为合理的闭环,只能说:“您若有朝一日收到情书,还对人姑娘有好感,千万别自己回信好吗?”   傅庭安再三叮嘱,沈旷铭记于心,但仍觉自己能够完美应对。   沈旷并不羡慕旁人众多的追求者,他一直坚信只是懂得他的那位姑娘还没有出现。   直到他去了漠北,遇见了一直与他通信的姑娘。   那姑娘在信里问他——[ 就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那就叫心悦!]   [ 所以……有吗?有这样的人吗?不论男女,都可以。]   沈旷觉得自己这并不算情书,但按照信上所讲,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到的人应当只有一位。   虽然只有书信,但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姑娘,也许会从他说的那句“长安与秦关并无差异”开始就断绝了往来。   但秦砚没有,她的文字里永远能读懂他说的东西,即便是薄薄几张信纸也能勾勒出她所描绘的事情。   如果不是肩负漠北的责任,他想迫不及待地见到她,想时时刻刻都能听到她讲述的一切。   但他一直坚信如果不是心意相通,表露情思的信件只会给人增添负担。   所以他回道——[ 不知是不是有些冒犯,如果可以的话,秦姑娘可以算作这样的人吗?]   那次等待信件的时间好似格外漫长,他三番五次问负责通讯的官员他的信件到了没有,甚至有些问烦了那位兄弟。   等了许久他终于等来了回信——[ 算!当然可以算!]   沈旷好似看到了信件那头有些欣喜的姑娘,原来收到表露心意的信件是会高兴的吗?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她寄来的信件……   恐怕是要更加高兴。   但在那之后沈旷与她的信件又恢复了往常,不过他心中一直忧心着一件事,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安放。   一日梦境让他恍然大悟。   他梦见了秦砚。   没错,穿着嫁衣的秦砚。   但迎娶秦砚的人,不·是·他。   噩梦,天大的噩梦。   沈旷几乎是凌晨就惊醒再也睡不着,连忙提笔写下但废了好几张纸都觉得不满意。   姑娘可会嫁与他人?不妥,太直接,还没有礼貌。   姑娘若是心许旁人,能否告知在下?更是不行!   沈旷忽然发觉自己那套十分合理的逻辑瞬间崩盘,他甚至找不到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来劝说自己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她并未表明自己心意,嫁给他人也是合乎常理的。   这合理吗?很合理。   他能接受吗?他不想接受。   沈旷觉得自己变得很怪异,他甚至想要说些原来对他来说根本不合理的话。   于是他第一次在信中写出了他不合逻辑的感想——[ 最近总有些忧心,不知这样是否正常,总有一事在心中盘桓,日思夜想难以入睡。]   果然回信很能理解他,让他说一说。   若还在长安,傅庭安一定会笑他,但要是还在长安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让傅庭安看一看他写下的是不是姑娘们喜欢的那种“不合理”的话。   只是他等不及寄信去长安询问,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于是他写道:[ 此番虽不应当求以回应,姑娘心许另外之人也是常理,但在下还是想问,姑娘也有心悦之人吗?]   回信来得很快。   [ 那若真要是旁人会如何?]   这无异于是当头一棒。   梦境竟然是真的吗?   沈旷拿着那信件坐在城楼阶梯上吹了半夜的冷风,美其名曰替兄弟值守。   但守城的兄弟看不过去,问他:“三殿下,您这是……被姑娘甩了?”   沈旷看看坐过来的人,心想自己应当表现没那么明显?   但还是不禁问道:“心上人若是心许旁人该如何?”   “这多大点事,尊重、祝福,再找下一个!”身旁的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漠北那么多姑娘再找一个多简单。   但沈旷不想再找一个。   他哀叹数日,提起的笔放下很多次,最终是不能再拖了,还是写道:[ 请教过他人,理应祝福姑娘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又道:[ 但落笔心中酸胀不知为何物,许是过些时日就好。]   信件发出去之后,他又忧愁半晌,也许不会再收到从秦关来的信了。   沈旷又拿出秦砚的信件,希望这不会是最后一封。   但看了一阵他落在一个字眼上,“若真是……”   沈旷这个人最在在意的就是合理,所以若这个字眼他应当注意到的。   如果真的是,那就是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   他竟然之前没能注意到!   沈旷立刻到书房提笔写下回信,那封发出去的信件已经来不及追回,只能将这封加急发出。   [ 姑娘说是“若真是”那应便是假的,所以心悦之人并非旁人,是吗?]   沈旷比起以往更加焦急等待他的信件,甚至数次佯装淡然路过收发信件的屋子。   他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他想要知道秦砚所想所念之人到底是不是他。   这不合理,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更为不合理的存在。   但他止不住自己的心绪。   念念不忘也许真的会有回响。   那从秦关来的回信写道——[ 若非心悦,为何要跟无关的人说这么多?]   漠北烟寒,广漠戈壁填不满人心,但那一瞬间沈旷竟觉得自己十分富足。   若非心悦,为何要跟无关的人说这么多?   所以如今沈旷拿着这封厚厚的信件,看向正在一旁认真看着账簿的秦砚心中仿佛又回到的了漠北的那一瞬间。   不管这信写下的是什么,但她愿意与自己多说一些,也许就是心悦。   他盯着秦砚半晌,窗边的人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他,露出有些不明所以的微笑,还眨了眨眼睛。   沈旷暗自点头,既然是信件,那就不能直白地说出。   不然太过于破坏氛围。   即便是沈旷几年下来一些最基本的不合理的事情还是明白一些的。   所以收了信便要回信,而且要回得好,回得多,这才能够传达自己的心意。   沈旷看向自己的心上人,再看这信件已经全然没有了难以直视,这就是人间美赞,是最高标准的情书,无人能超越。   秦砚被沈旷这眼中放光的神情看的浑身一抖,也许是没什么缘由,但她现在觉得沈旷好像有些亢奋。   “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一会见。”沈旷胡乱拿了一些奏折,拿着信件瞄着秦砚的动向急速走到了殿外,召了康平过来。   身为皇帝,而且在自己寝殿之前,沈旷极为蹑手蹑脚,低声嘱托道:“康平,让中书省先别走。”   沈旷又拉了康平过来,低声嘱托道:“低调行事,去侧殿。”   秦砚好似觉得沈旷今夜有些忙,刚才看了一封信就直接去了侧殿。   虽然不应当揣测,但这几日沈旷并没有在她面前避讳谈及政事,这次又是什么?   不过秦砚没太放在心上,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账目。   沈旷终于在侧殿等来了他的智囊们,他放眼望去中书省这些平日看起来就会喊个“陛下,这不妥!”、“陛下,这行不通!”的大臣们叹了口气。   这些草包们现在竟然是他全部的指望了。   不过沈旷是个得体的皇帝,也非常尊重人,开口说道:“临近晚间打扰诸位爱卿实属事出突然。”   中书省的大人们刚忙完南巡事宜,正准备开开心心回府搞些晚饭,结果还没出宫门就被叫了回来。   而且还要狗腿且陪着笑脸说道:“为陛下分忧是我等的福分,不知陛下有何事要交与臣等待办?”   中书省一行人都悬着一颗心,这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今天晚上要遭殃,这么着急不是杀头就是杀头的事。   反正他们被喊回来上夜差,那也得有个同僚让他们迫害撒火。   但沈旷捏着手里的信件,反复思索傅庭安叮嘱他的那句话——“您若有朝一日收到情书,还对人姑娘有好感,千万别自己回信好吗?”   第一次时,他身边无人能帮他,他回了,但失败了。   那么这一次,他又收到了秦砚的情书,先不管这情书写的是什么,但他是个能听劝的皇帝。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那么他应当听取别人的意见。   为了成功,他应当三人行必有我师。   沈旷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诸位爱卿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朕记得诸位之中金榜题名的人占到了一多半。”沈旷临近晚间托人办事,当然还是要说些好话的。   中书省这些大臣这时就开始揣摩皇帝心思,提金榜题名干什么?   难道是今年科举出问题了?   “那么想必诸位爱卿也读过不少……”沈旷虽然三人行必有我师,但说出口还是有些那么不对劲。   中书省此刻恍然大悟,原来是写文章的事情,想要他们提供一些参考。   诸位大臣摩拳擦掌,这种事情他们可熟了,此时傅庭安不在,那就是他们露脸的时候。   各个卯着劲恨不得现在就给皇帝挤出脑子里的墨汁。   但皇帝毕竟是沈旷,只见沈旷面不改色地说出两个字——“情诗。”   一片中书省的大臣们各个都是一激灵,情诗?!!!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各自低声交谈。   “您耳朵背吗?”   “不背,但现在觉得有点背。”   “真是情诗?”   “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踏青诗?”   沈旷看着自己交头接耳的臣子们清了清嗓子,“诸位爱卿,没有听错,就是‘情诗’。”   中书省虽为皇帝办差,但从未听说过有办这种差事的,写、写写情诗?!   只见皇帝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甚至理直气壮地说道:“世间情爱纠葛,若是不会表达爱意,那么家中不睦。千万家中都是如此,那就是国事不睦,所以情诗很重要,希望各位爱卿尽毕生所学,为西盉编撰出情爱良方,才能共振朝中和谐稳定。”   中书省甚至有些傻眼,这件事怪异,但经过沈旷这么一解释……好像有些合理了?!   “半个时辰,望诸位爱卿能够妥善发挥。”   满是心机的皇帝如是说道。   秦砚觉得沈旷有些怪异,去了侧殿一个时辰不知拿回来了些什么东西,看着他走进来的步伐甚是胸有成竹。   他手中还拿着一封信件,好似有意炫耀给她看一样,但进来还是没跟她说话,还在桌案之前将自己的事务处理完毕。   等到她最后一页账目做完,秦砚面前出现了一封信件。   上面红纸贴在精致嵌金花的信封之上,她的姓名稳稳被写在那上面。   看那信封的厚度,秦砚猜测那里面的纸张应是有很多。   秦砚顺着信封往上看去,沈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虽是淡漠的脸上此刻也能看出有些期待。   “这是……?”秦砚总觉得直觉来说她不太敢收,万一又是几万两银票呢?   沈旷刚才还信心满满,此刻被秦砚一问,准备好的话在嘴边有些滞涩,“是……是给你的。”   “信。”他补充道。   秦砚确认了半天,才缓缓伸出手,拿过信件时沈旷还有些不松手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要给她。   “我……现在拆开?”秦砚看那封好的信封,也许是一些不好说出口的话都写在信中了?   但沈旷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肌肤之间的往来他都能说。   这下秦砚更加好奇。   沈旷刚想点头,但立刻又摇头,那样就失去信件的意义了。   “我去后.庭等你。”沈旷说道。   秦砚狐疑地盯着沈旷离去的身影,总觉得事情好似没那么简单。   而送出信件的人心中又开始忐忑,从前殿走向后/庭的道路似乎格外漫长。若是成功了,是不是他与秦砚就到了沈熙君所说的爱到不能自拔?   如果看那封情书来说好似是这样的,那有些黏腻的描写着她日夜辗转都是因为思念他,而在人前并不好表现出来,所以让自己更为难过。   没错了,自己选择和离之后若想复合想必会惹人非议,是需要些勇气。   所以爱到不能自拔的时候就能袒露他所隐瞒的事情,那是不是……   沈旷犹豫再三,还是叫了康平上前,“去把那幅画再找出来,挂上去。”   康平是不知道主子为何转变心意,但他也不该过问这么多,所以如实照办。   沈旷望向前殿落在窗户上的身影,一会站立一会坐下,转而好似又冲出了殿门。   没过一会,穿着姜黄色衣裙的姑娘就冲到了他面前。   脸上好似红云一般,在宫灯下都能看得明显。   但沈旷面露笑意,也许是着信件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旷颇为体贴地屏退了宫人,两人在院中相对而立。   秦砚好在深深吸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手中捏着他刚才送给她的信件,几张纸攥在手中。   想拿起来看一眼,但又瞬间放下,竟是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只能拿着信件手中有些颤抖,瞪着沈旷说:“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旷好似没想过秦砚的这种反应,“这是……情……”   他把最后一个字噎了回去,因为他看秦砚脸上涨得更红。   “您能告诉告诉我,什么叫日日夜夜共饮周公酒,朝朝暮暮不见黄昏与白昼?什么叫祈君伴身侧,缠绵至……”   秦砚甚至没有脸面读下去,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多看一眼就觉得浑身发麻。   沈旷不知是集全西盉最聪慧的人半个时辰的功劳而出的情书是药效太猛,还是药不对症,但似乎与他期待的不一样,“这是……表达心悦。”   “这是心悦?!”这是流氓!   秦砚瞪大了眼睛看向沈旷,难不成他出去鬼鬼祟祟半个时辰就是去搞这个了?   沈旷此刻不解,但他也有合理的说法,他温声说道:“若非心悦,为何要跟无关的人说这么多?”   这是秦砚教给他的。   而此刻也一样有用,秦砚愣在原地,重复着那句好似偶然的话语。   这是第二次了。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情书。   西盉民风开放, 秦砚当然见过,但不是给她的,是给秦冶的。   秦冶在秦关大受欢迎, 与他那不羁的作风脱不开关系,姑娘们也都热衷于写写情书表达倾慕。   即便回信向来是婉拒, 她们也乐此不疲。   这里面甚至很多封都是秦砚代写的。   姑娘们要求得风格都有所不同,有的含蓄清婉,有的露骨奔放。   甚至比她替东瑜人写的情书都要奔放。   也许她们就是热衷于猜测秦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甚至演化成了一种游戏,想看看秦冶一共有几个退信模板。   不见得有几分认真。   对此秦冶表示, “都是为国捐躯, 这也一样, 随她们去吧。”   他不介意成为姑娘们找乐子的对象。   但秦冶很奇怪, 他情书繁多那是自然,但是为什么他妹妹一封都没有?   自家妹妹不管是样貌家世, 在秦关没有人能比得上。   但就是一封情书都没有收到过。   很奇怪, 非常奇怪。   虽然也不是个值得顾虑很重的事情, 眼光挑剔倒是挺好的事。   只是没有追求者,这件事让秦冶想不出为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秦冶问道。   秦砚写多了情书也不期待那些东西, 甚至也没注意到自己平常除了秦府的人以外也不见什么别的男子。   没有就没有, 乐得清静。   “不懂男人。”秦砚忙得很,埋头于自己的账簿,也不在乎。   秦冶不信, 这世界上不懂女人的男子很多, 但女人懂不懂男人都不妨碍享受追求。   这种未解之谜困扰了秦冶很长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抽出空陪秦砚去游湖。   船上秦关男男女女凑了不少, 秦冶很少来这种场合, 一下成为众人焦点,都争先恐后与他攀谈。   然而他的关注点都落在了自家亲妹妹身上。   你看那年轻的姑娘与自己的手帕交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话音从不落。   然而。   一有男子跟她说话,立刻脸就冷了下来,得体又礼貌的笑容让人挑不出错,但是就觉得像拒人十万八千里。   过一会身边的姑娘跟她说话,转过脸又是热情似火的笑容。   秦冶好似发现了矛盾点。   秦冶决定跟她好好聊聊,“你也知道家里就剩你我了,长兄如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你怎么还给自己涨辈分呢?”秦砚白了亲哥一眼,绝不给他占便宜的机会。   “这就是个比喻。”秦冶磨蹭着给自己铺垫开场白,家里没个女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托给奶娘去说。   “就是说,咱家就剩咱俩了,也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负担。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就跟哥说,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秦冶自己都觉得活不了多久了,一切都想开了,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什么别的想法?”秦砚不解。   “就比如……”秦冶想着那两极分化的笑容,心中倍觉有异,“要是喜欢女子……”   秦砚瞪大了眼睛,耳朵里回响着亲哥诡异的猜测,“噗”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停不下来。   “你从哪……从哪听来的!”秦砚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打量着亲哥诡异的眼神。   “别笑,认真的。”秦冶一开始就很认真,“我看你对那些人都没什么兴趣,反而……”   与姑娘们玩得很愉快。   秦砚一听竟是因为这个?头一扬,眼睛看向天际,挤出几个字,“庸脂俗粉。”   “……”秦冶说不出话来。   “怎么?形容男子不行?满口之乎者也卖弄墨水?以为谁没学过?”   “说他们庸脂俗粉都是抬举他们。”   秦冶没敢说话,那都是今年乡试头名的考生们,准备进京赶考的。   秦砚不屑一顾,不管学问多少,满口都是些俗套的挑逗女孩子的话,盲目自信仿佛中个乡试就能只手遮天、位及人臣一样。   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你说你不喜欢武将,又嫌文人酸臭,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秦冶咂舌。   “……”秦砚想了想,“正常人。”   “正常的、男人。”   秦砚觉得自己这要求不高,父兄都是这样的人,她以为这样的人也不会少。   不过还是她天真,这年头正常的男人并不太多。   秦冶忽然明白了,怪不得没有情书。   秦砚这是是在人前表现太过于清高,绝对不给男子幻想的机会,没人敢来丢脸。   “那请你坚守信念,如果遇到正常男人,一定别绷着个端庄面庞跟他说话。”秦冶叮嘱道。   那他也就放心了,这是眼光高,那挺好。   只是他没想到秦砚的眼光能那么高。   秦冶看见那从漠北来的信就知道是漠北的三皇子写来的。   原因很简单,长安出来的人写信制式不一样。   皇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秦冶并不讨厌被赶去漠北的三皇子。   但不过这人若是说正常……   还是有些牵强。   秦砚起初也觉得怪异,甚至代人写过那么多表明心意的情书之后,轮到自己写更是一个字一个字琢磨。   没有繁多的话语点缀,也没有露骨的情话。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若非心悦,何必与无关的人说这么多?”   她与信件中的人谈天说地,看起来十分契合。   但最初的萌动盖过了一切瑕疵,她忘却了广晖隐藏的身份,也忽略了一切她本应该察觉的蛛丝马迹。   直到她发现广晖利用她的信件来传信,才明白这一切。   她坚信世上那么多人总会有与她完美契合的人,认同她的所想所念,甚至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与她无话不谈。   但终究是空想。   “没有人会完美符合你预想,只有为爱的妥协和退让,变成你最爱的模样。”秦冶看了些别国话本,得出了一些酸味的感慨。   只是秦砚在等待中丢失了她应该得到的解释。   终究她忍受不了欺瞒,不想再等待,她也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   能被称之为情书的东西被她封存在了秦关,本以为会是她收到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   但没想到今日在广华殿收到了——出自沈旷之手的情书。   她手中那封繁复的情书,她读出来的部分还都是含蓄一些的,甚至有更为放纵的话她没好意思读出来。   沈旷淡然的说出一些惊人的话,她早已习惯,但写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那古板的情诗之间,填进去放纵本欲的描述,就像那缠绵之间的低吟浅唱,让人面红耳赤。   邀请着人前来荡送欲念,却又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恨不得昭告天下。   这可是皇帝的信件,成何体统!   不过秦砚更为在意的是沈旷的那句话。   “若不是心悦,何必与无关的人说这么多?”沈旷淡然的重复着秦砚曾经在信件之中与他说过的话。   只是听在秦砚耳中,这是只是第二次偶然。   留在秦关的事情本应该就封存在记忆之中,但最近总是想起,就是因为这一次一次的偶然。   但沈旷又不可能是那个人,她眼中的字迹与记忆中更是对不上半分。   但这又总困扰着她。   不过她非常一定以及十分确信这一点,而且就算沈旷是,他没有道理要瞒她三年。   那这信又是作何,在去青州之前更进一步?   沈旷继续说道:“面对心悦之人应当有说不尽的话,也许这些只是些浅表心意,往后……”   浅表心意,还有往后……?!   秦砚盯着手中厚厚一叠应当纳入西盉限制流通书籍的信件,不禁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谁给了沈旷这种错觉。   沈旷垂眸沉思片刻,“这是一位故人教给我的。”   他想,秦砚聪慧,应当能够猜得出。   攥着情书的姑娘眼中不断颤动,像是在理解着这一切。   沈旷觉得自己也许铺垫的还算顺畅,抿了抿嘴唇,“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其实我们……”   他觉得这应当是最好的时机。   首先,他们坠入爱河,就如那信件中写得那般火热。   其次,因为那封集西盉最高文学素养之大成的情书似乎已经让秦砚无比感动。   也许他可以试着说一说之前的事。   不过……   “我知道了。”秦砚打断他,圆润的眼睛瞪着他,“您是觉得已经进展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秦砚瞟了一眼那封情书,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   沈旷突然被打断,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只是觉得这语气蕴藏着无限杀机,恐怕答错了可能就是万劫不复,还好他未能与秦砚谈论之前的问题,若是此时说更是会惹她生气。   但他还没意识到这也不是一个需要他回答的问题。   “是了,确实你我比起之前缓和了些许,但也不代表……不代表……”秦砚一时气结。   不代表像是这信中所说的令人寒毛战栗的相爱!   沈旷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产生了一些误解,但是他回想起他收到的信件,怎么都想不出另一种可能。   “你也说过如此的话语,我不知道还有何种理解的方法。”沈旷直言。   “怎么理解也理解不到这种地步!”秦砚大为不解,她到底做过什么让沈旷困惑的事情了?   说好去青州之后再谈,但这人现在就想直达终点?   门都没有!   “情书白纸黑字也不能作数吗?”沈旷问道。   “情书?”秦砚皱眉根本不信,为了哄她什么胡话都能说?   “我可从未写过什么情书。”   “可……”沈旷拿出了自己收到的那封,秦砚的字迹白纸黑字,更是做不得假,“这封就夹在你上午拿来的那摞中宫令中。”   秦砚眉头紧皱,更是难以相信,自己是实在是闲的无聊竟然去给沈旷写情书?这根本不可能。   她自然是不信那情书是自己写的,狐疑地接过了那封信,轻哼一声抽出来看了看。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不要紧,更是让秦砚瞪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她代别人写的那封信件吗?!!!   “这……!”   “你的字迹我不会认错。”沈旷沉声道。   秦砚怎么也想不到这信为何会到沈旷手中,这、这这这么露骨的东西竟然到了沈旷手中?!   更何况她这是替人代写,不知那信为何会出现在这,但为人写信就要为人保守秘密,秦砚眼下还不能说出。   他不会是以为这是她送的吧?!   这是什么虚假的郎情妾意?   那他这回信甚至已经是当真了……   秦砚猛然翻看了几遍这封情书,眼中甚是惊恐,她虽然留在宫中但可没想跟沈旷互诉情意。   她手中有些颤抖,指着那信的题头,“这信,您没发现没有写寄给谁吗?”   虽然是她写的,既没有题头,又没有落款,怎能说是她给沈旷的情书!   沈旷不解:“送到广华殿的信件,难道还有第二位收信人?”   秦砚一时语塞,只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改口道:“只不过是不小心混进去的罢了。”   她似乎想到了这信件如何而来,下午来过的只有东瑜的郡主,而那位代写信件的正是使臣。   也就是说使臣找她为郡主代写信件,让郡主送给沈旷,结果混进了她送到广华殿的奏章中……   所以沈旷如此热情?!   只是这次轮到沈旷皱起了眉头,心中原先有多喜悦现下就有多冷却的有多快。   原是自己的空欢喜。   沈旷盯着那封字迹娟秀的情书,此刻充满了疑惑,更多的是警醒。   “那么,是给谁的?”   京中还有值得她寄去情书的人吗?   沈旷不禁抿住嘴唇,若要论起来,确实会有一位的。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给谁的?   秦砚来到长安以后再也没想过写什么情书, 更没有意中别人。   如果要是有除却沈旷以外的选择,她现在倒是乐于见得。   这虽然只是跟她沾了一些关系,但也算是她的失误让沈旷造成了误会, 她还是有些心虚。   “不是给谁的。”秦砚眉梢轻佻,故作无事, “练字。”   秦砚佯装镇定,她肯定是不会说其实是东瑜想要联姻,才给托人写了给沈旷的情书,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这样一封由东瑜使臣请人写的情书让一位郡主送出,郡主许是不明白, 但使臣打的算盘就不见得了。   秦砚轻轻皱眉, 虽说是徒增闹剧, 但这在使臣身上并不正常。   “前日遇见了好字帖, 便拿来写了写。”秦砚敷衍想着由头,拿着情书讪笑道, 一边她又埋怨着自己太过于信得过东瑜送来的东西, 又后悔为什么那入宫查验的宫人不仔细看看。   沈旷紧缩的眉梢没能展开, 秦砚的和离书都能修炼三年,那么这情书也可同理。   所以她还是准备离开。   秦砚拿着情书想要躲开, 那期望落空的神情即便在沈旷脸上也过于明显了。   “东瑜郡主方才来过, 现可在宫中?”秦砚讪笑着,岔开话题的意味太过于明显,“还有些事情与她还未商议完。”   秦砚说着就想往门外走, 只是经过那看不出喜怒的皇帝时手臂瞬时被钳住。   她笑着抬眼望过去, 沈旷低着头看她, 绷着脸质问她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自知理亏的人挤着眼中闪亮亮的星星讨饶, 秦砚眨着眼不熟练地释放着高抬贵手的信号。   一声轻微的叹气飘入耳中, 被钳制的力道立刻松了半分,秦砚即刻旋开沈旷的大掌。   秦砚转过身推着他往门外走,还一边说道:“您这忙了半个时辰耽搁不少政事吧?”   “这政事耽搁不得啊,您先忙。”   一时松口的皇帝被推出了自己的寝殿,而始作俑者落荒而逃。   沈旷看着秦砚提着裙摆迅速的步伐,也不知这个时辰了她能去哪找到东瑜郡主,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太容易就被她蒙混过关了。   秦砚溜出广华殿以后直接派人去寻了姜朝的去处,这个大胆的郡主可差点把她害惨了。   她想来想去在宫中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与郡主说话,最后竟然只能去凤仪宫。   好似离宫了有一阵时间,但算起来也只有月余。   秦砚又回到熟悉的宫中,发现陈设未有半分改变,甚至湖边的长椅也搬了回去。   她自然地坐到了湖畔等着姜朝的到来,秦砚盯着湖面出神,好似想到了刚才沈旷一瞬落空的期望。   她不懂这人,很容易相信,又很容易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更让她困惑的是……   “娘娘找我……可有事?”姜朝很快就到了,似乎就没出宫。   秦砚回过神招呼她坐下,姜朝见前皇后此时找她,也想不到别的事来需要亲自来问她了,所以她有些心中发虚。   秦砚先是客套了几句,但看姜朝那坐立不安的样子还是痛快说了出来,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郡主好像忘了些东西。”秦砚笑着递出了那封情书。   姜朝一见那封情书立刻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可不是我想送的……”   东瑜人做事都很直截了当,秦砚猜得到是东瑜国君的意思想要与西盉联姻,但郡主的意思有些勉强,于是找了使臣随意写了封情书。   “无事,若是东瑜的意思直接问陛下就好。”秦砚其实并未在意,但这样也是利用了这姑娘的任性。   “我并不想来联姻。”姜朝说得支支吾吾,“陛下确如传闻所说……”   西盉的皇帝确实非同一般,似乎比去跟年老色衰的老男人和亲又好的多,但那还是有些难受。   “但我还是不想嫁。”姜朝犹豫着说。   “抛去其他,陛下应当是成亲不错的选择,不是吗?”秦砚一语中的。   姜朝面色好似更加发红,也答不上话。   小女儿心思还是很好猜,特别是姜朝这样什么都摆在脸上的。   虽是徒增一场闹剧,但更可怕的是利用这闹剧的人。   “可我真的不想现在嫁人……”姜朝嘴上抿着,百般不愿,但一想到出发时母亲与皇帝的千叮咛万嘱咐那头就好似百般大。   就因为这件事她才比使臣们晚到了几日,最后母亲的口风松了许多,她以为这就代表放弃这件事了。   秦砚似乎明白了,“你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婚事被人摆布。”   姜朝默默地点点头,不管是跟谁成亲,掺杂着这么些关系就很令人烦躁。   “若是你这情书真送到了宫中,朝中不会不商议。”秦砚叹了口气,“到时就由不得你的意思。”   这虽说是儿戏的情书,但东瑜的郡主送出的那就有不同的意义。   郡主还是年轻,如此胡闹以为能混过去。   就算不是沈旷,恐怕也会是别的亲王。   “我原本是以为……如此胡闹,想必陛下不会放在心上。”姜朝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是想糊弄孟经恒啊!   “陛下也许不会,但朝中未必,不如郡主去问问孟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秦砚说道。   孟经恒身为使臣不会不知道这情书到底是代表着什么,只怕不只是让姜朝糊弄一下敷衍了事,更不只是让姜朝胡闹一下。   姜朝愣在原地,也是她想的过于简单了。   她原本只想敷衍了事,只是没想到东瑜使臣不再追究,但西盉宫中却会当真。   也许她那个孟大人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那、那这……已经、已经……”姜朝结结巴巴指着那封情书。   秦砚叹了口气,将那封情书还给姜朝,“只是郡主应当担心的不是西盉宫中的意思。”   姜朝抿嘴,想了想孟经恒的秉性,恐怕不会任由她胡来,“那若是真要我嫁……又该如何?”   这郡主还真是急病乱投医,秦砚心中叹着气,“郡主为何要问我?”   “因为……”姜朝自知有些莽撞,小声说道:“是我唐突了。”   秦砚本不该管这事,不论是东瑜想不想联姻,还是沈旷想不想再立后,都不应当关她的事。   但姜朝又说:“怎说也是问您前夫联姻的事情,不管怎样还是有些在意的吧,抱歉。”   秦砚恍然顿住。   在意?   “陛下再娶是谁都与我无关,更不会在意。”她笑着说道。   晚间政务本就不算多,已经为宫宴腾出了空余,但沈旷却是看不进去任何奏章。   广华殿群臣散尽,早已没有了任何声响,只留香炉中缓缓升起的青烟。   沈旷落笔批示只如本性之中一般,不去想其他而只是忍着焦躁批完这些奏章。   他时不时望向殿门,算着东瑜郡主最后能离宫的时辰,殿中响起一声叹息。   也该回来了。   沈旷刚想唤人进来就见康平迎着秦砚走了进来。   心中莫名的焦虑平复了一些,连带着殿中轻烟也不再那么浓稠。   秦砚还是如往常在窗边坐下,静静等着沈旷批完全部。   “同郡主可都谈妥了?”   只是今日沈旷似乎等不到事务全部处理完,他坐到秦砚对面,对面的人翻动着书页缓缓停下,淡眉佯装泰然自若,实际上刻意的镇静已然与她平日有些细微的不同,比如她翻页的时长根本看不完那页字。   她在瞒着一些事情。   “嗯。”秦砚平稳地答道:“孟大人找了郡主许久,此时才出宫。”   沈旷点头,他猜不出端倪,秦砚拿了那封情书便去找了东瑜郡主,他不认为仅见过两次的女子能有什么情谊,但又想不通这之间的联系。   但他只知道这情书不是给他的,是另有其人,而且就算他问也问不出什么。   一种不安需要另外的答案来确定,沈旷想起一个本没有必要说的事情。   他道:“东瑜想要联姻。”   沈旷强先开口让秦砚顿时愣住,笑了笑,“也是常理。”   西盉与东瑜虽是邻国,但此前通商甚少,近年边境缓和以后不再剑拔弩张,同为临近大国想出联姻的念头不奇怪。   “这对西盉来说并没有坏处。”秦砚淡淡地说道。   又是这十分熟悉且又得体的回答,沈旷沉默一阵,问道:“你不想问问他们想同谁联姻吗?”   秦砚眼睛眨着,笑意依然淡淡地,“长安已无适龄皇室宗亲,应当很好猜。”   那就只有沈旷了。   就算没有姜朝这一出也不难猜,皇帝和离,后宫空无一人,邻国通商以表示善意,当然是为邻国皇帝分忧提出联姻。   “你不在意吗?”沈旷问道。   怎么今日都要问她在不在意?   “为何要在意?”秦砚执拗地反问,甚至还带着笑意,“皇帝和离,后位空悬,如何决断都是宫里的自由。”   此前身为皇后若是宫中添人她没有回旋的余地,但她已经不是皇后。   联姻就联姻,她大可离去,本就是为了安稳熙君才回来的。   所以沈旷是否同意本应对她没有影响。   沈旷不语,也不再说什么后位只会留给她的话,无端的承诺也没什么用。   她不在乎,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是否会有旁人当皇后。   “嗯,确是宫里的自由。”沈旷只是应了一声没再说其他。   这次轮到秦砚感到有些讶异,与往常沈旷的答案好似有些不同。   她原以为沈旷会追问,此前总会鬼扯一些,没想直接顺着她说了起来。   情书的事,早就准备好的话却无处可讲。   沈旷有照着无常的样子说起了别的,直至吹熄火烛都没给秦砚再提起什么的机会。   “睡吧,明日还要与东瑜商议。”沈旷揽了她过去,仿佛极快的陷入了沉睡。   夜幕之间秦砚偷偷瞄着身旁的人,秦砚说不上的奇怪,但又毫无理由。   入夜却没有睡意,这是最恼人的,秦砚又想起了东瑜郡主的话。   “郡主,作为与东瑜人似乎说这些有些不合适,但联姻对东瑜并没有坏处。”秦砚尽量做到理性,并非是因母国而有所偏颇。   问她在不在意她心中有气不想答,但话还是要说。   显得她吃味多不愿意让人来联姻一样,而且是东瑜的意思她更不好说些什么。   但要她照实讲,还真是夸不出这皇后当了能有什么好处。   “你的婚事只有你能决断。”秦砚并没有深说,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姜朝眼睛眨着,这是她明白的道理,但……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同。   突然问:“您也说联姻并无害处,那如果我说我想当这皇后,您会高兴吗?”   秦砚再次愣住,看向姜朝。   “我大概明白了。”姜朝眼睛亮了亮。   西盉皇帝固然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应当嫁,现下她应当明白是为什么了。   “若是联姻没什么不好,但插入两情相悦的人之间可就不好了。”姜朝极为认真地说。   哪来的两情相悦!   秦砚刚想反驳却被姜朝抢先,“如娘娘所说,也许明日孟大人就会向陛下提议,联姻之事也会提上议程。”   “您当真不在意吗?”姜朝问。   一句话宛如梦魇,在秦砚梦中不断盘旋,一夜似乎就没有睡安稳过。   秦砚觉得自己怪没用的,因为旁人一句话就能心烦半天。   早间勤勉的西盉皇帝出宫门的时候被前皇后甩了臭脸,但他并不知晓到底是为什么。   如日程定下的一般,今日应当与东瑜议事。   秦砚虽是一夜没能睡好,可此刻再也睡不着了,她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广明大殿的方向。   姜朝说的不错,她确实会在意。   她一直都是在意的。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七十六回   “陛下, 在下疏忽,昨日献给陛下的古籍中混入了一封信件。”   “还望陛下恕罪。”   孟经恒的声音朗朗,大言不惭。   广华殿还未散去的朝臣都是竖耳朵听着, 使臣可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是有大事发生。   东瑜使臣在陛下议政时到来那想必是要说事的。   沈旷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这位东瑜使臣, 都说使臣向来都是长了八百个心眼,那这位也一样。   无端提起古籍中夹带的信件,这本就是严重的失职,若是有心的人则会挑起两国争端。   但是沈旷知道这人大抵是打的什么算盘,沈旷抬手, 身边近侍递出一封信件。   “孟大人, 通关文书还是要收好。”沈旷说道。   孟经恒拿回信件, 打开查看了起来, “陛下……”   “你是想说朕给你的书信有差错?”沈旷抢先一步。   被夺了上句的东瑜使臣喉结滚动,沈旷不是好糊弄的, 他手上动作瞬时僵硬, 恭敬答道:“在下不敢, 多谢陛下恕罪。”   本就是他主动提出,若是怀疑西盉皇帝给错了他信件, 更是显得刻意。   西盉皇帝的意思可想而知。   只可惜, 这联姻也不止他一人的意思。   沈旷并未再多说,他知道今日必定会有人提这件事,孟经恒不算意外。   恐怕是与那封情书有关。   秦砚见到那情书之后就去找了东瑜郡主, 而那一摞古籍又是东瑜送来的。‘   此间微妙之处显而易见。   那情书是秦砚写的不假, 但辗转到了孟经恒手中, 于是不熟悉东瑜风土人情的他决定那封信作为姜朝送出的信件。   目的是凑成东瑜和西盉的联姻。   但那情书, 确实是秦砚写下的。   并且不是给他的。   之前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砚是带有目的给别人写的,还是单纯的拿钱办事。   只是这挡住了东瑜使臣张嘴,不知还有什么招数。   “绥亲王琦辛大长公主到宫门外了。”此刻宫人上前禀报。   沈旷从朝臣中的争吵中分出心思,说道:“让琦辛先去看望太妃。”   “绥亲王随意,不必管他。”   琦辛本应还未到时间回长安,这次邻国朝会倒是上了好几封折子。   提前几日倒也无所谓,但也就是秦家估计又是生了别的心思。   沈旭想来自由,让他先去长春宫恐是不会去的。   沈旷本未想管太多,但此刻有大臣出列,继续说道:“陛下,此前东瑜使臣还有一些提案未能解决。“   沈旷扫向那位出声的人,也是了,他们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什么?”沈旷淡然问道。   “东瑜使臣曾代表东瑜想与陛下探讨联姻事宜。”   本应此消息只有中书省和礼部个别人员才知道的事情,但提出的这件事的人……却在范围之外。   大国之间联姻几乎都是约定俗成,只要一方提起几乎都会同意。   若是驳回了提议也就相当于驳了邻国的面子。   但也要试探邻国的想法,所以会提前接触询问。   要是邻国没有这种意愿,自然也不会提起,这样对双方都好。   所以沈旷在东瑜询问时已经明确表示过,西盉不会联姻。   “嗯,此事不应礼部来说吗?”沈旷音色冷淡,看向自己臣子的时候多了一些审视。   礼部也是一脸不愿,为何别人抢了他们活儿,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回事?   “杨大人如何知道此事?”、“礼部还在审议,为何这么着急?”   那位杨大人连忙辩解,“微臣并非着急,而是坊间流传东瑜郡主……”   “郡主如何?”礼部的人问着。   沈旷淡然看着,礼部的人还是上套了。   “宫外传言都说……郡主写了封情书送往宫中,陛下又连夜召了中书省的各位大人商议,宫外风言风语,对郡主名声也是有影响。”杨大人认真说着坊间传言。   至于是不是真的坊间传言,那倒是应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此事还是怪在下将郡主的信件混入了古籍中,还是郡主在宫中取回。在下想着若是陛下看到了,无意间冒犯了陛下,还应当与陛下道歉。”孟经恒又上前说道,积极地承认。   “此事是郡主一番心意,还望陛下恕罪。”   沈旷神色无常,“朕从未见过什么信件。”   “孟大人应当道歉的也不是朕,而是因此受罚的人。”   “大理寺和刑部,此事彻查到底,入宫核验谁出了错漏,按律处置。”沈旷召了两部的人进来。   震慑群臣的冷淡声音似乎是那冰窟中不敢触碰的冰锥,心腹知道皇帝的逆鳞在哪,不见得所有人都知晓。   大理寺与刑部联手,可见皇帝对此事的定性。   “若还有别的牵扯,就一并查处。”   入宫核验,只是对物品查验,夹带一封无害的信件易如反掌。   但如何走漏的消息,才是此间重点。   沈旷不带一丝感情地吩咐着,不安分的人大有人在,那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至于其他,现下还不急。   沈旷扫了一眼还想说什么的使臣,说道:“若是担心郡主名声受染,朕可以下缄口令。”   孟经恒抿着嘴唇,似乎西盉皇帝比起传闻中更加不近人情,如此地步还要公事公办。   分明联姻对西盉没有一点坏处,没想到会如此难办。   “陛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不必为郡主过失大动干戈。”孟经恒退让一步,继续说道:“不过也为郡主着想,在下代东瑜正式发出联姻的请求。”   “哦?”沈旷冷笑一声,“既然是东瑜的意思,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殿内朝臣哗然。   东瑜无论如何都想联姻的理由大约是这位郡主的母亲在西盉独揽大权,想要增加自己的势力,所以才会舍得自己的女儿。   沈旷回想起多年以前在西盉宫宴见到这位东瑜长公主,那时就觉得这人眼界不俗,手段非凡。   看这使臣的的作风也能猜出一二,是个狠心的。   作为使臣就应当不择手段,沈旷倒是有些欣赏这位东瑜长公主识人的眼光。   至于孟经恒,最后不得已提出了联姻,已经是最后的底牌了。   自导自演一出,他应当是没想到西盉会拒绝,也未想到西盉皇帝如此不近人情。   原本坊间风雨足够让西盉朝中主动提出联姻,偌大的朝廷意见自会不同。   两国联姻本就是利益博弈,很少有一口拒绝,多一个妃子对于皇帝来说本就不是问题。   原本他应当觉得只要搞定了郡主,让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嫁便能一切顺畅。   没想到都被西盉皇帝挡了回去,东瑜变成了不得不提议联姻的一方。   提出联姻的一方自然能讨价还价的权益并不多。   “之后礼部会与你商议,今日之事先暂且到这。”沈旷指了礼部几个人,宣告着短暂的议事结束了。   不过在众人出去的时候,沈旷留了孟经恒一步。   “多谢陛下成全。”孟经恒客套着,着实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若是因为在宫外遇见的女子,西盉皇帝也没必要拒绝联姻,若真是一厢情愿,非那女子不可,甚至要拒绝联姻,身为一国之君显然有些不理智。   不过看来应当不是这样,果然还是国家利益为优先。   他又道:“东瑜必不会辜负陛下期望。”   也就是说,通商的事还能再往下谈一谈。   “孟大人。”沈旷冷着脸看向东瑜使臣,“朕以为联姻之事还应当过问郡主的意思。”   “陛下放心,郡主都已寄出信件想必是倾心已久。”孟经恒再三保证。   是吗?连姓名都不属的信件?   沈旷并未多说,命人送了孟经恒出宫。   礼部草拟文书还是很快的,当天下午便拿来了章程。   沈旷翻看着礼部草拟的章程还甚是满意,特别联姻对象只有东瑜和西盉。   想必中书省已经领会到了意思,叮嘱过了。   “可以,送去中书省。”沈旷简单说道。   但礼部侍郎还未走,看着手中的文书有些疑惑,“陛下,微臣斗胆,天子成亲诏书应当更为……”   更为隆重,而不是模糊不清的普通文书制式。   沈旷眼睛都没抬一下,“无事,你照做即可。”   而后礼部侍郎又说了一会话才颤颤巍巍退出去,这时广华殿就来了位客人。   皇太后消息来的及时,而且是这样的消息宫中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午膳都不用了直接奔着广华殿就来了。   皇太后端坐在殿内,直到茶水端上止不住地叹了不止一口气。   “此事同皇后商议过?”皇太后问道。   “还未。”沈旷答道。   实际论起来也不算完全没说过。   “为何如此急切?”皇太后皱眉,“若让皇后知道了,恐怕会更难办。”   “她应当不会在意。”沈旷说道,她也确实是这样说的。   “皇帝,好好商议才是家中稳定的根源。”皇太后果断说道:“别拿这件事试探她。”   皇帝不曾主动索取什么,就连对长春宫也是一样。   后宫有多少人她并不在意,她只知道若是皇帝无心,后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稳定,才是后宫最需要的东西。   而能稳住皇帝的只有皇后而已。   皇太后觉得自己这一生极为失败,养育儿女却都是   皇帝当初刚从漠北回来时,戾气太重。   那股气是冲先皇去的,可未免有些太不掩饰了,就连为罗家翻案以后也未能消除。   也是,当掌握了足够的权势,也无所谓如何遮掩。   原以为是去了漠北磨砺变了心性,可直到先皇赐了婚,那股戾气瞬时烟消云散。‘   与皇后有多大的关系她并不知道,但这是最稳当的选择。   风风雨雨之后她只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皇太后还想劝说什么,但沈旷却开口。   “不是试探。”沈旷眼神颇为无奈。   看来都觉得他会同意吗?   “因为要联姻的是西盉,不是朕。”   秦砚属实在广华殿坐不下去,而问宫人什么事都说不方便透露,让冬寻去问也没有结果。   在宫中待着也是烦闷,于是她绕去沁园旁的院子。   文芳阁原本是用于藏书,但后来修了更大的芳文院,大多数古籍都搬去了那里。‘   原先她想找处清净便会来这里,离后宫不远,有事也能找到她。   院中种满了针叶树木,四季常绿,穿插几株阔叶树木高低错落。   文芳阁中存有不少书籍,顺手找一本看看也不错。   但是秦砚进去就发现,这通往二层的楼梯已经被锁上了。   这又是搞什么?   秦砚无奈,只能在一楼随意拿了一本坐在院中看。   “欸——?不像是你会看的书啊。”   没过一会,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熟悉的声音立刻让秦砚警觉起来,转头看去,果然……是沈旭。   沈旷的倒霉同胞兄弟,绥亲王沈旭。   “见过皇嫂。”貌美的男子戏谑地见礼,又补了一句,“哦,不,这回应该是前皇嫂了?”   秦砚咬牙,这里离长春宫不远来着。   “见过绥亲王。”秦砚起身。   对面的人永远是笑得嚣张,简直看不出跟沈旷是同胞兄弟。   临近宫宴,沈旭回来也是正常,只是秦砚倒不是很想碰上这人。   倒也不为什么……   “之前我还纳闷,你这端庄能装到几时,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了了。”沈旭一针见血,直言不讳,极为讽刺。   秦砚咬牙,果然啊……   沈旭这张嘴去了一趟南方还是这么欠打。   “绥亲王说笑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亲王一样随心所欲。”秦砚最后几个字咬的贼重。   沈家的兄弟没一个讨人喜欢的。   沈旭倒是笑了,“这才有点当初骂我的样子。”   秦砚白他一眼,遇上这人准没好事,再者沈旭还有脸提当年的事?   她觉得沈旭应当占大多数责任。   那时还是她长安有一段时间了,先皇挨个召见了秦关将军,最后才轮到给她谈个亲事。   不论是宫中都给她透过消息,先皇有意将她赐给沈旭。   沈旭这人在长安名声……在姑娘们之间都算得上很好,但在某些时刻就有些微妙。   至于是哪里,秦砚那时还没打听出来。   但是皇帝赐婚哪有她挑剔的道理。   不过她是不能挑剔,有人可以挑剔。   新年上香之际,秦砚也去长安有名的寺庙凑个热闹。   只是没想去了之后发现寺庙戒备森严,见他们一行人来却放了行。   她当时就明白了,这是有人想找她说话。   进了院中果然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她倒是熟悉。   就是沈旭。   “秦姑娘,也许没人跟你说过我的传言。”沈旭直言。   显然不会有人跟她这个刚来长安的关外人说皇子的传言。   “我啊……”沈旭脸上的笑可能看起来有些凄凉,“可是之前要跟人殉情的。”   “所以我不会娶正妻,所以要赐婚的话,多半会是侧妃呢。”沈旭展开着自己的长篇大论。   “不过娶了你,我就可以不再被母后催,也不算没有好处。”   沈旭像是给出了什么极为公平的条件,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么你就当个听话的侧妃,我应当是不会迎别人过门,你也省去很多烦心事,这样对你我都好。”   果然这皇家的男人……   就是欠揍啊。   沈旭说他此前想跟人殉情,倒是听起来忠贞不渝,但是他不是还没殉情吗?   还说侧妃?   把侧妃说得跟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说了这么多,他的目的也就只有一个。   秦砚笑着抬眼,缓缓说道:“殿下,请像个男人一样。”   沈旭愣在原地,应当是从来没人这么跟他说话。   她还是觉得口下留情了,没说“请像个人一样”已经是够给他面子了。   “如果你不想被赐婚就去自己说。”秦砚扬这脸朗声道。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去求陛下换个人嫁?”   “我来长安是为了秦关将士,所以嫁给谁,嫁给什么位份都无所谓。”   “我不愿意,但是能够接受。”   “各取所需,既然不是不求回报,那就接受,而不是哀怨着让别人去退婚。”   秦砚说完帅气转身,直接就走。   但是回府以后还是吓得不轻,她都想好了宫中来人刁难她,她该如何抱着丹书铁券去宫门口哭了。   大女子能屈能伸,苟命嘛,不寒碜的。   但是在那之后宫中平稳了好几日,甚至连她以为最记仇的长春宫都毫无声响。   就在这么无声无息之间,她被赐婚的对象就换成了沈旷。   不过也是,任谁被那么骂过以后都会不愿意的吧。   所以倒霉弟弟推给了倒霉哥哥,造就了倒霉的她。   可恶。 第77章 、第七十七回   不管今日多么赶巧, 秦砚只想敷衍沈旭,让这人赶紧走。   “所以呢?”沈旭自然地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潇洒得很。   “既然和离了为何还在这?”   沈家人自带的傲慢, 秦砚懒得看。   敷衍一句,“等着宫宴——”   “宫中没了皇后脸面无光, 是吧?”沈旭撑着脸看向秦砚,直接接上了她的理由,又小声嘀咕一句,“亏得他想得出烂理由……”   秦砚斜眼,你是真敢说。   但沈旭一挑眉, “不过也真好使, 不是吗?”   秦砚一时语塞, 还是让他说中了。   “等我皇兄开窍?”沈旭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那可有得等喽。”   “这与绥亲王没什么关系吧?”秦砚依旧咬牙切齿。   沈旭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不愧是长安的姑娘们最喜欢的模样, 笑眼如花。   “这有没有关系, 怎么说都是我亲哥,自然是希望他家庭和睦。”沈旭随意地说道。   秦砚在他身上可看不出一点说情的意思。   “嫌他太无聊, 还是不解风情?”沈旭写意挥袖, “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之位那多稀罕,你说你这还要是皇后, 至于听我在这胡言乱语吗?”   沈旭记得可清楚了, 他这皇嫂谁都敬着, 唯独不待见他。   每每在宫中就是送客赶人一条龙。   今非昔比喽。   “绥亲王说笑了, 哪有我嫌的份?”秦砚淡淡地说道, 完全没有坐下的意思,“再者,为何这皇后非我不可?”   沈旭笑着摇头,看来他这倒霉亲哥,一点都没说。   这倒也正常。   “那肯定不是非你不可!”   突然,秦砚身后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秦砚回头一看,今日到长安的人可真多。   “六皇姐,你这去萧太妃宫中也太快了些。”沈旭看了那人一眼,笑道。   秦砚不语,看向来者。   是琦辛长公主,远嫁金纣,却也因宫宴回到了长安。   “呦,这不是前皇后吗?”沈琦辛翩然走近,与她母妃萧妃如出一辙的傲慢。   沈琦辛向来看不惯秦砚,秦砚也不知为什么。   有一点可能是秦家跟萧家原来就不对付,又或者她那表妹本想嫁沈旷,却嫁给了四皇子。   总之,没必要跟着俩人没必要磨蹭。   可沈琦辛可不见得会放过这机会,自如走过来,甚至坐到了沈旭对面,挥手对秦砚说道:“今日这是凑巧,倒也不必行礼了。”   秦砚倒也不客气,甚至想转身就走。   “六皇姐,还是一如既往神气啊。”沈旭笑着说,话里多了些阴阳怪气,“小心皇兄见了你心烦。”   他这皇姐向来目中无人,与沈熙君的任性还不同。   向来说不出别人想听的话。   甚至看不清皇帝的意思。   “皇兄才顾不上咱们,这喜事平添一桩,静待宫宴了。”沈琦辛瞥了秦砚一眼,“若是我啊,识相些就不会待在宫中。”   这话显然是冲着秦砚说的,秦砚只想当耳旁风,找个由头赶紧溜。   “六皇姐所说的喜事,又是从哪听来的?”沈旭冲着沈琦辛说话,却打量着秦砚。   “九弟是入了宫什么都不听了,这可是早间皇兄召了东瑜使臣,同意了联姻的事。”沈琦辛张扬着说。   沈旭摆摆手,“东瑜提了哪有不考虑的道理,成不成还是另一回事。”   “别听风就是雨。”   秦砚淡然,不过是传言罢了。   “礼部章程都拟好了,户部都去人了,皇太后都去了一趟广华殿,这事还能跑得了?”沈琦辛笃定地说道。   沈琦辛不会拿这件事扯谎,没有好处。   “皇帝是和离了,倒也赶得巧,虽不至于让东瑜郡主当皇后,可这后宫终究来了新人,那也是新的开端……”沈琦辛根本没有打住的意思,即便沈旭提醒了她这可是皇宫。   好言劝不得要死鬼,沈旭懒得再说,只能看他这倒霉皇姐什么时候劲头终结。   萧家是与秦家不对付,那是上古遗留问题了。   不过,看他六皇姐的热闹何乐而不为?   “这可是东瑜提联姻,又不是你我,皇兄再怎么样也要为西盉考虑。”沈琦辛挥手让人端茶送水,“就算多个妃子也无关痛痒,又不是谁都想不开要跟皇兄和离。”   沈旭笑笑,但此刻随侍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阵话。   他的神色变了变,反复确认递来的消息。   最后看了秦砚一眼,秦砚大约明白了,沈琦辛说的是真的。   沈旭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秦砚抢先了。   “琦辛长公主话说得在理。”秦砚挂上了那温婉的笑容,“应当没人比殿下更懂,什么叫府中多一个人也无关痛痒了吧?”   沈琦辛握住茶杯的手紧紧攥紧,瞪向秦砚,打量了一阵却未发现这人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这话在沈琦辛那极为刺耳,因为她嫁的金纣郡王就是有一堆妾室。   秦砚就是见不得自己活着难受却还要拿同样的东西去刺痛别人。   当然,沈琦辛要是觉得无所谓,那她倒能说一句可怜。   不过,看她这样子也不是不在乎。   沈琦辛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她这前皇嫂向来都不会反驳别人的,低调的恨不得没有这个人。   怎么感觉今日有些牙尖嘴利,这和离了还能换个人来?   “是啊……多一个少一个不过是多张嘴吃饭。”沈琦辛笑着咬牙。   “也是,是五十还是一百,都没有区别,殿下果然大度。”秦砚笑着称赞道,“如此明理的谏言,应当拿到陛下面前说,是不是?”   “免得浪费长公主的才华。”   沈旭差点没笑出来,真有她的。   沈琦辛眼神一立,“你当我不敢?”   “殿下怎会不敢,只是太过于精明罢了。”秦砚淡淡说道:“我一个已经和离的前皇后,按照以往的惯例自然不会把殿下说什么告诉陛下,绥亲王向来不沾麻烦事,所以他也不会说。”   沈旭抬杯,谢了秦砚的恭维。   秦砚好似从未对沈琦辛说这么多话,索性一次说个够,“所以殿下在这说什么都无所谓,而到了陛下面前就知道什么是有好处的谏言。”   “当真是兄弟姐妹,好生薄情。”   沈琦辛倒不会没有脑子的去沈旷面前劝谏他与东瑜联姻,毕竟与东瑜都能联姻,那么金纣呢?   金纣可没有能来和亲的公主,那也只能像沈琦辛一样去和亲。   沈琦辛听在耳中,仍旧不适应如此牙尖嘴利的秦砚。   “是不是觉得我从未说过这么多话啊?长公主殿下。”秦砚站在沈琦辛面前,端庄的笑容突然扯下,一声冷笑从嘴里轻快而出。   “从前我不会到陛下面前多言,如今可不见得了。”秦砚觉得俯视人的感觉还挺好,“我既然和离了还在这宫中,你猜我是为什么在这?”   往少了说,就是皇帝还需要这个皇后,那么她的话便不是没有丝毫作用的。   而回来想要求些东西的沈琦辛,赌不起。   秦砚笑了笑转身离去,尽管还咬着牙关,心里烦得很。   已经和离了,谁还要受你倒霉兄弟姐妹的气!   “哎!”   “皇嫂,这是去广华殿?那正好顺路……”   沈旭叽里呱啦说着,秦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身后追上来的人与她并肩走着,见她气不顺也没开口。   就是走了一阵早已超过广华殿的地界,沈旭觉得不对了,“这是要……?”   “出宫,既然已经有了联姻,前皇后还在这免得让东瑜看了厌烦。”秦砚白他一眼,给他哥当细作盯着她去哪?   反正也没带冬寻进宫,自己走就行了。   “不去问问?”沈旭向后指着广华殿的方向。   秦砚注意到一行过去的宫人眼神频频投向他们,甚至有感觉这是。   她撇开眼神,神情有些落寞,“今日不是东瑜,也会是南瑜北瑜,问能有什么用?”   沈旭叹了口气,也搞不懂这俩人都在干什么,“是我我也不愿意。”   “但是他是沈旷啊……”沈旭这话不像是夸赞,倒是有点无奈,“给他一点时间。”   “嘁。”兄弟俩惯会说空话。   “没事,不信没问题,等等看呗。”沈旭恢复了以往的不着调,尾音扬着,“就算最后不满意也有人带你走。”   秦砚狐疑,唬谁呢。   不如说沈旭会向着她说话有些稀奇。   “实在不行,我带你走也行。”沈旭折扇一开,在胸前扇着,桃花眼放着意味不明的   沈旭这人向来不靠谱,甚至……   某些方面跟他亲哥还真是一模一样。   “不如一头撞死。”秦砚咬牙切齿。   “瞧瞧,这高下立判啊,皇嫂。”沈旭这就笑得更厉害了,“皇兄让你在宫里待一阵就能忍,我这还是安慰你呢,就一头撞死?”   秦砚无语,这俩兄弟恐怕只有嘴是同母所出。   “先前是装了个端庄的模子,不闻不问。”沈旭笑着说,“现在都和离了,还不闻不问,那又有什么改变呢?”   秦砚钉在石板路上的脚跟有些松动,看向广华殿。   说是不在意不生气,但还是抑制不住。   “再者,到了传膳的时候呢。”沈旭拿折扇抵着下颌,说道:“夏季河鱼新鲜,说不定会有呢。”   他抬头望了望日头,算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这时候去正好。”   秦砚想了想,迈开步子,小声嘟囔道:“只是为了尝尝手艺而已!”   沈旭看着气鼓鼓往前走的姑娘,手中敲着的折扇恍然慢了下来。   直至那身影消失不见,他轻叹一口气。   “啊……”沈旭伸着懒腰,双手举过头顶,“每次一回长安,累的要死不是没有理由。”   “这得让皇兄涨俸禄。”   广华殿忙碌一上午,终于传了午膳。   只是皇帝左等右等都不见要吃的样子,看了几遍殿门口,始终等不见要等的人。   很快,殿外传来了声响。   秦砚站在殿外盯着汉白玉廊柱看了一会,等着康平把好话说尽。   “康平。”秦砚觉得自己语气十分的和善,“今早陛下召了礼部?”   康平背后一阵冷汗,但也只能如实答道:“是的。”   “嗯,之后还见了户部?”秦砚接着问。   “是这样没错……”康平心里发毛,殃及鱼池难道要拿他开刀?   秦砚点点头,瞬时就要往里进。   “娘娘,这事还在暂议,还没定数,您别生气。”康平连忙补上两句。   秦砚转过头看他,笑道:“都见了礼部,岂能作假?”   “这事真的不能再真了吧。”   秦砚冷着脸进了殿门,径直到沈旷旁边坐下,也不用人招呼,直接动筷。   御膳房叫御膳房还是有他的道理,确实好吃。   她这是吸取教训,吵架之前先把饭吃好,省得气饱了一口都吃不下,怪浪费的。   “听说了?”沈旷问道。   “您应该是问的听谁说了吧?”秦砚睇了沈旷一眼。   不让宫人告诉她,就是为了让她从熟人嘴里知道这件事。   “解释。”秦砚直白地说道,大有不听到明了的解释她是不会走的。   “您忙了几日不只是为了简单联个姻而已吧?”   沈旷看向秦砚,笑了笑,“难得的信任。”   秦砚哼了一声,倒不是信任,而是觉得沈旷鬼心眼不至于被东瑜牵着走,问道:“请了礼部倒也无可厚非,可户部又是为何?”   只是拟定章程,就让户部来商讨花销?   显然不会这么急。   冷静下来,秦砚觉得这事有鬼。   果然瞒不过她。   沈旷从身后的文书中找处一封,递给秦砚。   秦砚本着最后相信他一次的理念打开了那文书,映入眼帘的是——【沈暄】   鸿昭皇帝十八子,于莘桐二十八年南青湖湖畔失而复得……   “这、这……”   沈旷兄弟中根本就没有叫沈暄的人啊!   “没错,皇室宗亲中没有这个人。”沈旷淡然说道,十足的问心无愧。   秦砚似乎抓到了要点,想通了一切,“难道说……与东瑜联姻的就是……这位?”   沈旷波澜不惊,就像礼部侍郎来问他时一样。   他说道:“朕可有说过,是朕与东瑜联姻?”   礼部侍郎大惊失色,好像还真是……   但他又问:“可是皇室宗亲已无适龄者,除非、除非……”   只有一个还未嫁娶的绥亲王沈旭,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人是不可能娶妻的。   “拟个沈姓名字,交给户部。”沈旷淡然说道。   礼部侍郎瞪大了眼睛,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这是、这是要他们捏造一个……皇室宗亲?!   “陛、陛下……这不妥吧?”礼部侍郎结结巴巴,属实没干过这种事。   这可是一个人从头履历造假,他们一个小小的礼部做不来这种事啊!   沈旷抬眼,说道:“人在西盉,这人何时出生,有何经历,何种样貌,何种官职,朕说了不算?”   礼部侍郎倒吸一口气,那确实皇帝有这样的权力。   “可若是东瑜发现了……”礼部侍郎犹犹豫豫地谏言。   毕竟与假人成亲的是真人,是活的东瑜郡主啊!   “无事,尽管去做。”沈旷不再过多解释。   这件事好办,是东瑜郡主与假人成亲,只要她一口咬定这人是真的,别人又能怎样。   那么关键在于这个东瑜郡主身上。   联姻,没说跟谁连,也没说是不是跟“人”联。   假人也叫人。   这怎么能叫骗人?   秦砚听完甚是无语,一国之君,确实可以任性妄为。   “所以您造了个人给郡主成亲,郡主可会乐意?”秦砚不禁咂舌,这怎么可能。   东瑜郡主连嫁入皇室都不肯,邻国拿了个假人让她嫁岂不是更让她怀疑有坑。   沈旷收回造假文书,对秦砚说道:“目的不是让她嫁,但这关键还在于东瑜郡主。”   秦砚眨了眨眼,像东瑜这种体量的大国之间的联姻,几乎都不会拒绝。   当一件事稀松平常,甚至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拒绝就是一种错处。   那么西盉肯定是不会自己拒绝,那就是要让别人拒绝。   东瑜使臣应当是决心很大,不然也不会哄骗姜朝来送情书,就是不要姜朝的名声也要促成这桩联姻。   让他们主动放弃是不大可能了,那么就要从内部分裂他们。   ……   …………?   秦砚想了一会忽然抬头,盯着沈旷,“原来……”   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凑过去低声问道:“您是打的这个算盘?”   终于想明白的姑娘眼睛里打量着对面的人,到底是算计了多久。   沈旷笑而不语,就说她一直很聪明。   “所以你是故意放东瑜的眼线在宫中,让他们看到我的反应,知道这里面没诈。”秦砚撇着嘴。   此前不同意联姻的皇帝突然同意了,东瑜一定要打探消息。   而她这前皇后也应当是考量之一。   就说那一路宫人为什么瞅着那么可疑。   “想要骗过别人,就要骗过自己人?”秦砚哼哼着问道。   沈旷拉着她坐到膝上,问道:“你信了?”   秦砚挑眉,“当然是演的,我这么精明怎么可能信。”   沈旭先暂且不论,这俩狗兄弟的关系她搞不清。   沈琦辛能这么快听说就很令人生疑,这可是皇宫政要,她为何能知道?   虽然当时有些怀疑,但……   还是有点生气。   “所以在意吗?”沈旷问了和昨晚一样的问题。   “没有!”秦砚飞速答道。   沈旷现在已经会正常的解读了,那就是在意。   秦砚睇他一眼,忽然想到,“所以我一会从这出去还得装作大吵一架?”   做戏要做全套。   “未尝不可。”沈旷赞同道。   秦砚喃喃道:“大吵一架可不用装。”   沈旷这个气人劲随便找点什么都能吵。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去了一趟南方, 都瘦成这样了?”容太后看着刚回来的小儿子满眼都是心疼,“地方官员可都听话?”   “此前南方气候还是比较宜人,倒是没遇上什么难事。”沈旭坐在长春宫中倒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中原干燥的气候。   “你说你, 你皇兄推新政也就罢了,那么多人能做的事, 为何你要亲去?”容太后止不住的叹气,她当然是喜欢儿子都留在长安的。   沈旭蓦地沉默,确实朝中能担任此事的大有人在,但他不得不去。   容太后见他不说话,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当年的事你可还过意不去?”   既然提到了当年的事, 沈旭轻笑一声, “与那也没有关系。”   母子说了一会话之后沈旭就离开了长春宫, 走在宫中熟悉的廊道,眼前却是浮现旧日光景。   [ 殿下, 你不懂什么是爱……]   坊间流传他曾于琴师相恋, 是个乐籍女子。   那确实, 但是在他年少无知时,也害死了她。   十五岁的时候, 他遇见了景怡, 不仅乐籍在身,甚至是前朝罪臣之女。   即使年差十几岁,他也信誓旦旦要娶她为妻。   沈旭以为皇帝最宠爱的孩子应当无所不能, 可先皇听他说完查探了多天, 知道以后下令要处死景怡, 甚至连累了她所有朋友。   所有人对他这件事都避之不及, 除了他从小没说过几句话的亲皇兄。   “那女子叫什么?”沈旷直接问道。   无人可信任的沈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景怡。”   “为什么帮我?”沈旭有些意外。   沈旷自他记事起就是养在中萃宫的,他母妃和皇后可算不上关系好。   “九弟,感情会害人,这就是无法掌控一切的代价。”沈旷说道。   那是沈旷去往漠北的前一年,他让景怡假死出了长安。   但按照约定,他不能再见景怡。   他也没有脸面去见她。   所以当新政推行时,他去当了钦差,也许只是想赎罪。   沈旭看向广华殿,有些庆幸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沈旷。   就是不太让人省心。   沈旭像随侍招手问道:“皇兄那边怎么样?”   身后的人上前答道:“听说是吵了一架,皇后就从广华殿离开了。”   沈旭叹气,别给你机会不中用啊。   -广华殿-   “您这回满意了?”傅庭安无奈说道。   沈旷挑眉,“根源是东瑜非要联姻。”   可不要怨错人。   傅庭安这就要说道说道,为什么礼部搞出来的名字,交到户部去造假纳税收支,历年赏赐,最后到他这还要给假人编造经历。   一个假皇子都要六部轮转,黄金履历。   无端增加工作量的代中书令十分不满,十分。   可是交给别人又怕出了纰漏,正当他思循着如何抓个倒霉蛋跟他一起干这活时,沈旭来了。   “快请进来!”傅庭安比亲哥都积极,你瞧瞧这上赶着找心腹找不见,这就送上门来了。   沈旷还未言语半个字,就见傅庭安塞给迈进来的绥亲王一摞文书,“您来的正巧,这活您熟,交给您陛下保准放心!”   沈旭还没反应过来,看了看手里的文书,又看了看亲哥,“这是……”   代中书令屁股着火一样窜出了广华殿,生怕再有倒霉活儿找上门。   沈旷无奈,让沈旭坐下,“去过长春宫了?”   “嗯。”沈旭简单答道,哥俩平常也不是话多的类型。   沈旭掂量着手里的文书,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旷没办法,想拉拢共犯就要全盘托出,于是他从东瑜夹带情书跟沈旭讲了一遍。   沈旭听完点头,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躲避联姻假造一个皇子履历。   “这多大点事。”沈旭淡然说道。   引得进来端茶送水的康平一个趔趄,这还多大点事?都假造皇子了!   沈旭关心的倒不是这些问题,能解决的都不必让人担心。   “所以,您跟皇嫂什么时候复合?”沈旭直接问道。   “……”沈旷睇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要知道能至于拖到现在吗?   “那就是不知道喽?”沈旭虽然已经预料到了局面,但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所以呢,信还没给她看?”   沈旷抬眼看他,心中思忖一遍,应当没跟沈旭讲过,“什么信?”   他决定装傻。   沈旭咂舌,有点恨铁不成钢,“就是您在漠北跟她坦白的信,给她了吗?”   沈旷狐疑,怎么沈旭去了趟南方知道的这么多?   “没到时候。”沈旷干脆地说。   沈旭咧嘴,玩世不恭的神情上真是恨不得自己替亲哥上手。   至于他这亲哥,现在还怀疑自己如何知道他曾于秦砚通过信件的事。   只能说,马脚太多,当局者迷。   而且他在青州遇上那位姓隋的便都想明白了。   “您这都三年快四年了,还不到时候?”沈旭忍不住说道。   原本看着也就是俩人互相端着,但没想到三年谁也不说。   秦砚更是攒了个大的,直接和离。   沈旷不语。   的确不是时候。   “此前的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令人厌烦的仇人,没必要。”沈旷为自己下着判决。   沈旭听着这话有些耳熟。   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想起来了。   那时是秦砚刚到长安,秦关的大小姐进京赐婚,这件事在长安贵族子弟中很快就传开了。   传闻是个美人儿,以秦家的功勋,虽然是个孤女,但怎说除了皇室宗亲基本可以随便挑了。   他的狐朋狗友时常关注着这些,听说秦砚正找着漠北的人,他才好奇听了一耳朵。   “秦家小姐正找人呢,说是从长安去漠北的人,这哪还有别人,只有三殿下了呗!”他的友人如此断定,“又说不是三殿下,这怎么的,还能凭空造出来个人?”   虽然他也知道这就应当是沈旷,但保不齐还有别人,不过这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他在食肆遇见秦砚的时候,见有个姑娘一听到邻桌谈起漠北的事就侧过身子,想听又不好意思听的样子实在是有点有趣。   所以他也故意说上几句漠北的消息,果然一样的侧耳倾听。   同桌的友人被他忽然提起漠北搞得一愣,沈旭钓鱼正起劲也顾不上那么多。   “公子,请问您对漠北很熟悉吗?”秦砚果然来问了。   “很熟啊,漠北应当没有人比我更熟了。”沈旭说着大话,“秦姑娘,想打听人?”   秦砚眉头轻皱,像是在问他是如何知道她是谁的样子,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有一丝可能都想问一问,“名叫广晖,是原先家住长安的。”   “那还真稀奇。”沈旭感慨着早就知道的消息,“那恕在下失礼,这位与秦姑娘是何种关系?”   别是意中人,这在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   对面的姑娘果然抿嘴了,思索了挺久才说,“是秦家的仇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秦家报仇的原则。”秦砚那一瞬流露出的杀意可以匹敌千军万马。   沈旭被杀气吓得一激灵,不愧是将门之后。   看来是真有仇。   他后来确实去查了漠北军中的名册,的确没有这个人。   那就奇怪了,这人难不成是鬼魂?   “姑娘所找的人并未在军中名册,这仇恐怕难报喽。”沈旭第二次遇见秦砚也不是巧合,不过也算不上故意,因为秦砚常去的就那么几个地方。   “这要是想报仇雪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   “嫁到皇家,没有报不了的仇。”沈旭嘴欠还是别人难以超越的,“掘地三尺也能给他祖坟挖出来。”   沈旭现在想想,那是不用掘地三尺,他们家祖上百十口人都在皇陵住着呢。   怪不得那时起秦砚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些嫌弃。   这事怪就怪在,沈旷从漠北回来也问,有没有人找漠北的人。   “那还是有的,打官司告状的,还有找仇人的。”沈旭一直住在宫外逍遥,基本有什么事宫里都爱找他。   “是不是有个姑娘在打听人?”沈旷问道。   这不像是他亲哥能问出来的东西,除了办案就没有打听过姑娘。   沈旭基本排除了风花雪月,但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在套话。   “那姑娘凶神恶煞的样子,说是仇人呢。”沈旭没说是谁,不给别人招惹是非是他的初衷,但是还是感慨一句,“这得有多大仇。”   沈旭想不出让一个姑娘如此态度恶劣找人的原因,但是明目张胆找仇人那不是直接把人吓跑了?   后来他想了想,应当是慌不择路。   知道自己要嫁入皇室,所以想知道找的人的安危,又不想牵连到别人吧。   不得不说是很明智的选择,但前提条件是,这个人不是身在皇室,且是个笨蛋。   不过那时他还嘴欠地问:“皇兄,这有仇的人不会是你吧?那你可小心点,万一给你赐婚小心她谋杀亲夫。”   他当然是开玩笑,沈旷能活下来少不了秦冶的照顾,甚至帮他托了许多人,比如隋靖。   自然不可能是秦家的仇人。   那时沈旷没应声,只是满腹心事地道了谢以后就走了。   沈旭只当他与以前一样有些奇怪,但很靠谱也就没在管。   但是没想到这人其实不靠谱。   “所以……是当年我跟您说皇嫂找的是仇人……”   “您就真信了?”沈旭想明白一切以后,嘴角都懒得抽动。   因为相信秦砚对他厌恶至极,甚至上升到了仇人的地步,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   假装无事发生。   “?”沈旷更为疑惑,“为什么不能信?”   难以置信。   真的难以置信。   不过要是他亲哥也是正常的。   毕竟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第79章 、第七十九回   凤仪宫因现在不再住人显得冷清了些, 只是最近使用的频率颇有增加。   秦砚约了姜朝在此相见,清净的流水让心情都平静了下来。   早间果真如秦砚所料,东瑜提起了那封信, 而不知为何这件事又流传于民间。   逼迫西盉不得不将联姻提上了日程。   这是姜朝万万想不到的,原本以为自己敷衍任性就能躲过孟经恒的算计。   无助的眼神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但她一个东瑜郡主,却要对西盉前皇后求援。   这要是放到之前,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那、那这要怎么办?”姜朝有些坐不住了,“难不成真要我嫁吗?”   她一个有心之失就定下了婚约,却又不可能退掉。   听闻西盉已经召集礼部走流程了, 这件事对西盉来说根本没有害处, 他们不可能毁约的。   “陛下能同意假成亲吗?”姜朝试探地问道。   姜朝一个东瑜人, 但格外信任这位前皇后。   她可能觉得能敢于和皇帝和离的女人, 应当不会害别人。   秦砚叹气,“既然是成亲, 那便没有假的, 跟谁都是一样。”   更何况大国联姻, 去联姻的人要当作母国半个使者,身处异地母国远水解不了近渴。   嫁入别国之后, 又是他国妃子, 更是会被处处提防。   里外不是人。   “既然是联姻,都是双方各为利益,哪有那么轻松, 说假成亲就假成亲的?”秦砚缓缓说道。   虽然有很多人会选择为了利益暂时成亲, 名义上是假的, 但还是会产生羁绊。   好的那会是夫妻和睦, 更多的却是你死我活。   “好像也是, 难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姜朝喃喃自语,像要认命一样。   毕竟还是小姑娘,遇见事了就慌了神。   秦砚有点惋惜,明明还有家人,但家人却只想利用她。   既然是这样的家人,也没必要谈什么亲缘了。   “若你真心不想嫁到也有办法。”秦砚温声说道:“只是不联姻对东瑜没有益处,你可想好了?”   秦砚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姜朝明显是信任她的。   姜朝显然有些纠结,“娘娘,若是你选,会如何?”   “虽然说对自己母国不利,但利益的交换为何要让女人牺牲一生?”秦砚叹了口气。   “西盉怎么说都不是你母国,让你信任并不容易,我猜你会将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虽然西盉让她嫁的是个假人,甚至随便找个谁都能顶上去。   但她还是希望姜朝能够逃过这一劫。   “那该如何做……?”姜朝看向秦砚的目光中多了些期待。   秦砚凑过去在姜朝耳边低声说着,引得姜朝连连震惊。   以至于姜朝离开的步伐都是有些虚浮。   叮嘱好了一切,秦砚也想过,若是东瑜郡主翻脸不认人又该如何。   那她倒是不怕,一个和离过的皇后很容易与西盉撇清关系。   秦砚总算将麻烦事交代完了,去春樱下坐了一阵。   沈旷怕她闷,让人把绿绮送进了宫,还有那本她修改过的琴谱。   她正坐在琴前松了口气,转眼就见凤仪宫走进一位稀客。   “你这还有闲工夫和东瑜郡主闲聊?”一丝不屑和难以置信的语气从容太后口中冒了出来。   “您这也是有闲心到这来?”秦砚笑道。   容太后轻呵一声,“你是真不上心还是假在这敷衍人?前朝都要再立后了,你还坐得住?”   秦砚眨巴着眼睛,这传到容太后耳朵里竟然变成要立后了?   “人可是年轻貌美的东瑜郡主,你再不抓紧点都没地方了。”容太后还是那副恶人样,都不愿意多看秦砚一眼。   秦砚忽然笑道:“您这还是挺关心我的。”   “谁关心你了!”容太后上下打量了秦砚一样,飞快地白眼,极力地撇开关系,“那东瑜郡主来了之后听说嚣张的很,一点也不稳重,你也就那么点好,是个听话的而已。”   就这么点优点,就这么点!   “您是怕您投出去的银子没人管吧?”秦砚忽然说道。   容太后顿时愣住,倒也是其中缘由之一。   “您放心,虽说是名义上是我的,但一直是熙君操持着。”秦砚解释道。   “你这是……”容太后反而没有放心,问道:“还防着皇帝?”   秦砚瞬时收了声,净没想到容太后如此敏锐。   “你是怕跟皇帝不能修成正果,所以才将钱财都交给熙君打理,是不是?”容太后越想越不对劲。   秦砚勉强笑道:“这不是……”   “你不打算回宫是吧?”容太后步步质问,神情极为认真。   “这不也是您一开始的意思?”秦砚说道。   还有一百万两黄金呢。   “宫中是不是什么好地方……”容太后认真地说道:“可你别负了皇帝的深情。”   秦砚愿意相信沈旷是一回事,而这深宫皇权又是另一回事。   “宫中哪来的深情。”   她还在等沈旷给她的选择,只是能不能等到,那又是一回事了。   应当没人比容太后更懂这句话了。   她是先皇的宠妃,可没有一天得到过真情。   而那个男人最后死在她的手下,最后同她说:“这么多年,只有你进得了朕的心……”   多么可笑。   但也正如她有过沉溺于宠爱时的天真,此刻她也愿意相信世间不只有这样的事。   “哀家和先皇没有个好结局,不见得你就没有。”容太后坚定地说道。   秦砚看着容太后,今日好似有些陌生。   她会不同吗?   秦砚笑笑,她赌不起,但是现在还在赌。   容太后眼神落寞,但她这人可不愿意示弱,想强行换个话题。   眼睛瞥到秦砚桌上那本琴谱,不由得看了两眼。   《千山念》。   “这是皇帝小时候给他的琴谱,这么多年,怕是已经都忘了吧?”容太后十分好奇,但也就是远远看的,“你从哪找来的?”   “陛下偶然翻出来的。”秦砚拿着琴谱递给容太后。   这人真是,还真喜欢别人伺候。   容太后翻看着琴谱,满眼都是怀念,“教皇帝学琴的时候,他才这么大……”   她手中比划着儿子的身高,就那么一点大,那时多可爱。   “那时还说,以后要弹给心仪的女子,谁曾想这小子进了太学就不再弹了。”容太后想来心里暗骂,白费她的心思。   弹给心仪的女子……   还真是,她以为就是沈旷瞎编骗人的。   秦砚想到了最开始拿出这本琴谱时,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呢。   “倒也是不养在哀家身边,中萃宫竟然也不在意这些,嘁,真没品味。”容太后嘴里念叨着皇太后的不是,眼里却是想着与她越来越远的儿子。   但秦砚有些奇怪,沈旷那对这首曲子极为熟悉,不像是幼时就不练的样子。   忽然,秦砚好像想通了。   “你这是改的什么。”容太后嘴角抽动,“当初你寿辰弹时哀家就想说,这可全是感情,技巧是能省则省。不过得了先皇的夸奖就行啊,比什么都强。”   秦砚心虚,“自然是比不上您的琴技。”   能在寿辰上拿出来,还是走了捷径。   “哀家可不会,也就会弹响而已。”容太后不愿承认,把琴谱扔给秦砚。   眼神落在那名琴绿绮上,听闻这先皇得了绿绮之后就只在寿辰上见过,而后却不知所踪,连她都没碰过。   还是到了她手里,容太后看着前皇后一阵,不由得叹息一声。   罢了,她已经决心不再弹琴。   容太后一再说自己就是路过,看都不看那绿绮一下,转身就想走。   但末了又像不放心一样。   “哀家跟皇帝也不亲近,他倒是跟谁都不亲近,难得有他愿意主动争取的。”容太后恹恹地说着。   “独你一份的好儿,倒是珍惜点。”   沈旷还真是好人缘,这么多人给他说好话。   是吗?   她只知道沈旷五岁就从长春宫到了皇太后那里,跟容太后并不亲近。   都是这样说的,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但……   秦砚望向凤仪宫那较为高的阁楼,那里能看到长春宫的全貌。   而《千山念》是容太后教的,那熟练的样子并不像丢了十多年。   秦砚抚琴低笑一声。   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啊……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您还是直接问比较好。”沈旭断言道。   沈旷沉默,盯着桌角半晌,“如今提回宫都能让她躲很远,今日才说岂不是罪加一等?”   “您还知道瞒到今日才说不太妙是吧?”沈旭嘴角抽动。   这比推行新政难多了,甚至不如去给假皇子编造履历。   沈旷无可辩驳,错过了时机便再难说出口。   昨日之事不可挽回,沈旭也是神仙难救,不如另辟蹊径,问道:“隋靖回长安的事,您没批吧?”   沈旷见问起这人,眉头紧皱,“还未到时候,着什么急。”   “是了,一个武将回不回长安关咱什么事,但是跟秦家有关系的就不一样了?”沈旭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特别还是跟前皇嫂一起长大的那就更不一样了。”沈旭阴阳怪气,觉得这殿内弥散的都是醋味,“是不是啊,皇兄?”   他这个皇兄,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那份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要一到了皇后身上,那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就是用在了歪地方。   沈旷绝不承认自己徇私,“巧合罢了。”   “隋靖年少就离开秦关,走的时候和秦冶大吵一架,能有什么感情值得人嫉妒。”沈旷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这都是他派人查来的。   沈旭捏着鼻子都能闻到酸味,“是呢,没什么好嫉妒的,为什么不让人进长安?”   “但是您要不让他进长安,您这婚事恐怕难办。”沈旭摊手,指望着他这个笨蛋皇兄,指不定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跟他有什么关系。”沈旷面上立刻阴沉起来。   别人可以,隋靖不行。   沈旭叹了口气,这男人小心眼起来真可怕,不由得说道:“隋靖当年上折子可不是为了求娶我前皇嫂。”   “当然也没差,那不是听说要嫁给我吗,谁听谁不怕?”沈旭对自己也毫不留情,“那是缓兵之计。”   隋靖确实上折子要求娶秦砚,但那是为了让秦砚逃脱皇家魔爪。   至于为什么没逃脱,那就得问眼前的这位了。   “没听说过求娶还能作假的。”沈旷义正言辞,坚决不信,“成了亲那就没有缓兵之计,就是真夫妻。”   沈旭看着这死心眼的皇兄恐怕是没救了,“人现在就在长安城外面,等着您的旨意,立刻入宫,保您复合。”   沈旷顿时“嘶”了一声,“武将擅离职守,论律当……”   “哪呢,我这一趟青州,这一路顺手处理了不少案子,您说把证人都带回来。”沈旭大胆发言,他是最会钻空子的了,“他就是其中之一。”   沈旷咬牙,那确实没错。   此刻只恨他是个有理智的皇帝。   见沈旷还不同意,亲弟叹了一声,“这应当算是秦砚最后一个家人了,虽然不同姓,您应当也知道皇后寄了封信到隋家,您要是不让她见……”   沈旭比了个手势,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是回来助您复合的,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撮合这个家的。”沈旭作为担保人拍着胸脯。   亲哥开始动摇,眼神询问着。   末了,禁不住诱惑的皇帝还是问了出来,“真保复合?”   “真的,药到病除。”沈旭拍着胸脯。   虽然他不知道亲哥怎么作妖但今日的地步,但要是关键问题解开了,怎么说也能好一半。   “您是想拖到宫宴以后,再加上朝中的传闻,想拿那件事留住她,是吧?”沈旭问道。   进京一日,他便听说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不可能的。”沈旭斩钉截铁道,“除非她相信,即便是您做到了,她也不敢留的。”   秦砚这人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戒心很强,孤身一人能信的人不多,那也就只有亲人才知道如何能说服她。   “能说动她的人,并不在这。”沈旭说道。   沈旷觉得自己再看江湖郎中,怎么这么……   草率。   但是人到末路,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行,让他进城。”沈旷说道:“无用之人应当知道自己什么下场。”   沈旷极为不情愿,但让隨靖进长安也没有坏处。   沈旭又好言一番,他亲哥这人也就话里看着凶一点。   等到沈旭出了广华殿的门,这才放松下来。   转过头看着那殿宇,不禁喃喃道:   “不是我说啊……”   “您这自己抢来的婚事,倒是好好守着啊。” 第80章 、第八十回   “听说你住进了宫中, 哀家还怕你不乐意,都没敢去叫你过来坐坐。”皇太后从儿子那得来了准确消息也就放心了。   看着皇后甚至还愿来她宫中坐坐,这是离事成不远了。   秦砚笑笑, 说来惭愧她这趟来的动机有些不纯。   皇太后说笑间打量着皇后,许是儿子已经提过那事了, 她若是再说倒是有些显得烦了。   “娘娘……”秦砚显然有话要问,“陛下是……五岁的时候到您宫中的吧?”   皇太后没想秦砚会问这件事,她向来是别人不说便不问,以防碰到什么忌讳之处。   原先这样的人确实能在宫中完美的活下去,只是少了点人气儿。   皇太后笑了笑, 说道:“是啊, 皇帝五岁到了凤仪宫, 大病了一场, 此后就不大愿意说话。”   “应是我的缘故,让皇帝变成了那样。”   “不太懂人心, 不善言语。”皇太后叹惋一声。   想着说这些多数会换来怜惜, 先皇做下的错事她也属实不愿再讲, 过去的就过去吧。   皇太后转而又说起沈旷小时候的事,小孩子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特别是不聒噪的。   秦砚默默听着, 拼凑出沈旷的过往,五岁的孩童离开生母又大病一场……   那时容太后应当才生下沈旭,那么为什么沈旷会到皇太后这呢?   她还想问下去, 但是感到皇太后并没有想说的意思, 秦砚也就没能问出口。   皇太后说是她的错, 丝毫不提别人, 那这是有她想要保护的人吧。   秦砚从中萃宫中离开时, 皇太后又给她堆满了大包小包的补品啊,首饰啊。   这东西……算了,哪天见了熙君都给她好了。   一点点从别人口中拼出东西的秦砚,总觉得缺了关键的一步。   可这又该问谁呢?两宫太后都问过了,那总不能是沈旷吧。   这时秦砚抬眼,看见了刚从广华殿出来的沈旭。   虽然一天看见两次这人总觉得霉星高照,但是也不得已,秦砚决定就是他了。   “绥亲王。”秦砚一点也不客气,“借一步说话。”   秦砚觉得她还真是急病乱投医,沈旭当年还不到一岁,能知道什么?   “皇嫂客气了,还是叫我九弟吧。”沈旭还是觉得她客气了。   显然沈旭也对秦砚在宫门口截住他有些意外。   “您这是想问什么?”沈旭虽然被亲哥搞得头大,但是还有那么一丝精力应付秦砚。   “就是……”秦砚看了看四周,悄声说:“您知不知道,陛下五岁的时候为什么从长春宫搬出去?”   沈旭大眼睛眨了两下,想了一阵也明了了,皇太后不会说,他母妃更不会说。   “啊,这件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沈旭笑着说。   但也确实是机密大事了,当年的事且不说先皇不让提,就是出于对这几个人的保护也很少提起。   所以秦砚无从知晓也是正常的。   沈旭站在湖边,顺手捡起路边碎石,在水面打起了水漂,悠闲地说道:“皇兄确实是被母妃赶出去的。”   秦砚心中咯噔一声,这应当是她猜测过的答案。   “我刚出生先皇就将母妃禁足降了位份,因皇兄的一句话引得她崩溃,不小心伤了皇兄,又瞬时感到抱歉。”   “如此往复几次,最后一次皇兄跑到了凤仪宫中,回来的时候就病了,也是那时宫人失职,喂给他的药用了金碗。”   沈旭说着好似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都是他记事以前的事,“先皇就下令从此让皇太后来抚养。”   这就是事情的原委,因为失言留下的痛苦所以选择闭口不谈。   因为有过痛苦,淡漠只是一种自保。   “原本我看他从没想过会是我亲哥,因为真是一点不像,都说皇兄更像先皇一些。”   沈旭回想起来叹了口气,现在也是一样的不敢相信,这是他亲哥。   秦砚摇摇头,“不像。”   “他不会像先皇一样。”秦砚此刻如此笃定。   先皇绝情的模样她历历在目,尽管只有几次,她能感受到,沈旷绝对不会像先皇一样。   沈旭看向秦砚,眼中好似多了些什么,“也是,要是说像,也得是我像。”   “我小时候可混帐了。”   “别人跟我说,皇兄是我同母所出的亲哥,但是被母妃赶到了皇太后宫中。”沈旭喃喃道,语气轻佻像是在说好笑的事情。   “所以我有一回见到他,问了一句:‘皇兄,是母妃不要你了吗?’”   沈旭还记得沈旷当时宛如掉进冰窟一般的神情,虽然他平日里亦然如此。   “你要跟他说这件事,想着代我说声抱歉。”沈旭笑着说道,眼底藏着歉意。   “我可没说要管这事。”秦砚撇撇嘴,她可没有这种闲工夫,“这还是您自己去说。”   沈旭笑笑,秦家人是祖传嘴硬吗?   “我倒是无所谓,有人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但是又笨的很。”沈旭无奈,他教不会人如何张嘴说话,这事又不像教小孩学话。   又说道:“不过母妃当年……确实过分了。”   “所以皇兄现在不咸不淡的,我也能理解。”但是有人不理解,那他就没办法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亲娘向来是个什么样子,在宫里待那么久,也就会那么几手。   不过太过功利倒是会起反作用。   “太后头衔都给了,还跟皇太后攀比什么?”沈旭想得开。   不是的,不是不咸不淡的漠不关心。   秦砚极为确信这一点。   他只是不知道……   “但不是她本意,她那时控制不住自己。”沈旭替容太后辩解两句,怎么说都是亲娘,感慨道:“孕育子女是一件温馨又可怕的事情。”   秦砚不愿责怪任何人,却说道:“但究其根本,还是先皇的不对。”   沈旭看着秦砚笑了一声,“你果然很敢说。”   有些人从故事中隐身,不代表有些事不是他的责任。   宫中人讳莫如深,无人敢提,但是有人却会。   “是先皇对陛下说,容太后不要他的吧?”秦砚问道。   沈旭沉默未在答话,虽然他总觉得像是在为母妃推卸责任,但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宫中都是这样传言,你想必能想得通。”   因生产之后又遭禁足所致身心力竭,不闻不问却又责怪照看不好孩子。   禁足降位份以后何来的金碗?   更不论在那以后传出的谣言,都是容太后宫中不留沈旷。   论起错处,先皇一概不沾,但论歹毒,无人及他十分之一。   秦砚低声喃喃:“所以才会觉得别人说的话就是真的啊……”   “问完了?”沈旭拍了拍手中的尘土,“再问我也没什么知道的了。”   再一转头,秦砚已经走出八丈远了。   嘿,还真是,过河拆桥,套了消息就走。   沈旭觉得奇怪,看着秦砚的背影,总有种莫名的预感。   她不会知道了吧?   “康平,将这把琴和琴谱送到长春宫。”   秦砚回到广华殿中,两把琴摆在桌上,她指向了那把有些泛旧的古琴。   康平心中犯嘀咕,这长春宫那位出了名的精致挑剔,这旧琴送去,怕是不妥吧。   于是他问道:“娘娘,不是绿绮吗?”   秦砚摇头,指着那把旧琴,“就这个。”   既然是主子的吩咐,康平那也就照办。   秦砚又问:“陛下这时在前殿?”   “应是刚回,快到了。”康平答道。   时至黄昏,总是要回来吃饭的。   秦砚迈入前殿,沈旷刚回来没一会,交代完最后一句见秦砚像是要说些事情便清空了殿内宫人。   “怎么了?”沈旷问道。   秦砚站在他面前,忽然双臂向前伸去,对沈旷张开怀抱。   沈旷一时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要不要,不要就算了。”秦砚扬着脸问道。   下一瞬被拥入怀抱,虽然摸不清头脑,也想不通为何会这样,但是沈旷没有犹豫。   埋入温热胸膛前的人发出了一些鼻音。   “怎么了?”沈旷又问。   分明是问他要不要,却又像她受了委屈一样。   “……傻子。”声音闷闷的从胸前传来。   “嗯。”沈旷觉得自己还应一声确实挺傻的。   一时之间万物归于平静。   不知道在闹什么的姑娘在他前襟蹭了一把,抬眼就拉着他往外走。   “去趟长春宫。”秦砚拉着沈旷就走,完全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   沈旷拉住她,“用过晚膳再去吧。”   他知道秦砚不喜欢往两宫跑,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秦砚不容他推脱,推着他就往外走,“不行,就现在。”   “什么?皇后给送的?”容太后看了一眼送来的东西,一把破旧的琴,和一本她不知道翻过多少次的琴谱。   “送这东西有什么用?”容太后不屑于接皇后的东西,特别还是一把旧琴,怎不说把绿绮拿来让她玩玩?   “娘娘,可需要退回给皇后娘娘?”杏缦上前问道。   容太后刚想扬手,一眼却瞧见那琴底座角落处的落款,止住了杏缦,上前仔细看起了那把琴。   “这是……”容太后抚着琴弦,眼中充满了慈爱,“去摆到琴桌上吧。”   长春宫中的杏嫣台,因满园杏树得名,以往蓉贵妃时常在这抚琴。   只是在多年前容太后就没再碰过琴了。   再次坐在这琴桌前,容太后手中有些发颤。   她看向那刻字——沈旷,歪歪扭扭,好不像样。   这是她儿子的旧琴。   “竟然还留着。”容太后摸着琴弦,虽然早已不是当年的丝弦,往日种种都浮现眼前。   “那时皇帝才那么点大……”容太后在身前比划着,几岁的小孩子倚在身前不安分地学琴,虽然吵闹,但已经是找不回的光景了。   容太后笑着拨动了琴弦,一听就不对劲了,顿时咧着嘴,“这琴都能给放成这个样子?”   “真的是,给哀家送琴都不调好了送来。”容太后骂骂咧咧,果然不能相信皇后的好心,这是让她调琴呢。   “自己霸着绿绮,让哀家调琴?真是好主意啊!”容太后虽然骂着,但是手上还没停下来,一根一根都给调了。   越调越生气,这都跑弦跑到姥姥家了,怎么养护的!   可调完了,容太后突然静了下来,直直地望着那琴。   就像她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一样。   她翻开那本琴谱,是她教给沈旷的第一首曲子,小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曲子,只知道好听,恼着她要一遍又一遍弹。   那时容太后嫌烦,哄他说:“以后要给心仪的姑娘弹。”   “弹多了可找不见姑娘嫁给你。”   忽然弱不可闻的“啪嗒”一声,泪滴砸在了琴桌上。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八十一回   从广华殿到长春宫的路途不算很远, 但今日沈旷觉得走了很久。   秦砚拉着他头也不回往那边走的样子非常坚决。   到了长春宫门口,沈旷拉住秦砚,探询的眼神直接将疑问问出来了。   秦砚看向沈旷, 眼中复杂,问道:“您一直在等什么呢?”   “是母亲的解释, 还是不敢听?”   沈旷像是钉在原地一般。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   秦砚甚至有些不忍心看他,因为先皇的冷漠可以让人误会这么久。   远远的看着母亲,时常弹响琴弦只为了回忆那为数不多的亲近时刻。   因为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即便是以为母亲只需要自己为她挣得荣华,他也义无反顾。   表面的和睦已经是难得, 即便是知道自己所维系的一切都是假象, 也愿意相信都是真的。   因为他问过原因, 然后被“赶”了出去。   在深宫之中也不在询问, 只讲求“给予”与“回报”,这是他最简单维系关系的方法。   他精妙维持的平衡, 本就不应该存在。   “一直等不会有结果的。”秦砚说道, 转身像长春宫内走去。   她问向宫人, 容太后在何处,得到了结果回头看向沈旷, 结果沈旷正站在宫门口望向她, 眼神中夹杂的神情捉摸不定。   “那么问了就会有结果吗?”沈旷忽然问道。   他问过三次,第一次他被母妃赶出了宫门,第二次得到了一封决然离去的信, 第三次得到了一封和离书。   接连失去重要的人, 沈旷本能中已然是写好了用她们需要的一切来交换陪伴。   黄昏下, 秦砚逆着光看向沈旷, 她如实答道:“不一定。”   不会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但是马上就要见到了。”秦砚轻轻扯出笑容。   杏嫣台中, 容太后慢慢翻着琴谱,一个一个字映进眼中,好似回到了过去。   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千山念》的曲调慢慢连成一句一句。   熟悉的曲调换成了泪眼婆娑,过往云烟散绕在曲调里是逃不过的光景。   容太后终是停下了抚琴的双手,叹息一声。   立在一旁不敢上前的杏缦此刻抵上了新的手帕,说道:“娘娘,许久不弹了,仔细身体。”   容太后瞥了一眼拿过了手帕,转过头擦着眼角。   “娘娘当初说是不弹了,今日怎么就想起来了?”杏缦叹了一声。   容太后琴音与那过世的琴师相似,所以先皇极爱来长春宫听琴。   只是在那年以后,容太后决心不再弹了。   “那当然,看给谁弹。”容太后撇嘴说道:“今日这是……给自个弹吧。”   杏缦笑道:“娘娘想开了就好。”   容太后盯着琴弦,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轻叹一声,“我当年……跟先皇怄气,也让你们跟这吃了不少苦。”   “娘娘这是说哪的话,只是看娘娘此前如此爱琴,一下说不弹了有些可惜。”杏缦胶囊说道:“而且当年也不怨娘娘。”   容太后拨弄着琴弦,喃喃说道:“也是,把我儿子赶去漠北,还要伺候他开心不成?”   沈旷当年因罗家的案子被罚去了漠北,虽说国公府自保都来不及,本不应当碰罗家的事。   但那是她儿子,怎说都是记在皇后名下,怎能坐视不管?   容太后都做好了与旁人一样被责骂的准备,那她也要试试。   可她问到了什么?   “什么叫没了旷儿还有一个旭儿,他那是人话吗?”容太后咬牙切齿。   “都是他儿子,他真是一点也不心疼!”   先皇冷漠,对谁都无情,她原以为自己要受到牵连。   但她没有,先皇不仅没有责骂,反而晋了她的位份,成了独一无二的皇贵妃。   她那时还以为皇贵妃的位份能救沈旷回来,再不行那就只有她当了皇后,沈旭立下太子,搏一把就能让沈旷回来。   可这宫里的的人都是趁你病要你命,那时四皇子母妃来告诉她,皇帝喜欢听她的琴,不过是因为她的琴像那个永远得不到的琴师,皇贵妃又如何,不过是个乐籍女子的替代。   “皇贵妃,还指望着当了皇后救三皇子回来?”四皇子母妃趾高气扬道:“别傻了,为何晋你为皇贵妃还不知道吗?”   “让罗家同脉以为你与皇后不是一路,你也是出卖自己儿子换回荣华的歹人。即便是三皇子以后回来了又如何?你就是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的生母。”   “而国公府?国公府就是下一个罗家。”   她是傻,确实傻。   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她没有办法再弹下去了,根本找不到一丝心境。   于是她便不再弹琴,总是说着自己病了。   而先皇自然也就对她不闻不问,空有皇贵妃的名头,却被内侍监苛待。   也许正因为这样,那三年换来了国公府的平庸,不再被先皇忌惮。   那皇贵妃当的有什么好的,现下想来也是可笑。   “说赶去漠北真就去漠北,真当是老罗家孩子不成?”容太后想起以前的事又是喋喋不休。   “那漠北是人待的地方吗?他怎么自己不去?”   而且从漠北回来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难,性情都变得差了几分,更别提与她的关系。   真就如四皇子母妃说的那般,以为她是抛弃孩子换取荣华的生母吧。   容太后赌气,想到那已经死了的源头就忍不住敲着琴谱。   “爱听谁弹这回到了下边可以随便找了。”容太后嘴上不留情面,人都走了还能管活人说什么不成。   “您在宫中说说也就罢了。”杏缦笑道。   毕竟是先皇,还要留些脸面。   容太后可不管那些。   “罗家也真是的,自己不成事还要牵连孩子,十七岁的孩子给他们求情,真担得起,嘁。”容太后照例埋怨着罗家,本来就看他们家不顺眼。   “不说了不说了。”容太后念叨过往琐事久了,也心烦。   杏缦点头,转而问道:“娘娘,这琴好眼熟,可是哪里的名琴?”   “这是皇帝的旧琴。”容太后像是十分珍惜一般,“算她有心。”   皇后竟能想到给她送这琴来,二百万没白花。   不过她转而叹息一声,可这又有什么用?   教了儿子琴,却是半点不碰。   “这孩子……到了太学竟然不学了。”容太后摔着琴谱,愤愤不平,“太学也是惯着孩子,说不学真就不学。”   沈旷五岁离开以后就没见他碰过琴了,想来也是记恨着她这个生母,才不愿意多碰吧。   现在也一样,不冷不淡的。   想来也正常,缺失了多年那能那么快补回来。   “……还说什么不是你的孩子,别多问?”容太后想着她去问先皇时听来的话语,“真是……”   容太后想来就生气,可琴弦的声音却像是抚平愁容。   “弹完吧……”容太后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弹了。”   熟悉曲调倾泻而出,容太后将那剩下的《千山念》进行下去。   她未注意到远处树影摇摆处立着的人,言语之间掀起的波动比风浪都大。   “您听清楚了?”秦砚轻声问道。   倒也省了些事。   沈旷盯着华贵却显单薄的女子坐在琴前,树影之间的光影让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秦砚带他来这,就是为了让他听到这些。   “为何不觉得是我冷漠?”沈旷问道。   从来无人问过他这些。   “一直以来,您都没忘记这首曲子,若是一丝都不碰,如何教的了我?”秦砚轻声说道。   十多年不曾碰过,恐怕连指法都要忘了。   而沈旷熟练的样子,像是早已将曲谱刻在心中。   根本就不是没碰过。   “《千山念》不止写给心仪的人,还有亲人。”秦砚说道:“教给自己琴的母亲不在身边,也就没必要弹了,也是为了闹脾气为了让母亲多看看自己。”   不过是跟容太后赌气,但是自己却又偷偷练习。   从没有忘记母亲,或者是记恨。   “以为她只是需要荣华,是否需要从小没养在身边的儿子并不重要。”秦砚看向沈旷,忽明忽暗的昏黄斑驳看不出变化,她握住沈旷的手指,冰凉攥紧的指节轻轻松开。   “以为她那些心计都是,谋求地位的手段。”   只是用错了方法来表达。   “不是不需要你,也不是只需要你的权势。”   “她想要的不只是太后之位。”   “噔——”   终音落,一曲《千山念》绵远悠长,穿过了岁月中无数片段。   就像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曲谱,只是不知最终落幕时结局如何。   容太后坐在琴前,摩挲着琴尾的刻字。   她记得年幼的小孩子拿着刻刀一笔一笔的在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还看着她的陪嫁,兴奋地问道:“母妃,我帮你在木盒上刻个名字吧!”   她哭笑不得,夺了儿子手中的刻刀,吓唬小孩子说这东西曾经砍掉过别人的手。   她儿子被吓得不轻,晚间噩梦还要看看自己的手在不在,躲在她怀里哭着说自己怕疼。   以前怕疼的小孩后来变成了无畏刀剑的将军,再然后做了皇帝。   不会再被她吓唬,也不会躲在她怀里撒娇,甚至不会唤她一声“母妃”。   这孩子别说是跟她亲近,就是这么多年都规规矩矩按宫规叫着,记在皇后名下,就不该有别的母亲。   容太后用手指停住琴弦共鸣,想叫人将收起来,却发现杏缦此刻退得远远的。   她正要问,但发觉杏缦眼神盯向身后,她顺着目光看了过去,看清之后本能地还想遮掩身后的琴谱。   “母妃。”   与旧时不同,天真的孩童已经长成需要母亲仰望的皇帝。   相同的是,他都一样等待着母亲的回应。   也许是太久没能听到,儿子这样唤她,容太后不禁泪眼婆娑。   “……哎!” 第82章 、第八十二回   长春宫中, 好似比以往热闹一些。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容太后拭着眼泪,强笑道。   “刚刚才到。”沈旷说道, 眼神看向她身后的琴谱。   容太后挡住了沈旷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身后的琴过长,根本掩盖不住,“今日闲来无事……偶然看看罢了。”   自己的儿子并不喜欢琴,她还是知道的。   “这把琴,一直留在儿子身边。”沈旷说着, 绕过了琴桌, 看到了那本熟悉的琴谱, “母妃所教, 从未忘记。”   容太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慌忙点着头, “那……好呀。”   她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 儿子这样的转变她甚至也没能察觉根本。   沈旷坐到了琴桌的对面, 看向自己的母亲,淡淡说道:“许久未能听到这首曲子, 母妃可愿再弹一遍?”   少见能听见儿子这样与她说话, 容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只是慌乱地说着:“好、好……”   嘴里念叨着自己许久不弹早已不似当年的琴音清澈,又说着这琴谱改了不少不甚熟悉。   儿子就在眼前反而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今日是为何突然如此。   琴音柔声而起, 穿过的是十余年宫中漫步, 是隔墙相望的相思, 是斩不断的亲情。   沈旷甚至还是原先的模样, 但是眼神不会骗人。   一切尽在琴音,像是繁华落尽以后的平静,却是有些难得。   尾音尽收,在不言中有些发生了细微地变化。   一时沉默,无人打破。   “今日……”容太后看向这琴,又看向儿子,倒是如此巧合。   又是皇后送琴,又是赶上儿子到她这来。   “是皇后。”沈旷看向远处,但那早已空无一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容太后低着头,笑了,又摇了摇头。   她的大儿子从未主动坐下来与她说上一会话,如今却是因为她此前厌弃的儿媳。   心中确实有些复杂,但连日看下来,皇后确实哪边都不站,甚至今日还跟她儿子不知道说了她什么好话。   确实什么都不想要,除了她的二百万。   黄金!   但论起来,还是她过于急功近利,想要挽回儿子是不可能靠算计算来的。   如今明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听说……东瑜提了和亲?”容太后忽然问道。   沈旷点头,“此时只是暂议。”   容太后本不想问,但怎么说都是承了人情,只是还人情而已,问道:“那到底是让不让皇后回来?”   “还需要一段时日。”沈旷如实答道:“等到宫宴之后,便能说服她了吧。”   可容太后一听还要些时日就有些急了,不知是哪里还让皇后不满意,为何还要等到宫宴之后。   宫宴之后那联姻都要定下来了,还上哪谈去。   “之前是我不清醒。”容太后抿着嘴说道:“皇后是个好皇后,是我有些偏见。”   如今能读懂她儿子的,也只有皇后了。   “她离宫也不能怪她……”容太后急切地说道:“她、她若不愿回来,我便搬去行宫,在哪住不是住。”   “所以,还是您让她出宫的。”沈旷问道,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也不算全是?”容太后挑着眉,抿着嘴,她可不想背全部的罪名,皇后怎么说也得算一半。   “确实是长春宫给了一些助力。”   她只是顺着皇后的意思帮了一把,甚至还是皇后算计来的!   “您还是有赶她走的意思,所以她才能加以利用。”沈旷淡淡道。   容太后僵了僵,确实有那意思,但……   她只能说:“那倒……”   “如今呢?”沈旷转而问道。   “你喜欢就好。”容太后笑了笑,“都到了这份上,别人如何看也不重要了。”   “是儿子的错。”沈旷轻叹,表面的安稳并不能代表一切。   他想要精妙维持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假象从不可能变为真。   “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您直接说就好。”沈旷说道。   他本应该察觉这些,但他没能做到。   容太后连忙点头,她哪敢再说什么事。   “这倒是不会再跟皇后串通了,这你放心。”容太后说道,她也是傻,应当先问问自己儿子。   但那时她只以为儿子根本不会跟她说实话。   皇后都能假造和离书坑她一把,还能有第二次?必不可能。   沈旷倒不是这个意思,但这么理解也不算是错,只是他又问道:“皇后走的时候……跟您提了什么条件?”   既然是交易,那便是有来有往,他想知道什么条件让她愿意放弃皇后之位。   容太后忽然心虚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儿子,打量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她犹豫道:“也不多,就……”   沈旷应当有所准备,只是他想不到秦砚离开还想要带走的东西是什么。   “一百万。”容太后咬牙。   “?”沈旷皱眉。   他这么不值钱?   “……黄金。”   哦,那还算值钱。   “她、她那也就是……不单纯是为钱、就是气不过吧,可能。”容太后尽力找补着,但是属实就是这个行径,倒也没法遮掩,“要怨就怨我。”   若想查她的帐应当是很容易的。   图钱,那沈旷甚至觉得那都是简单的问题。   不图钱,那才是难办。   沈旷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事情还是要解决,顺势说道:“母妃,既然觉得有错,那一百万黄金不如就当作赔礼。”   容太后咬咬牙,既然都说到这了,她是个体面人,自然不会主动说要回来,但是秦砚那清高的样子若是回宫指不定会给她送回来。   容太后算盘打得还是很明白,但体面话还是要说:“那倒是没打算要回来。”   “那看来赔礼您是打算另备了。”沈旷立刻说道。   容太后瞪大了眼睛,怎么还有这一手等着她!   沈旷先行谢过,沉稳地说道:“母妃知错能改,是吾辈表率。”   话都架在这了,容太后的眼睛就没休息过。   这……   她这是又赔进去一份礼?   “皇后娘娘,都到这了,咱不说进去用个晚膳,那倒也别走啊,您说是不是?”康平学会了陪笑脸,也摸透了皇后是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这就为皇帝贴心拦人。   秦砚从长春宫望向高台,杏花已谢,可烛光星星点点。   离得稍远已经听不到两人再说什么,但听那琴音悠扬,甚为温馨。   这下应当……能解开心结了吧。   “让一家人多说说话吧。”她淡淡说道。   她其实很羡慕,还有家人能说说话。   “回去吧。”秦砚转身向长春宫外走去。   可宫门外突然出现的声音拦住了她——“那你回去作什么?”   皇太后出现在长春宫门前,听见了秦砚的那句,直接上前拉住了她。   “这‘一家人’好似没把你自己算进去。”皇太后说道。   秦砚低头,她倒是没什么理由把自己算进去。   “哀家说过,不论你与皇帝什么结果,哀家都把你当家人。”皇太后略有慈祥意味的话显得更为真诚。   “为什么……您……”秦砚喃喃问道。   皇太后永远对她都是那么包容,这宫中若能相信有人真正对她好的,也可能只有皇太后了。   “阿砚,我是不太会做母亲的。”皇太后话中还有些惋惜,“但是想尽力做好。”   她或是太过强势,又或是不善于言语,她最多能给孩子们的就是护住他们的自由。   可惜在这之前也没能做到最好。   而秦砚出现在她眼前时,偏偏是那个最没有自由的。   “只是看你这么懂事……有些心疼而已。”皇太后轻轻拍着秦砚的后背,将她往前推着走。   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姑娘,独自嫁入皇宫,多为照顾本是应当。   但秦砚太过懂事,甚至远超她那个年龄该有的成熟。   时不时会让她想到自己刚入宫时的样子。   “而你今日在这,应不是为了自己。”皇太后看向高台之上,难得一听的琴音早就听在耳中,能让她再弹琴的也只有亲儿子了。   秦砚答不上,她应当确实不是为了自己,但若是之前她是不会管沈旷这些事的。   但今日她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是为谁。   皇太后笑着说:“一家人不吃两桌饭,来吧。”   长春宫中早早备下了晚膳,在杏台的母子二人已经打算一起用膳了。   沈旷还想找人去问问秦砚,只听见外间走进了一行人。   “今日这是来什么兴致?”皇太后拉着秦砚走进了亭台之中,一眼就瞧见了容太后面前的琴。   容太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一立,问道:“你来干什么?!”   只是刚想起来儿子还在面前,立刻敛了那凌厉的目光。   好不容易和儿子吃顿饭,烦人的中萃宫怎么又上赶着来。   还带了个讨债鬼。   “不是你说今晚研究账目吗?”皇太后戳穿她。   “那你赶着饭点来,是不是存心……”   看着二位在眼前吵闹,秦砚好似来到了不属于皇宫的地方。   一些聒噪变为了温暖,这是她以往在宫中找不到的。   秦砚看向沈旷,总觉好似与预想中不大相同,看不出区别,但也应当是舒畅一些的。   没有她想象的那种亲人团圆的感人泪下的场面。   沈旷好似看出她的疑惑,“有什么不对吗?”   “只是觉得好像有些高兴的不是一个方向。”秦砚有些不解,但应当这就是沈旷吧,也不在意。   不过沈旷却答道:“嗯,发现我还算挺值钱。”   秦砚白他一眼,那不是废话吗,皇帝哪有不值钱的。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沈旷说的是那件事?   秦砚诈他一下,“听说了?”   还真是,也算是好心帮容太后,结果就给她说出去了?   “嗯。”沈旷淡然,看着秦砚说道:“一百万。”   “黄金。”   秦砚心虚垂下眼睫,“怎么,您想要回去?”   虽说本没想要,但还是心疼,那可是金子。   沈旷笑笑,答道:“你应该多要点。”   秦砚:“……您要在外面开价,能比这高多了。”   “那不一样。”沈旷否认。   沈旷面不改色,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可以显得我在你心里很值钱。”   秦砚嘴角抽动,有点油腻的恶心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回   “将军, 陛下的口谕到了。”   从城门处跑出来的宫人领着侍从走了过来,城门口被守卫围着的人悠然坐着,听见随侍说得话不禁口中蹦出一声哨声。   他顺势起身, 伸了个懒腰,嘴里念叨着, “这绥亲王还真说到做到。”   身后跟着的将士早早卸了兵器跟在他身后,他拍了怕守城将士的肩膀,拨开层层人群,对身后的将士说道:“走吧,这回能进城了吧?”   西盉没有几个年少成名的将军, 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长相清秀却挡不住的杀意从身上倾泻而出, 守城将士也不敢轻举妄动。   异地守将不得随意进京, 所以卸了他们的随身兵器, 虽说是很配合,但总有种心中忐忑的感觉。   “隋将军, 劳烦您先进宫一趟, 各位的住处也已经安置好了, 一会各位跟着他们走即可。”宫人拱手道,做了个请的姿势。   虽说是“请”的姿势, 完全不是“请”的态势。   “这进宫的路上我顺路去个地方总成吧?”隋靖问道, 他觉得语气是相当的友善。   只是旁人不这么觉得。   青州隋将军的盛名早已听说,行事乖张,从不藏锋芒, 就是先帝也没讨得几句好话。   但才干使得让人容忍他所有张扬, 设计兵器、守城机巧无人能敌。   宫人有些为难, 口谕中没有的事情他们也不敢随意允诺, 于是说:“这……恐怕不成。”   隋靖“呵”了一声, 说了一句,“还挺小心眼的。”   这没指名道姓的一句话,宫人也不好揣测到底是说他们,还是说下命令的那位。   看着隋将军这桀骜不驯的样子,多半不是阴阳怪气他们。   “那带路吧。”隋靖并不打算在长安这个地界当刺头。   临近黄昏,一行人走在路上频频惹人侧目,隋靖倒是泰然自若。   长安并未有什么变化,他进宫的道路经过了一处宅邸,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这次他不能进去,也没有理由登门。   长春宫的热闹也只持续到晚膳结束而已,两位太后像是真要认真研究起公众帐目一般,将两人赶了出去。   “皇后。”只不过容太后在秦砚离开时叫住了她。   宫中灯火通明,容太后那有些别扭又遮掩,秦砚笑了笑。   “此前……这也不能算是哀家一人的责任,不过哀家是宽宏大量的人。”容太后哼哼着说道,多少不是那么情愿。   “有些什么喜欢的物件,你尽管开口。”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赔礼到了她明白意思就行了。   秦砚眼睛眨着,“无功不受禄,您这是为何?”   容太后撇着眼神,理着发丝,也不正眼看人,“说给你就给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这怎么还是个不开窍的!这么明显的意思还不明白吗!   秦砚确实不明白,难不成这是为了谢她今日?   那倒不至于让容太后说不只是她一人的责任吧?   “你慢慢想,想好了来说就成。”容太后撇撇嘴,白给的好处竟然有人还犹豫,“除了一百万什么都行。”   容太后悻悻离开,秦砚看着那离去的影子忽然想明白了。   哦,原来是为赶她出宫赔礼道歉吗?   那倒也不必,她也不是没讹钱。   沈旷正在宫门前等着她,秦砚笑了笑,也没多想,也不能白要容太后的一百万两,今日就算是让她花钱值得一些。   正当她提步走过去,就见从广华殿来的宫人凑近沈旷秉了些事。   秦砚适时选择不听,像是本能一样。   走来的宫人四下张望,弯着腰极低的声音同皇帝禀报:“陛下,隋将军入宫了,正在……”   沈旷看向了秦砚的方向,用同样低的声音吩咐道:“带他去沁园。”   来者的命一溜烟跑走,沈旷转身迎向秦砚。   “那我先回了。”秦砚说道,这一看就是有事的样子。   回前殿最近的路也不太顺路,她自己回去就行了。   但沈旷坚持送秦砚回去,秦砚总觉沈旷好像有事藏着,但他藏着的又不止一件事。   “……所以。”到了广华殿的偏门,秦砚拉住沈旷,“把您卖了一百万,也不生气吗?”   沈旷笑了笑,“为什么要生气?”   秦砚总觉得不大对,不应当是那种声嘶力竭,吼着说“你竟然如此贪财之人”。   沈旷这么问才是奇怪。   “没有感情夫妻关系拿去做交易也是常理。”沈旷说道,十分理智。   毕竟他不能要求违背意愿的嫁给他的人什么都不求。   秦砚腹诽,才不是常理。   沈旷意外的脾气好这是她想不到的,也许是他总有自己的歪理说服自己。   这倒是省了麻烦事,但是总有种预感……但她也说不好。   不过沈旷转而补上一句,“如果再卖了我之前能商议一下就更好了。”   秦砚“噗”一声笑出来,“买卖做成了还要分您一半钱财,是不是?”   “那倒不用。”沈旷看向秦砚,一种安心感从心中弥散,也许是近来轻松了许多。   秦砚见他愣神,提醒他还有事要处理。   “多谢。”沈旷突然说道。   秦砚眨着眼看着沈旷离去的身影,摸不着头脑地想了想,这算不算是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他还得说声谢谢?   沁园的布置已到了尾声,此刻也只有寻常宫人值守,不过园中多了一位稀客。   沈旷甚少在这见人,只是今日在广华殿倒是不大方便。   “末将参见陛下,擅自进京还请陛下责罚。”   他走向湖边的路上出现了一名武将,倒也不用看。   是隋靖。   “起来。”沈旷绕过隋靖,身后宫人递来了一捧鱼食,他站在了湖边撒了一些鱼饵,引得一池锦鲤争先游来。   近来岭南新到的小金鱼都养在了这,即便是宫人照看的很好,但他也不放心。   君臣之间总会有些默契,他与隋靖也不是没见过。   此前关系应当不算好,但利益是一同的。   “为何入京?”沈旷直接问道。   虽然都心知肚明,但还是要铺垫一下。   隋靖拱手说道:“陛下,青州要塞只差工部监理验收,末将此次进京实为辞去青州守将一职。”   倒是没一点商议的意思。   说几句话已经剑拔弩张。   隋靖这是就算要卸下兵权也要去秦关,他好像一直对秦关非常执着。   但他从秦关离去的时候与秦冶闹得不是很愉快,沈旷有多种猜疑,如果能算得上让他执着的理由,秦砚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沈旷转身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隋将军,你这三年内请命驻守秦关的次数好似有些多了。”   “末将为父亲翻案之后在这世上除却秦关已无牵挂,还望陛下成全。”隋靖认真地说道,这件事应当无关私人恩怨。   “秦关夺回要塞以后,确实需要人去设计守城机关。”沈旷公事公办,从政务上来说,隋靖确实是可用之才,虽不带兵,但主营城建也是绰绰有余。   “工部已派人去驻守,你去工部交接之后即可赴任。”   “末将还有一事。”   沈旷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还有?”   那么就是公事已经说完了,剩下的……   “……陛下在这吗?”   远处传来的声音,让这二位眉头一皱。   秦砚被宫人拦住,她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宫宴布置,但一进沁园就远远看到两人,“我只是来看看宫宴的事……”   秦砚望向了园内,只是发现远处有人走来,待她看清来者时,瞬时惊呼。   “隋将军?”   秦砚瞬时展开笑颜,“不是说过一阵才来吗?”   隋靖算是在秦关长大,与秦砚情同兄妹,与她亲哥也没有什么差别。   应当与她五六年未见了,自从隋靖去长安之后,她与这位二哥哥只有信件上的往来。   虽说一直有联系,但也仅仅是与秦砚。   都知道隋靖是与秦冶吵了一架才去的长安,所以她一直不太想麻烦隋靖。   多年未见,隋靖上下打量秦砚片刻,倒是比预想中要很多, “和离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来。”   “你是不知道传什么的都有。”隋靖叹了口气。   帝后和离,千古大事,没事也能吓死。   但能让秦砚干出这种事的,必定是受了委屈,不然谁会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做那掉脑袋的事。   “这不是好好的?”秦砚扬脸给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   秦砚轻描淡写的话并不能让隋靖放心,以他对秦砚的了解,必定会报喜不报忧。   “既然和离了,为何还在宫中?”隋靖问道:“是不是……?”   说话间眼神看向也走了过来的人,眼神不善。   隋靖知道皇帝为什么卡着他不让他进京,也知道今日非约在这的理由,多半是因为秦砚就在宫中,不想让他见而已。   沈旷那个老谋深算的贼心,指不定又是什么圈套。   秦砚一时答不上,只是含糊道:“这不是要宫宴了,最后帮个忙而已。”   隋靖皱眉,“帮他做什……”   话还没说完,身后道貌岸然的人走近,“隋将军,怎么话说了一半就走了?”   看见秦砚像是有些讶异,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淡淡说道:“朕竟然不知二位还认识。”   隋靖暗骂沈旷装什么大尾巴狼,他不知个屁,心里明镜一样。   秦砚赶忙说:“隋将军是在秦关长大,待我像亲兄妹一样。”   坦荡之人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勾心斗角,秦砚依旧沉浸于见到“亲人”的兴奋之中。   “亲兄妹。”沈旷盯着隋靖重复了一遍,心中冷呵一声。   你当他是亲兄妹,他不见得那么想。   “既然如此,今日天色已晚,若是叙旧不妨改日。”沈旷平淡说道,根本不听不进去其他,“送隋将军出宫。”   他就不该信沈旭的鬼话,这隋靖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见一次心烦一次。   可秦砚才刚见到隋靖,没想到沈旷这么快就下逐客令。   “陛下,末将方才还有一事未说。”隋靖将秦砚护在身后。   沈旷皱眉,但当着秦砚的面,也不能如此明显。   “说。”他道。   隋靖抬眼,眼神中十分锋利,“帝后和离如此大事,末将应当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沈旷冷脸看向隋靖,“尽心?”   “当年陛下曾允诺末将,若与阿砚成婚会尽心待她,她若不愿会放她自由,还请陛下成全。”   沈旷心中一团火立刻就上来了,“成全?”   “是指当年成全你一封请婚的折子差点害死她吗?”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短短几句话, 包含了太多秦砚没想到的事情。   她看向隋靖,秦砚并不知道当年还有这种事情,“隋哥哥……你……”   沈旷瞪着眼睛看过去, 她叫隋靖什么?   “只是为了不让你嫁入皇家而已。”隋靖十分坦然,又非常坚定, “如果秦冶还在的话,他不会同意的。”   秦砚一时说不出话,她确实不想嫁入皇家,秦冶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她想起来秦冶的一句玩笑——“但我问你,若让你嫁去皇家, 你觉得怎么样?”   秦冶这样问过她。   这与秦冶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 原本秦冶是非常担心她会被皇室卷入, 就连回长安述职从来都没有带过秦砚, 都是谎称体弱多病。   “为了让她不嫁给皇家,嫁给你就安稳了?”沈旷反问。   “我会上书是拜谁所赐?”隋靖看向沈旷, 他竟然还提这件事, “到底为什么九皇子赐婚的事情会传到青州来?”   只是谣传赐婚, 就能传到青州那么远,无人在背后操纵那真是见鬼了。   隋靖冷笑一声, “后来我派人去查过了, 传信的几乎都与漠北有关联。”   “也就是故意让我知道,因为我在青州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上书反对, 先皇就会考量青州与绥亲王的关系, 不会让你嫁给绥亲王。”隋靖继续对秦砚解释道。   秦砚从秦关离开的时候寄给他的信中说, 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那就认命便好, 秦冶最大的愿望就是秦关安好,那她嫁去皇家也无所谓。   怎么可能无所谓,隋靖捏住那封信,秦冶还在绝不可能看着亲妹妹认命嫁入皇室。   隋靖说得不错,但沈旷没算对的是隋靖竟然会直接上书求娶。   “你与她没有情谊就要求娶,你不要名声,她难道不要吗?”沈旷仍旧冷声。   出言反对和求娶根本就不是一种性质,只会让先皇生疑。   “末将视秦砚为家人,不得不试。”隋靖嘴角抽动,那时听说赐婚的对象是绥亲王,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的人。   更别说还有传闻让秦砚进宫,伺候先皇。   老不死的。   所以他才上书,旧时有婚约是最简单最正当的理由。   大不了成亲了再和离,他无父无母谁能管得了他。   再不济,就打到长安也把秦砚抢出来,绝不会让她在宫中郁郁终生。   “莽夫。”沈旷依旧如此评价。   隋靖倒是干得出来硬抢人的事,这也是个不要命的。   隋靖不管沈旷如何讽刺,转而对秦砚说:“他那时让我说考量不周撤回奏折,最后承诺会照顾好你。”   那时沈旷又是跟他讲了一堆利害,又是承诺,隋靖还真就信了,那时沈旷在他这还是有些信誉的。   现在看就是,道貌岸然。   “三年前说会照顾好你,若是真照顾好你为何还会和离?”隋靖越想越气,真是识人不清。   沈旷当时说,是秦冶嘱托给他要给秦砚找一门好亲事。   他当时就信了,只是没想到找一门好亲事结果就是沈旷自己。   真够自恋的啊!   这也就算了,当时沈旷名声甚好,确实要比沈旭好不少。   后来听说两人成婚之后也是风平浪静,更别说沈旷入主东宫,平稳登基,本应该是最安稳放心的时候。   没想到竟然就和离了?   肯定不会是秦砚的错,必定是狗皇帝登基以后就变心了。   大舅子看妹夫怎么看怎么扎眼。   沈旷气势未解,隋靖现在这就是不安好心,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冷声说道:“你无非就是想告诉朕,既然三年前你就想带秦砚走,今日也一样。”   隋靖当年从秦关走的时候是与秦冶决裂出走,但在那之后求娶秦砚,只会让人觉得秦家又与青州勾结。   隋靖怎么样他不管,但是秦砚不能跟他冒险。   “那朕告诉你,三年前你做不到的事,今日还是做不到。”沈旷毫不退让。   隋靖更不会管沈旷是不是在气头上,“这取决于阿砚的意愿,三年前她没得选,既然她现在说不愿意,想和离,那你就该兑现诺言。”   将人关在宫中根本不是给放人自由的意思,狗皇帝。   “秦家虽然无人,但末将还活着,那她就还有家人。”隋靖斩钉截铁,虽是未带兵器入城但像身后有千军万马一样。   沈旷更是看不惯隋靖指手画脚的样子,直接说道:“家人?你问问秦冶认不认你这……”   “等一下!”   秦砚突然出声,拉开两个见面就要掐架的狗男人。   在一旁沉默着听两人争吵,秦砚拼凑出当年背着她发生的事情。   她原本只是觉得是个简单的赐婚,再不济也就是个因缘巧合。   但……   “为什么……我成亲,但这些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秦砚抿着嘴看向沈旷。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人在这之前有过联系,更不知道还有因为赐婚还有这些事。   两人同时闭上了嘴。   是的,这件事他们谁也跟秦砚没说过。   沈旷盯着隋靖,像是在说,你为什么不说?   隋靖也盯回去,像是反驳,凭什么我说啊?   隋靖应当是因为信中不好说,沈旷那个性格不刨根问底是不会说的。   说不定还有些奇怪的想法。   秦砚气得头痛,见两人双双闭嘴,又问:“所以,我为什么最后变成要嫁给你?”   既然都说到这了,那就说明白,秦砚看向疑似始作俑者。   沈旷撇过头,显然也气得不轻。   隋靖替沈旷回答了,“这是算计来的。”   “没有一个刚立了战功,手握兵权的皇子回长安之后会无比张扬,与各大将军频繁联络。盘活罗家旧部,觊觎皇位的心思格外外露。”   “如果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情,那就一定是有所图谋。”   这对于沈旷来说太过于刻意,很容易就遭到先皇的忌惮。   “所以先皇才会将你选为他的皇妃。”隋靖看向那个心机的狗皇帝。   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先皇将她赐给沈旷,正好可以压制这个正在扩张权势的儿子,还可以向朝臣传递沈旷必不可能继承大统的信号。   而且刚刚求娶过她的隋靖必然会与沈旷异心,这是离间。   这是先皇那种生性多疑的人能干出来的事,而作为生性多疑的儿子更会揣测老子的行为。   那这就是正中沈旷下怀,这狗皇帝早就想娶秦砚。   但这对沈旷来说完全没有益处,但也许是因为秦冶的嘱托,毕竟沈旷应当在漠北少不了秦冶的帮助。   这一点隋靖还是认可沈旷的。   皇家能不顾自己的利益做到这样的地步,他原以为是重情重义的人。   隋靖瞪了沈旷一眼,咧着嘴说:“虽然这是秦冶的嘱托,但是他也没说让你苛待阿砚。”   “更没让你亲自上阵,算计她的婚事。”   沈旷说不出反驳的话,这确实是他的算计。   每一步都是为了让秦砚嫁给他,这点毋庸置疑。   这也是他最大的私心,最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   他看向一直听着的人,沉默着不知心情几何。   沁园中夏风清凉,秦砚深深吸气,让气旋理清自己的心绪。   那就说通了。   沈旷的执着的理由,非要拿到皇位的决心,以及沈旭突然问她的那些话。   全部连成片段在秦砚的脑海中清晰明了。   原本被点燃火焰的秦砚瞬时冷静了下来,转而换上了温婉的微笑。   而沈旷知道,一旦秦砚露出了这种微笑,那么情况不妙。   她转过头对沈旷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我、现在、要和、隋将军、单独说、几句话。”   “不行。”沈旷脱口而出,眼神极为锋利。   但秦砚瞪了回去,“我觉得可以。”   沈旷抿嘴,但也未再说话。   隋靖不明所以,还想继续谴责狗皇帝罪行,直接被秦砚拉走,但看沈旷竟然真的听话留在原地瞬时有些疑惑。   秦砚将隋靖拉到一边,确认沈旷应当是听不见,小声说道:“怎说都是皇帝,哥哥你这也太无畏了。”   隋靖见教育起他的秦砚,有些怀疑,怎么觉得你也没把人当皇帝啊?   “我孤家寡人一个,我怕什么。”隋靖混不吝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给她出头的样子,这是来干架的。   秦砚赶紧拦住他到了一旁,“隋哥哥你先别急。”   “都和离了能不急吗?到底怎么个情况,不行今夜就走。”隋靖是个急性子,年轻气盛,冲动得很。   “我答应了出席明日的宫宴。”秦砚说道:“所以今日才会在宫里。”   隋靖忽然沉默,原来是主动留下的。   突然问道:“心软了?”   指不定狗皇帝又耍什么花招。   秦砚想来善解人意,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砚不好答。   “还想做皇后?”隋靖叹了口气。   秦砚摇头,这点是肯定的。   隋靖虽然是武将,但还是做机关的人,心细的很。   “舍不得他是吧?”隋靖冲着沈旷扬着下巴。   皇后那位置不是谁都想要,看来和离也多半是因为这个。   秦砚撇头,嘟囔着:“他有什么好不舍得的。”   隋靖也觉得这人跟个木头一样的,有什么好留恋的。   但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隋靖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把火气平息下来,忽然抬头看向夜空,启明星早已高悬。   他问道:“替你哥问一句,他对你好吗?”   秦砚如今也不知如何判断好与不好,轻笑一声,“是个傻子,没什么好不好的。”   太傻了,因为前缘就无尽纵容,不怕自己错付吗?   “你这也挺敢说。”隋靖看了看远处安分等着的皇帝,虽然那眼神想要在他身上戳个洞,他也摇头笑了笑。   “我要回秦关了。如果你也想回去,我等你一起上路。”   “我答应他等到宫宴之后,若是不行……”秦砚喃喃说道,又觉得自己有些犹豫。   “别怕。”隋靖说道:“什么时候做决定都不迟。”   秦砚忽然一愣,看向隋靖的目光中好像多了一道身影。   “哥哥最后的时候也说……”秦砚强笑一声,“别怕。”   那是她见到秦冶最后一面。   “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过于胆小了。”秦砚呢喃着。   因为她经历过那样的三年,每分每秒都是她真真正正经历过的,所以迟迟让她下不了决心。   “那可是皇宫,害怕,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事。”隋靖叹了口气。   隋靖忽然在想如果是秦冶会说什么,他想不出,但大概会笑他不懂女人心。   但秦砚很快转变了过来,冲隋靖笑道:“我信中说的东西可带来了?”   “这当然带来了。”隋靖才想起来正事,从怀中摸出一个木匣交给了秦砚。   这是秦砚从秦关离开的时候就寄去给隋靖的,她怕到了长安以后这些被人发现徒增麻烦。   索性与秦冶用军信通道发出的最后一封信一路交给了隋靖。   时隔多年秦砚又拿到了这些信件,低头浅笑了一下。   “多谢。”秦砚笑道。   隋靖看了远处看起来十分听话的皇帝,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也仅限于对秦砚,眼神一挪到他身上恨不得诛他九族。   “真没事?看着可不像脾气好的样子。”隋靖看了一眼沈旷。   “平日脾气还可以,不知道刚才怎么了。”秦砚白了沈旷一眼。   明明百姓指着他说他是贼人都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今日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   隋靖忽然灵光一闪,看了看皱着眉想不通的秦砚,他不由得也有种预感。   这也是个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陛下, 临近宫中喜事,末将祝您马到成功。”   隋靖龇牙咧嘴,说着漂亮话, 眼睛里全是敢欺负秦砚你小子给我等着。   “还希望隋将军今后在秦关继续发挥英勇才干。”   沈旷假笑明显,眼中持续放箭, 暗地里说着没事敢回长安脑袋给你揪掉。   在秦砚阴沉的脸色之下,两位狗男人握手“言欢”。   隋靖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宫门,回头看着那二位,只希望是好事多磨。   秦砚端着笑让隋靖放心出了宫,但是转脸对沈旷却是立刻换下了笑容。   回到广华殿的路上, 默契使然, 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要命。   一个不知道生的什么闷气, 一个猜不透生闷气的心思。   时辰尚早, 秦砚一抬头竟是走到了前殿,也好。   宫人适时合上殿门, 谁也不想多听一句暴风骤雨。   “我没听说过的事情变多了。”秦砚先开口。   殿中兰蕊香也不能抚平半分尖锐, 沈旷与秦砚对立, 就像揭开隐瞒之事的不安,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一直以为这是谁也不在意的赐婚。”秦砚说道。   她以为沈旷不会在意谁是他的妻子, 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接近他。   现在告诉她这是早有预谋, 她只会觉得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如果只是我兄长的嘱托,您不必做到这份上。”秦砚淡淡地说着。   秦家欠不起他这么大的恩情。   沈旷瞥开眼神,说道:“我就不能有私心吗?”   “那到底是私心还是执念?”秦砚反问。   月影映下的是复杂的云影, 忽明忽暗在窗隙逗弄着烛火。   “广晖……”   听见这个名字, 沈旷忽然抬头, 对上秦砚的眼睛, 晶莹的泪珠阻碍了她继续说下去。   划过一道闪光以后, 她扬这脸问出口。   “不是别人,对吧?”   “现在在沁园中挂着的松竹图,应该不会是别人的字迹。”秦砚说道。   上面有沈旷的题字,十四岁时的题字。   还未受伤的沈旷提下的字迹。   与“广晖”的字是一样的。   在这之前她就知道,她早就知道。   她只是不敢相信,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她身边,甚至这场赐婚也是他精心安排的。   她忽然笑笑,“我去见一见,也许不是呢?”   秦砚转身走向殿门的一瞬间被人拉回,自己磋磨至沙哑的声音说出她早已料到的答案。   “是我。”沈旷说道。   秦砚等了这句话很久了。   她选择留下来,就是想知道沈旷什么时候会告诉她。   握住她手指的大掌微微发热,像是不知所措般时张时紧,他幻想过多次揭下他的伪装,但从没想过这样的场景。   沈旷自知早该认命,但仍旧寄予侥幸。   此刻却没有他可以退缩的余地,他抬眼看向秦砚,说道:“不用去看那张图。”   沈旷松开秦砚,转身走向书架,在众多藏书后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秦砚。   这是沈旷一直藏着不给她看的那个木匣,虽有些破旧,但仍被精心保护着。   秦砚双手之上锦盒的重量让她猜到了这里面的东西。   原来真相每日与她擦身而过。   “我……可以打开吗?”秦砚忽然心中有些忐忑。   “嗯。”沈旷拿出细小的钥匙,将锦盒上的锁打开。   “喀哒”一声,启封不仅仅是陈旧的时光。   几张折好的信笺,许多被绑在一起的信件,还有一本书。   那散在外面的信笺是圣旨所用的纹样,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透过纸张,秦砚看到了那上黑色的字迹,与沈旷给她的和离书一样。   她轻轻打开其中一张,映入眼帘却是与她那封简短的和离书全然不同。   [ 吾妻秦砚 ]   几个字被重重划掉,滴上点大的墨滴昭示着他思虑已久但是没能再下笔。   [ 我还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若有可能我会照着那样子去做。]   [ 可是你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这又被划掉。   [ 原以母仪天下为卿之所愿,如今才知并非心中祈愿。我自知你并非心悦于我,三年夫妻未能给予你欢喜,最后能够给你的也只有自由。]   纸张被揉捏成一团而又被抚平压好的痕迹留在嵌着金丝的纸上。   [ ……不知你可还记得在漠北与你通信的男子,其实应当早些与你说,不知此时还有没有一点用处……]   [ 但也可能是让你越发厌恶于我,既不心悦广晖,也不喜欢皇后之位,更不必提“沈旷”。]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又斜斜地填上了一行。   [ 若是分别,那应当写些令人高兴的事。]   秦砚眼中不知何时染上了温热的泪,滴落在纸上的眼泪断断续续,嘴唇抿成一线,说不出的苦涩在心中打转。   他是想说过的,是觉得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才没说吗?   傻子。   那和离书上删改多次,正如沈旷一样,少言寡语,惜字如金。   他只能写下——[ 成婚三年,今日夫妻和离,各厢欢喜。]   而最终的那封和离书,他选择交给秦砚,放她自由。   秦砚又将那许多被废弃的和离书整齐地叠好,眼神落在那几十封她不敢触碰的信件上。   她看到那信封上熟悉的字——“广晖亲启”。   几十封信件伴着她走过日日夜夜,仿佛透过那信件就能看到盼着信到来的少女怀春。   秦砚重新将自己寄出的信件捧在手中,抚在不能再熟悉的信封上,她还是打开了缠绕在心上的棉绳。   单薄的信被一封一封拆开,又一封一封小心翼翼地放回原本的信封当中。   秦砚拂过有些泛黄的纸张,年少时的字张扬肆意又随着心境藏了少女心思。   秦砚翻至最后的信,止不住地眼泪中挤出一抹轻笑,连她那些无人理睬的信件都被好好留存了下来。   数年光景好似从未离去一样,跟着这些信又回到了秦关,回到了漫长等待信件的少女怀春。   [ 抱歉,是我的之前失言了,我不能再与你通信了。]   [ 你还要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吗?]   [ 你也非做武将不可吗?]   [ 算!当然可以算!]   [ 就是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的人,那就叫心悦!]   [ 所以……有吗?有这样的人吗?不论男女,都可以。]   [ 若不问迁来百姓的事,您可愿意聊些别的?]   [ 寄一封信件挺贵的,您就不能多写两个字吗?]   [ 多谢公子,小女代众位乡亲先谢过您,百姓诉求有所回应,有您这样的将领,想必正义也当是不日就会到来。]   她的来信定格在了她最初寄给广晖的那一封。   而最底层的那一封尤为厚,那里面塞着三封信件。   是她未能拆开的信。   是她在拒绝“广晖”后,漠北又寄来的信件,她没能拆开。   她终于有勇气去看那熟悉的信件,信封上写着“秦砚亲启”,盖着送出的日期。   多年无人打开的信件终于被拆开,漠北有些泛黄的信笺重新到达它应该送至的人手中。   尘封已久的信件展开时都有些发涩,但那字迹从未变过。   秦砚静静地看完,一瞬好似抽走了她全部力气,拿着那封信的手颤抖。   她看着那信笺怔忡半晌,猛然去找寻字迹寄出的上一封信。   两封信同时在眼前,她再也止不住颤抖,抱着那封信汹涌而出的不只是泪水,还有旧痕再次被撕裂的锥心。   [ 我此前征得秦将军的同意,他准许我平乱以后到秦关与你相见,很抱歉此前没能与你言明此事。]   [ 我的姓名,广晖是我不得已而用……]   那信中详详细细写明了他的来历,他的出身,他的境况。   最终落成一句——   [ 在下沈旷,日后有劳秦姑娘多关照。]   而那送出信的日期,正与她寄给广晖断绝关系的信件……是同一天。   似曾相识的话在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眼中却是泪眼婆娑,再也不能看清任何。   她没有勇气打开的信封,整整让她错过了三年。   秦砚看向那被误解许久的人,眼中早已不成云影,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略有薄茧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脸上的愁容十分不安。   秦砚忍耐不住向前扑去,泪光荫成片片湿痕。   从决然斩情丝倒放至纯粹的爱意,秦砚这时才想起不只是痛苦,沈旷带来的也有欢愉与期待。   像是尘封已久的宝藏,历久弥新,又像是静候着她的答案,在暗处闪着格外璀璨的光芒。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失去了年少时追逐爱意的勇气,顾虑太多,胆怯太多。   在举目无亲的长安中迷失了自我。   是她的不对。   “一直……在等我回头吗?”秦砚连不成句,沙哑着问。   但好似不难理解,一直习惯于默默等待的人,因为失去太多而不敢问出口。   沈旷轻轻拢着秦砚,不是他强求而来的拥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声说道:“我以为……如果你再次倾心于我,那过去也就不重要了,到时候说出来也就……”   容易接受一些,会更容易原谅他。   “怨我吗?”沈旷问道。   他没能做到坦诚,从始至终都没有。   秦砚心中纠成一团,“怎么可能啊……”   “……但是有人大度到……会娶一个拒绝过他的人。”秦砚想不到,她以为沈旷不会是广晖也是因为,没有人会对绝情的人如此纵容。   这似乎更让她难过,沈旷的执着让她更为心痛。   “因为你说只要秦关安稳,嫁给谁都可以。”沈旷如实说道。   这是她说给沈旭的话。   秦砚忽然闷笑一声,“所以沈旭是替您打探我的口风。”   “嗯。”沈旷答道:“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自讨无趣。”   沈旷回到长安见到秦砚的第一眼,所有理智荡然无存。   “但人都是贪心的,即便是会让你厌烦,有一个每日可以正当见见你的理由也是好的。”   他没有隋靖口中那么正义,为了答应秦冶的事而照顾秦砚。   都是私心而已,都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   从漠北听说秦砚即将被赐下婚事他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宫中已经定下要她嫁给沈旭。   也许他在那时就该作罢,如果是秦砚的希望,他就不会插手。   但沈旭却说:“秦关来的那姑娘?”   “好像在打听漠北什么人。”   沈旷又找机会仔细问了问,沈旭把秦砚的原话学了一遍。   [ 是秦家的仇人。]   沈旷心中落寞,竟然是仇人吗?   他很容易让人怨恨,虽然他不知道缘由,但应当是他的问题,一直是这样的。   他不懂别人的心思,那他就不应该靠近。   一次次靠近都不会给结果带来改变。   他应当决心不再靠近,但他按耐不住,他去让沈旭试探了秦砚的意愿。   如果她愿意,那他就会死心了。   “嫁给谁都无所谓!”   秦砚亲口说的,她不喜欢沈旭,也不喜欢他,嫁给谁都可以。   她只在乎秦关。   但既然谁都无所谓,沈旷心中那奇怪的不理智悄然攀升。   他布下局让隋靖上书,让先皇不得不将秦砚赐给他,这也许比在漠北杀红眼还要疯狂。   也许有一天,他能说出没来得及告诉她的那个名字。   也许有一天,至少有一个人不会忘记他。   他想,值得的。   至少他有了可以满足秦砚所有希望的机会。   “不喜欢我,那便离远点就好了。”沈旷不断妥协。   秦砚挂着泪花抬起头看向沈旷,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说道:“是因为原来那样您觉得就已经很好了,是吗?”   所以一开始那若即若离的冷淡态度,是真的以为她讨厌所有人。   维持表面上的和睦,他已经很满足了。   “傻子。”秦砚踮起脚,覆上泛凉的薄唇。   惊愕中薄凉被温热染至一丝血色,但还是难以掩盖不安。   分离的片刻虽有留恋,他还说道:“你不必因我所做就违背自己的心意。”   秦砚见沈旷还不相信,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匣,要比沈旷的薄上些许。   打开后是相同的信件,一封封信件被完好珍藏。   沈旷拿到那熟悉的信,一封一封拆开,有些是他都忘记的话语。   但那最下面的几封,却是秦砚的字迹,从未寄出。   [ 因兄长过世,我已经不能再接受亲人在战场离世,是因为我的懦弱……]   [ 此前太过于绝情,是因为长安的旨意不允许我与他人有婚约。]   [ 不知将军是否安好,冒昧来信属实唐突,只是……]   但这些都没能寄出,因为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秦砚本应当将这些都烧掉。   但是她舍不得。   于是她全部托给了隋靖保管。   她知道这很任性,但她做不到,做不到像信中那样绝情。   往来信件拼凑完整,是从未相见却又紧密相连的过去。   原来,不是怨恨吗?   沈旷捏着那封信件,出神了很久,恍然笑了出来,隐藏多年的巨石终于移开。   “你……会原谅我吗?”秦砚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重获至宝一般的心绪倾泻而出。   她会一直记得他,至少有人会记得。   秦砚抹去了那未有人察觉的泪光,轻声说道:“如果你还想要我回……”   此刻,她也许有这种勇气。   但是沈旷却摇了头,“不要因为我是你心中那个人就答应回来。”   心意相通,与回宫是两件事。   而后者她拒绝过很多次。   “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你会留下来吗?”他问道:“留下来继续做皇后吗?”   一开始他的决定就做错了。   秦砚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想要点头应下。   她想,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完美无缺的顺心。   选择接受那就必定要放弃一些……   但是沈旷却止住了她,“不,你不会的。”   “因为皇后要仰人鼻息,依然要在这深宫之中,你不会的。”   那些种种困苦,从根源上只有一个缘由。   他不想困住秦砚一生。   “阿砚。”沈旷眼中的坚定不可阻拦,“我不想让你只有我的一句承诺,来担保今生无虞。” 第86章 、第八十六回【正文完结】   西盉宫宴, 万国来朝,千古盛事,一时之间皇宫热闹非凡。   秦砚在凤仪宫中梳洗, 她此前所有的金银饰物都放置在这里。   镜中人又恢复了那份华贵端庄,只是不似之前那般冷淡。   皇后那顶最华贵的凤冠就摆在眼前, 两名侍女将凤冠抬起,细致地戴在了她的发髻之上。   今日,她将再当一日皇后。   穿戴好衣裙之后,两旁侍女躬身退下。   秦砚望向镜内那名有些陌生的女子,往常她都是最厌恶自己这般模样。   但她此刻甚至有些动摇, 想要忍受这份端庄。   也许她做得到, 为了沈旷她也许做得到。   但是沈旷却说——“我不想让你只有我的一句承诺, 来担保今生无虞。”   是啊, 这后宫的女人都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话享受荣华,也因一句话坠入炼狱。   她愿意赌, 但沈旷却不愿。   那么, 除了回宫, 还有什么办法?   到了时辰她准备向广华殿走去,而路上却遇到了两位熟悉的人。   像是一路吵到了这里。   姜朝与孟经恒像是与那些喜庆的使臣团格格不入。   “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姜朝说道:“既然东瑜使臣由本郡主带领, 那么本郡主说不同意联姻, 那联姻就就此作废!”   孟经恒自然不同意,“婚约已定,还望郡主不要任性。”   秦砚才想起来, 忘了问姜朝的事情。   “孟大人你如果执意要我联姻, 那么我会与一位根本不存在的人成亲, 然后回国后我就会告诉母亲, 你签了一份根本无用的联姻。”姜朝一份西盉伪造的身份文书。   姜朝看到了远处的秦砚, 瞬时好似有了底气,对孟经恒说道:“你应当知道西盉皇帝本就不愿联姻,我想他应当会同意。”   孟经恒再三权衡,仍旧不同意,甚至不相信姜朝的胡言乱语。   指挥着身后的使臣想要带姜朝回去,不让她见西盉皇帝。   “若是郡主看中了我朝其他才子,本宫自然乐得成全一段佳话。”秦砚适时出手。   她走了过去,假意看姜朝手中的画像,“这就是郡主看中的人?”   “今日不如就选个良辰吉日。”   “恕在下失言,此事乃东瑜与西盉联姻大事,还需要禀明陛下。”孟经恒拱手说道,毫不相让,“您既然与陛下已然和离,还望您莫要插言此事。”   也就是说,她无权经管此事。   孟经恒说的是实话,她与皇帝和离以后,甚至投入户部的钱都隐去她的姓名。   不仅是外人如此认为,她自己也是这样觉得。   但,有些事情她不能坐视不管。   秦砚站定,十分坚定的语气对孟经恒说:“陛下从未废后,只要本宫还在宫中一日,那便是一日皇后。”   没错,沈旷昭告天下的只是那封和离书而已,他从未废后。   只是秦砚从不想碰。   “既然本宫听到了郡主心悦他人,那必须要到陛下面前禀明才行。”秦砚端庄地笑着,甚有威胁的意味。   “郡主可愿与本宫走一趟?”   姜朝猛点头,从人群中跑向秦砚。   这是西盉皇宫,她不可能看这样的事情发生。   姜朝像是得救一般贴着秦砚,但没走两步就听见孟经恒喊住了他们。   “我会与陛下说明……取消本次联姻。”   姜朝与秦砚相视一笑。   秦砚看着姜朝轻松的笑容,忽然点明了一盏灯,沈旷所说的不会是……   她看向远处的广华殿,她也许有了新的答案。   东瑜使臣突然前来撤销联姻请求这虽然是沈旷计算之内,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忙上一阵。   便于他敲竹杠。   在东瑜又一次做出让步以后,通商文书再一次得到修改。   拿到新的筹码的沈旷递给傅庭安那份大获全胜的文书,抬头刚想问,就见傅庭安递上了另一份文书。   “陛下,一切畅通无阻。”傅庭安笑着说道。   沈旷笑着点头,一切应当都很顺畅。   时辰也差不多了,傅庭安先行离去,沈旷也起身换了朝服。   心中盘桓着如何说这件事,手中拿着那份圣旨一阵出神,甚至身后的宫人理好衣衫退了出去他也没有发觉。   “陛下。”   身后熟悉的声音忽然让他回神,沈旷转过身去,看向秦砚,勾起一道弧度。   “我有事想说。”   “我有事想说。”   两人异口同声,瞬时笑了笑。   “您先说吧。”秦砚看向沈旷手中的圣旨,应当就是这件事了。   沈旷掂量着手中的文书,缓缓说道:“你此前同我说过和离的缘由。”   言辞犀利,不留情面。   八分周围人的苛待,还有二分他的冷淡,不过也可能是他的冷淡占大部分。   “我想了很久,不是因为皇帝之位。”沈旷继续说道:“而是因为皇后之位,只是一把空悬的椅子。”   看似华贵,实则飘摇不定。   若是没有母族支撑更为困苦。   “所以,我想给你身后的底气。”   沈旷从桌上拿出一摞奏折,“这是自从你和离之后,各地送来的文书。”   是一本定装成册的书籍,纸张有些泛旧了,像是风吹日晒,被很多人写下了墨迹。   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有的端正有力,有些被墨迹印染看不太清。   但都是真挚的话语。   [ 因皇后娘娘村中积存的芽菜才不至于烂在田里,那个冬天才不至于挨饿……]   [ 前年村里的先生们建议我们分块种田,还有朝廷给我们的田地做保证,至少我们不用愁卖不出去了!说是皇后娘娘给朝廷的建议,派先生们帮助我们种田,一开始觉着这些读书人懂什么,我们没听,但听了的人真就挣了钱,于是我们也跟着种,您别说,我们都就丰收了!此文为代写,文中语句均无更改,立字为证。]   [ 秦关永远记得皇后娘娘冒雨带领我们修缮了房屋,即便是去了长安也惦念着我们,我的孩子能读上书也是因为皇后娘娘用祖产支撑着秦关的姑娘们都能读上书。]   [ 今年城中多了许多女子所用的医书,多亏了这本书,才让在下的小女儿以为自己来月事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而不是不治之症。在下认得皇后娘娘的字迹,在此谢过娘娘,还望娘娘早日回宫,身体安康。]   秦砚不禁鼻子一酸,原来这些都有人记得。   “还有这一封。”沈旷递来了另一封,是朝中制式的奏折。   秦砚打开一看就皱了眉头。   [ 启禀陛下,各地百姓和离诉求突增,但再嫁娶的案件也在飞速上升。微臣斗胆,是否需要定制新的律法,以约束百姓肆意和离。]   沈旷从她手中拿回了那封奏折,说道:“我生来就是男子,从未有过女子的经历,即便了解也只有凤毛麟角。”   “女子也是西盉子民,她们需要的帮助也应当由朝廷提供。”   “皇帝的身边也需要听到女子的声音,而这不应当由男人来代替。”   沈旷拿着那最后一封奏折,他还没有批阅,也不打算准许。   他终于递向了秦砚那封沉甸甸的圣旨。   “所以从此以后,皇后不再是皇帝的附属,不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他郑重说道。   “你会代表千万女子,你会为她们发声,而西盉万千女子都是你的仰仗。”   不再用躲在别人身后,光明正大的为天下女子去做事。   “无人能肆意威胁皇后。”   秦砚打开了那道圣旨,满满长卷甚至都不够写。   详尽的重新写明了“皇后”的职责,是不用在深宫之中,不受宫规约束,甚至可以任免自己的内阁,所提政见直接归入中书省,与朝臣奏章等效。   沈旷静静等她看完,“你愿意吗?”   秦砚从那道圣旨中抬起头,她从未想过沈旷会做到这种地步。   眼中忍住了那份冲出的泪水,变为坚定又清明,“我……愿意、愿意。”   “不再看看吗?虽然是圣旨,但也会有些困难……”沈旷想尽量详尽地与秦砚说清。   “不,就算要付出什么,我也不会后悔。”秦砚抬起头,在凤冠之下的脸庞笑得十分坚定。   秦砚不再想束手束脚,也不想假以别人的名义。   乞求而来的正义不再是正义,那么她想要代替别人说出。   她知道,尽管有沈旷的庇护,这不是一条简单的路。   但她愿意去走。   愿意成为为女子说话的人。   沈旷轻笑了一声,他猜到秦砚会这么说。   她看着那圣旨不仅是圣旨原本的重量,而是此间包含的心意,“原来这半个月都是在忙这件事吗?”   沈旷笑而不语,现在看来是值得的。   秦砚小心地收好那份圣旨,再次看向沈旷。   沈旷先一步牵起她的手,“只说了‘皇后‘的事。还有一事。”   “你我之间肌肤之间的往来是否可以转为合法的伴侣关系。”   秦砚莞尔一笑,故意说:“嗯……您看这事情还是排得很满嘛,复婚这事,要不等南巡回来——”   “唔——”   “不行,就要今日。”   万国朝会,举国欢庆,这种重要的时刻自然是要准时准点开宴。   当然,西盉的帝后也是守时之人,准时出现在宫宴现场。   虽说是守时,但如果众人大胆且细心就会发现前皇后的发髻有些微妙。   “谁让有些人碰我凤冠的,现在还是歪的!”秦砚没好气且小声地瞪着罪魁祸首,“簪子都戴错了!”   “抱歉。”沈旷老实道歉。   但是秦砚知道这人一定死不悔改。   不过好在应当没人会盯着皇帝与皇后看。   宫宴异常顺利,一切都按照朝中计划的进行。   “要今日宣吗?”秦砚问道。   沈旷握住秦砚不安的手,“今日宣旨不会有很多人反对,但还是会有一些人……”   他已经确定掌握了一些支持这件事的朝臣,剩下的就算不愿支持也会被威逼利诱同意。   但他还是怕秦砚会有压力。   “没关系。”秦砚扬起脸,“没关系的。”   “这是我应当面对的。”   沈旷看向那温暖的笑颜,此刻反而给了他无尽力量。   从此,千里江山,他不再独坐高台。   随着宫宴中的一句,“陛下有旨——!”   西盉。   有了他们的新“皇后”。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